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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电影中温柔的乐声在昏暗的房间里徜徉,男人的浴袍前襟略微散开,裸露的胸口紧实细腻,随着呼吸起伏。游跃一直觉得李云济身上有一种冷冽的淡香,是让人能短暂失神的好闻。

而此刻淡香混入红酒的香气,游跃在黑暗中失了判断力,他不自觉地跟随李云济的“指令”靠近过去,膝盖触及柔软的沙发垫,缓缓下陷。

他小心地找到合适的姿势,既不太过亲密、也不太过僵硬地挨到李云济身边。李云济抬手把人搂到怀里,就像从前搂住小真那样。

他摩挲游跃耳边的短发,低沉的声音似是安慰:“那些机器人活了那么多年,也算是寿终正寝了。”

游跃靠在李云济胸口,他听到李云济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沉稳有力,抚摸他耳畔的手温暖,干燥。

“哥哥哥,原来你也在看?”

“嗯。”

“你觉得好看吗?”

“还不错。”

电影进入尾声,载着主角们的飞行器没入粉色的云霞之中,渐渐变成天空中的一个小点。心跳的声音好像在缓慢地重叠,从暖热的耳朵,逐渐到四肢百骸,陌生的温度烘遍全身,游跃若失去了大脑的平衡感,也在那片朦胧的粉色云霞中漂浮起来。

这温柔是给他的吗?意识渐梦似醒之间,游跃的脑海里起伏无数念头。

当然不是给他的。是因为他更像了一点李梦真,所以愿意对他如此耐心吗?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有价交换。

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帘,轻柔地落在李云济的脸上。李云济睁开双眼,他躺在沙发上,身上盖一条毯子,睡袍有些乱,手边一杯残酒。除了一条腿落在地毯上,一条手臂有点酸麻,没有很大的不雅。

李云济坐起身,捋一把头发。怎么就这么睡着了?虽然昨晚睡得还不错。李云济系好睡袍离开影音房,楼下大家已各自忙碌起来,李云济自己换了身衣服,早餐也差不多准备完成。

李云济闻到一阵咖啡的香味。游跃正在料理台前捣鼓什么,他转身见李云济下来,主动道:“哥哥,我自己学煮了咖啡,尝尝吗?”

游跃从李叔那里得知李梦真擅长手磨咖啡,于是跟着李叔学了好几天,算是摸出一点门道。李云济顿一下,说:“可以。”

游跃泡好一杯咖啡,端来放到李云济手边。李云济尝了一口,游跃试探问:“怎么样?”

李云济有些意外,放下杯子:“还不错。”

游跃松一口气。咖啡豆的质量自不必说,咖啡豆和水的比例、水的温度、需要研磨多久、甚至过滤的速度,游跃全都拿笔记本记下,一丝不苟地按照李叔教他的来,可以说分秒不差。

吃完早餐后,两人去房里给奶奶打电话。窗帘全都关紧,窗户调成夜间模式,游跃拨通吴商记的视频电话,吴商记很快接了。

“奶奶,我哥来美国看我了。”游跃朝手机屏幕挥挥手,“我们刚吃完晚饭,哥哥把我送回来呢。”

吴商记在电话里不停笑:“好好,我就说你哥哥最疼你。云济啊,你就在美国多陪小真几天,正好可以带小真去海边玩,小真最喜欢海边了对不对?”

游跃点头嗯一声。

他记下了:李梦真喜欢海边。真是个美好的爱好,大海辽阔而蔚蓝,喜欢海的人,一定都是快乐而心胸宽广的人吧。

李云济俯身一手撑在游跃手边:“知道了,明天就带他出去玩。这边没人盯着他,他就知道挑食,确实瘦了。”

“小真!你看你,挑食的毛病从小到大都不改。”

从来不挑食的游跃心虚笑了笑:“奶奶,我知道错啦。”

三人没聊太久,挂断视频电话后,李云济看一眼腕表,拉开门走出房间问一旁的李叔:“行李都收拾好了?”

