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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周瑞芳论说护理师

 

见练彩师一脸感叹的表情,那道士又说:“那边还有刀砍的痕迹呢,这些年兵荒马乱,一直都没来得及修缮。”

于是练彩师便转了个念头,与人们在一起当然是好,不过倘若人群之中打起仗来,也是麻烦,世上果然没有完美的事情,总是有些缺憾。

在城隍庙走了一大圈,把各个地方都看过了,练彩师便走出寺庙,来到外面的街道,在这个时代,这里就形成了商业街,也是小吃街,街上有许多卖食物的摊子,对于这样的地方,练彩师向来非常感兴趣,一见到成排的食店,登时就会兴奋起来,以为是人间最幸福的事情之一,她这一次来城隍庙,一半为了看这里的景致,另一半则是为了吃东西,城隍庙的小吃啊,那可是相当出名的。

于是练彩师把这一条街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最后在一个摊子上坐下来,要了一碗炒年糕,又从旁边摊子拿了一碟糟田螺,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城隍庙的小吃啊,果然是名不虚传,真香啊!

难怪周瑞芳当初住院的时候,偶尔实在忍耐不住,便会吐槽医院里的伙食,实在是太一般了,好处是保证卫生,医院食堂对卫生条件要求相当高,蔬菜和肉都要清洗干净,锅灶也要洁净,动不动就是大扫除,不能够满是油污,毕竟除了医护人员,有一些住院病人也是在这里吃饭,倘若吃坏了肠胃可是麻烦,然而那口味就真的是……太家常了,其实也还行,只是真的说不上是美味,像是周瑞芳这样饮食精细的人,哪能受得了?

练彩师从前倒是没有太多感触,她可是经历过天京城中饥荒的,所以对于医院的工作餐,她便觉得也还行,倘若是自己烹调,还未必有这些花样,练彩师基本上是“极简饮食”,怎么方便怎么来,只是她今天坐在城隍庙前的街上,吃到了这里的小吃,那叫一个鲜啊,太好吃了。

于是练彩师就琢磨,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再买一点带回家,就当做今天的晚饭,那么今天这一回城隍庙之行,就非常值得了,坐在家里也能吃到这边的小吃,就带蟹壳黄烧饼,回去了再随便配一点菜便是一餐饭。

练彩师正在陶醉着,忽然听到有人在街上叫喊:“不好了!李大人在三河败了!”

练彩师登时就是一愣,李大人,哪个李大人?

街头很快便哄传起来,闹闹嚷嚷,起先只是几个士人在说,后来大家都传开了:

“就是李续宾李大人啊,在三河给长毛的四眼狗弄死了。”

“啊呀呀,原来是李续宾大人啊,这可怎么好?他那么能打的人都死了啊,长毛会不会打来我们上海?”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是真的么?那三河在什么地方?离我们这里远么?”

“千真万确,就是四天前啊,李大人死在了三河,那个陈玉成真的是厉害啊!”

练彩师在那里扳着手指头一算,四天前,那么就是在公历十一月十六号,李续宾死于三河,和他对手的就是太平天国的英王陈玉成。

然而三河究竟在哪里,练彩师其实也不知道,就只得问隔壁桌的人:“老先生,三河在哪里?”

那个六十几岁的老者捻着胡须慨叹:“三河啊,是在皖省,与庐州相距不远,庐州到这里大约,八九百里路吧。唉,也不知长毛之后是要往哪个方向攻,前一阵浦口那边官军败了,对朝廷很是不利,哪知如今三河又败了,李大帅也完了,没想到长毛经过了那一场内讧火并,强弩之末居然还有这样的本领,倘若就此竟然又恢复了过来,我大清可是危险。粤匪啊,那几个老的去了,新的却又冒出来,那个陈玉成,好像又叫做‘三十检点回马枪’的,听说颇为厉害,竟然是一茬断了又有一茬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连绵不绝,让人可恨。”

听到这样的消息,练彩师的心便有些乱了,周围也纷扰不休,大家都在说着太平军和官军的事,流言简直如同野火一样传得飞快,片刻功夫许多人便都知道了,于是都在议论这个,练彩师听得有些心烦,她不是不能置身于闹市,事实上她很喜欢待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方才在嘈杂的街边吃饭,感觉很是惬意,觉得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可是现在大家都在说着打仗打仗,她就感觉有点坐不下去了。

