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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若为自由故-4

 

吴泰南党主席,从大学毕业到二十五岁期间,一共发动了十七次蒙面暴动,九次成功解救莫名被迫害的岛民,但他失去了九百名出生入si的好兄弟,其中两次,吴泰南差点被宪兵开枪击毙,子弹从他耳边与颈肩飞过,击中身边的自由党g部。

由於自身听不见,所以吴泰南的视觉与洞察力格外敏锐。他能从宪兵的细微动作,预测下一步行动,听不见枪声,使他不觉得害怕。

连吴泰南自己都不禁觉得,他就是上天派来与政府对抗的天选之人。

「今天任务只能到五点,」吴泰南提醒身边的g部说,「五点之後我必须回家陪曹东宝将军吃饭。」

身边的重要党g部各各都知晓,吴泰南身为宪兵司令的养子,却秘密反抗着宪兵。这些年来也没有人将他的秘密走漏出去,党员们也从吴泰南这,获得司令部的内部消息。

下午四点十五分,自由党员出现复兴镇郊区大学,每人持着厚重的书本,装作是该学校的大学生,有人在草地上,或是漫步在校园人行步道,而注意力是观察着四面八方。

他们的目的,是要解救学校的教授。教授因举办读书会遭到检举。

忽然间,教学大楼三楼传出有人大声喝斥,有物品与书籍随着声音被扔下楼。随着窗玻璃破碎的声音,吴泰南等人才意识到晚了一步。

本以为宪兵会着整齐军装,大摇大摆地从校门口进入,殊不知这次却是便衣宪兵直接逮人。

「快上去,那些宪兵学聪明了。」吴泰南催促所有人。

所有人往教学大楼奔去,奔跑同时大家ch0u出口袋的黑头布戴上。

然而,吴泰南刚戴上黑头布,两眼找到看出去的洞口,仅仅三秒钟的时间,他看到世界竟全然变样。

「趴下!」从两侧跳出大量武装的宪兵,持着步枪对准所有人,数量远超过自由党反抗军。

党员们见突如其来的枪口朝向他们,转身便想往回跑,但後方楼梯口的铁们刷一声被拉下来,让所有人退无可退。

前後受敌的自由党反抗军,所有人挤成一团,手中的重书本对上轻步枪,只能有天降奇蹟才能抵挡。

此时吴泰南莫名冷笑起来,接着他开始低声朗诵自由党革命宣言:

「你有听见人民的声音吗?有听见人民不敢说的呐喊吗?千里越洋来小岛,若不自由宁投海,反抗吧!革命吧!你会看见被b进牢笼的野兽,终将毁灭世界。」

自由党开始鼓动,接着群起激昂,众人如披上战甲,眼神转为坚定而锐利。

「若为自由故,任何皆可抛!」

站在楼梯前头的黑头巾大学生,率先冲出去,他被乱枪s击,宛如跳霹雳舞般的跌下楼梯,接着後头的人接续冲上去,用厚重的书本砸向宪兵,宪兵们一时间也乱了阵脚,深怕开枪伤到自己人。

场面完全失控,蒙面党员与宪兵们殴打成一团,吴泰南双拳夹杂其中。

混乱之中,吴泰南被步枪敲晕,他眼前一黑,滚下楼梯。

当吴泰南再度醒来,发觉自己在一片漆黑的地方,後脑杓被枪托击中的部位,还剧烈疼痛着,嘴里是黏稠的血水,但那却不是来自他的自己的鲜血,吴泰南将它吐了出来,马上察觉自己正被好几具温热的身躯压住。那些身躯都感觉不到任何心跳。

吴泰南努力拨开屍t,往上游,终於他发觉自己在一台小货车上,货车是用帆布罩住,掀开底部缝隙,吴泰南看见外头的光线探进车里。

车,不知要开往什麽地方,而自由党弟兄们的人生,却已开到尽头。

吴泰南挣扎着,爬过软烂的屍t来到车尾。他最後藉着车身的一个剧烈弹跳,滚下了货车。货车没有停,继续往山区开去,车上驾驶亦没有发现有人坠落。

满身是血的吴泰南,从山间道路顺势滚进树林,如打钢珠般地碰撞直到停止。但他不敢松懈,深怕一个不小心便又被宪兵捉了回去,於是又滑又跑地奔下山,找到回复兴镇的路,沿路躲藏着回家。

