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把床中间放一碗水”
他并不知道,郑俊的恼火并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郑俊自己。郑俊第一次搭讪他时,能想到的最乐观的结果是立刻发展出恋爱关系,让彭会放心地跟吴佳文在一起。这想法一出现,郑俊就觉得可耻,当时就抛诸脑后不愿重拾。可就在刚才,可耻的念头死灰复燃,他居然庆幸白新主动要求上床。正是这点庆幸,令郑俊恼火自己是个人渣。
但转念一想,自己几乎断绝了与彭会的联系,就算跟白新上了床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利用白新一说。
他答应上床是为了自己,为了把白新留在身边驱逐寂寞罢了。
钱卫打电话给郑俊,没开口先叹气,到末尾又拐成一声笑:“阿俊,在哪呢?”
他一向春风得意,难得用这种语气说话,郑俊不由得坐直:“在家。”
“来陪陪我。”
“呃,”郑俊看一眼沙发上专注于电视的白新,“我家里有人。”
“ken?”
“怎么可能,他有男朋友了。”
“除了他你还会带别人回家?”钱卫不等郑俊回答,又问,“阿新?”
郑俊干咳一声:“对。”
钱卫笑了一通,心情似乎有所好转:“你们俩算勾搭上了。这还不到九点就要春宵一刻,你是跟他学坏了吧。”
“没有,我们看电视呢。”
“操,看电视,可真有情趣。叫上他一块儿出来陪我。”
“……”郑俊想拒绝不知如何开口,又着实担心钱卫,心情矛盾瞬间卡壳。钱卫听出他的为难,笑道:“是请你们出来陪吃宵夜。我一把年纪了,3p不得死床上?”
“我问问。”郑俊遮住话筒,“白新,有朋友请咱俩吃宵夜,一共就三个人,去吗?”
“哪个朋友?”
郑俊想到白新可能把酒吧大部分常客睡了个遍,笑了:“钱哥。”
白新确实上过钱卫:“去,有人请客当然去。”
“钱哥我们都去。”
“我在芝罘区的一九等你们。”
郑俊挂断电话,白新已经在玄关穿外套了:“去哪吃?”
“一九烧烤。”
白新扬眉:“那这顿可赚大了。”
y市的海鲜烧烤店到处都是,口味最好花样最多的莫过于一九,一个外地人居然有这样的品鉴能力,郑俊倒是没想到,笑着说走吧,别让钱哥等太久。
他把车开得飞快,不到半小时就赶到了烧烤店。钱卫脚下摆了一堆空酒瓶,眼前一个烟灰缸和一个玻璃杯都盛满了烟蒂,可见待了不止半小时。
钱卫海量,半打啤酒下去看不出半分醉意:“你胳膊怎么了?”
白新拖出板凳坐下:“出了点意外。”
“我说怎么不见你去酒吧。”钱卫叼着烟给俩人盛海鲜疙瘩汤,“刚才阿俊说你们看电视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胳膊断了确实不方便嗯哼嗯哼。”
他转身喊服务员拿菜单,转回来白新面前的碗空了。
钱卫大笑:“你这淫棍吃饭还是这么快。”
郑俊正忙着收拾桌上一堆花生毛豆壳,听他叫得亲热,不由得抬头。
白新和其他人都是一夜情,却跟钱卫有过多次,因为钱卫带他吃好的,在高级酒店开房,做完一次就走,留他一人安安静静地睡上整晚。后来钱卫突然说,太频繁睡一个人影响不好,两人就再没接触过,也不知他所谓的“影响不好”是指什么。
“酒吧最近特别没劲,ken不来,你不来,你也不来。”钱卫指了指两人的鼻子,“你们不来生意就不好,急得我都瘦了。”
白新从他手里接过满满的一碗:“你又不是老板,急什么?”
“酒吧的营业额得给我分成,我的钱我不急谁急。”钱卫用胳膊肘撞郑俊,“添酒。”
郑俊乖乖给他添满,刚放下酒瓶钱卫就猛皱眉头:“还有你们俩的。”
“我开车来的,他带着伤喝酒不好。”
钱卫用夹烟的手转动牙签罐,让代驾广告正面郑俊:“出来作陪哪有不喝酒的道理?不陪我喝酒就别吃我东西,淫棍你给我把刚才那两碗疙瘩汤吐出来。”
白新端起钱卫的酒杯干了。
“哎,这就对了。”钱卫垂眼看菜单,加了几十串招牌,无视郑俊的劝阻又要一打啤酒,掏出个空烟盒攥成一团扔到地上,“有烟吗?”
他知道郑俊不抽,问的是白新,白新耸肩。
“妈的。”钱卫把玻璃杯里的烟蒂摊在不锈钢的烧烤盘上,拣出几根长一点的烟屁股,点上一根,“阿俊,你实话告诉我,你们俩上次在酒吧搭上之后就在一块儿了,是不是?”
“算不上在一块儿,确实住在一起了,不过没干出格的事。”
“住在一起?都同居了跟我说没干?”钱卫笑道,“痿了?”
郑俊被喷了一脸烟气,摒着一口气说:“之前纵欲过度,觉得没什么意思。”
钱卫看向白新,后者脸罩在碗上,明摆着一副“你们聊我先吃”的态度。钱卫抽走他的碗:“阿新,你可是个淫棍,你就没想开开荤?”
白新放下勺子,擦擦嘴:“腻了,想挨操。”
钱卫把叼的烟喷了出去,呛咳着抽笑:“你想挨操?哈哈哈!你?想挨操?你真是做春秋大梦呢!难怪你们俩看电视。”
钱卫又是一通笑,把端上来的烤串往每个人盘子里分:“淫棍,你不如找我吧,我虽然不怎么当一号,那也比阿俊这小子硬气,愿意尝尝鲜,好不好?”
白新把好几串烧烤并在一起往嘴里薅:“钱哥,你一见我就酥了,腰上没劲怎么干?合着还得我自己动。”
“小王八蛋。”钱卫推了把他的脑袋,闷下一杯酒,“也是,酒吧里长得能看的又没被你上过的估计只有阿俊了。你们俩不滚床单,就这么同居着,怎么感觉像过日子似的?”
