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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第8部_第八章 离间妙计大

 

成宜更觉诧异:曹操何以如此看重韩遂,竟不顾身份亲自来邀,看来他们果有不可告人之谋……

殊不知曹操要的就是他们生疑,莫说不知道韩遂屯于哪一营,即便知道也不直接去,一定要让第三者转告。他遥遥望见成宜低头不语,情知计谋得逞,又喊道:“老夫此来就为此事,并无他务,请将军务必转告韩将军,明日之约不见不散!”

“领丞相之命。”成宜拱手作答,心下却很为难。按理说人家大老远来了不该慢待,虽说武力相争,也要有武人之德。若单单来个使者也罢,让进来歇歇腿,说说话都可以。曹操亲自带兵来的,把丞相请进来喝碗水,吃顿饭,这也不合规矩呀!故而无话可说,只有瞪眼看着。

这会儿看热闹的绝不止成宜一人,整个连营都轰动了,无论胡人汉军,长这么大谁亲眼见如此大的官?各处的士兵都往这边涌,栅栏辕车上都攀满了人,争相目睹这位鼎鼎大名的丞相,都快把寨墙压塌了。程银也带领麾下将校赶出营门,纷纷向曹操行礼。

曹操见这么多敌人围观自己,越发得意,把马往前提了提,挥袖道:“尔等皆欲观曹某乎?老夫亦凡人一个,并非有四目两口,不过比平常人多些智谋罢了!哈哈哈……来日再会!”说罢与五千骑士一并拨马,列着整齐的队伍,顺着来时的路又走了。

程银、成宜等生平未见过如此潇洒的老将,不禁望着曹兵远去的尘埃出神。忽闻銮铃声响,马超急催坐骑,手挺大槊穿营而过:“曹贼来否?”

成宜道:“已经走了。”

“为何而来?”

“约会韩老将军来日议和。”

马超闻听“议和”二字气不打一出来,骂道:“尔等无能,何不就阵杀之以除后患,待我前去!”

“别追了,早就走远了。”程银冷冰冰道,“你能打,人家也不是吃白饭的,去禀报韩将军吧……唉!明天还不知什么样呢!”

篡书疑敌

翌日,两方再度商讨议和之事。不过这次马超也跟韩遂一起来了——关中诸部已对韩遂产生怀疑,故而推马超同来,明为商讨军务,实是从旁监视韩、曹二人举动。韩遂自以为没病不怕吃凉药,也未深加阻拦。

两军阵前韩遂依旧带着自己贴身爱将阎行,马超有帐下大将庞德相随,令他们始料不及的是,曹操的举动却变了,前番会晤双方咫尺相对,今天曹军却提前派兵在阵中列了数层拒马,双方相隔足有两丈。马超一见此景心中先存了三分怒意:曹操与韩遂如此亲昵,今日见我却要布置拒马,他二人必有勾当!

曹操也到了,与前日大不相同。前番相会他不过便衣狐裘,今天铠甲也披上了,兜鍪也戴上了,战袍也裹上了,倚天宝剑背在身后,全副武装来的;身边带着豹头环眼的保驾大将;身后百步开外还有百名虎豹士,随时准备过来接应。

“丞相别来无恙?”上次是曹操先开的口,韩遂因此耿耿于怀,故而今日抢先问候。

曹操欣然一笑:“多承韩将军挂念。”说罢只轻轻瞥了马超一眼,未作理会。

韩遂颇觉尴尬,赶紧引荐:“丞相,这位是马卫尉之子、偏将军马孟起。”他说的是马超的官号。

人之常情见面总要客套,何况当朝宰辅?可曹操却很不近人情,根本没搭理马超,反而向韩遂牢骚道:“老夫运道不佳,自辅保天子重立许都以来拜过三位偏将军。头一位乃汉室宗亲王子服,不想他与董承通谋假造玉带诏,要谋害老夫。第二位乃关羽关云长,倒是世间猛将,诛颜良斩文丑,到头来官渡之战跟着刘备跑了。老夫寒心呐,多年未曾再封此职,直到马腾入京拜为卫尉卿,我念他远道而来一片忠心,封他子马铁为骑都尉、马休为奉车都尉,他言道还有长子名唤马超,在凉州统领旧部。也是老夫一念之仁,又把这偏将军之位封出去了,才惹来今日之祸。唉!老夫也弄不明白,是这官职天生克我?还是这‘偏将军’三字大为不祥,净出些不忠不孝之徒!”

