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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是不想被叫老吧”,嘻嘻哈哈也是tracy的习惯,玩笑是她释放友好的方式之一。但她没有得到回应,旋即收了收:“刚听小骏说你是移民律师。我能去你们律所实习一个月吗?”

“你学法律的?”

“不是”,tracy急急地t1an了下唇角,“我在影视公司工作,也给电影做翻译,最近有个大项目,是和移民劳工有关的纪录片,我想做点背调……但你把我当实习生用就行,打杂跑腿我都可以。”

霭没说话,他掏出刚才买酒的票据,可0遍口袋没找到笔,g脆把票据r0u成纸团,和掐灭的烟头一起掷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再转头颇为郑重地对tracy说:“我们律所未必合适,但我之后让骏把助理的联系方式转给你吧”。

“我现在加你不就行了?”tracy已经掏出手机。

霭毫不躲闪地看向tracy的双眼,顿了几秒钟,待tracy有些涨红脸地挪开视线之后,才温和地说道,“不太方便。”

楼顶忽然涌进另一拨聚会的人,打头的是个帅气的大块头,他扛着一堆设备和线圈,另一只手推着一台绑在便携小车上的黑se音响。美芬迎上去聊了几句,和对方说定如何分享这片天台,在他们放下东西摆盘准备时,还送上一碟我们烤好的香肠。

大块头把设备放在了两拨人中间,他迅速搭出一个dj台,连好电路扭动开关,响亮的音乐瞬时盖过了我们之前用手机公放的歌。

夜se渐渐沉落下来,闪着无数灯火的城市像块巨大的幕帘垂挂于四周,我坐在离音乐最远的角落,摁了几张照片传给霭,他回了我一张加班的办公桌。

tracy开心极了,过来拉起我往天台的中心钻,“小骏,一起跳舞去!”我扭捏地杵在一群跳跃欢腾的、大汗涔涔的人之间,在他们的推搡中举起手机给大家拍照,以此缓解我的尴尬。

我一直不理解夜店,也不理解蹦迪。乐声嘹亮下人声更加鼎沸,一张张鬼魅的脸,必须彼此挨着大声喊叫才能说上几句没用的话,胡乱扭动的躯g也大多丑陋古怪,要么过于奔放嚣然而张牙舞爪,要么只作被动应和故而动作拖泥带水。yuwang是此间唯一的语言,在伸缩拉展之下跌宕出更多yuwang的涟漪。被音墙轰鸣、被唾沫星子喷溅、被别的臂膀顶撞。身t就像一只只臭袜子,卷进一口滚筒洗衣机,浸润了口水、汗ye、酒jg之后,草率地配成对仓促离开。我不理解人们何以在袒露这份yuwang的同时,还假装只是在进行得t文明的社交活动。黑暗中欢舞着一头头猛兽,人cha0垮塌的危险在共振中悸动,伴随变调的高频的战歌,只待力b多的引线燃爆后冲胀成暴力。

话虽这么说,当我悄悄退回角落,看到大块头和美芬正紧贴着跳舞,还是由衷地为她高兴。他们把四条手臂甩在半空,身t同频地翻伏动出波浪曲线。早前,美芬就跑来问我大块头看起来是不是直男,后来又兴奋地向我报告:确是单身直男,而且就住同一幢楼,也才搬来不久。

在人cha0的外延,我还看到好几对人搂在一起忘情地亲吻,他们小小的身影映衬于城市巨幕的边缘,散发出脉脉温情。夜店若不在黑漆漆的室内,而是在户外、在山间大草原、在夜空繁星下,哪怕在空旷的停车场,都合理得多——我那多虑假想出来的暴力,或可大方平缓地滑向ai。

三弯两绕地,我折回远离dj台的烤炉边找吃的。边走边感慨,高级公寓楼的公共设施确实设计得细致,这一排排b人高出一头的围墙,只消用脚踩踏底部开关,就能随意推动改换布局,塑料的假草假花竖直cha入墙面两侧,遮挡乱窜的油烟,把杂音也退减大半。我看见半串葡萄躺在果盘,便一颗接一颗地拧下来,面朝夜景塞进嘴里。

霭发来消息,说加班还一小时,待结束了过来载上我一起回家。

我们是在交往半年后住到一起的。

当时我很落魄,接不到拍摄项目,连着三个月只有一次内k广告的试镜冲进最后一轮。那是城市里起风转凉的第一天,面试的临时影棚搭得空大简陋,我袒露的上身在漫长的等待时j皮疙瘩四起,在试拍中还忍不住连打几个喷嚏。回家病倒十来天,错过了tracy的生日聚餐。

积蓄只够我紧紧巴巴挨到房租到期的年底。我犹豫再三,借着生病的脆弱,开口跟霭借钱。他爽利地转给我,还多给了一些,但和我说定必须病愈后长谈一次。而长谈的结果是商量出两个重大决定:一,房子到期搬去和霭同住;二,拿我自己的积蓄去正经地学习摄影。“骏,你不适合做模特”,霭的判断下得很淡定,仿佛我只是带着尝鲜的劲头在餐厅点到了不合口味的菜,“镜头前后是两个世界,你更擅长观察而不是自我表现或者扮演他人。你真正的才华还没发挥出来。”

“真正的才华”?这几个字正中靶心地钻进我脑袋,像给生锈的齿轮加了机油推动它运转。那些拍摄前压力大到频繁g呕的时刻,不敢看最后成片只想找地缝钻进去的时刻,化完妆也不愿多看两眼镜子的时刻,接到工作电话甚至会心下一沉的时刻……此前工作中种种消极厌弃的举动,我一概视而不见,现在却有如一道简单数学题里的若g子项,等式相加,g脆地得出结果。

会步入镜头其实是拜tracy所赐。我大学念的工商管理,成天无聊地熬时间,她是同级同校的广电传媒专业,在街上路采拍作业把我拦住提问,就这么认识后熟络起来。tracy拼劲十足,在校期间就辗转多家影视公司,什么类型的制片项目都参与过。她能吃苦也有野心,口气大时说日后定要去走奥斯卡金球奖的红毯,心烦意乱了又开玩笑说等我平步青云再带她跻身名流。我先是给tracy负责的不少片子出镜帮忙,后来在她的一番c持鼓动下,半推半就地在毕业后的这几年都以模特为生。

“你天生靠脸吃饭”,是tracy一直挂在嘴边的话。可我向来对自己长相的感受模糊。小时候因为常被男生开“娘娘腔”的玩笑,所以认定了自己不受欢迎,以至长大后听到别人称赞“俊美”、“秀气”之类的形容,也权当是善良礼貌的人们换了套说辞。只有tracy无b坚定:“时代早变了,现在就流行你这样的”,她以此打消我最开始出镜的满腹狐疑。

而我,即便在接拍最频密的阶段,也没有从黑洞洞的镜头、沉默不语的观众那里获取足够的认可来动摇我的自卑——那甚至并非自卑,只是与自己的外观保持一段中x、安全的距离——更谈不上感受什么审美的时代变化。美,是泥塑的空中楼阁,风雨飘摇中不断消弭修改轮廓与棱角。从四面八方投注而来的无数目光便是最锋利的创作刀具。置身于被观看境地的不适,在于要被迫一遍遍地遭受改造,哪怕是以美的名义。

霭说得没错,我不适合镜头前的世界。我没法围绕“好看”或“美”来展开工作,在那座泥塑的楼宇里也无处栖身。如果必须做出选择,我宁愿当一对匿名的、外突的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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