白新一笑了之,郑俊心中有鬼,压低声音:“钱哥你可别乱说。”
“怎么别人同个居就这么容易。”钱卫挣脱郑俊阻拦的手,满上三个杯子,“别拦我,我今天就是奔着喝醉了来的,醉到明天失忆最好。”他放下酒瓶,用力拍打郑俊的肩膀,“你钱哥想说说心里话,说给别人听肯定骂我四十多了还装纯,说给你就没事,你最好了。”
刚见面郑俊就发现他红着眼圈,以为是烟酒摄入过量,此时听到他有苦衷,心头涌上一阵义不容辞的慈悲,仰头把酒喝干。
“好!”钱卫用力鼓掌,也把自己的喝完,撸了两下不存在的衣袖,“都坐好,我要开始讲故事了。”
圈里人都知道钱卫有钱、有公司、有房产、有人脉,自然推断得出他有故事,但钱卫的故事没人知道,只知道他喜欢开包养的玩笑,从不当真。
连他是酒吧的股东这件事,都是郑俊刚刚听他提及。
钱卫是相亲结的婚,女方人好性格好,夫妻感情不错,钱卫一个生意人从不沾花惹草专心顾家成为美谈。这个完美丈夫唯一的不足之处,是房事过于怠慢,女方性格内向从不主动提起,钱卫有时看出她有需求,也视而不见就那么拖着。他以为自己性冷淡,直到某天他起了好奇心,想去看看开在自己地盘上的酒吧怎么会有那么好的收益。
承租他这处房产的,就是酒吧的老板。
钱卫一开始没发现有什么不对,没有药贩子也没有暗妓,或者说隐藏得足够好,只是觉得厕所占了那么大空间,何必做成男女混用,该分开还是要分开。
后来有人上前搭讪,钱卫才终于察觉到异样,等他彻底核实了对方的意图,第一反应就是去找老板理论。
老板说我遵纪守法,也没有违背合同里任何一条,你拿着每个月的分红还有什么不满?换成别人、别的生意,能把这个地角盘活?
钱卫至今不知道当时自己暴露出了怎样的破绽,老板突然冷笑:“钱哥你,想不想摸摸我?”
钱卫狼狈地夺门而出。
他整夜整夜地失眠,半夜跪在床边看着妻子,回想那么多年来她给予的安宁感和支持,反复向自己强调对她有多么感激,多么亏欠,但这一切都无法抹消老板那句话对他的影响——他勃起了。
钱卫下了几个月的决心,终究没告诉妻子真相,而是谎称自己外面有人,愿意无条件给她一半财产来弥补,求她跟自己离婚。
看起来玻璃人似的娇小女人意外的冷静,轻声说你瞒得太好,我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既然你不愿意再瞒下去那就离吧,祝你不得好死,钱卫。
本钱赔光都没掉过一滴眼泪的钱卫,当场痛哭失声。
“离完婚我就去摸老板了,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知道硬起来有多容易。”钱卫又开一瓶酒,“他算是我的启蒙老师,什么事都是他教我的。你们别看我这样,我特别想有个家,想睡一张两个人的床,但是老板不干,他说他独身主义,死都不可能跟固定的人过日子。”
郑俊从他手里接过酒瓶替他倒,掌握着度让他尽量少喝,自己的杯子添满。
“过了马路往北一里地就是他住的地方。”钱卫用手掌抹掉上嘴唇的啤酒沫,“还有四个小时酒吧打烊,不知道他会不会带人回家,带谁回家。我上次跟他滚床单是二十天以前,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了?还是再拖几天显得我没那么心急,但是拖久了他有可能忘了我想跟他过日子。”
钱卫弯下脖子,胳膊肘撑着桌沿,两个手掌交叠捧住额头:“太难了,太难了。”
郑俊掩饰不住地动容,想安慰不知怎么开口,只好用手盖着他的胳膊让他知道还有个听众。钱卫静止许久,直起脖子抬腿一脚踹向白新的板凳。
“特么就知道吃!”
白新在屁股即将落地的瞬间以惊人的平衡感和腰力站了起来:“rryrryrry”
钱卫边骂边笑,拍拍郑俊的手背:“这淫棍没心没肺就剩个胃,你还是别跟他来往了。”
白新把钎子往桌上一扔,笑道:“谁说我没心没肺,我还挺喜欢阿俊的。“
钱卫转头打量郑俊:“也是,谁不喜欢他?有钱有脸又粗又长活好听话。多少人想把他收了,结果他就吊在ken身上,对谁都用不了心。哎呀?阿俊,我突然发现咱俩挺像啊,都他妈是个悲剧。”
矛头突然就对准自己,郑俊措手不及:“我跟ken没什么,他有他的男朋友,我……”
“你什么你?你跟阿新成不了我告诉你。”钱卫的醉态像突然打开了开关,视线没法聚焦,舌头也大了,掏出钱包数钱,“淫棍,谁都跟你成不了,好好当你的一号,今天跟我回去吧,啊?”
郑俊和白新都以为他要结账,没想到他把钱往白新面前一拍:“我买你的!”
白新拿起钱拍到郑俊面前:“我骨折呢,你买他吧。”
钱卫又拍给他:“我自己动!”
他声音特别大,郑俊脸都白了,白新看着好笑,刚要说点什么,钱卫一头栽在桌上人事不省。
郑俊无声长叹,叫来服务员自己结账,打电话找代驾。
“吃得好么?”他问白新。
“挺好。”
“困不困?”
“还行。”
“那先送钱哥回家我们再一起回家吧。”郑俊架起钱卫,“耽误你睡觉了,不好意思。”
白新咀嚼着“回家”两个字,笑着帮他开门。
y市两三年一次的封路暴雪如期而至,按以往的经验不下足十天不算完。郑俊买了涮火锅的材料应景,短信白新让他回家吃晚饭。
白新回复:好。
但当他出现在眼前,郑俊第一个念头却是要把人关在门外。
石膏,他的石膏拆了。
白新见他僵在原地,打了个响指:“不让我进门我就走了。”
郑俊回过神,侧身让路:“胳膊好了?”
“基本好了。”白新走在前面,冷不丁一个转身,只用左手抓住郑俊的衣领,横起胳膊把他抵压在墙上,“想起来了,之前说过等我痊愈要来一炮,难怪你不敢让我进门。”他的嘴唇凑在郑俊嘴唇三毫米处,嘴角上扬,“你看,郑老师,我单手就能把你搞定,真想来一炮不用等胳膊痊愈,不要以为我没法强奸你。”
白新放开他,扫平他的衣领:“开饭吧,我还没在家里吃过火锅。”
郑俊看着他的背影,吞了口口水。
不是肉欲上的垂涎,是审美上的艳羡。
白新混迹酒吧时穿那种显身材的贴身上衣,从肩膀到腰腹到臀部,每一组肌肉都令人赏心悦目,他个子又高,打眼一看感觉腿从肚脐那就开叉。郑俊只在酒吧见过他两面,却是刻在脑海里似的,哪怕日常他只穿松松垮垮的衣服,也能透过现象看到他那副惊艳肉体的本质。
“你之前,有过零号的经验吗?”