这番闲话气得马超满面通红,韩遂更觉不自在了,连忙打圆场:“昨日丞相不辞劳苦亲自相邀,末将感激不尽,至于划分地界之事,还请丞相应……”

话未说完,曹操抬手打断:“韩将军,你我年龄相仿昔日旧交,什么条件都可以谈,不过今日有旁人相随,恐怕不能尽言吧?”说罢又瞄了马超一眼。

“有何不能尽言?”马超已火撞眉头,忍不住插了口,“我关中兵马十余部,罢兵之事当大家应允方能施行。丞相偏偏只与韩老将军商议,这恐怕不妥吧?”

曹操冷笑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国有万乘独尊一君。老夫何等人物?岂能与你等乌合之众挨个商谈?韩将军德高望重又与老夫相厚,故而可言。至于那些为臣不忠,为子不孝之人,就算了吧!”

马超听他一再相讥,火气都快顶破头了,真有心举槊将曹操废命当场,却见他身旁那员大将手持长矛威风凛凛,又不敢轻举妄动。马超在渭水岸边险些箭攒曹操,那时就是因一虎将未能得手,后来打听到营救之将名唤许褚,人称“虎侯”;可惜那日相隔甚远看得不清,今观此将身量倒有几分相似。若非许褚也罢,若是许褚还需谨慎行事。想至此马超把怒火压了压,试探着问道:“久闻丞相营中有一虎侯,有万夫不敌之勇,莫非……”

曹操挺了挺胸膛,手指许褚道:“虎侯今便在此。”

许褚来至阵前就注意上马超了,闻听曹操引荐,更是圆睁虎目,死死盯住不放。马超情知这是个对手,固然自己有庞德相助,但偷袭之事无法明着商量,再者一旁的阎行也非等闲之辈,还不知他究竟是帮哪头的呢。

曹操何等精明?猜到马超不怀好意,立刻拨马:“本欲与韩将军共议大事,不想贵军诸部尚有异议。我看今天就算了,请您回去先与诸将商议,达成一致再寻老夫商谈吧。”

“丞相且慢……”韩遂还欲挽留。

不叫还好,这一叫曹操忽然提高了嗓门:“将军莫急,你我谋划之事徐徐图之,老夫自不会亏待你。”

韩遂听来这句话没什么不妥,他本意就是要议和,诸将意见不同也要徐徐商讨,故而未觉出有诈。可马超听来却完全另一番意思,更坐实了韩、曹二人有阴谋,霎时间恨韩遂更胜曹操,扭过脸来狠狠瞪着韩遂。阎行也没揣摩出曹操心思,却见马超怒视自家主公,忙斥道:“马孟起,你意欲何为?”

马超还未答话,曹操又搭了茬:“这位将军可是金城阎彦明?”

“正是末将。”阎行只曾出使许都一次,没想到曹操还记得自己。

“你父母也在许都,学善莫学恶,记得要好好当个孝子!”说罢,曹操打马而去。

“气煞我也!”马超又羞又臊又急又恨,再没理旁人,带着庞德打马回营,只把莫名其妙的韩遂扔在了阵中……

曹操、许褚回归营寨说起阵前之事,众文武无不抚掌大笑,皆道此计足以离间韩、马,唯有贾诩沉吟不语。曹操主动问及,贾诩才道:“只恐此计未为稳妥。韩、马二人回至大营,若彼此敞开明言,又有阎行从中为证,只恐嫌隙易解。”

“哦?”曹操想来,这话倒也有理,“若以文和之计?”

