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节
温暖的太阳离开了,深渊露出了真面目,孤独能杀人,这里不再是生命发源的大海,而是埋葬一切的坟场。
集体潜意识并不是多么友好的存在。
徐渺松开了臂膀,平静地往深渊深处游去。煌煌烈日无法引诱她,孤独冷寂也吓不到她。
她努力回想着课本,保持着清醒,在深渊中搜寻任何与她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气泡。不知道游了多久,应该没多久,她敏锐地听到有人喊:“渺渺。”
非常熟悉的声音,潜意识却总是被某种力量影响,想不起这是谁,她顺着声音的来源,鱼尾灵活地甩动,像一艘破开海浪的快艇。
年轻高大的身影站在某个气泡旁,浓重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包抄,却始终无法把他淹没,气泡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像一盏随时都会熄灭的萤火,照亮他的身影。
徐渺游到他面前,长尾垂落,在黑暗中轻轻晃动,她有一刻记不起他的名字,很熟悉的脸,英俊,线条分明,她居高临下仔细端详过,却怎么也想不起。
“阿墨。”短暂的迟疑后,她不动声色地叫他,很好地掩饰掉刚才那一瞬间的迷茫,保持清醒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啊,就像在梦中,要时刻记得自己在做梦。
阿墨仍有些茫然,抬眸注视着徐渺,像在观察她的模样,他的意识与潜意识当然不比徐渺强,他只是沉入“海底”前,牢牢记住一件事。
渺渺。
找到渺渺。
不记得渺渺是谁,没关系。
不记得为什么要找渺渺,也没关系。
只要记得找到渺渺。
一刻也不停地找到渺渺。
徐渺耐心地等了片刻,看到阿墨脸上的茫然逐渐褪去,女孩子熟悉的面孔就在眼前,这是潜意识里临摹了千百万遍的面孔。
想起来了,不会忘。
“渺渺。”
冥渊学院
两人对视一眼, 点了点头,确认已经认出彼此,走到气泡前朝里张望, 这个气泡欲遮还羞,琵琶半掩, 画面模糊,好像镜花水月, 却又不干脆关上大门, 从他们身旁溜走。
徐渺伸出手,试着更加强势地“开门”,气泡犹犹豫豫,但她不管, “开门”, “开门”。
像是“哗啦”一声撩开了水面, 潜意识敞开了大门, 徐渺一头钻了进去。阿墨想跟上,碰了一鼻子灰,这是不能作弊的。
他只好蹲在气泡“门”口,等徐渺出来。
徐渺怔怔地望着眼前人,这是个她绝对没有想到的人。
徐嘉盈。
徐氏的继承者,财团的后裔,机械之主的拥护者, 女神座下的二五仔,权力是她的终极追求,感情是可笑的奢侈品, 最多分点给亲兄弟, 对徐渺也有真感情?就算她亲口告诉徐渺, 徐渺都不会信。
可是,语言会骗人,潜意识不会。
她的潜意识气泡确实向徐渺敞开了大门。
徐渺得以看到“姐姐”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三岁的徐渺小豆丁被徐建龙领进家,出现在徐嘉盈面前。豪门家族,谁会待见私生女,谁愿意把蛋糕分给别人?徐嘉盈一见到才三头身的小姑娘,心里就产生了一个阴暗的念头,迟早弄死你。
恶意在心底蔓生,当着徐建龙面还有所掩饰,背着他时直接放冷气,可妹妹还是个傻子,不会说话,见谁都只知道笑,撒娇要抱抱,要吃糖。
不苟言笑的大哥还真抱起她轻哼摇篮曲,心里掠过种种念头的徐嘉盈面无表情往她嘴里塞糖,心里想,吃死你,蛀牙了还吃糖。
大哥皱眉想唠叨几句,四弟拉走他:“偶尔吃点甜的没什么大不了啦。”
徐嘉盈心里冷笑:那我就天天喂她,让她牙齿蛀光,得糖尿病。
抱着这样恶毒的想法,徐嘉盈隔三差五给徐渺买糖,看着小姑娘把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目光里满是嫌弃,嘴角却又翘起,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妹妹开心,她也心情变好,可能是对手太笨,几颗糖就能打败,她发自内心高兴吧。
日子一天天过,徐渺也一天天长大,没人教育,她很顺利地长成一个纨绔子弟,每天脑子里装的不是衣服包包名媛party,就是他爱不爱我我爱不爱他,全家人都宠着她,由着她,她要的东西总能轻松拥有,就像小时候最爱吃的糖。
徐嘉盈冷眼旁观,把徐渺宠坏的人里也有她一份,这么多年她依然无法说清内心的真实想法,看到徐建龙对徐渺有求必应,嫉恨吗?或许有,但好像更复杂。
她其实是下意识把自己放在徐建龙的位置的,家里养一个笨蛋大小姐,并不算太为难的事,有时候还挺热闹。
那就是为了看热闹吧,她又想,把自己糊弄了过去。
杀父夺权的那个晚上,通知徐渺希望她别这么死了的心情是真的。
发现妹妹瞒着自己学枪,身手不凡,分明也有野心,想立刻杀她以绝后患的心情也是真的。
最好的妹妹果然还是死了的妹妹,俯瞰町野,独享高处美景的徐嘉盈,不止一次心里如此感慨。
得到情报,终于知道徐建龙把徐渺带回家的真实目的,妹妹连名字都充满讽刺,渺小如你,注定要做大人物的垫脚石,被敲骨吸髓,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怜悯如流水从心头滑过,很快就了无踪迹,徐嘉盈兴奋得几乎战栗,一直以来毫无技术天分是她心底的一根刺,原来这个缺憾竟然有办法弥补,她要立刻举行仪式,窃取徐渺剩下的天赋。
她会像徐建龙一样——不,超过徐建龙,她将成为新一代虚拟世界的王者,数据维度的现世神,她的名字将流传千古,她的伟绩会被万人称颂,不光是町野,整个世界都会被她踩在脚下。
很不幸,她失败了。
神明的力量也没能破徐渺的防,不可思议,令人惊惧。
她像败家之犬,躲在潜意识里惶惶不可终日,她能感觉到徐渺什么时候睡觉,就像老虎也需要打盹,可失败过一次的她已经不敢挑弄虎须,她已经没有再输一次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