白新专心致志等锅里的水烧开,听了这问题压低一侧眉毛:“当然了,就是尝试过才更喜欢被干。”他看郑俊脸都要被蒸熟了,宽慰道,“郑老师,我不强迫你,你也别勉强自己,没感觉就算了,不挨操我也活得好好的。”
“可我有言在先。”
“有言在先也可以反悔。”
“……我也有需求。”郑俊把肉片拨进沸水,“如果我们试过之后感觉不错,我希望……你能考虑做我的长期炮友。”
白新专心盯着火锅:“为什么?”
“从健康方面来说比较安全,从数量方面比较符合传统道德。”郑俊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握拳在嘴边干咳,“还有就是,我不擅长跟陌生人打交道,如果能跟你固定下来,我就不用做不擅长的事了。”
“有道理。”白新捞起一筷子肉蘸足麻酱塞进嘴里,“我也不擅长找愿意干我的人,这么说,咱俩的需求挺契合的。”
“说的就是。”
火锅烫嘴,没能缓阻白新的进食速度,郑俊叫他一起吃饭就是喜欢看他吃得满足尽兴,一个顶三个烘托出一群人吃饭的热闹,又不必绞尽脑汁找话题。
白新吃饱喝足洗了个手,回到桌边:“我走了。”
正在收拾桌子的郑俊本能地要拉住他,手举到半空发现全是油腻,只好尾随他走到玄关:“为什么要走?”
白新低头换鞋:“你打算今晚就跟我上床?”
“没有啊。”要把白新看成是零号,郑俊还没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不上床你也可以睡我这儿,为什么突然就要走?”
“因为我拆石膏了。”
郑俊这才记起两人同床的前提是白新要逃避别人的殷勤照料:“能不能别走?”
白新理了理外套的衣领,开他的玩笑:“郑老师这么怕寂寞?”
郑俊转开目光看着墙壁:“的确很怕。”
单是想象一觉醒来身边空荡荡的场景,他就打了个寒颤。如果一直独自入睡也就罢了,偏偏最近夜夜有人同床共枕,得到又失去,自然不是滋味。时值寒冬,屋外是鹅毛大雪,哪怕暖气开得再足,火锅烤得再久,心也空落落得发冷:“我比较希望你一直住在我这。”
白新歪头正对他的眼睛,郑俊再度转脸避过,被卡住下巴强行掰正,四目相对。
“真可爱,我不想走了。”白新把他揽进怀里,胸口相贴,下巴抵着他的后颈,“能感觉到吗?”
郑俊收拢胳膊,不忘翘起手腕避免油手蹭到衣服:“嗯,你真暖和。”
“不是暖和。”
白新一顶胯,郑俊立刻察觉到一根勃起抵在小腹,倒吸一口气:“你……”
白新腾出一只手拉开他的拉链穿进去握住性器:“硬了。”
郑俊抵在墙上无处可退:“我还没准备好。”
“心理上没准备好,生理上已经准备好了。”白新吹着他颈后的汗毛,手里的东西正渐渐进入状态,“太长时间没人碰,一碰就这么敏感。”
郑俊深知武力反抗无效,也没必要闹到那份儿上,只能试图唤醒他的怜悯:“不做好心理准备我会特别尴尬,会尴尬到死,真的。”
白新仍不松手:“今晚做,明天我就搬过来常住,今晚不做,我马上就走,明天也未必来。”
“你先放开我,我好好想想。”
白新后退一步倚在玄关的另一侧墙上,刚刚为他手淫的那只手摩挲着手指,目光下垂,盯着他露在拉链外的勃起。
郑俊哭笑不得地用手遮住:“别看了。”
白新用肩膀顶起上身:“算了,不勉强你,我走了。”
“等等。”郑俊用手腕顶上防盗门,“别走,等我收拾好厨房。”
“然后你还要考虑多久?”
“可能半个……”郑俊看他皱起眉头,赶忙改口,“我洗个澡就跟你做。”
“明天我帮你收拾厨房,澡也别洗了,只洗手和下面。”
郑俊退一寸,白新进一尺,郑俊退一尺,他就要进一丈。郑俊自从几年前被蒋雅周强迫着扩建了公司团队,还从没受过如此的步步紧逼,如果有尾巴早就夹起来了,前面的尾巴却还硬着。
他把餐具堆进洗碗槽,白新盯着他洗净所需部位,表情没什么变化,裆部愈发明显的轮廓却昭示着逐渐炽烈的情欲。下半身赤裸的郑俊被他看得发毛,遮住软下来的性器:“别看了。”
白新拽住他的羊毛衫,拖去卧室。
郑俊走出办公室,险些绊个跟头,手在身前一挡,脸才没糊到墙上去。
蒋雅周收回腿,抱起胳膊倚在门边:“看见我就躲,一句话都不说,心里有什么鬼?”
郑俊袖口沾了墙粉,边拍边往教室走:“别闹,到上课时间了。”
蒋雅周纵身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后襟:“你……”
两人打个照面,蒋雅周松开眉头,恍然大悟:“哦~跟谁啊?”
郑俊闭上眼睛叹气,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拽下魔爪:“关你什么事?”
每次他跟人上床蒋雅周都看得出来,有时忍不住说教,有时只用表情鄙夷,从未漏判误判。郑俊厚着脸皮问过暴露自己的到底是味道还是气色还是别的什么,她只有一句“你太容易看透了”。
“合伙人的事我必须管。”蒋雅周挡在他前面,“白新呢?听璐璐说他昨天也没来,你们吵架了?”
单是听到白新的名字,郑俊就一阵耳鸣:“没吵架,他拆了石膏,正常上班去了。”
“大晚上的上班?”
“这有什么稀奇的,你和我也是晚上上班。”郑俊往左走被她堵住,往右走还是被她堵住,“蒋总,你想干什么?”
蒋雅周冷哼:“白新天天接你下班,这才刚停两天你就跟别人上床了,你说你是不是人渣?”
“我!”郑俊又气又好笑,“我怎么就是人渣了?我跟他上的床,好吗?”他双手合十向蒋雅周拜了拜,“蒋总,马上上课了,你放过我吧。”
让他挣钱才是正经事,蒋雅周还有一堆话要问,但还是向人民币做出妥协,闪身让路。
她大二在读时应聘了郑俊的助教,很快发现这位老板什么都好,就是心软手软耳根软,当时的老师一个巴掌数得过来,管理上却十分松散,赚的钱跟应得的相差甚远。蒋雅周跟着他一起受了一年多的气,按捺不住把老师们痛骂一顿,把私下向她道谢的郑俊也骂了一通,气势汹汹地准备辞职不干,却被男友劝住,让她至少问问老板的想法。
郑俊说我不怪你,你做得对,我比你更该辞职。
蒋雅周没见过如此没用的人,却无法对他坐视不理,权当实习期延长一年,毕业后再另谋他就。这一拖就是三年,她从助教做到副总,提拔她的郑俊仍旧怂得一如往昔。
蒋雅周已经预感到自己还要在这再待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了。
不仅仅因为职位高薪水丰厚,还因为没了她扮黑脸,郑老板又会被员工骑到头上。
蒋雅周拿着笔记本在前台办公,以免郑俊趁她不备偷偷溜走,誓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白新拖着行李箱走出电梯,察觉到前台多了个人,看发顶猜到是蒋雅周,随着感应门分开两侧扬手打个招呼:“蒋小姐,璐璐。”
“白新?”蒋雅周站起来,话到嘴边改口道,“你的胳膊没事了?”