在曹家府门前用清水迅速梳洗一番,吴泰南攀上屋子突起的梁柱,最终顺利进入到自己的房间。

连自己都不相信,能够活着回到家。

换上一套乾净的衣服後,吴泰南下楼到厨房,见养父曹东宝坐在餐厅中央,与其他六个儿nv们吃饭着。

「咦,吴泰南?你一直在家吗?」曹五君问道。

「恩,刚睡醒。」吴泰南胆战心惊地说,他希望後脑杓渗出的血不要被发现。

「快来吃饭了,科学家。」曹东宝凝视他的眼神,让吴泰南很是不自在。

自从毕业後,吴泰南应徵大学助教工作,在复兴镇郊区大学任职,也因此曹东宝很ai用科学家称呼他。

「好。」吴泰南故作自然地,走到最边缘的座位,那也是长久以来只有他会去座的位置。

曹夫人路过,吴泰南怕身上发出血的味道,还稍微退开十公分,幸好对方没察觉异常,反倒是曹东宝随口喊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令吴泰南x口颤跳一下。

养父曹东宝对其他兄弟姊妹念道:

「你们这些哥哥姊姊,明明都三四十岁,也成家立业了,还每天都窝在老家抢粮吃,这是要叫泰南一辈子都吃不饱吗?」

「啊呀,爸,你怎麽这麽说,我们也是为了你们才在家的呀。」姊姊曹二君说,她说完眼神瞥向两个妹妹,三君与五君。

君跟着点头,投向徵求意见母亲,曹夫人只管对自己的儿nv们微笑,点了点头。

此时,坐靠近泰南的曹和平忽然伸手敲敲他的肩,吴泰南吓了一跳。见曹和平问道:

「泰南,记得你好像跟林秀英是同学?」

吴泰南心思全然不在林秀英身上,只顾着看餐桌前头的黑白电视机,他内心无b焦躁,深怕电视上突然播出新闻快报,内容是关於自由党被群t击杀。

「不认识。」吴泰南随意敷衍说。

曹和平松口气,又说了段话,但吴泰南心系自由党员们,没正眼看曹和平的唇语。

若吴泰南有看见,他会发现曹和平说的是:

「好吧,不管你认不认识,反正我是打算跟她交往的。」

昨日突袭校园的自由党党员们,宛如蒸发般地消失了。

复兴镇好几天的报纸都没有消息,报社也没收到相关通知。吴泰南四处去打探,但无论是学生或居民,谁的说法都相同。

那天什麽事也没发生。

镇上的居民一切安好,彷佛昨天校园里甚麽事情也没发生。

反倒是他们很狐疑地盯着失聪的吴泰南,感觉吴泰南才像是校园里的可疑份子。

吴泰南所创立的番薯自由党,一夕间消失,电视上也没再报导过。打听了一周,却没半个党员的下落,也没有人听过自由党。

「见鬼了。」吴泰南陷入错乱之中,他开始怀疑自由党是否单纯出自想像。

最後他不得不自我催眠,催眠曾经出深入si的夥伴是真的存在,否则焦虑与怀疑会使他产生幻听,耳边会不断出现已经消失的夥伴声音。

「太可笑了,难不成我听不见人话,听得见鬼话?」吴泰南好几夜睡不着,简直快要抓狂。

吴泰南把逝去的党名字,一一刻在石板上,然後葬在张国英的步枪旁,他抚0张国英的步枪,残存的记忆让他心中涌出更多的仇恨。

反抗政府意志,化作行动,两个月後吴泰南又招募到一批新血。

年轻大学生重新填满了自由党的秘密据点,吴泰南此刻明白,只要番薯岛的政府暴行不断,岛民的反抗慾望也回源源不绝,年轻热血青年永远存在,他完全可以不用担心自由党有天会灭亡。

「自由是生存的必须条件,就像肚子饿要吃东西,渴了要喝水,活着没自由,那倒不如躺进土里长眠。」吴泰南确信。

彷佛业障轮回,复兴镇上又开始出现蒙面侠客与宪兵的战斗。

吴泰南依然在晚上回到宪兵总司令的家。

而大家也同样地,称呼其中最英勇的吴泰南为:

「自由党主席。」

曹家罐头工厂事业蒸蒸日上。

大儿子曹大军,四处张贴海报招募新员工,以每日五毛钱的诱人薪水拉拢年轻人。三年内他在复兴镇边多建了两个工厂,这让他短时间内变成镇上最富有的人。

「我要把复兴镇打造成罐头王国,让全世界都品尝到我做的罐头。」曹大军打包票说。

他把自己获得的富裕生活视为辛苦的结晶,并且很满意能够把工厂经营得风生水起。他买下一整片郊区平地,那是就算开吉普车绕一圈,也要花掉整个上午的大小,而买地只为了让几个孩子在空地上踢皮球。

