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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6节

 

谢旻韫抬头看向了成默,轻声说道:“从地图上来看,从沙洲到天德军的直线距离大约为1400公里,而从天德军到长安的直线距离约为800公里,大约2200公里的路途,两年时间,披星戴月风雨兼程……相比之下,马拉松的区区42195公里又算什么?”

倘若是从前,成默只会觉得谢旻韫的爱国主义思想教育课上的十分巧妙,并出声与谢旻韫辩论张潮议起义的原因,究竟是吐蕃人不与汉家豪门分享权利,还是确实因为民族情怀。

但在目睹了贫民窟的惨状之后,成默觉得,尽管驱动这个世界滚滚向前的唯有金钱利益,可有些时候,金钱利益并不是绝对的。

成默沉默了须臾,问道:“所以……你想问的问题是什么?”

“你知道马拉松战役中的信使是菲迪皮茨,那你知道替张议潮传递消息,最后唯一抵达长安的信使是谁吗?”

也许这个有些偏门的问题能够难倒其他人,却难不倒熟读历史的成默,略作思索,他就回答道:“悟真大师。”

成默能准确的回答出问题,谢旻韫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摇着银色的咖啡匙,点头说道:“实际上悟真大师到达长安的时候,西域的局势已经大为不同,张议潮以沙洲为基地稳扎稳打,占据了对吐蕃的主动,公元861年,唐归义军经过三年的拉锯战,终于攻克吐蕃在河西的最后据点凉州,至此,‘河西陷没百余年,至是悉复故地’,张议潮历经沙州起义,收复甘州、肃州、伊州,征回鹘、吐谷浑,直至整个河西走廊。”

“汉家持刃如霜雪,虏骑天宽无处逃。头中锋矢陪垅土,血溅戎尸透战袄。”谢旻韫低声轻吟,这声音悠扬而具有穿透力,像是颤动的古筝琴弦,“公元866年10月,廊州之战,归义军大破吐蕃,生擒主帅论恐热,曾血腥统治河西的论恐热被斩首,首级送往长安,张议潮率军一路攻下伊州、西州、河州、甘州、肃州、兰州、岷州、部州、廓州九州,大唐丢失百年之久的甘凉十一州,全部光复。凯旋的唐军将士高唱《大阵乐》,就像大唐盛世的气势和威严都回来了。”

谢旻韫吟诗一点也不慷慨激昂,语气淡然悠远,却更显得冰凉而沧桑。就连成默也难免心生感慨,叹息了一声说道:“可惜张议潮生不逢时,不仅一直为朝廷猜忌,张家的结局也并不算好。张淮深一家六口被杀,至今还是史学界的悬案。当然,撇开张家人不说,张议潮虽然没有被《新、旧唐书》列传,但以一己之力收复四千里山河,的确是被历史遗忘掉的民族英雄。”

谢旻韫摇了摇头,“晚唐可惜的又何止是张议潮一人,韦皋、高骈、张仲武……还有名不见经传的悟真,以及那些被风沙埋葬在大漠深处的信使。无论是足以树碑立传的名将们,还是连名字都没有被记载的普通人,都以扶大厦于将倾的勇气,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竭力的帮助已经走向末世的唐王朝,他们也一度为国家迎来了回光返照般的中兴,我不愿意说那是大唐最后的余辉,我愿意说那是华夏风骨,一个民族的荣耀,不仅仅在于它巅峰时有多么光彩夺目,还在于它在风雨飘摇的时候,始终会有一群奋不顾身为之拼搏坚守的人……”

谢旻韫的声音像是春天解冻溪流,冰凉清透又生机盎然,成默站在楼梯上凝视着谢旻韫,虽然谢旻韫磨的是咖啡豆,穿的是羽绒外套牛仔裤,一丝古韵也没有,成默却能从她藏青色的蜿蜒长发里窥见盛唐的烽火,窥见如血的残阳下披着残破铠甲的勇士;能从她娓娓道来的声音中听见一曲弦歌,听见凯旋的唐军在迎风招展的猎猎军旗下高唱:

“先取山西十二州,

别分子将打衙头。

回看秦塞低如马,

渐见黄河直北流。

天威卷地过黄河,

万里胡人尽汉歌。

莫堪横山倒流水,

从教西去作恩波。

……”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开口,咖啡厅里陷入了微妙的安静,成默扶着栏杆凝望着谢旻韫,谢旻韫搅动着咖啡,却没有喝。银色的咖啡匙敲打着白瓷杯,袅袅的热气在斜过尘埃的橙色阳光中扶摇直上。过了好一会,成默才开口说道:“我上去放箱子了。”

谢旻韫“嗯”了一声,问道:“你也要来杯咖啡吗?”

成默犹豫了一下点头说:“好。不要加糖的就行。”

“美式?拿铁?”