“刚拆石膏,还有一两个月才能正常使用。”白新举起右臂晃了晃,“你怎么坐这了?监督璐璐工作?”
“我这姿色不够格当前台是吧?”蒋雅周不等白新接话,绕出前台到他面前,“这么晚才来,我还以为你又要放郑俊鸽子了。”
白新脱下外套搭在胳膊上:“郑老师租给我一个卧室,我花了点时间收拾行李,所以来晚了。”
蒋雅周一脸兴奋,把他拖进接待室关门:“别骗我,我知道郑俊家是一居,绝对没有多余的卧室出租。其实你们要同居了,对不对?”
“算是吧。”
“哈!”蒋雅周乐了,“我就知道你天天接他下班能打动他,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认识他这么多年比你清楚,他才不喜欢被强迫,他喜欢细水长流。”
她误会白新在追求郑俊,白新倒也不想反驳,视线落在手边的行李箱上——比起之前的合租人,郑俊更值得信任,高档小区的安保也比开放式的老旧楼群高出很多,与其说他追求的是人,不如说是看中了居住环境,郑俊只是不让人讨厌的附加赠品。
白新笑而不语,蒋雅周抿起嘴巴眨了眨眼:“说实话,你们俩是不是还……嗯?”
“是啊。”
“啧啧,刚拆石膏就迫不及待,干得漂亮!”蒋雅周握起拳头一捶空气,“现在床也上了,居也同了,我们老郑总算嫁出去了。”
白新同样不想澄清床上的角色,但蒋雅周的某些想法还是需要纠正的:“别高兴太早,我们只是炮友。”
“别逗了,同居炮友等于男朋友。郑俊最头疼跟人打交道,你睡在他床上,他才懒得去找别人。”
白新失笑,眼前这女孩确实很了解郑俊:“所以说他人是我的,心不是我的。千万别在郑老师面前提什么男朋友,他万一尴尬过头把我赶出去,我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郑俊这个受虐狂!你喜欢他是他占便宜!”如果蒋雅周的天灵盖可以开合,估计会像水壶一样弹起来。她把桌子拍出一声巨响,撸起袖子恨声道,“我去找他谈谈人生。”
白新拉住她:“哎,我刚说完别给他施压,目前这样我已经很知足了。蒋小姐能不能向我做个保证,别在他面前提我们俩的关系。”
蒋雅周依然头顶冒烟:“又不是地下情,有什么不能提的?”
白新心说难怪郑俊总要避着蒋雅周,她确实难缠得毫无道理:“等我真的把人追到手,郑老师认可我的身份了,你再提也不迟,不然只能起到反效果。到时候我连炮友都做不成,你就是罪魁祸首。不过,如果有别的男人想勾搭他,就请你帮个忙警告他们说郑老师名草有主了。”
蒋雅周眯起眼睛:“白新,我发现你心机挺深的,郑俊是老实人,你可别欺负他。”
“我舍不得。”白新继续演戏,“郑老师有你这么关心他的合伙人,也算是喜忧参半了吧。”
蒋雅周突然有点感激白新的公平。
她一直以来掌控着辅导学校的大局为郑俊省心省力,结果郑俊习以为常了,逐渐对这功劳视而不见,反而总是她当成个大麻烦,是比父母还要棘手的妹妹,蒋雅周甚至时不时觉得他有点讨厌自己。白新作为一个客观的第三方,一句“喜忧参半”让她如沐春风。
“小心点,我可盯着你呢。”蒋雅周半开玩笑地威胁道,“喜欢他就好好喜欢,胆敢伤他的心我不会放过你的。”
白新用二指抵住她的手腕,推开指着自己鼻尖的手:“遵命。”
他当然在说谎,“喜欢”这个词对他而言实在太陌生了,因为他连安全感都很难构建。他的童年风声鹤唳、少年时代则充斥着生死离别,早早被灌输了各种自保技能,不仅睡觉睡不踏实,性交也难以投入,更别提喜欢谁了。
现在想来,幸好他最信任的人是个双,才让他有机会尝到纳入的滋味,继而发掘了最爽的体位——依赖于绝对信任的后入式。
郑俊见到白新时,白新眼中正闪烁着情欲的回味:“下课了?”
“嗯,下课了。”
郑俊这天早晨尴尬得无以复加,明明醒了却赖在床上装睡。白新没有戳穿他,以为给他点时间他就能缓过劲儿来,事实证明他高估了郑俊的脸皮厚度,郑俊不仅没有从尴尬中恢复,还差点被他眼里的性欲吓得拔腿就跑。
郑俊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你的行李就一个箱子?”
“对,全部家当都在这儿了。”白新拍拍行李箱,“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反悔什么?”
“让我常住你家。”
“不反悔。”郑俊掏出钥匙,“不好意思,早晨睡过头了没给你钥匙,害你拖着行李到处走。”
白新接过来,拉开行李箱外兜取出一个信封:“给。”
“啊?”信封里是两打钞票,看起来有一两万,郑俊连忙放到桌上推回给他,“我不要租金。”他把白新当做驱赶寂寞的工具,总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哪还能要他的钱,“给我张身份证复印件做抵押就行。”
“身份证就算了,你不要租金,就把这两万块当抵押。”
“你手头紧,这么多钱放在我这不合适,不如存银行。”郑俊忍不住笑了,“你之前看不惯我没有警惕心,现在不签个合同就给我这么一笔钱,不怕我翻脸不认账啊。”
“不怕,你不是那种人。”白新也笑了笑,郑俊当然不会明白两人的危险性有天壤之别,他根本没有防备郑俊的必要,“留身份证复印件没什么保障,在逃人员每年都在增加,信息齐全不还是在逃。这钱最好存在卡里随身携带,免得我把你家搬空。”
“为什么你总是在替我考虑?”
白新抓过郑俊的手,把信封拍给他:“因为你不替自己考虑。”
身体一接触,昨晚的记忆卷土重来,郑俊把信封塞进笔电包,看着别处问:“你后面……没事吧?”
“没事,我体验过尺寸更大的,也没怎么样。”
郑俊简直想从窗户跳下去。
他在每一场床事中都会温存到最后,昨天白新享受余韵时,他也自然而然地帮忙抚弄。活儿一到手,就算是半软的都能感觉到尺寸惊人,幸而是事后,如果中途摸到没准要吓痿。
白新瞥见他的脸色,在门前停下脚步:“尺寸没什么意义,技术好足够了,期待下次。”
“真的?”