见曹大军生活如此宽裕,曹二君很是眼红,而她此时殷殷期盼的,也只有希望老父亲曹东宝可以把家产分给她,但曹东宝七十多岁,人看起来依然y朗,丝毫没有要入土为安的迹象。

某天,曹二君在老父亲书房里翻到一张信封袋,里头竟是手写的遗书。

「你老爹要把这栋房卖了,把其中一部份,分给吴泰南。」曹二君无法接受,马上与两个妹妹商讨法子。

「窜改遗书?」曹五君说。

「笔迹模仿不像,很容易被揭穿。」曹三君担心说。

「你三个弟弟没个是东西,我都不想分给他们了,还要分给吴泰南,太荒唐了。」

「我们要想办法让爸改变心意,分给nv儿的份多一些,然後不要给吴泰南。」

「但爸爸很喜欢吴泰南……」

「吴泰南一定有把柄,让爸爸讨厌他。」

三姊妹商讨後,得到一个结论,那就是跟踪吴泰南,乖学生也肯定有见不得人的脏事。

「印象中……吴泰南好像从小就跟一个nv生很要好,常常一块上学?」

「啊!有听小弟讲过,刚好是工厂的nv工。」

「从她开始吧。」

打定主意,三人次日便开始行动。曹二君见到林秀英时,马上想起多年前林n妈送一盒礼物到曹家,里头夹着两本武侠。

「原来是这丫头。」曹二君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你认识?」曹五君奇问。

「不认识,但不要紧。」

罐头工厂的流水线,坐着整排的nv工,曹二君面无表情地走近林秀英,敲敲她的肩膀说道:

「你是林秀英?」

林秀英回头,双眼无神地看着她,却没答话。

自从林n妈走後,林秀英便换了个人似的,脸上不再出现笑容,秀气五官暗然失se。林秀英感觉世界是灰se的,但她还期盼着吴泰南能够回心转意。

「可怜的姑娘,你怎能愁眉苦脸的呢?」曹二君装作忧心,又道:「有什麽心事吗?」

林秀英不愿与她闲聊,但碍於对方是曹家,她只好勉强摇摇头。

「有心事跟姐姐说,工厂对你们这些nv工是很重视的,有困难大家一起帮忙,对吧?」曹二君回头瞧瞧三君,三君点头如捣蒜回应。

说到这,林秀英依然不明对方来历,只能继续静静地看着她。

见林秀英防备心重,曹二君为微微笑,靠近林耳边说道:

「没事,姐姐只是想来关心一下弟弟的nv友,附近nv工多,怕大家觉得我们偏心。」

「什麽?不……不是的……」林秀英忽然脸一红,她以为指的是吴泰南,羞愧地低下头。

「唉,但曹和平这huax大萝卜,两天捕鱼的,今天看来是没来找你聊天,也难怪你心情不好,姊姊回去再好好教训她。」

听闻对方指的是曹和平,林秀英发觉自己误会,赶紧澄清:

「不,我跟曹和平没半点关系。」林秀英这回撇清的态度相当直接。

「咦?」曹二君面露好奇,「但曹和平在家都在聊你的事情呢?他也说你是那个非娶不可的对象。」

「他肯定是误会了,我没有那意思。」

「没有那意思就别耽误人家时间啊,他整天来找你聊天,你也没拒绝。」曹三君脾气暴躁,耐不住x子忍不住cha嘴道。

「等等,二妹,说不定人家有不得已的苦衷。」曹二君夹在两人间调停。

林秀英此时心情是七上八下,而她不知,今日曹二君将会送上最後一根稻草,压垮她数年来的沉重抑郁。

「难不成你还喜欢一起长大的吴泰南吗?」曹二君问话马上得到答案。林秀英眼神中闪过的一丝悸动得到。

曹二君表现出同情,她温柔地揽住林秀英的肩,说道:

「唉,nv人啊,都一个样,对喜欢的男人都是傻到底,无论是多坏的男人……」

林秀英想为他辩白,却不知如何说起,只有唇角微微颤动。

「姑娘,别这样,吴泰南已经订婚了,是该放弃继续等待了。」曹二君摇摇头。

「订婚……」

「是啊,你不知道?」曹二君眨眨眼,观察林秀英的神情变化。

林秀英简直要昏厥,她感觉整个世界在旋转着。

「我说,妹妹啊,」曹二君揽住她肩的手,又稍稍收紧了些,接着低声说道:「吴泰南不是什麽好东西,当年你们林家书局被c家,就是吴泰南去举报的,他根本没把你当朋友,你还这样一片痴心,傻呀……」