李叔答:“全都安排好了,到时候司机会在那边接您。”

李云济对跟着出来的游跃说:“走吧。”

游跃茫然:“去哪里?”

“美国。”

游跃的脑子好像飞去了外太空旋转:“啊啊?我们要去美国吗?做、做什么?”

李云济礼貌道:“刚才不是在电话里说了?出去玩,去看海。”

游跃第一次坐飞机,吓得腿差点要打战。头等舱的空间宽裕,空姐送来甜点和饮品,柔声询问他还有什么需要。

另一边李云济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给他戴上降噪耳机,开一部动画片。”

空姐微笑道:“您不用紧张,飞机在飞行过程中会出现一定程度的颠簸,这都是正常的。”

游跃:“我不紧张。”

李云济:“再开瓶红酒吧。”

“我真的不紧张!我准备睡觉了。”

游跃吃下一点甜点,戴上降噪耳机,空姐为他操作屏幕上的电影选项,没有宫崎骏的电影,游跃挑了一部科幻片。

他抱着毯子靠在座椅上,身体可以自由舒展。坐飞机都是这么舒服吗?耳机里轰隆爆炸,游跃竟然还生出困意。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里,他都在睡觉,起来吃东西,去卫生间,回来接着睡觉。

下了飞机,李云济挺诚心地问他:“你是怎么做到能一直在睡觉的?”

游跃脑袋都睡懵了,顶着一脑门睡乱的头发傻乎乎看着李云济:“可能是太害怕坐飞机了,就睡觉逃避现实吧。”

李云济被这番胡言乱语闹出点不忍卒读的表情,他抬手试图理顺游跃的头发,因为并不知道要怎么理顺而一秒放弃了,随他头发乱翘:“跟着我,别走丢了。”

不用他说,游跃也会紧跟他左右。波士顿洛根机场来来往往都是人种各异的面孔,耳边充斥不同国家的语言,游跃不敢乱跑,手指小心地勾着李云济的行李箱拉杆。他抬头看墙壁上的广告牌,背着大包小包的外国人,慢吞吞晃过的地勤,一切都新奇得不可思议,让人眼花缭乱。

李云济带着游跃离开机场上了车,此时已近中午,游跃好奇趴在窗边,看形形色色的行人,异国建筑,各种风情。

落脚点在后湾区的老式联排公寓,早年父亲因病去世后,公寓归到了李云济名下。房子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家伙,游跃跟着李云济上楼,管家走在前面讲述房屋的保养情况,李云济示意管家先停,他说了些什么,管家点点头。

李云济转身揽过游跃,让他走上前。

“你来沟通。”李云济对游跃说。

游跃站在褐发碧眼的管家面前,表情略显惊慌:“沟通什么?”

“从现在开始,我们在波士顿的吃住用行都由你来主导沟通,我在旁边辅助。”李云济说:“锻炼你的口语和胆量。”

李云济简直是个冷酷的严师,游跃一点心理准备没有,管家微笑着对他说了些什么,游跃压根没听清:“什、什么?我听不太懂”

李云济:“禁止一天内超过两次对外国人说中文。”

游跃汗都要下来了,管家也懂中文,笑着换用简单词汇,告诉他卧室在哪里。游跃听懂了,连忙用英文说谢谢,就两个单词,差点咬着舌头。

管家带游跃进他的卧室,卧室铺着暗绿色的地毯,床铺是橙色格子花纹,墙面暖黄干净,挂一幅油画。小桌前一盏绿色台灯,桌上放着纸笔。窗外可以看到远处三一教堂的尖顶。天空蔚蓝如洗,十一月的波士顿已是冷冬,淡黄的树叶随风轻轻摇曳。

这彩色明艳的房间仿若电影里的布景,然而游跃无心赞叹,管家正在对他说明浴室的使用方法,那一口纯正的美式口音太陌生了,游跃的英语老师可是一位正统英格兰人。

李云济在他身后同步翻译:“左边把手是热水,右边把手是冷水。浴缸上的开关按下去就能排水。”

游跃在这前后中英文夹击之下快要晕头转向,他磕磕绊绊用英文与管家交流,尽管对方的态度非常耐心,面露鼓励,游跃依然为自己蹩脚的口语感到绝望。

最后,李云济在游跃破碎的自尊心上轻轻踩了一脚:“现在知道自己的口语有多差劲了吗?”