练彩师匆匆吃完了面前的东西,结了账,又去买了几个烧饼,赶快雇车回来,回到家中就进入空间。

午后温吞明亮的光线下,青山之间的一条河水旁,坐着一个女子,手里持着一根钓竿,正在那里钓鱼。

开启空间三年多的时间,练彩师终于开始垂钓,她是前不久才制成了人生若只如初见

很快,一八五八年结束,时间进入了一八五九年。

练彩师那一次去了城隍庙,觉得终于算是“不负此生”,再给乌映璇写信,也很有内容可写,五九年初,咸丰八年的末尾,练彩师往苏州那边写信,便将城隍庙之游详详细细写了一大篇,端端正正的楷书密密麻麻直写了两张纸,这才罢了。

写过了这样一段重要的情节,练彩师把钢笔搁下来,甩了甩手腕,真有点累人,穿越到这里几年了,自己仍然是没有习惯使用毛笔,在上海的生活稳定之后,便在洋行里买了这种蘸水钢笔,真正是“蝇头小楷”,笔画很细的,以至于乌映璇回信中便说:“洋人的笔写起字来节省纸幅,写小楷也省力。”

其实钢笔铅笔自己也不太喜欢,最喜欢的就是打字,敲击电脑键盘,然而这个时候不要说电脑,连打字机都还没有呢。

休息了片刻,练彩师又往下写新的内容,是自己新增添的食材——青蛙。

也叫做石鸡的,就是山溪之间的青蛙,练彩师本来不知道还有这些名目,是那一次邹嬢嬢出街买了一串青蛙,活蹦乱跳,拎回来呱呱直叫,lockhart一看就有些疑惑,问道:“嬢嬢买这些做什么?”

邹嬢嬢呵呵地乐:“炒来吃啊!好久没吃到石鸡,今天总算遇到有卖,我就赶快买了回来,大夫你瞧,顶新鲜,蹦跳得有劲。”

lockhart一听就有点发晕:“嬢嬢,我并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只是这种蛤蟆能吃吗?”

邹嬢嬢扁了扁嘴,很有些怪他少见多怪,急急地给他讲:“大夫啊,石鸡可着实是好东西,你不要只把它当做蛤蟆,石鸡不是蛤蟆,石鸡是石鸡,就是长在溪水石块之间的田鸡啊,之所以也叫做‘鸡’,就是说它的肉是和鸡肉一样的补养人,可真是好吃啊,那肉比鸡肉还嫩,雪白雪白的,在我们赣州,石鸡很有名的哩,倘若是女人生了孩子,又或者家里有病人,捉几只石鸡来烧了汤,也和鸡汤一样的补身子,大夫你可一定要尝尝!”

邹嬢嬢是江西人,太平军攻入了江西,她便一路逃亡,来到了上海,这些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故乡,大家聊天的时候,她就会说起自己的家乡,主要是铺陈家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比方说赣州的鱼饼啦,赣州的芋头啦,赣州的酿豆腐啦,还有赣州的橙子,那叫一个津津乐道,回味无穷,显得她对于家乡的怀念,主要就是附着在食物上,一瞬间练彩师居然感到,邹嬢嬢好像漂洋在外的华侨。

今天终于又听到了她的抒发,情感都寄托在石鸡上,山间溪流间石头缝里生长的四脚鸡。

于是练彩师便也知道了,自己在河边钓到的是石鸡,味道确实不错,那一回钓来两只石鸡,回到屋子里硬着头皮清理了内脏,也顾不得去除头和脚爪,连皮都没有剥,直接用一团黄泥将两只田鸡都包裹了,往火里一丢,就烤了起来,这个就是最原生态的“叫花田鸡”。

想一想练彩师也觉得有些可惜,自己空有这一堆的灶灰,然而一直都没有吃到过叫花鸡。

叫花鸡是一种很有传奇性的食物,野外就地制作的美食,不过城市生活是很难尝到这种食物的,练彩师穿越前虽然很少做饭,不过想也知道,厨房里除了燃气灶,就是电子炊具,都不太适合制作这种食物,倒也是可以将黄泥包鸡放进电烤箱,不过总觉得场景有点滑稽,这荒野风走得太生硬了,叫花鸡还是用篝火比较好,用电烤箱,原本粗犷的风格一下子便变精致了,不伦不类,就好像城市小资的野外拓展,总带了一种游戏的气息。

练彩师的这一个遗憾,到她穿越之后终于有了条件来实现,四面石台板中间的这个室内小天井,专门就是用来点燃篝火,还有厚厚的一层柴灰,厨房条件足够支持她做叫花鸡,然而却局限在了食材上,只有篝火没有鸡,林子里确实飞跑着野鸡,可惜捉不到,练彩师也没有太多时间去抓野鸡,也不想额外花钱去买鸡,因此开启空间这么久,练彩师都没有吃到叫花鸡。