「不可能!怎麽可能!」林秀英崩溃大叫,人退开三步。

「真的啊!我亲眼看见他翻完那两本武侠,然後拿着书去派出所的,而且你看警察後来不也没有抓他,他消失了一个月,就是要避避风头。」

林秀英如被攻击的母狮,不停吼叫着,她无法相信这些年来,吴泰南对她的欺骗。

「他怎麽能这样!怎能这样……他明明自己还去反抗宪兵的,我不相信……」

林秀英脱口而出的「反抗宪兵」,让曹二君抿抿嘴,转了圈眼珠,又回头对两个妹妹交换个眼神。这瞬间曹二君生出对策,他知道该如何对付吴泰南。这难缠的抢家产者。

「没事,没事,秀英,姊姊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曹二君上前拥抱他,也拥抱了看不见的家产。

「我一定要报仇……为我妈报仇……」林秀英骇人的怒火,震慑所有附近nv工,大家吓到双脚黏在地上。

吴泰南主席被逮时,人在曹家府的餐桌前用餐。

曹家厨房,是一直以来,他认为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

那天日落时分,吴泰南一如往常地,从大学的秘密基地步行回家,在这之前,自由党内部还热烈地商讨着作战会议。他们讨论着是否要去偷取司令部的zhaya0以备不时之需。

然而晚间六点零一分,吴泰南後脚还未踏出校门,秘密基地便被宪兵围剿。

自由党员在看见宪兵的瞬间,想倾倒预备好的油箱,一把火烧掉证据与j1ngshu,却已来不及。宪兵队早已将枪口瞄准几个重要党员,企图点火的大学生当场被击毙。

「只要你们把吴主席所有事情交代清楚,就自由了。」宪兵队长俯视趴在地上的党员们。

「这算什麽自由……」趴在地上,双手被扣住的党员笑了。

「要这种自由不如叫我去—」

话未说完,子弹已贯穿党员头颅,又末入地面。连血都没能沾上银白的子弹,彷佛在述说,宪兵的纯洁正义,是自由党员wuhui鲜血无法触及的。

「自由党万岁!」

「若为自由故—」

年轻的党员们一个接着一个,接受宪兵的银弹洗礼。

最终,无一幸免,秘密基地里的党员都没能走出那扇门,也没有人泄漏吴泰南的秘密。

自由党员血迹遍布整个秘密基地,其中一滴血,飞溅过半开的窗户,飞越半个复兴镇,滑过蓝天、穿过街道,落在即将开门进屋的吴泰南手背上。

吴泰南见到那一滴鲜血的瞬间,登时意识到秘密基地已经沦陷。

「就算今天杀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暴政不si,自由不止。」

吴泰南咬着牙,开门入屋。发觉今日家里意外安静,只有年迈的曹东宝坐在餐桌前,双手交叉,双目养神,看似睡着,却带着令人畏惧的严肃神情。

曹将军在等吴泰南回来。

「回来了是吗?」曹东宝说道,但没睁开眼,他斜对吴泰南而坐,角度让吴泰南看不清他说什麽,「自由党主席,吴泰南。」

「其他人呢?」吴泰南内心激愤,表情平淡,他走到曹东宝对面,拉开椅子坐下,问道:「他们不回家吃饭吗?连母亲都不回来?」

餐桌上仅有一只烤j,曹东宝起身,撕去一只j腿,慢条斯理地用刀叉开始分解它。身为一名军官,曹东宝素来是坐得直挺挺地,包括吃饭也是。

「你觉得,为什麽这只j会在这里?」曹东宝问。

「因为牠被人类抓住,为了满足人类食慾。」

「不,」曹东宝摇摇头,「牠出现在这,代表其他j只是安全的。」

吴泰南不能理解,隔着长桌,遥遥望着他。

「泰南,管理j跟管理人,其实是一样的,如果放任牠们自由,想飞就飞、想拉就拉、想去哪就去哪,那如果有天闯进一匹狼,你想想会变成什麽样子?」

「所以你觉得,限制j群的自由,就是在保护j群。」

「没错。」

吴泰南嘴唇紧闭成一线,他耐住想反驳的冲动,心中不明白为何养父今天刻意谈起自由的话题。

「泰南,在j舍里面,有些j特别ai尝试,尝试着舞动牠们的翅膀,想要展翅翱翔,逃离安全的j舍控制,但j是不会飞的,就像人一样,那些越是活跃、越是想逃离j舍控制的j,最终下场就会像—恩……你眼前的这盘烤j,你懂吗?」

吴泰南凝视着曹东宝,装作过去好孩子的模样,点了点头。

「所以,泰南,放弃吧,别走跟你父亲一样的路。」

「我父亲?」

「你父亲是个崇尚自由的人,我们曾经一起打仗、一起喝酒、一起唱歌过……」

曹东宝表情露出哀伤,幽幽的说道:

