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动】
下午时分,顾瑶居然提前回家了。
房门推开的刹那,气流涌动,拂过阳台上一排新晾的干净衣服,洁白裙摆恰如花盏倒悬,日光下尽情摇曳招展。
陆昀低头坐在阳台的阴凉处,膝上隔着一本厚重书籍,似乎正在默读。
天外投来明澄澄的亮光,他的侧颜融在金黄色的辉影里,平添几分踏实温馨的气氛。
见状,顾瑶双眼一眯,突然心生促狭念头,故意放轻脚步,悄悄潜伏于几步之外,安静等待时机。
等到陆昀翻页之际,她便上前朝着他的背部一拍,突如其来的异样响动使得陆昀双肩一耸,书本险些脱手。他因此慌慌张张扭转身子,这才注意到竟是身侧之人的小小作弄,不由错愕挑眉。
“瑶瑶,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语气不见薄责,只有讶异之情,他的好脾气足够涵容她的所有捣乱。
许是晒足了艳阳,他的面颊透出一股反常红晕,额上沁出薄汗,视线往她身上一落,随后迅速转圜游移,重归书籍之上。他总是不敢正眼看她。
“本来要去酒店那边的,不过周如一家里临时有事,我吃了顿便饭就走了。”
顾瑶一边解释,一边顺势坐在对面,并不奇怪陆昀为何出现在自家阳台,对于彼此而言,相互串门仿佛天经地义。
“那你这会饿吗?我买了葡萄,放在茶几上了,去垫垫吧。”
然而顾瑶不为所动,双手支颐,眼眸眨动,长睫忽闪,显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满腔话语宛如飞鸟,锁扣在名为咽喉的牢笼下,“你就不好奇是什么事吗?”
陆昀毫无兴趣,平心而论,他不喜欢周如一,甚至隐隐怀有某种难言难察的竞争意识,抵触与其相关的人事——毕竟自从初中开始,这个看似文静的少女就出现在了顾瑶身边,伴随关系日渐亲近,缓慢侵占取代属于他的位置。
跟屁虫。他暗中这样称呼对方,以示不满。
可是在明面上,陆昀依旧顺从顾瑶话茬,“发生了什么?”
“周如一又换了新叔叔了。”
所谓新叔叔,无非代指继父,假使世上存在恒定不变之事,那会是周如一母亲恒定更换身边男人这一事实,他们于她不过一件首饰,仅仅负责装点人生罢了。
顾瑶对此其实没有什么想法,也不是件新鲜事了,成人的感情世界大抵如此,何况作为当事人的女儿都没发表意见,她自然无从置喙,所以这场八卦的主题在于男方。
“那个新叔叔带了个儿子,就是她的新哥哥,新继兄——这次生日宴原本是要双方家人相互认识一下,结果还没出发呢,那个新哥就因为在街边聚众斗殴,被抓进局子里了,然后新叔叔只能跑去捞亲儿子先。”
“斗殴?”
“嗯,听说是个小混混呢,已经转了三个学校了。”
不待顾瑶进行补充设定,陆昀忽然话锋一转:“那你下午还要出门吗?”
他无心旁人的家长里短,只在乎顾瑶接下来的时间安排,为了庆生,她特意请了假,下午是不必参加舞蹈培训的,如此一来,余下大把闲暇可以随意支配。
“不出去了,我要看一整天的漫画。”
顾瑶摆摆手,这个下午她只想沉迷于邈远的红河之中。
得到满意答案,陆昀唇边朝上弯翘,抿出细微弧度。
顾瑶当然不知对方的满心盘算,分享完毕八卦,便失去滞留理由,“我先去找小柑橘玩一会。”说罢,调转步伐,蹦蹦跳跳前往对门探去。
她倒挺喜欢小柑橘的,看来做猫也有做猫的好处。陆昀望着少女来去匆匆的背影,不由心生感慨。
小柑橘是他前些日子捡回家的,它的母亲是只流浪三花,常常出没小区附近,既漂亮又亲人,所以容易收获各种投喂。春末夏初那会,三花下了一窝崽子,拢共六只,毛色不一。陆昀有时候放学回家,能看见它们一家躲在绿化草丛堆里,窸窸窣窣的,从枝叶间露出几双带着蓝膜的好奇大眼睛。
小柑橘则是体格最小的那只,生来残疾,一只前爪发育缺失,正因如此,所以争抢不过母乳资源,导致愈发瘦弱,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野生动物总具备一种物竞天择的残忍,母猫不愿耗费精力抚养这个畸形孩子,索性放弃了哺育,把它驱赶至单元楼道门口——这是三花所能考虑到的最好方案了,也许会有某个心软的人类愿意伸出援手。
而那天恰逢期末考试结束,陆昀打算回家好好休息一场,却赶上了这一幕。
“你妈妈也不要你了吗?”
他伸手抱起蜷在楼梯底的小猫,冲门外的三花摆了摆手,无声完成交接仪式。
陆昀看它黄橙橙的,便取名为柑橘,又手忙脚乱地拆开旧衣布置好猫窝,买了几条鲜鱼,但小柑橘实在太过幼小,显然没到可以轻松进食生肉的年纪,宠物店还没有流行到老城区里,他只好仓皇跑去了市中心,一面购买猫粮一面学习育猫知识,来回狠狠折腾了一通。
万幸期间无人阻挠他的决定,诚如先前所言,这是他一个人的住所,所以没有家长指责亦或教育,告诉他在接过那不足一斤的小生命时,将要承担起十余年的漫长责任。
无论如何,他还是在努力进行抚养,接纳它一如接纳过去的自己。
蝉鸣声忽然聒耳起来,陆昀合上书籍,提前结束今日温习,亦步亦趋追随对方而去。
当他循着嬉笑声音走进卧室,瞧见一人一猫正玩得兴起,顾瑶趴伏在床边,捋过一缕头发,充当临时逗猫棒,悬在半空来回抖动,惹得小柑橘单爪与她打跳起来。
她的姿势极不端庄,整个人打横占据床铺中央位置,修长的双腿随意搭向床沿,脚尖趿着凉鞋,有一搭没一搭地啪嗒甩晃,裸露在外的肢体构成了牛乳般白腻柔细的曲线,伴随动作来回舒张,而风扇正对她的腿部呼呼转动,幸好穿着短裤,方不至于走光。
陆昀倚在门口,目光先是看向她的背影,旋即转向旁侧书架,不由自主攥紧掌心,似乎颇为紧张。在视野尽头那紧闭抽屉中,正压着七张碟片,对,七张,他和老板最终以十元七张的价格达成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