“依在下所观,马超乃一勇之夫,不识机谋,然韩遂精明老到,不过一时不悟耳。今韩、马嫌隙已生,诸将心中生疑,万不可拖延日久使其释然。丞相何不趁今日之势作亲笔信一封,单与韩遂?这封书信要……”贾诩伏到曹操耳边细细述说。

曹操听计乐不可支:“甚妙!老夫现在就写。”这便搦管,贾诩从旁,两人商商量量把信写成,又大涂大抹改易一番,也不用皂套密封,单寻精明细作送往韩遂营中……

韩遂、马超刚回到连营便大吵大闹起来,众将也咄咄逼人,都疑韩遂与曹操通谋。韩遂指天为誓绝无异心,费尽唇舌才把众将劝走,已是心力交瘁,伏于帅案长吁短叹。阎行在阵前听曹操之言触动颇深,见大家散去,又来劝说:“当初谋划之日我就劝将军莫行险径,将军不听,被群小所误偏要举兵。眼下众心不齐互生嫌隙,长此以往必将事败。既然曹操有意结好将军,将军何不顺水推舟归附曹营?既可保爵禄不失,又可全许都质子之性命,望将军深思。”

韩遂已经够烦的了,还得耐着性子解释:“非老夫不误,然既已举兵无可更易,曹操虽信誓旦旦似有笼络之心,但恐终不能见容。再者老夫驰骋半世,费尽心机打下西凉之地,焉能拱手献与他人?”

“将军不为儿孙想想吗?”

韩遂朗言:“大丈夫一生立业为本,韩某人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即便儿孙受戮,只要还有口气在,必要保地盘不失。”阎行见他如此固执,只得无奈而退。

阎行刚退下,有曹营使者来到,手赍书信穿营而过,要面呈韩遂观看。有亲兵引入中军大帐,韩遂接过书信,一看之下不禁蹙眉——倒是一张精细的好绢,惜乎涂涂画画字迹模糊,难道曹操弄错,误把草稿送来?韩遂老眼昏花,捧至眼前看了半晌,才明白个八九分。原来曹操决意徐徐退兵,又恐关中诸将奇袭于后,请韩遂约会众将,双方同时

撤兵免生干戈。韩遂想要应承又未与马超等商议,恐众心不服,只得叫使者回去,待来日商量已毕再做回复。

打发走来人,韩遂默然闷坐,正思忖如何劝众将答应此事,忽见帐帘一挑,马超又回来了。

“贤侄又有何事?”

马超冷冷道:“听闻曹营有使者来信,可否让小侄一观?”

韩遂有些为难,但又恐再生误会,只得把书信交与他看。马超见此信密密麻麻皆是涂改,不禁心中动怒,强忍着性子问:“叔父为何将其涂抹?”

“原书如此,并非老夫涂改。可能是曹操错把草稿送来了。”

“哼!”马超忍无可忍,把书信往案上一拍,“那曹孟德何等精细之人,岂会弄错?必是叔父怕我知道书中所言之事,故意涂改的。”

韩遂这些天委屈受大了,也有点儿光火,起身反问:“莫非贤侄还疑我与曹操通谋?”

“是否通谋,将军心中自知!”马超倒干脆,从此又把“叔父”这称呼免了,伸手漫指那书信一处涂改,“这里明明有‘三更举事’等语,今为何抹去?莫非你想与曹贼里应外合取我性命,夺我地盘?”

韩遂闻听此言这才仔细观看,见模模糊糊果有“三更”什么的字样,却已涂抹不清,额上已渗出汗水:“此乃曹操自行涂抹,未必如你所猜。贤侄莫要误……”

“谁是你贤侄?”马超斥道,“我弃生身之父与将军共谋大事,将军便当推心置腹知无不言,岂能与敌暗通谋害于我?亏您坐镇西凉二十余载,难道无半分同袍之义,偏行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韩遂已是百口莫辩,正不知如何解劝,又听帐外一阵吵嚷,各部将领全挤进来了——那使者领了曹操之计,手赍书信在连营中一通转悠,哪有不知道的?众将熙熙攘攘你争我夺,都来看那书信,马超一旁煽风点火:“仔细看看吧,这就是咱们韩老将军与曹操的勾当!”

梁兴眼疾手快抢到手中,迎着亮光仔细辨识,嚷道:“老将军,这里似有‘长安为界’之语,可是被你抹去?”