游跃初入异国的新鲜和惊奇已荡然无存,罚站似的站在李云济面前:“知道了。”

李云济看一眼手机:“我们这次会在美国待一周,除了我有公事的时间,其他时候我都会尽量把你带在身边。希望这一周你的英文能有所进步。”

游跃又提起一点精神,知道这是个难得锻炼的好机会:“好的,我会加油。”

“现在,去找管家说我们要出门吃午餐,让管家安排好车和餐厅。”

游跃机械地转过身,笨手笨脚去找管家了。经过一番艰难的交谈,游跃与李云济终于坐上车前往餐厅。

然而到了餐厅,点餐这一环节才是地狱。游跃捧着一张图片都没有的菜单,菜单上的字母单个看还能认识几个,组合在一起却根本不知道是什么菜品。游跃求助地看向李云济,李云济也看着他,那神情端得平静如水,可分明是在看热闹。

”来瓶葡萄酒。“李云济终于大发善心,指示游跃。

游跃赶紧拿手机查葡萄怎么说,李云济继续道:”点一份黑松露蛋糕,一份烤鳕鱼排,一份龙虾,一份通心粉,一份蘑菇浓汤,一杯菠萝汁。”

游跃很崩溃。他连拼带凑地报菜名,语义不通词句不畅,头顶都冒烟了,最终在服务生满脸微笑的全力配合下点完菜。

可能是他笨拙的模样太明显,周围频频有人看他。游跃感到难堪,低头拿过杯子喝水。

李云济问:“低着头做什么?”

游跃小声道:“我知道自己挺丢人的。”

“你没有做坏事,有什么丢人的?”李云济淡然道:“万事开头难,谁都有第一次。别人的目光与你无关。”

游跃呼出一口气,挺起腰坐直。餐品一个个上桌,李云济端起酒杯:“来,祝贺你迈出第一步。”

游跃学他的样子端起菠萝汁,与他轻轻碰一下杯。

“我迈出的什么第一步呢?”游跃疑惑又好奇地问。

餐厅的灯光温暖而有氛围,淡淡的香槟雪色落在李云济的眉间,鼻梁,修长的手指上。如一幅冷肃的线条勾勒,光影的交汇又透出暖意。

“改变的机会,思维的领悟,所见,所想。”李云济饮下一口酒,黑眸看向游跃:“随便哪个都可以。”

柔和弥散的灯光下,游跃与李云济对视。他的胸腔不可抑制地为这番话而震颤,仿若新的未来近在眼前。

但他不知道李云济此刻对待他是真实的态度,还是惯性以上位者的视角用话术鼓舞人心。他在心里问:他自踏入李家至今所做的一切,是游跃迈出的第一步,还是一个无名的替代者向离去的李梦真迈向的第一步?

第二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尽管温度依然很低,游跃已经习惯了天没亮就起床,他套上毛衣长裤下楼,进厨房准备早餐。

昨晚他开着平板电脑练习口语到半夜十二点,李云济外出赴宴归来,见他房间里竟还有亮光,敲门进来拎人去睡觉。游跃洗了澡上床,台灯关了,又蒙着被子偷偷用手机查早餐菜谱。

游跃花时间摸索一番厨房的各种用具,他磨好咖啡,等李云济下楼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早餐,咖啡,鸡蛋三明治,烤虾。

李云济看一眼时间,八点未到。他拉开椅子坐下:”几点起来的?“

游跃坐在他对面,“六点起来,看了会儿书。”

“睡得晚,起得早,小心长不高。”

游跃被三明治噎一下,李云济看一眼他手边的咖啡:“听说青少年摄入过多咖啡也不利于骨骼生长。”