不过好在今天终于吃到了“叫花田鸡”,为此练彩师特意到菜圃里去挖了黄土,加水抟成泥,然后把青蛙封在里面,丢进火堆里就开始烧,一直烧了半个多小时,估计差不多了,练彩师便用一个长长的铁钩,把泥团从火堆里拨出来,用钩尖往上面使劲一敲,干硬的泥壳脱落,露出里面已经烤熟的田鸡。

练彩师抓起一只田鸡,便咬了一口,真香,肉果然嫩得很,比自己从前吃过的牛蛙还要鲜美,而且练彩师意外地发现,就连皮也很好吃。

穿越前菜场里有卖牛蛙,母亲喜欢吃牛蛙,时常就会买,拿回来爆炒,当然都是剥了皮的,否则看起来比较的没有食欲,不过剥皮这种事都是商贩干的,不需要顾客自己动手;穿越之后,环境变化非常大,练彩师一度过得非常辛苦,只是在食材料理上,像是青蛙剥皮这种事,她还是觉得有点不能适应,方才强忍着头皮发麻,将青蛙的内脏清理掉,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展,算是“挑战自我”了。

从那以后,练彩师便决定,空间中的肉食增添了一种——青蛙,一直吃河蚌,实在有些腻了,河蚌虽然好吃,然而总是只吃一种也有些枯燥。

练彩师在这里和邹嬢嬢心有灵犀,都在品味石鸡,lockhart可是一时没办法接受,委婉地说:“还是你们吃吧。”

自己就不吃了。

之后见旁边没有别人,lockhart便对练彩师用英文说了一句:“中国人真是什么都吃。”

练彩师咯咯地乐:“医生,其实味道不错,我也吃过的,原味烤田鸡,烤熟之后另外放盐。”

lockhart医生啊,和自己说话确实是没有国别隔阂,方才他那一句话,就有一点忘记了自己也是中国人,练彩师也觉得许多时候与lockhart、bertha她们交流,与和中国人说话相比,在某种角度更加自由,没有那么多拘束。

练彩师在穿越前并不是一个很西化的人,虽然为了考研,倒是把英语学得不错,然而她来到这个时代,发现与西方人交往,比较少思想障碍,练彩师头脑里当然仍是有许多东方的内容,然而她毕竟来自二十一世纪,许多观念是很新颖的,而这个时候的西洋人在一些方面,反而显得陈旧,所以医院里的英国医生护士与练彩师交往,时常就忘记了她是中国人。

这个时候她给乌映璇写信,就细细地写了一番石鸡料理,又议论了两句时局,与洋人总算是议和了,之前真是让人担心,从咸丰六年开始折腾,到现在已经两年了,就为了这事,练彩师在医院里和同事们说话,彼此都有点讪讪的,尽力不提到广东,到后来天津北京也不能说了,一说就免不了要想起大沽口。

乌映璇虽然是身在乱世天堂的苏州,然而也忧虑国家,上一封信中说道:“洋人那边一直不肯善罢甘休,欺人太甚,定的那个约,比《澶渊之盟》可凶悍许多,还不知是否就此买来太平,想一想便心里痛,只是恼不得强不过人家,纵然再有志气,时势如此也是徒然奈何,这便是人再强也强不过命,让人不由得伤感。长毛又闹腾得厉害,可真的是,‘一辈新人换旧人’,杨秀清萧朝贵那一班人是没了,又有了李秀成陈玉成,本来以为南京那一场相杀,长毛也就完了,却竟然又缓过这口气来,扑腾得愈发惊人了,兀自不肯死心的,只不知是回光返照呢,还是死灰复燃。这边是洋人,那边是长毛,两边一气夹攻,朝廷可是难以支应,这大清的江山,莫不是便要这么断送了么?那洋人倒像是特为来给长毛帮忙来了,只为两边同拜的一个上帝,便这般出力。”

练彩师也是很感慨这件事,那些条约别的也就罢了,鸦片贸易从此合法化,仁济医院这边帮人戒鸦片,那边紧着往中国卖鸦片,同样是英国人,做法如此不同。

练彩师把这些感受写进了信里,又叮嘱了如今天冷,注意保暖,保重身体,便结束了这一封信,总的来说,这一篇尺牍风格比较轻松愉悦,好像明清小品文,写的多是情趣琐事,游玩啦,烹调食物啦,只不过用的都是白话,写完之后,练彩师特意检查了一遍,看是否有别字,简繁体的汉字啊,有时候就会弄混,这几年自己一直很用心在学习繁体字。

练彩师把写好的信放在一边,晾干墨水,手托着腮,又开始想了起来,李秀成的名字也越来越为人所知了啊,在太平天国后期,也是响当当的一个人物,声名显赫,只是对于自己,他却没有那样大的吸引力。