白新没想到他会问这么一句:“没必要骗你,如果不是担心你正疼着,今天还想再做。”
他开门走出待客室,从呆愣的郑俊手里拿回行李箱,冲守卫在前台的蒋雅周略一点头:“走了,蒋小姐。”
郑俊正在发懵,也有样学样:“走了,蒋总。”
他混迹多时的小圈子里,大家捉对儿上床早就熟悉了各自的套路,家常菜做得再好吃,也没人会费心夸赞。至于一夜情,就更别想得到什么评价了。白新刚才那两句夸奖,是郑俊最近几年第一次听见的赞誉,一时不知是该昂首挺胸还是把头埋进沙子。
白新说的没错,他依然……有些隐隐作痛。
寒假伊始,辅导老师的应酬便接踵而至,很多学生在模考中大有长进,欣喜若狂的家长便送礼请客以表感谢,拜托老师们在最后几个月再助一臂之力。
这也是为什么名声在外的郑俊只接精英班——学霸们上升空间有限,家长情绪相对稳定,很少需要应酬。
而这一年,他却接到了最棘手的邀请。
吴佳文说:你和彭会也好久不见了,正好趁这个机会聚一聚。
他打着谢师宴的旗号名正言顺,郑俊如果拒绝,反倒欲盖弥彰显得心中有鬼。
郑俊在床头靠了一会儿,关了灯问枕边人:“睡了吗?”
“还没。”
“下周三我有个学生请吃饭,能不能陪我去?”
“不能,我那天的私教课排满了。”
郑俊滑进被窝,侧躺看着他的后脑勺:“你之前都是周三来我家睡。”
白新趴着不动:“那不是因为我周三有时间,是因为室友总在那天留女朋友过夜。”
郑俊不肯放弃:“你哪天休息?”
“周一。”
“那我把时间改在周一。”
白新翻身坐起,抹了把头发:“我是你的炮友不是保姆,你怎么连跟学生吃饭都要人陪?就算需要人陪,那也是蒋小姐更合适,你的忙她肯定愿帮。”
“蒋老师不合适。”郑俊仰着脖子看他,“你认识ken么?酒吧里的那个,他也会去。”
“你那个朋友,”也是难以割舍的前任床客,“学生请吃饭他去干什么?”
“他还是我学生的男朋友。”郑俊喉咙发干,咳嗽一声,“蒋老师和他一见面就要吵,不然我也不会给你添麻烦。”
他边说边不自觉地往白新那边蹭,眼中透出的光在夜里像小狗乞怜似的,白新反而更想看到他被拒绝的反应:“你们三个互相认识,也都是正常关系,为什么非要找个外人去搅局?”
“我、我跟我的朋友都上过床,ken也不例外,所以……”
白新没想到他真的承认了,忍俊不禁:“给我口一次我就陪你去。”
郑俊没有丝毫迟疑地掀开他的被子往里钻,却被他攥着睡衣拎出来,按回床上吻住。
白新是软的,郑俊也是软的,这个吻本身也没有性的意味,郑俊能感到白新嘴角上扬,似乎颇为得趣。
说实话,这对郑俊也是愉悦的体验。
接吻就应该独立于性爱之外,发生在朝夕相处的两人之间,才不突兀,才有基础和滋味。
“为什么突然这样?”
“你让我想起养过的宠物,很听话的狗。”白新用鼻尖摩擦他的鼻尖,“一出现这种联想,就没法让你下嘴了。”
郑俊嘴角抽动:“可你还是吻我了。”
“吻你是因为你可爱。”白新拍拍他的脸,恢复惯用的入睡姿势,“睡吧。”
“……”
郑俊勃起了。
不明原因,就这么勃起了。
郑俊摸了摸嘴唇,悄悄把脑袋移回自己的枕头,自顾自平复冲动,而一向神经衰弱的白新几乎立刻陷入沉睡。
郑俊第二天起床,他居然没被惊醒。
白新骨折期间没料理过发型,头发长到一定程度趴在脑袋上,刘海遮住额头,显得整体线条都软了。结果他刚拆下石膏就自己动手剃了个板寸,郑俊回家看见,挨了一闷棍似的半天没回过神。
半个月过去,他的头发总算又长了一些。
郑俊昨晚失眠,刚睡醒又没什么脑子,迷迷糊糊去摸他的头发。
白新反手扼住他的手腕,手肘抵着喉管就着惯性抡在床上一气呵成。
郑俊胳膊都要被他扯断了,本能转动脖子又被压住了颈动脉,感觉太阳穴下一秒就会像老化的水管那样爆裂。
好在这绝望的两秒很快过去,杀人的力道撤了,他被白新拖坐起来,捂着脖子咳嗽。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郑俊从咳嗽的间隙挣扎出句子,“没事、没事吧?”
“我没事。”白新刚才的举动纯属条件反射,是先于大脑的本能,“你没事吧?”
郑俊摆摆手,去客厅接了杯水,艰难送进嘴里又绷不住咳嗽从鼻子喷出,冲进卫生间拿来拖把边咳边擦。
“我来吧。”白新接过拖把,顺手把他下巴和脖子上的水三两下抹掉,“这也是我的住处,我应该分担点家务。”
“谢谢。”郑俊用咳嗽掩盖笑意,白新跟彭会不一样,后者懒散得要命,东西随便扔,烟灰随地掉,零食残渣到处都是,跟在屁股后面都来不及收拾;白新则完全相反,一切物品固定位置,无不良嗜好,生活痕迹极其有限,而且会像水纹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恢复原状,他入住后增加的家务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不过添双筷子多洗几个碗的事。
郑俊洗漱完毕,走到卫生间门口看见白新脱了睡袍只剩下背心内裤坐在床沿,闭着眼睛享受阳光,刮净了胡茬的面孔回归东方感。郑俊几乎被这场面慑住了,双腿不听指挥难以移动:“你刮胡子前后简直是两个人。”
“两个人还是两种人?”白新张开眼睛,转身看他,“我是混血。”
“你染了头发?”
白新起身走向他:“谁说混血就得混发色?我头发长了这么多茬,你什么时候见过别的颜色?”
“也对。”郑俊缩起下巴退后半步,躲避他突然凑过来的脸,看清楚了他的眼珠略带点棕,但依然是东方人的棕黑色,没什么特别的,背心领口也只有寥寥几根毛发,还不如自己的多,“你的胡子肯定受影响了,眼睛鼻子也挺西式的。”
“还有尺寸。”白新双手抓住门框把他扣押在卫生间里,欺身让他看了个透彻,“接着问。”
他嘴角勾着戏弄的弧度,郑俊不想示弱,站稳了不再退:“混了哪国?”