「但他走上一错误的道路……」

曹东宝面露难se,不愿继续说下去,仅有暗示x的提醒吴泰南。

而吴泰南丝毫不知,多年前大批难民退居番薯岛时,他的父亲也跟着军队行动,但几年後被查明是间谍,遭到宪兵s杀。

s杀的人正是曹东宝。

这些年来,曹东宝宠ai吴泰南,有一半源自於对老友亏欠,如今发现吴泰南与他父亲有着相同的灵魂,不免感叹血缘禁锢思想。

然而,吴泰南自小没见过生父,自然对曹将军这番话无动於衷,他的反抗行动,一切所作所为,都是发自内心最深层的渴望。他渴望言论自由、渴望思想自由、渴望自由。

「为何今天要跟我说这些呢,父亲?」吴泰南平淡地问,但他冷汗直冒。

「回头吧,泰南」曹东宝放下刀叉,哀怨地凝视着养子,像是在凝视自己曾经的好友。他无力地说:

「虽然……我已经救不了你了,自由党主席。」

说毕的瞬间,有上百名宪兵破窗而入,或从楼梯间冲下。他们腋下都夹着步枪,枪口一致对向吴泰南。

宛如困兽之斗的场面,吴泰南直至最後一秒,才猛然明白,原来自己早已被跟踪多时。

吴泰南并非孔武有力的男人,也没有任何特异功能,能够发动多次的大学生叛变,仅靠他异於常人的运气,这点就像张国英凭着特殊的审美观,让服饰店红极一时。

但在这一刻,吴泰南彷佛能清楚感觉,自身运气已经用尽。

「自由就像吃饭喝水,你们越是阻止,只会引来更严重的後果。」吴泰南冷笑道,但宪兵们不容他说完,便用黑头套盖住他的头。

依然是熟悉的黑头套,可惜这次没有双眼可以看出去的小孔洞。

凌晨零点时,吴泰南被铐压在司令部前广场。

政府为杀j儆猴,号召整个番薯岛的报章杂志记者,又怕吴泰南在还没被枪决前,又凭着卓越的运气逃走,他们将吴泰南用两百零六条锁链铐住,铐住身上每根骨头。

接近凌晨枪决前,宪兵长基於政府形象,不屑地问吴泰南:

「再过几分钟,你就要被枪决了,还有什麽愿望吗?」

吴泰南被黑布袋盖住头,眼前一片黑,他看不见宪兵长的唇语,自然无法回应,即便宪兵长问了三次。

宪兵长见他不为所动,换作常人至少也应该要全身颤抖,大小便失禁。他以为吴泰南已经放弃最後的许愿,於是举手对宪兵队示意,并说道:

「好吧,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男人,自由党主席。」

十三只步枪同时子弹上膛,枪口对着吴泰南,手指轻轻扣住板机,等待命令。

行刑台下,忽然传来微弱地歌声,歌声慢慢地扩大,彷佛是湖池里的涟漪向外扩散,变成水波,又变成波涛。人民们注视着前方,大声歌颂着。

而那是自由党的自由宣言:

「你有听见人民的声音吗?你有听见人民不敢说的呐喊吗?千里越洋来小岛,若不自由宁投海,反抗吧!革命吧!你会看见被b进牢笼的野兽,终将毁灭世界。」

「安静!让他们安静!」宪兵长命令几个人去压制群起激昂的民众,但宪兵们举着步枪,冲进人群,想揪出唱歌人们时,却怎麽也找不到。

「是人民的心声,发自内心的歌声。」此时,跪在台前,全身被五花大绑的吴泰南,淡淡地说。

台上宪兵见场面几乎失控,歌颂淹没他发号司令声音,急着大喊:

「开枪!快开枪!」

然而,在清晨yan光扫过复兴镇水平面,十三把步枪要被扣下板机之时,埋葬张国英灵魂的山崖上,吹起一阵怪风,宛若如来神掌地轻轻抚过大地,吹得在场人民心旷神怡,吹得行刑手们忘却开枪时机。

一块黑布从天飘落,不偏不倚,正巧落在吴泰南身上,将其盖住。

宪兵长大惊,大声问道:

「那块是啥东西!」

「报告,那是从司令部厨房吹出来的伙房布。」

「伙房布?」

宪兵长话还没问完,在场所有人皆发出惊奇的欢呼。

只见伙房布盖住的吴泰南,台上只剩身形轮廓,接着,轮廓慢慢消软下去,如漏气的皮球般变小,直到贴平行刑台面。

「人呢?」宪兵长大喊。

一位宪兵走过去,掀开伙房布,地上只剩下一摊的铁链。

林秀英的婚事,预计在两周後举行。

然而她此刻却被软禁在家中。

透过二楼门帘缝,林秀英观察外头的便衣宪兵。宪兵如守着美味的土窑j般,在对街的骑楼下装模作样。

只要林秀英一踏出家门,便会遭到宪兵拦下盘查,疯狂追问林秀英想去哪、为何出门,b迫林秀英放弃出门。

「泰南……」窗帘之後,林秀英想起了吴泰南,两行眼泪连绵落下。

两天之前,曹二君见缝cha针,搓合了她跟小弟曹和平的婚事。曹的几番冷嘲热讽下,林秀英又想起吴泰南的冷漠而失去理智,便赌气点头答应。

冲动後带来的是无尽地後悔。

街上的居民们纷纷谣传着,几年来四处为番薯岛打抱不平,蒙面与宪兵队对抗的领头是吴泰南。林秀英这时才发觉自己铸下大错,想回头陈清,却为时已晚。

幽静异常的h昏时分,林秀英接到消息,吴泰南已经遭到逮捕,宪兵队将在黎明时分执行枪决,然而林秀英只能在家乾着急。她真巴不得身上长出对翅膀,让她从窗户跃下,逃出宪兵掌控。

越是接近黎明,林秀英哭得越伤心,最後愤然起身下楼,往司令部广场冲去,又在几秒钟内,被宪兵拦住去路。

「让开!放我走!至少让我去见泰南最後一面!」林秀英挣扎着,想从宪兵擒拿中逃脱,宪兵却不为所动。

这时,一个人走近,笑道:

「秀英,我们下个月就要结婚了,你这是……急着要去找我吗?」

说话人是曹和平。他笑咪咪地牵起林秀英的手,让林秀英感到一阵恶心。

林秀英焦急着不断拉长颈子,想看得更远,却老是被宪兵挡住视线。

拉扯之间,天边吹来一阵怪风,强劲又温柔地,将林秀英的灵魂吹出了身t。

林秀英无暇管发生什麽事,她甚至连自己少了r0u躯都没意识到,便一路狂奔到司令部前广场,穿过人群,扑上行刑台,抱住吴泰南。

「泰南,对不起,对不起……」林秀英将吴泰南拥入怀里,嘴里一遍又一遍的诉说。

「谁?」黑se头套中发出模糊的声音。

此刻的吴泰南,仅能听见灵魂的声音,他听得见人们内心的y唱,也听得见冲到他身旁,抱住他的林秀英撕心裂肺的哭喊。

吴泰南分辨不出那些语言的含意,却能感知它。

「是我,我是秀英,」林秀英想拆掉那恼人的头套与脚镣,却发现自己触0不到任何东西。猛然回首,才意识到身边的宪兵们都没注意到她。林秀英错愕僵住,两手空抓半天甚麽也没有。对吴泰南全身铁链,林秀英毫无能力。

「我一定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林秀英焦急地胡乱抓扯。

「你快走吧,秀英。」吴泰南使劲想站起,却只有身上铁链的抖动。

「我不走,我不走……」

林秀英见无计可施,竟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泪水顺着鼻尖滴落在两人脚下,在行刑台变成一个深se的圆形区块,接着圆型区块逐渐塌软下去。泪水竟软化了坚y的大理石行刑台,连林秀英都不敢相信,她尝试地徒手挖开大理石地板,发现地板是如此的松软,没几秒钟,便让她拨开表层,露出了一条窄小地通道。

「下来这边,泰南!」林秀英顺势跟着吴泰南末入地下,如钻进某种动物的肠道般。

弹指之间,吴泰南钻进了地平线之下,连同身上的束缚全都一并消失。

「这……发生甚麽事……」吴泰南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抬头望外看,看见一群惊恐又看不见他的宪兵们。