“万无此事!”韩遂连连摆手。

梁兴将书信随手一丢,喝道:“议和就是这般议法吗?若以长安为界,以西尽归曹贼,我的地盘在鄜城,难道老将军要坐视曹贼夺我之地吗?我梁某人虽然兵不满万,举兵以来也是出生入死不落人后,老将军这般待我,我梁某人不服!”

田逵也扑到帅案前质问:“果真以长安为界?那蓝田县不也成了曹操地盘?我家刘老将军本不愿再战,末将只为保我乡土才投至将军您帐下,若乡土尚不可保,末将岂能再为将军效力?究竟有无此言,您必须跟末将说清楚!”

众将吵吵嚷嚷都向韩遂问罪,其中也有省事的,程银从旁解劝:“诸位稍安勿躁,听老将军解释,莫要伤了同袍的情谊。”

“呸!”李堪一把推开,“你地盘不在关中,站着说话不腰疼!”

成宜又与程银相厚,一见李堪推搡,也赌气骂道:“割了你的地又能如何?就凭你那点儿人马也敢在这儿撒野,再敢动一下手,老子扒了你的皮!”

“你敢?碰碰老子试试!”

霎时间众人分为两派,有人主战有人主和,俨然泾渭分明,吵吵嚷嚷就要动手。马超心中赌气把头一扭,连管都不管;韩遂实在弹压不住,放声嚷道:“别争了,都给我闭嘴!”毕竟他势力大,年岁大,大伙都安静下来。

“人家还没来打咱们,咱先自己斗起来!”韩遂拍着胸口,“韩某与尔等一同举兵,若有丝毫异心叫天雷劈死我!如今战和不定,尔等同室操戈乃取死之道也。”

梁兴兀自嘟囔:“若以长安为界,这和议不谈也罢,还得打!”

“对!”马超转过头来,“我誓与曹贼周旋到底,你们谁不服?”话是问众将,眼睛瞪的却是韩遂。

事到如今韩遂也无可奈何,赌气道:“罢罢罢!从今天起这连营的事你小子做主,是战是和随你便吧!”

“哼,早就该如此!”马超一阵冷笑扬长而去。众将皆哑然——固然韩遂有私心,马超又如何?这小子更不厚道,连亲爹死活都不管,我们这帮人能在他手下得好?有心再请韩遂出来做主,刚才挤对人家半天了,怎好再张嘴?厚着脸皮站一会儿,见韩遂也不理他们,低眉耷眼都走了。

韩遂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一步,议和之事又作罢了,千不怨万不怨,只怨曹操行事不慎闹出这场风波;见书信抛在地上,俯身拾起又从头到尾看了一边,猛然醒悟——中曹操之计也!

这封信分明是曹操故意所书,有意模糊言语,凡言及长安为界、夜袭马超之处皆以墨渍掩去,若隐若现,此乃离间之计也!韩遂茅塞顿开,又回忆起这些天曹操与自己阵前相会、交马闲谈之事,件件皆有计谋,不禁破口大骂:“曹贼老匹夫果真奸诈!”骂过之后有心再寻马超诸将,却已为难——嫌隙已成心不能同,我还说得清楚吗?今若战之恐难以取胜,若依旧据而不战,诸将芥蒂愈深,天长日久必有萧墙之祸,那时非但关中有失,只怕西凉旧地都难以保全了,今日已成战和两难之势矣。

“唉,怎会走到这条绝路上呢!”韩遂坐倒在地——他虽然看破了计策,却已无力回天。直到此刻他还不明白,这场叛乱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十余部兵马号令不一,每人一个心眼,怎么斗得过老谋深算的曹操?

韩遂伏案喘着粗气,哪知刚清静一会儿,有人来报:“杨秋所部兵马赶来助阵。”话音刚落这位迟迟不到的将军就闯进了大帐。

杨秋当着他的面又拍胸脯又抹鼻子:“老将军,末将迟来一步望您恕罪。其实我早就想来,只是粮草不济,为了这趟出兵我又洗劫了几个村庄。可我杨某人说到做到,答应您了就一定来,您瞧这么冷的天我都大老远赶来了,够不够朋友?您老放心,哪日与曹操决战,我亲率兵马冲在最前头,一定把曹兵杀得片甲不留!”