“父亲中美,母亲中巴,到我就是三国混血。”白新用门框做起了俯撑,时远时近,“我们家东方基因很强势,都很难看出是混血儿。还想问什么?”
再问就要碰触炮友的底线了,郑俊想了想:“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私事?”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没必要隐瞒。刚才误伤了你,就满足你的好奇心来弥补一下。”白新绷直胳膊弹开,弯腰拎起床上的睡袍,背心随着他的动作稍微提起,后腰的疤痕一闪而过。
郑俊看在眼里,选择闭口不提。
白新打开电视换到早间新闻,端坐在沙发上盯着,分辨不出是在认真观看还是神游天外。郑俊端着两碗面从他和电视之间横穿而过,他才移开视线看着放在茶几上的海碗:“不在饭厅吃了?”
郑俊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边看边吃,多享受。”
这种边吃饭边看电视的懒散才是生活,但彭会吃饭十分不利索,汤汤水水弄得到处都是,被电视一分神情况只能更糟,白新虽然吃相差,却吃得很干净,哪怕是面条也不需要担心弄脏沙发。
一位无可挑剔的房客。
******
彭会双手塞在外套的口袋里,缩着肩膀站在树干后面,露出半张脸看着马路对面对面鱼贯而出的学生。吴佳文推着自行车走出大门,顿了顿,一转车头往平时相反的方向走。彭会伸直胳膊挥舞,似乎也没能吸引他的注意力,只好与他隔一条马路平行地跟着。
走到第一个人行横道,吴佳文停下脚步,像是早就知道他在哪似的转过头,看着他跑过斑马线:“外面多冷,怎么不到里面等我?到门口等也可以啊,躲在树后面干嘛?”
彭会跺掉鞋上的雪泥,隔着绒线帽挠了挠头,帽檐下露出几缕粉紫——他被店长捉着试用新产品,满脑袋深浅不一的少女色:“突然觉得不该让人看见你和社会上的人在一起。”
“说什么傻话,每个人都是社会人,我也是。”吴佳文伸手捏了捏他后颈露出来的发茬,“说有急事要见我,怎么了?”
彭会摸摸脖子,手指悄悄跟吴佳文的缠了一下:“下星期的饭,我不想去了。”
“那就不去。”
吴佳文不问原因理由,就这么痛快地答应了,彭会不知如何继续:“嗯。”
树坑里堆着矮雪丘,人行道中间的雪铲光了但残留着薄冰,彭会看着半步之外的地面,小心翼翼避免滑到,吴佳文却一直看着他的侧脸。
走到下一个十字路口,彭会还是没说话,吴佳文叹了口气:“这就是急事?”
彭会又“嗯”了一声,脑袋转向他,眼睑垂着:“你不回家吗?这边相反的方向。”
吴佳文看着红灯说我送你回去上班再回家。
彭会隔着帽子搓搓脑袋,短促地吸口气:“佳文,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我和郑俊,我们两个好几年前……”
他舌头僵直,皱起五官频频张嘴,却死活说不出下一个字。吴佳文替他说完:“交往过?”
彭会一个愣神脚下一滑,被他捞住腰扶稳,解开他的手退后半步:“你怎么知道?”
“线索太多了,想不知道也不行。郑老师不擅长撒谎,你也不擅长。”吴佳文笑了笑,“说出来心里舒服点了?”
彭会的脸恢复血色,却从苍白走向赤红的极端:“不是有意瞒你,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能理解,没关系,所以你才不想跟他一起吃饭吧。”
“还有别的原因。”彭会起了个头,又没了下文,眼神游移直到交通灯的倒数提示音响起,“我和郑俊,分手后也上过很多次床……其实不止跟他,还跟很多人,熟的不熟的……我特别不干净。”
“……”
彭会原本只想说清楚跟郑俊的纠葛,却刹不住车地承认了其他烂事,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在彼此的沉默中牙齿打颤,手心发烫,浑身发抖,恨不能一屁股坐在地上解放发软的双腿。
“走吧,绿灯了。”
吴佳文的声音突破耳鸣传来,他像是怕彭会跑了似的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单手推车走过马路,把车扔到一边面向他:“你又不是吃的。”
“啊?”
“你刚才的说法,好像是经历过的人都咬了你一口,沾上口水又传到我手里。”
“本来就是……”
“胡扯!”吴佳文压低声音,“单身不管怎么玩都是个人自由,你什么都没做错!跟很多人上过床怎么了?你从来不洗澡?从来不刷牙?还是得了性病艾滋病?”
“没得。”
“那什么叫不干净?!”
吴佳文太阳穴的青筋都绷了出来,彭会此前从没见过他情绪失控,更没遭遇过如此排山倒海的质问,想要反驳却找不到突破口:“我很差劲。”
“什么意思?”
“没有学历,也没有好工作,没有前途,还总是拖累别人。”彭会低下头,“就比如郑俊吧,一个彻头彻尾的正经人,不恋爱就禁欲一辈子那种,是跟着我才进了鬼混的坑,所以说我人品也不咋地,反正从头到脚就没有半点可取的地方,我怕你跟着我学坏了。”
“交往这么久我什么地方学坏了?”
“没,你一直很好,但是……”
“但是什么?”
“万一呢,万一我一碰你就把混蛋劲儿传染给你了呢。”
吴佳文失笑,脸上还残留着怒容:“你在搞笑吗?”
“别不信,”彭会心说我就是碰了李君林才开始滥交的,郑俊回到y市就是沾上我才开始鬼混的,再往后就是跟我隔离开才出坑的,人渣就是可以通过肉体接触传染的,“这是人生经验。”
“我没看出你混蛋在哪。”
“我在你面前不犯浑,你太好了。”
“我把‘好’传染给你了。”
彭会愣了愣,抬眼看向吴佳文:“这能传染吗?”
吴佳文笑出一口气,跨上单车:“上车,去你家待会儿。”
彭会却想一个人静静:“我得回店里,寒假忙着呢。”
“忙的话店长不会放你出来。”吴佳文声音里满是央求,“彭会。”
少年人的杀手锏一出,彭会只有服软的份儿,在后座缩起腿小声嘀咕:“我家有什么好待的。”
吴佳文不搭话,右脚用力一蹬启动单车,一阵风似的吹了出去。
平房里的温度跟室外不相上下,顶多没有寒风刺骨,彭会插上电热毯和电暖气,坐在吴佳文身边,手伸进被子下面暖和:“有什么好笑的。”
吴佳文用脚把床头的塑料垃圾桶拨到他面前,彭会第一眼没反应过来,第二眼下去“噌”地起身端着就要往外冲。吴佳文大笑着拽住他,卸下垃圾桶放回脚下,几团湿漉漉的卫生纸蜷缩在里面,看起来颇为凄凉孤寂:“我们上床吧。”
彭会本来就一片空白的大脑此刻简直要变得透明甚至消失,顶着鼻尖上瞬间冒出的汗珠瞪眼睛:“什么?”