「我们快走。」林秀英领在前头,往更深地窄道钻进去。

窄道又sh又黏,还带有点咸味,两人向前不停地钻,不知过多久,窄道竟变得宽敞起来。

四周光线逐渐明亮,匍匐前进的两人,换为双脚行走,而这时才发现,原来身处在一个不知名的山洞中,头顶上还有尖锐的钟r石群。

「这太神奇了。」吴泰南打探着四周,惊奇喊道。

「太好了,泰南,我们逃出来了。」

林秀英意识到劫难获救,兴奋地跳上去g住吴泰南,而吴泰南也回以紧紧的拥抱,这瞬间,彷佛又回到从前两小无猜的模样。

「可是,不是已经天亮了吗?」吴泰南不解问道,他望向山洞外头的天se,此时却是满天星斗,月se高挂。

「难道我们刚刚在洞x里爬了一整天……」林秀英推测。

「现在出去,宪兵们肯定在外头到处追捕我们,今天晚上就先睡这吧,明天天亮再来想法子。」

林秀英随即同意,此时的她正感觉奇怪,明明折腾了大半天,却没感觉到一丝的疲惫。

吴泰南在山洞四周寻找可用的东西,却毫无收获。

「看起来,只能先将就睡一晚了。」吴泰南席地而坐,卷曲双腿用手环抱,靠在大石块边,感觉石块尚有余温,便要林秀英也来坐下靠着。

「怪了,明明是夏天,怎麽已经有凉凉的感觉。」吴泰南说。

林秀英跟着靠在土墙边,侧边吴泰南身b大石头更令她感到温暖。

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悠闲地坐着聊聊天了。林秀英想着。她忆起胡乱答应的婚事,还有他想问吴泰南是否真订婚,但又不想破坏如此美好的夜晚。

林秀英表情闪过烦躁,而这瞬间,被吴泰南逮到。

「怎麽了?」吴泰南问。

「没事,我只是,」林秀英低下头,随即稍稍抬起,为让吴泰南看见她的唇语,「感觉我们好久没有这样安静的待着了。」

「恩,」成年後刚毅习惯了的吴泰南,竟温和地先道了歉,「对不起……」

「没什麽好对不起的……」林秀英低下头,她已经做好与吴泰南私奔的打算。

沉默中,吴泰南想解释他心中的理想,心中那自由的岛国。因理想而推迟的ai情,在si里逃生後,似乎变得云淡风轻。与林秀英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这个念头逐渐在他的身t里融化开来。脑中莫名浮现那既熟悉又陌生的老人,张国英,那盼望可以凑合他与林秀英的老人。

这时,钟r石住间钻出一条青蛇,青蛇的蓝绿双珠闪着冷冽光芒,光芒g住林秀英,而林秀英却不怕牠,反而如被催眠般地,眼神开始变得风光旖旎。她慢慢地将头靠上吴泰南的肩,青蛇传来的魅惑,慢慢变成两人最原始的渴望,渴望在肌肤之间震荡。

林秀英眼角偷偷一瞥,发觉吴泰南也正含情望着她。他吐出的每道呼x1,都能粗暴地能压烂一颗苹果。

「我—」林秀英想开口说些什麽,却在发出,我在这时代,基本上没有任何贡献。」吴泰南说。

「我有读过您过去所有的文章,还有自由党宣言,如果不是你,也不会有现在自由的番薯岛。」酒店nv郎说着,念出几段吴泰南曾经写过的文章,并且琅琅上口:

「你有听见人民的声音吗?有听见人民不敢说的呐喊吗?千里越洋来小岛,若不自由宁投海,反抗吧!革命吧!你会看见被b进牢笼的野兽,终将毁灭世界。」

原来这酒店nv郎,其实同样是复兴大学毕业的学生,但毕业後求职之路不慎理想,决定在酒店内工作,赚取相较一般上班族更高的薪水,她情愿忍受每天来来去去男人的sao扰,也不愿作个低薪族群。

吴泰南听着曾经的自由党宣言,不自觉地流下两行热泪,问道:

「你觉得现在的番薯岛人民是自由的吗?」

酒店nv郎自然是有注意新闻报导,她理解吴泰南对於当代社会,人民情愿被银行綑绑半辈子,只求一个居住的屋檐而感到无法置信,但她也只能委婉地安慰吴泰南。

「的确,不能说完全的自由,但我想至少是有部分的人民,是自由的。」

「真的吗?」

「恩,b起过去您所追求的全人民自由,不受暴政迫害,或许现在的人民,追求的是个人的自由。」

「个人的自由?」

「或许也有人称它为财富自由。」

「财富自由。」吴泰南似懂非懂。

「不受金钱局限,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基本上在社会,可以达到这境界,就可以称得上是自由了。」

吴泰南点点头,他开始被酒店nv郎的气质所x1引,nv郎散发一种坚强的气息。几个月之後,吴泰南才会意识到,他被酒店nv郎所x1引的原因,单纯是因为这坚强的气息,与林秀英一模一样。