对于这一点,练彩师有时候想一想,也觉得有些纳闷,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他的年纪比较大吗?据说今年已经是三十几岁了,虽然男人过了三十,也可以很有魅力,只是在练彩师心中,终究不能与二十岁相比,二十几岁的人实在是充满了青春气息,让人感到有无限的希望,倘若过了三十岁,终究让人有点失去幻想。

另外还有一点,虽然知道李秀成的人品很是不错,可是并没有说他长得多么的俊美,这对于自己来讲,就缺失了重要的一项,所以对于李秀成虽然有亲切感,但却难以产生很强烈的感情,不容易发生浪漫情怀。

甚至就连两个人的名字,也给练彩师不一样的感觉,练彩师一直以为,人的名字很重要,有时候只是在书里看到一个人的名字,就可以让自己无限遐想,“李秀成”这个名字虽然也很好,可是有点太温吞了,“陈玉成”显得更精致一些,也更加秀美。

练彩师也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并不是很严肃的,倘若说了出去,给那些认真的学者听到了,难免要表示反对,简直是用看待爱豆的视角去看待历史人物,真实的历史并不是娱乐片,拿来给人解闷,缓解压力打发时间,里面的人物也不是靠卖人设造型来吸粉,更不是为了给人当精神鸦片,让人家整天梦想,寄托情感,把好端端的史学都变肤浅了,可是练彩师却偏偏就是喜欢这样,虽然她已经真实地在这个时代,却依然用一种梦幻的目光去看待一些人。

而此时在安徽,一片广大的营地,夜晚之间各处篝火点点,木栅之内,一个二十一二岁、身穿绣四团龙黄缎袍的男子,正在同一个穿着长衫、模样斯文的男人走着说话:“果有此事?竟然将人的肚腹剖开了,把胎儿取了出来,人还活着?”

“千真万确,我有本家兄弟在上海,当时上海都轰动了,说起来还是去年的事,有好事的人追寻下文,说母女两个如今都还好好的。啊,我那里还有一张照片,是从洋人的报纸上剪下来的,一直夹在我的本子里,回头拿给将军来看。”

那青年男子笑着说道:“好啊,难为先生如此有心,居然留下了照片。”

那四十几岁的先生捻着胡须笑道:“虽然说是洋人的医生做的手术,然而这里面却也有我华人的功劳,那里有一位练姑娘,在医院里当着护士,洋人自己都说,这一次的剖宫生产,乃是练姑娘的主意,而且,还说得一口好洋文,那外国话讲得和洋人一模一样。”

“哦?那么更要看一看,居然有如此奇女子,不知她今年多大年纪,竟有这样的本领。”

“据说很年轻的,也不过和将军一般年岁,都是天选之人。”

这话确实不是胡吹,如今天下大乱,风云际会,正是英雄命世之时,眼前的陈玉成可谓适逢其会,年纪轻轻已经是天朝的正掌率了,虽然其实是“又正掌率”,可是正掌率蒙得恩不在前方,大量的军队都掌握在陈玉成手里,李秀成则是副掌率。

陈玉成着实是个有资质的人,不像太平天国其他人那样狂荡,他为人很自律,不好杀戮也不好色,又礼敬读书人,一心向学,虽然识字不多,但是很有见识,倘若天朝真的成了事,此人实在是个栋梁,可称“顶天扶朝纲”了。

而那位洋人医院里的练姑娘,简直好像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陈玉成虽然是人中龙凤,好歹还是有套路的,翻开史书,他这样的人也不是绝无仅有,可是那位练姑娘,她可是怎么修成的?又懂医术,又能说洋人的话,这在大清国,简直是一朵奇葩。

男子笑道:“先生说笑了。我可惜是幼年失学,没有读过多少书,这些年虽然也有心念书,怎奈一直打仗,只是识了几个字,比不得练姑娘,能够讲洋文。”

大约也是会读写汉字的,中西兼通,让人佩服得很。

那位先生笑着说:“将军太谦逊,练姑娘虽然多才,然而将军叱咤风云。”

手里掌握权力啊,练姑娘再稀奇,只是一个护士。

陈玉成笑了笑,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看到前面一群人围在一起,正在观看着什么,轰然间还叫起好来,陈玉成便也过去看,只见圈子里面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手持双刀正在那里演练,姿势十分矫健,陈玉成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时众人也注意到他,便纷纷叫着:“掌率。”

那女孩子也发现了陈玉成的到来,连忙收住了动作,向陈玉成施了一礼。

陈玉成含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禀掌率,我姓蒋,叫桂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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