“我们上床吧,就现在。”吴佳文利落地脱下外套,把羊绒衫和套在里面的保暖衣一起脱掉。彭会赶紧脱下羽绒服披到他肩上:“冻不死你。”
“我不冷,你试试。”吴佳文拉着他的手按在腰上,被冰得眉头皱成一团。
彭会大为惊恐,何止手凉,脚也麻木了:“快把衣服穿好。”
吴佳文不松手:“我对你没有吸引力吗?”
“有。”彭会脱口而出,克制不住地盯着眼前这具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肉体,“但你还没成年,还要准备考试。”吴佳文的体温几秒钟就温暖了他的掌心,彭会忍不住摆动手指轻抚,“我也想跟你上床,早就想了。”
吴佳文凑过去,在两人鼻尖相触时迟疑半秒,含住他的嘴唇。
彭会回应了一下,低头把嘴唇滑开:“等你过了生日再说,跟未成年上床不道德。”
“还有半年我就十八岁了。”
彭会避开他凑在耳边的轻声低喘,捧起他的脑袋,用额头抵着他的,揉搓他的头发:“差半年性质就不一样了。”
“连郑老师给的界限都是高考之后,你比他还晚。”
彭会头一回听他提到郑俊而不觉得难堪,一时间不太习惯,干咳一声:“他是老师在乎高考,我是男朋友,比较在乎名正言顺,我不想让别人让自己觉得是拐骗小孩。”
吴佳文也捧住他的脑袋:“混蛋才不会说这么通情达理的话。”
彭会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不混蛋了,被你喜欢之后我也有点喜欢我自己了。”
吴佳文展开微皱的眉头,也笑:“所以我这场失败的色诱该怎么收场?你得给我点补偿吧。”
彭会把衣服塞进他怀里:“免费给你做个发型。”
吴佳文套起毛衣,挽下高领,用手指梳理因为静电蓬起来的头发:“我要烫一个。”
“今天烫,明天你爸妈就拖着你去剪了。”
吴佳文站起身:“他们不管,高三了老师也不会管。”
“好吧。”彭会拉着他伸出的手站起来,被借机吻了一下。
“你亲起来真舒服,跟你上床肯定也很舒服。”
彭会下身鼓胀到了极致,换做以前,早已不管不顾地跟对方纠缠到一起,哪还受得了言语上的挑逗,但他知道吴佳文这句话并不是在撩拨,只是单纯地表达一种向往,像小孩子念叨暂时得不到的玩具。吴佳文已经得到了许诺,确定了实现的时间,两人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到解放的那一刻。
再过一天就是约饭的日子,郑俊愈发焦虑,以至于看到吴佳文走进自己办公室,整个人都要恐慌症发作。并不近视的吴佳文戴了副黑框平面镜,昨天还遮眼的头发,自来卷似的凌乱微翘,保持着微妙的造型蓬松着,有些偏离了高中生的形象,略显成熟。
只擅长应付未成年人的郑俊更加如坐针毡。
吴佳文开门见山:“郑老师,后天的饭不吃了可以吗?”
郑俊愣了愣:“改时间还是取消?”
“取消。”
郑俊暗自长舒一口气,按捺下心中狂喜,尽量不表露在脸上:“没问题,谢师宴本来就没必要,学校收着学费就该尽心教,考上名校你就是活招牌,别收我们广告费就行。”
“不收,是我欠你人情,没有你,我不会认识彭会。”吴佳文把单肩背包斜挎到另一边肩膀,稍作调整,“你们交往过的事我早就猜到了,昨天彭会已经承认,也已经放下了,什么时候郑老师也放下了,你们两个单独约饭就好,我在中间掺和好像三角关系。”
他不等郑俊反应,笑了笑转身离开。
郑俊仿佛被人兜头倒了一桶汽油点燃,先是浑身发冷,继而一把火灼烂了全部皮肉。
他早就隐约察觉到吴佳文猜透了真相,但他一直以来都宁可留着那层窗户纸心存侥幸装聋作哑,因为窗户纸后面的事实太丑陋,很可能毁了吴佳文。
他没想到,两个成年人积淀多年、无法解开的情感纠葛,对吴佳文来说无关紧要,可以坦然面对,轻松接受,甚至没有化解的价值。
郑俊注意到时,嘴角的苦笑已持续良久,原来真到了该放手的这一天,并没有预料中的痛苦和难过,只是一阵巨大空虚。
他又苦笑一阵,收拾起东西回家。
家门后面是漆黑一片,郑俊从玄关到客厅到卧室一路开灯,没见着白新的影子,憋着口气打开衣柜,看行李箱还在原处,抹把脸回玄关换鞋,擦净慌张进门踩下的鞋印。
他承受能力有限,人情变故一天一次已是极限,如果再遭遇白新消失,绝对会堕入负面情绪无法自拔。
白新晚他二十多分钟进门,挟着室外的寒气和隐约酒味菜香,把东西放在茶几上:“吃宵夜了么?”
“还没。”郑俊一直在紧张他的去向,胃悬吊着哪来的食欲,真正见到他情绪才有所缓解,“你吃了吗?”
“你觉得呢?”
郑俊确实明知故问了,起身把打包的饭菜带到厨房装盘,放进微波炉,扬声问:“怎么突然在外面吃?”
“有个学员今天达成健身目标,请我吃饭庆祝。”
“女生吗?”
白新换好衣服也走进厨房:“男的,gay。”
“他知道你也是?”
郑俊说完就察觉到这问题越界了,白新顿了顿,倒没点破:“有点怀疑,没胆子直接问。今天可能想喝酒壮胆,结果欲言又止到最后也没问。”
他嘴角微扬,显然是把这个单恋者当娱乐似的玩味,郑俊突然起了恻隐之心,觉得面前这人冷酷无情:“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
白新听出指责的意味,一挑眉:“私教这种职业像老妈子似的,每天监督学员早睡早起一日三餐,自作多情的不止他一个。我每天应付男男女女的调戏已经仁至义尽了,承认是gay相当于暗示可以有进一步的发展,我是不是还要考虑他的心情答应跟他交往?”
郑俊哑口无言。
“这事处理不好传出去,我的学员流失了怎么办?你赔给我?我可不接受肉偿。”
白新本来靠在墙上,一边质问一边逼近郑俊。他一走进三步以内,郑俊便开始后退,白新站住,他也站住。
“郑老师今天不太欢迎我。”
“没,我担心你走了,现在你回来了,很想抱抱你。”郑俊说着又倒退一步,脚跟碰到墙脚,“但是你肯定不愿意,所以我离你远点比较好。”
白新伸直胳膊,手指向内勾了勾:“来。”
郑俊看看他的手,上前几步抱住他。这拥抱最初尚有节制,三秒后却突兀收紧。郑俊提在胸腔里的那口气舒泄出来,不由自主地在白新肩膀上蹭了蹭下巴:“你回来真是太好了。”
“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白新拍拍他的腰,听见他在耳边笑了笑,“笑什么?”