游跃迟疑地放下只喝了两口的咖啡,默默去给自己泡了杯热牛奶。李云济一边吃早餐,喝完自己这杯咖啡,顺手把游跃那杯咖啡也拿过来喝了。

游跃看着他自然的动作,李云济注意到他的目光,说:“咖啡很好喝。”

这是李云济第二次夸奖他的冲泡咖啡技术了。游跃心里高兴,腼腆笑了笑。接着莫名其妙的想法从脑子里冒出来:比起李梦真的手艺如何呢。

他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忙驱赶掉脑子里古怪的想法。

司机已在门口等候他们,车离开后湾区,路上李云济开着电脑边看邮件边与秘书通话,安排国内的工作。

他真的好忙。游跃望着窗外后退的街景,心想这么忙还抽空亲自带自己出来玩,只为满足奶奶的心愿。他的思维漫天发散,又想起李云济对他的妻子和孩子也是如此耐心和周全。

儿子,丈夫,父亲,男人一生中重要的三个角色,李云济都扮演得没有丝毫差错。

车跨过查尔斯河上的桥抵达剑桥市,驶入一座面积广阔的大学城。寒冬中的枝桠近乎凋零殆尽,校区内行人来往,游跃下车后跟着李云济走到一处白顶红墙的建筑前,波士顿的冬天寒风凛凛,游跃裹紧了围巾。

“和奶奶打电话。”李云济说。

游跃拿出手机和吴商记打视频电话,那头接起来,漓城早已天黑,吴商记已换上睡衣,正戴着眼镜仔细看手机屏幕。游跃唤她:”奶奶,准备睡觉了吗?“

“没有呢,等着你的电话。”

“哥哥带我出来玩了。”

吴商记看清他们背后的建筑,笑起来:“好,原来是回哈佛玩了呀。”

回哪?游跃还以为自己幻听。李云济来到游跃身后入镜,与吴商记聊天:“奶奶,我可是兑现承诺了。”

吴商记:“你真会偷懒,也不晓得带小真去新鲜点的地方玩。你的母校他肯定去过了呀。”

游跃心中震惊,面上还装作冷静模样,笑着说:“来的也不多,和哥哥一起逛,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也是,你哥哥对哈佛熟,让他带你多逛逛。”

电话那头响起李清平的声音:“妈,该休息了。”

国内的时候不早了,老人依依不舍与游跃聊了一会儿,这才挂断电话。

游跃捧着手机:“这里是哈佛大学?你的母校?”

现在李云济已经开始觉得游跃睁大眼睛的惊奇模样很有趣了。他回答:“我大学在这里读书,本科法律,研究生金融。”

游跃仰头看着李云济,眼中难掩明亮的崇拜色彩:“哥哥,你太厉害了。”

李云济随口问:“你也想来这里念书?”

游跃忙说:“我当然不行。”

“还没开始做,就说自己不行吗?”

游跃垂下眸,围巾挡住他的半张脸,他若自言自语:“可是,我连圣文伦都考不上。”

李云济没听清:“什么?”

游跃不敢在李云济面前说太多丧气话,摇头说没什么。两人走上了台阶,一扇门从里面打开,一位穿着外套牛仔裤的健壮男人走出来,亲切地过来与李云济打招呼。

“这位是我从前的学长,现在是法学院的副教授。”李云济对游跃说:“他没有见过小真,你不用紧张。”

李云济与男人寒暄几句,两人语速有些快,游跃在一旁连猜带蒙,似乎此行是这位教授带他们在学校里走走,看他们的意思,主要针对的也不是李云济,而是游跃。

李云济与教授简单交谈完毕,一齐看向游跃。

游跃心中大呼完蛋,抓住李云济的袖子试图救自己一下:“哥哥,我、我还是想就和你在学校随便走走”

“这位教授不大会中文。”李云济抽走袖子,没给游跃留一线生机:“今天他正好有空,就由他陪你游览,中午他也会带你去吃饭。我还有事,傍晚来接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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