“美式太苦了。拿铁我不要奶泡……”

“那我给你来一杯小进特调。”谢旻韫回答到,她浅酌了一口白瓷杯里的咖啡,便放下杯子,又倒了些咖啡豆在研磨器里。

成默提着行李箱上楼,于是咖啡厅里响起了有节奏的“咯吱”声,在走过楼梯转角的时候,成默又回头看了谢旻韫一眼,心想:从始至终谢旻韫都是故意的,生气是故意,一个人先走是故意的,用回答问题来交换各种资格也是故意的,可故意而不刻意,不但不叫人反感,还叫人别有兴致。懂历史又智商高的女生想要改变一个人,就是这样举重若轻。

……

实际上二楼只有一间房和一个洗手间,如果成默不幸回答错了,很可能就要睡三楼的阁楼。然而这并不是故事的结尾,二楼只有一张大床,成默想要睡的好一些,估计等下还要回答谢旻韫的问题,假设回答不对,等待他的就是在床边打一个地铺。

成默毫不怀疑谢旻韫会这样做。

放了行李,成默洗了脸就下了楼,两人坐在遮阳棚下一起喝着谢旻韫手冲的咖啡,看着阳光缓慢的挪动着脚步,这条古老的街道静悄悄的,几乎没有什么行人会从这里经过,尽管有着浓郁美妙的文艺复兴时代的风情,却只有他们两个人欣赏。

喝完咖啡,成默不仅觉得暖心暖胃,还忍不住赞叹谢旻韫冲调的咖啡口感十分独特,牛奶和咖啡的比例恰到好处,既不失咖啡的醇厚,也不失牛奶的顺滑,香甜的热牛奶恰到好处的中和了咖啡的苦涩,两者融合的如胶似漆,就像咖啡本该如此。

接着谢旻韫关上了咖啡店的门,先是带着成默去了eur区。

这里是墨索x尼为罗马世博会建造的新城,游客鲜有知晓的,然而这里却保存了大量的法x斯建筑,其中最著名的是意大利劳动文明宫,又称方形竞技场,现在是奢侈品fendi的总部。

对于喜欢建筑的成默来说,这里一栋栋宏伟壮观的建筑无疑是凝固的盛宴,它们不仅仅是建筑,还是历史,是文化……

接着谢旻韫带着成默去了罗马第二高的贾尼科洛山,这里不仅距离市中心很近,还是俯瞰罗马城的最佳地点。两个人走过《绝美之城》的开场景点保罗泉,在山顶俯瞰夕阳下的梵帝冈,罗马没有高耸的摩天大楼,天际线又低又平,只有偶尔耸立的尖顶,倾诉着这座城市的不凡。

在这里你几乎看不到浮夸的现代化,也看不到井然有序的美,一切都有些杂乱无章,但这种杂乱无章却是一种和谐的杂乱无章,并没有凌乱到不堪入目,反而诉说着罗马历史演变的痕迹,它的每一处尖顶和方碑,每一尊雕塑和门廊,都充满故事性。

第二天,两个人继续徜徉在随处可见的古迹之中,他们从东走到西,讨论古罗马的公共设施和城市格局,他们观赏残留下来的遗迹,一同揣测古罗马帝国时期这个城市的真实面貌。

两个人在梵蒂冈圣伯多禄广场上看喷泉,聊喷泉和古罗马的排水系统;他们从马克西穆斯竞技场走到河边,在马耳他骑士广场上,有一座主教堂和一座花园,里面藏着一条林荫道,谢旻韫带着成默走到尽头,在这里能看到了罗马最特殊的景色,开口正朝梵蒂冈的圣彼得大教堂。

他们在卡拉卡拉浴场讨论古罗马的公共设施,尽管古罗马这个时候已经有坐便器,城市排污已经有了很高的水准,政府还竭力推广公共浴场,却不知道这反而让罗马人疾病缠身;他们去了亚壁古道,这条设计复杂的高速公路被称之为“路之女王”,它从罗马城一直通到亚平宁半岛尽头的布林迪西港,使得古罗马的影响力和军事实力以布林迪西港为原点,辐射到整个地中海沿岸。

因为它并没有什么震撼人心的景点,因此只有熟悉历史的背包客,才会来这里游览古代墓穴、塔楼、引水渠和其他遗迹……

两个人骑着马沿着亚壁古道小跑,感受罗马军团强大的武力,遥想当年牛逼如汉尼拔、斯巴达克斯都是古罗马的手下败将,斯巴达克斯阵亡以后,罗马人将被俘的6000起义军全都带到亚壁古道,把他们活活钉死在十字架上,再一个接一个插进道路一侧,像里程碑那样,约33米一人。

然而这个强大的不可一世的帝国灭亡的却有些莫名其妙,成默和谢旻韫在亚平宁半岛冬季的暖阳下讨论罗马这个永恒之城是如何轰然倒塌的,感叹历史的洪流里竟然存在那么多难以置信的偶然因素。

对于成默和谢旻韫来说旅行并不是走马观花的景点打卡,而是探索、追寻、触及那些风土、历史、人文背后难以捉摸的情景。

时光对于成默和谢旻韫来说快的难以想象,几乎不过是眨了一下眼睛,太阳已经落了山,半轮明月照耀着沉醉于蓝色的罗马。

晚上成默和谢旻韫在罗马最文艺的卡诺瓦雕塑餐厅于一堆大理石和石膏雕塑的簇拥下吃完了饭,成默问:“现在是回去?还是继续逛逛?”

谢旻韫拿起毛巾擦了擦嘴,优雅的说道:“散步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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