郑俊心痒难耐,笑意竟无法收回,既然白新允许在床以外的地方有亲密接触,坦白心迹也就不算什么了:“我在幸灾乐祸。”
他是发自内心的庆幸世界之大,却没有白新第二个容身之所。
白新侧弯脖子躲过他发烫的脸皮:“再抱就收钱了。”
“哦。”
白新揽着他的腰不放手,郑俊松开他的肩膀向后一退,反而把腰腹送上前去,瞬间变得私处相抵亲密无间,他的耳廓凑上了嘴唇,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我还是喜欢这种抱法。”白新说,“郑老师不用杞人忧天,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打算赖在你家了。”
他放开郑俊转身,不料被郑俊从身后抱住,应激性地抓住围到脖子上的胳膊,另手别到身后就要缴械,幸而理智及时追上本能,才没做出伤人之举。他隔着裤子摸到一件硬物,手指沿轮廓轻捏:“郑老师配枪了?”
郑俊没料到会在抱住他的瞬间勃起,哭笑不得:“我也不知道怎么就……”
“你想吃完宵夜再做,还是做完了再吃?”
可选项只有两个,没有“不做”这个选择,郑俊又要退,然而要害攥在白新手里无法自拔:“今晚不能做,我今天比较……空虚。”
白新紧了紧眉头:“你想当零?”
“精神上的空虚。”郑俊苦笑着争辩,“后天的饭局取消了,因为种种原因吧,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我就会找人上床,但是……但是我现在不想这样了,不想当人渣了。”
“这就叫人渣,你的道德标准也太高了。”白新松开他,转身举起双手倒退一步,“算了,放过你,坐下吃饭吧。”
******
辅导学校结束了年前最后一期课程,距离法定放假时间还有半个月,偏偏每年此时其他人都忙得热火朝天。在寂寞的驱使下,郑俊往往进入一种无力的状态,只要有人稍微示好,就义无反顾地成为一个暖床客,多少驱散一些夜里的寒凉。
这一年却与往年大不相同,家里多了一个白新。
白新要到年三十才放假,郑俊在空荡荡的家里窝了几天,对寂寞的抗拒压倒一切,鼓起勇气提议每天送饭到健身房。白新含了一口馒头看他,眼中闪过嘲讽的千言万语:“你有我的名片,到健身房楼下给我电话。”
郑俊心知这提议突破了两人半生不熟的关系界限,已经做好备受奚落的心理准备,白新的反应却出乎他意料。这只寄居在屋檐下的鸟,似乎不再对房主提供的善意嗤之以鼻了。
“你……抢到过年回家的票了吗?”
“我不回家,就在y市过年。你不方便我可以去别的地方住。”
郑俊连忙放下筷子:“哪有不方便,我只是随便找个话题聊聊,你能留在家里我很欢迎。”
白新笑了:“没事郑老师,我也是随便聊聊。”
郑俊重新拿起筷子,舔了舔嘴唇:“如果你除夕没别的安排,不如去我们家吃饭吧,我们家就三口人,多个人多份热闹。”
“你们合家团聚,我一个外人去蹭年夜饭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吃顿饭我们就回来。”
白新不作回应,垂着眼睑不停地往嘴里塞菜,嘴角却持续上扬,终于忍不住扶着额头看向郑俊:“你干脆把我随身携带吧。跟朋友吃饭让我陪,跟家人吃饭还让我陪,是不是以后上课也要我陪?”
郑俊也笑了:“上课我不会尴尬。”
“跟自己爸妈吃饭会尴尬?”
白新很顺手地提住郑俊的下巴,郑俊握着他的手腕撤开:“你都没法想象。”
白新手臂肌肉一僵,神色微变,郑俊赶忙松手:“你的胳膊是不是留下后遗症了?”
“不是,条件反射。”毕竟是用以保命的本能,很难彻底根除,哪怕是如此温吞熟悉的环境,哪怕对方是绝对无害的郑俊。白新收回手,握着手腕转了转,“那就这么定了,我去见识见识你们家的年夜饭。”
“你确定胳膊没事?”
白新用胳膊撞两下桌沿:“你看,没事。”
郑俊松了口气,半开玩笑问:“你以前是不是当过杀手?睡觉那么轻,警戒心那么强,还有暴力倾向。上次叫你起床差点被你打死。”
白新中断进食,放下筷子:“不,我有严重的受害妄想症,认为自己受到二十四小时监控,两年前刚从精神治疗机构出来。”
郑俊一开始认为他在顺着自己开玩笑,他却一脸严肃地直视自己的眼睛,立刻慌乱起来:“我真是太不会聊天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我……”
“假的。”白新又说,“事实是我被一个变态监禁了几年,那人喜欢角色扮演,把我折磨得够呛,留下一堆心理阴影,所以我才变成现在这样。”
郑俊回想起他身体上的疤痕,感觉这寥寥几句间暗藏着无法细言的苦楚,搜肠刮肚地想说几句安慰的话:“都过去了。”
“也是瞎编的。”白新凝重的神情融化成笑容,“这么戏剧化的故事你都信,耳根未免太软了。”
“是你演的太像。”郑俊抹了把脸,松口气笑笑,“遇见你本身就很戏剧化很难以置信了,再戏剧化一点也不奇怪吧。”
他不会说情话,就算知道该如何甜言蜜语,也不可能自然而然地说出口。而正因为这话无关调情,反倒更加起到了撩拨的效果。白新一弯眼睛,郑俊立刻察觉到他的意图,直起腰向后靠:“你性欲不低了?”
“性欲低又不是阳痿。”白新偏要往他眼前凑,“每次我有想法你都要躲,为什么?第一次是没做好准备,上次是不想利用我填补空虚,这次呢?”
“我还是……不习惯对你勃起。又担心你兴致来了要在饭桌上做,那怎么收拾?”郑俊避开他的眼睛,“待会儿去卧室。”
他之前有炮必应是为了赶走寂寞,目的性太强反而冲淡了正常欲求,需要肉体相触的引诱,需要刻意唤醒。而此时此刻,郑俊突然重新体会到对性爱的单纯向往,白新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使他自然而然地性起。
白新先一步吃饱去洗澡,留他一个人在饭桌上慢慢吃着,孤独的一顿饭竟然吃到窃笑。
卧室按照惯例没开灯,全凭从窗外透入的微光照亮。白新仍旧穿着背心,枕着胳膊屈着一条腿平躺:“这么慢,我准备工作都做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