韩遂一肚子委屈,哪还想听他絮絮叨叨,也没心思责怪他来晚了,连连扬手:“知道了,你出去吧。”

“您老是不是瞧不起我?”杨秋嬉皮笑脸,“别看我兵少,打起仗可不差。等决战那一天,您安坐中军大帐,看末将我大显神……”

“滚!滚!滚!”韩遂烦得要命勃然大怒,把帅案掀个底朝天。杨秋一吐舌头,施了个礼,规规矩矩退出帐外。

孔桂牵马在外面等着呢,听里面怒吼如雷就是一阵窃笑,见主子出来赶紧迎上去,低声问:“情势如何?”

杨秋撇了撇嘴:“这老家伙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何时动过这么大肝火?看情形八成要完,咱怎么办?”

孔桂冷笑道:“叫您晚来就为摸清底细好上船。既然这边要完,咱就保那边呗!今晚就给曹操写信,告诉他这边的情况,请他老人家速速发兵决战。”

“好,听你的。咱们旱涝保收!”

大获全胜

曹操一再挑拨离间,韩遂、马超互相猜忌,各部将领人心惶惶。恰在此时首鼠两端的杨秋又领兵赶到,将马、韩情势完全透露给曹军。曹操感觉时机已到,撕破议和的假面,致书韩遂要求决战。马超得讯力主要战,梁兴、杨秋也跟着闹,韩遂早已不堪其扰,情知此战凶多吉少,但若不打这一仗恐怕自己人先要内讧起来,就连军师成公英也无计可施,只得硬着头皮接受挑战。

寒风凛冽杀气腾腾,两军会于渭南之野。曹军六万之众列阵于西,左有征西护军夏侯渊,右有安西将军曹仁,曹操自统中军稳住阵脚,邓展率五千兵充任军锋。关中之众十万有余,韩遂、马超是绝对主力,各拥兵马三万居于阵中,骑兵精锐长矛闪亮,皆身经百战骁勇之士;其他程银、成宜、马玩、张横、李堪、侯选等部或南或北各自列阵,梁兴、田逵自请先锋布兵在前,至于叫嚷得最凶的杨秋却把三千部众列在了最后面。

曹操自散布假消息征讨张鲁开始,费尽万般心机为的就是这一天,可事到临头却格外沉得住气。战鼓也不敲,旌旗也不摇,大队人马丝毫不动,只派邓展率五千先锋军上前叫阵。

说叫阵是好听的,其实就是骂人。这五千兵可是曹操“精挑细选”的,打仗也还在其次,主要是口齿清晰,嗓门也大。两军阵前扯着脖子痛骂一番,什么不忠不孝朝廷反叛,什么贼子贼孙蛇鼠一窝,摆得上桌面摆不上桌面的都往外掏,乱七八糟一顿胡骂,到最后连爹娘祖奶奶都出来了,把关中诸将祖宗八辈都问候个遍。

其实交战之前韩遂、成公英颇有顾虑,特意嘱咐众将稳扎稳打,可面对这情景多大涵养也稳不住啊!梁兴、田逵的地盘在长安左近,这仗不胜别人能跑,他们可连老窝都没了,因而战意最盛自请先锋,早憋着一股劲跟曹军玩命,一见这群曹兵口出秽言形同无赖,哪还忍得住?也没跟韩遂、马超打招呼,带着自己的兵就杀了过去。

匹夫拼命胜过百人,两支部队本就是带着火来的,连喊杀声都没有,冲入曹兵队中就是一阵猛杀——连曹操都不得不承认,三秦子弟就是勇!这五千兵都是练嘴的把式,真的打起来怎是对手?叫人家杀得哭爹喊娘,邓展未战几合拨马便逃。关中军哪里肯依?撵着这队兵就冲了下去。

韩遂见此情景心头一紧——莫非又是曹孟德之计?察觉左右各部蠢蠢欲动,忙传令喝止,不可擅自出击。真到动手之时大家还算给面子,大部分都听他的,唯有马超按捺不住,催促麾下出击,尾随着先锋杀向曹军,这可就是三四万人啊!