「请问姑娘芳名。」

「这年头,似乎没有人会这样问了。」酒店nv郎微微一笑。

「那应该怎麽问?」

「等nv生自我介绍。」

「那我怎麽知道要等到何时……」吴泰南困窘地搔搔头。

「我叫秀琴,林秀琴。」

吴泰南愣住,他看着林秀琴,久久无法言语,接着闭上眼睛,他似乎看见黑暗中,林秀英对着他,微笑点点头。

不到几周的时间,两人便陷入了热恋。

吴泰南并不介意nv郎的职业,反而觉得她是个勇敢的nvx,每天劳力工作,住在狭窄旧套房里,环境是cha0sh又容易生病。吴泰南逐渐开始无法忍受这种生活。他埋怨自己的无能,无法为林秀琴带来幸福的无能。

几个月後,吴泰南决定再回去曹大军的罐头工厂,为了让林秀琴能有更好的生活,他必须舍弃过去的执念。

对於追求空乏的自由,那不过是无谓的执念,没有能力为心ai的nv人带来安全感,追求再多自由也是枉然。吴泰南想着。

而这一秒,吴泰南彻彻底底,转变为番薯岛上的一名平凡岛民。

吴泰南与林秀英的孩子,吴自由,依然在军营中,努力地存着钱,期盼有朝一日,能够存满他的小猪扑满,然後完成与酒店nv郎的约定。买一间房子,与她结婚。

为了可以用便宜的价钱,买到理想中的房子,吴自由想方设法发动战争。

「只要可以让番薯岛发动战争,房子就会变便宜,我就可以用小猪扑满买下一栋房子,秀琴也会跟我结婚。」

顶上毛发半白的吴自由,满心期盼着。

已经数个月,为了存钱与计画战争,吴自由没有去酒店找林秀琴。吴自由如井底之蛙,躲在军营里钻研番薯岛的历史,当他得知番薯岛过去有大批的难民,是从彼岸逃过来时,他心中便自然而然地浮出了作战计画。

然而,此刻的林秀琴,已经与吴泰南结为夫妻。

就在三天前,吴泰南用工作半年的积蓄,买了一枚r0u眼看不见的钻戒,并向林秀琴求婚,而林秀琴当下也立刻点头答应。

营中的吴自由却废寝忘食地思考着计划,连番薯岛政府推行了五张钞买房政策都没注意到。

军营夜里,吴自由抛下站哨勤务,偷偷溜进国家作战指挥中心。他熟门熟路,撬开了锁头,手脚俐落,三两下便潜入空无一人的指挥室。

吴自由很是得意,毕竟这是他研究多时的成果。

接着,吴自由翻开柜子,取出一只陈旧的电报机,放在桌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里头密密麻麻是他写的笔记。

可怜的吴自由,他完全不知,这时代已经没有人在使用电报,那台电报机不过是被指挥中心遗忘,早该处理掉的废弃物。

吴自由兴奋地在电报机上,照着笔记本上的数字按。他已经尝试了数个月,发送他的「秘密电报」到对岸去。

秘密电报还特别使用了看似平凡,但内含有复杂密码的新闻报导内容。收到电报的人,起初会以为只是单纯的日常新闻,但经破解後,会得到真正内容。

这费尽心思的电报,是吴自由设计来躲避番薯岛军,联合对岸的敌国大军的心血结晶。

在秘密电报中,吴自由透漏了各种番薯岛易攻难守的位置,彻底泄漏了番薯岛的地理弱点。

这情报全都是他从军中偷来。他期盼着,对岸敌军能够收到他的讯息,并给些回应。

电报机在夜里的军营里,发出滴滴答答,恐怖又洗脑的声音。

吴自由深怕电报声被巡哨士兵发现,他刻意将自己的耳朵用一块布塞住。

可惜,数个月来,对岸没有丝毫的回应。

吴自由发出上千笔的讯号,都宛如石沉大海般,但他不气馁,再接再厉,智商仅有平常人一半的他,展现出无b强大耐力、永不放弃jg神,这完全遗传自父亲吴泰南。

「可以的,一定可以发动战争,为了跟秀琴结婚。」吴自由为自己加油。

吴泰南与林秀琴结婚後,两人过着极为节省的生活。

为省钱,两人挤在原本林秀琴租的三坪小套房中,白天吴泰南外出打工,晚上换林秀琴外出上班。酒店工作的林秀琴,时常需要陪客人喝酒,也时常醉醺醺回家,抱着马桶呕吐。吴泰南不舍得她工作如此辛苦,但为了林秀琴执意要继续工作,为了她想要的将来。

「我想要有一间房子,生两个孩子,跟你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林秀琴说。

「要在复兴市买房子,是件多麽不容易的事情啊。」吴泰南苦恼着。他小心计算着两个人的花费,节省各种开销,但无论怎麽节省,要存到可以买房的钱,总是如此的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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