果不出韩遂所料,邓展撤着撤着猛然翻身又战,紧跟着喊声大作,曹仁、夏侯渊左右出击,齐向关中军杀去——顿时短兵相接翻天彻地一般!刀枪往来,闪过一道道寒光;战马交蹄,卷起万丈黄沙。关中军狂叫着横冲直闯,曹兵喊嚷着拼命厮杀。落马的骑兵被踏为肉泥,斩飞的头颅喷着鲜血遍地乱滚。喊杀声、惨号声、兵器声交织一片慑人心魄……曹操与韩遂倒都很沉稳,各督中军默默观望,没有半点儿举动。

不多时战场已分出优劣,关中军奋勇无敌人人如狼似虎,马超、庞德、梁兴、赵青龙皆骁勇之将,各抡兵刃势不可挡;曹兵渐渐已露疲乏,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胜败之局似乎已定。韩遂可算松了口气,原来曹兵也不过尔尔,韩、马两家齐名,焉能叫马超独揽全功?想至此忙把令旗挥舞,各部将领早就候着呢,犹如离弦之箭纷纷闯入战团——十万大军尽入阵中!

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这会儿胜负看得分明,其他各部兵马就是捡便宜来的,一副痛打落水狗的架势,哪儿打得顺就往哪儿钻,怎还顾得上阵势?可就在他们得意之际,忽闻对面战鼓轰鸣呐喊震天,节节后退的曹军势头又强了;紧接着左右绕出两队骑兵,左有徐晃、张郃,右是朱灵、许褚,关中军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觉漫天箭支似密雨般袭来!

曹操早算定韩遂老奸巨猾用兵谨慎,故而计中有计,第一次邓展是诈败,第二次还是诈败。冲在前面的都是步兵劣马,真正精锐骑兵在中军后面藏着,左右两路包抄,拢住敌阵就是一阵箭雨。这一击猝不及防,多少人糊里糊涂丧命,凉州骁将李堪正纵马向前,冷不防一箭正中肩胛,身子摇晃栽落战马,不待亲兵来救,就被混乱的骑兵践于蹄下。

“李将军战死了!留神弓箭!”关中之士混乱呐喊。哪知曹兵就射这么一轮,抛弓挺枪这就冲过来了。凉州的长矛铁骑扬名天下,可幽州战马也不赖,曹操自平定乌丸以来每年能得良马数千匹,积攒了这么多年,为了跟关中军打仗都带过来了。

孙武子有云:“迂其途,而诱之以利,后人发,先人至,此知迂直之计者也。”自古拥兵不在于多,而在于精锐齐整。曹军两番诈败皆列队有序,故而阵势未乱;关中军人数固然占优,但部众冗杂人人争利,再加上曹军这阵箭雨,各自奔跑躲避,十几部人马早就混到一起,这就败了一大半。

曹操的算计不止于此,步兵居中骑兵左右,三面人马一齐冲杀,嘴里却喊着:“冲啊!诛杀逆子马超!”

就这一句话,关中诸军立时犹豫起来——曹军也不好惹啊!他们口口声声要杀的是马超,我又何必这么玩命?反正咱们人多势众,以多欺少还斗不过他们?

一个人这么想没关系,怕就怕好几万人都这么想!诸部人马各怀侥幸都往后撤,曹军骑兵就趁势扎进来了。造反作乱就是死罪,关中诸军哪有什么分别?曹兵才不管是不是马超所部呢,逢人便斩见人就杀。这一杀那些兵更糊涂了,难不成躲得不远?越发节节败退。马超所部奋战多时已经力竭,梁兴、田逵那点儿兵早死得差不多了,急盼后援来助,可后面的兵就是不来——被隔于阵外想来也来不了!

夏侯渊、曹仁皆百战名将,督大军步步紧逼;邓展一身武艺,哪是寻常武夫挡得住的?马超、梁兴已渐渐支持不住了,力有未逮只得掉转马头突围——玩了半天命,眼都杀红了,开始是突曹兵,后来就是突自己人了。成宜所部被曹兵冲乱,费劲巴力刚喝止住,马超败军突围又给撞散了,抬眼间大队曹兵追杀上来;赶紧放眼阵后想叫杨秋来救,可扭过头来才发现,杨秋所部早不声不响溜了。成宜万念俱灰喝骂不止,眼见被曹兵团团包围,一摆大刀冲入阵中,命丧沙场。

联军作战最怕有人撤退,杨秋能撤别人就能撤,霎时侯选、程银等部人人欲退,韩遂也已无力回天,只得下令全军撤退,但是十几部人马搅在一起,胡兵汉人各行其是,撤退已成溃退!

马超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突出乱阵,仓皇回头张望,但见各部兵马溃不成军,心头不禁凄然——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一步?人人都道我不忠不孝,怎知我本有席卷天下之志?若打破许都,既不失我马氏之业,又可救父亲、兄弟脱难。怎奈曹贼奸诈狡猾,众将貌合神离,终致此败。从此关中之地不保,父亲之命也难周全。马超啊马超,你真是亡国败家,可恨啊!天不我与,倘我早生十年岂能让此贼称雄?曹孟德,咱们走着瞧,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要与你斗到底……

曹操遥望战场洋洋自得,一切皆如他所料,关中诸军与其说败于曹兵还不如说败于自己。正在喜悦之际,曹植突然驰马冲到他面前:“二哥带几个亲兵闯到阵中去了!”

“啊!”曹操可吓坏了,这会儿已顾不上狼奔豕突的关中军,对着战场放声大呼,“吾儿何在?快快归来……”

战场早变了杀人屠场,关中军四散奔逃慌不择路,曹军趁势掩杀如砍瓜切菜一般。血肉横飞惨叫冲天,宛如三秦子弟之挽歌。不多时冲杀渐息尘埃落定,十万关中军踪迹不见,只剩下欢呼雀跃的曹兵。曹操虽然得胜,却急得满头大汗,环顾沙场寻找曹彰。

王粲忽然手指西北一声高叫:“在那边!”

曹操急忙观瞧——曹彰已杀得浑身是血,举着斩获的四五颗人头正朝这边挥手呢!

关中诸将互相猜忌功亏一篑,被曹军杀得血流成河,成宜、李堪死于乱军之中,梁兴兵马丧尽不知所踪。莫说营寨不要了,连长安都没法再守,关中地盘尽数舍弃,韩遂、马超带领残兵逃奔凉州老巢。唯恐曹操发兵追击,马不停蹄连跑一天一夜。

杨秋所部临阵躲避几乎没受损,但迫于形势也跟着韩遂一路奔逃。杨秋边驰马边埋怨孔桂:“你小子出的什么馊主意?咱们又没跟老曹干上,为什么要逃?还惦记旱涝保收,费了半天劲,反倒里外不是人!”

孔桂却满脸堆笑道:“将军差矣。临阵倒戈咱有那实力吗?战败投降岂不被诸部将领骂死?咱就得逃!”

“唉……”杨秋哀声叹气,“此一去到了西凉,日后要在韩老贼麾下讨营生了,恐怕不妙。”

“将军又错了,咱不跟他们去西凉。”

“那去何处?”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咱回咱的安定。”

杨秋甚是不解:“兵少势孤,曹兵来攻怎么守得住?”

“正因为守不住才回去啊!”孔桂早有算计,“咱现在降曹有什么功劳?不如回咱的地盘,曹操来攻咱再顺势投降。一来有献城之功,二来这叫体恤黎民不战而降,再者也不至于与韩遂等人结死仇。兴许丞相见您公忠体国,继续叫您驻军安定,非但无罪反而升官发财呢!”

“真的?”杨秋半信半疑。

“小的还能骗您?听我的错不了。”

“也罢,已经这样了,我就再听你小子一回!”事到如今杨秋也只得听他的,马上传令:“慢慢减缓速度脱离马、韩,回咱的安定郡。”这支部队越走越慢,直等让过诸部残兵落下老远,才掉转方向往西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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