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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她现在深信皇帝派这人来宣召她就是故意给她找不痛快的

 

“还愣着作甚?”

看那人停停顿顿好久没有动作,帝渚也没生气。

她以为那人是宫里的守门太监,胆子小不敢靠近自己,又缓和了两分语气,催促道:“快些,本侯要去御书房,皇上那边等不得。”

听了这话,那人只好硬着头皮进殿,走到她身后,有些手脚无措的站着,似乎不知道要给她如何束发。

见状,帝渚以为他是担心自己做得不好惹她生气,便好心的告诉他:“简单随意些就好,平常你是怎么束发的,就给本侯怎么束。”

身后传来一声闷闷压抑的应答,随后一双微凉的手缓慢摸上了她的后颈。

手势犹有僵硬不惯,却足够轻柔小心,捞起了她的长发开始细细梳理。

帝渚感受着身后那人拿了梳子一下一下给她梳发,遇到分叉交缠的打结乱发就一个个耐心的解开,丝毫没让她感受到疼痛。

虽说她也不在乎那点相当于挠痒小痛,却能看出这人的心思细腻,干事麻利。

等到把那一头混乱打岔的长发全部梳清理顺后,那人看帝渚没有指示用什么饰物,便自己做主从妆台前挑了只雪玉飘花的翠碧冠羽。

挽好整齐的发髻后再给她戴上玉冠,再插入她之前正好挑的那根玛瑙玉髓的簪子插入其中固定住发髻。

察觉到身后的动作停止了,那人也往后退开一些,帝渚便知是束好发了。

帝渚偏眼看了看铜镜里的人影,那人是给她做了个儒雅飘飘的半散半束,羽冠红簪,儒雅不失端重,虽与大多数时自己就是一头简单利落的盘发发型相差甚远,但也算是勉强符合自己的心意。

她对自己的外表怎样从来没有太大要求,对做事的下人也是宽容有加,不会因了一点不满就非打即骂。

只要不妨碍她平日做事练武,外貌服侍等等一类的,下人怎么摆弄她都无所谓。

再说那人的动作从头到尾都是轻柔小心,没让她感到丝毫不快,束发速度也利索,且奇异的是她竟不对这陌生人有过多不舒服的排斥感觉,综合下来对此评价竟是十分不错,好感顿生!

于是帝渚满意的点点头,顺口吐出两个字:“不错。”

要知道为了能得到她一句简简单单的不错,将军府里的将士们为此举枪耍棍数百次,在炎炎烈日下哼哧哈赤的甩胳膊动腿,练得手脚快废了都不敢停。

他们只求将军走过身边时能驻足停看片刻,给出稀少的中肯评价,便足以令他们满心欢喜,视字如金。

可惜将士们求都求不来的东西,那人听了仍是平平静静的,甚至有些冷淡,闷闷应了声是就再无二字。

帝渚倒是也不在意那人身为奴才,却对主子过于冷漠的无礼行为。

反正她对上下尊卑这种东西也没有太多讲究在意,不然她要是端着上司架子,光凭着林川那个混小子往日闹出来的坏事,就不知被她打死了多少回了,哪里还能是现在活泼泼的四处蹦跶!

“退下吧,本侯会跟帝姬夸你办事……”

见一切都打理清楚,皇上那边也等不得太久,帝渚便从凳上起身欲要出殿,不想一回头看清楚身后那人的模样时,她本算是温和的脸色瞬间冷霜覆盖,冷语咻咻的喝道:“怎么是你,姜涞?”

那人正是一身水青色曳撒的姜涞。

自打玉佩那事过后,只要无外人在场,帝渚连了表面功夫都不愿勉强维持,见人便面色寒霜,语气嫌恶,大概是觉着与他多说一个字都觉晦气,于是姜公公三个字就鲜少再说,只一律指名道姓的喊他名字。

姜涞的脸色亦是同样的不好看,一听这话更是没好气,沉声提醒道:“殿下,是你吩咐奴才进来给你束发的。”

暗语便是——她不高兴,他还不愿意呢!

如果不是这人就在面前,且皇帝那边还在等着她,容不得时间久侯,帝渚恨不得立刻把头上的羽冠珠簪拔下来摔得粉碎,再去狠狠的沐浴一遍,全身上下洗的干干净净,丝毫不容此人碰触过她的气息!

她现在感觉从头皮往下冒出了无数的鸡皮疙瘩,哪哪都不舒坦,心里火气直线飙升,既想一掌把眼前的这个人就地击毙,更想一掌把刚才连人都没看清楚就叫人进来伺候的自己打清醒过来。

她又气又郁闷,再看这人故作不屑的姿态,火气更高,冷冰冰的质问道:“本侯不是提醒过你最好别来公主殿么?!”

以为仗着皇帝的宠爱纵容,她就真的不敢把他打死?!

姜涞瞪着她的目光也是不遑多让的明刺暗怒,听了这声质问更是恼怒不已,一张阴柔秀雅的面孔气的竟显得有些扭曲!

两个憎恶对方入骨的人对面而站,面色难看,对话语气皆是赤裸裸的厌恶痛恨,听着是恨不得立刻致对方于死地,若是旁人看见了,怕是都要认为两人之间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灭族之恨!

可纵使两人的脸皮早就撕破了,时刻见面都是针锋相对,互相讽骂,姜涞也不敢正面与帝渚对抗,而且唯一支撑他的靠山皇帝也不在旁边,他只好一味的强忍委屈。

他咬牙解释道:“回殿下,一个时辰前以左右相为首的几位大人又进宫与皇上议事,正好殿下就在宫中,皇上便叫奴才来召殿下。可奴才在殿外候了许久殿下也未有出现,怕皇上怪罪下来,这才进殿寻殿下!”

过后的事情不用多说,最终是自己惹出的事令帝渚哑口难辨,表情复杂的盯着他,沉默不语。

姜涞还在继续说道:“所以,还请殿下莫要误会,若非必要,奴才断不敢进入公主殿半步,打扰了永宁帝姬清净!”

他特意加重了打扰两个字的语气,极尽嘲弄。

闻言,帝渚深深蹙眉,盯着他的眼神泛着古怪微妙的暗色,片响过后,她轻轻吐出口胸口热气。

她忍下心里的不快与恼火,看也懒得看他,便一马当先的甩袖越过径直他走向殿外,冷冷淡淡的丢出两个字。

“走吧。”

殿外斜阳稀落,树影花黄,凉亭花廊亦看不见帝渺人影,寻了一圈帝渚实在找不到人,宫女们又个个说不出人在哪。

再耽误不得的帝渚见此无法,便托她们告诉帝渺一声,就带着身后沉默的姜涞出了浮云台,直接奔向御书房的方向。

走了小半柱香,长腿大跨步的帝渚忽然回头,皱眉横向身后已是与她隔了几丈远的匆匆身影,不耐问道:“你就不能走快些?”

御书房与浮云台隔得不近,光是传信一来一去就花费了许多时间,中间她又耽搁许久,听着皇帝的宣召又挺急的,偏偏这人还走的这般慢,等到她们走到了,那边怕等的要睡着了。

耽误国事不是个小罪名,尤其是皇帝最近本就对她心有不满,说不得会见缝插针,恣意生事,那时她就是无感吃黄连,再苦也是笑着说甜。

她现在深信皇帝派这人来宣召她,就是故意给她找不痛快的!

因而帝渚对他的埋怨愈发明显,可她却没有顾虑到姜涞一介不懂武的温弱太监如何比得征战沙场多年的武夫体质,要跟上她的急速步伐自然不会轻松,不过两人都清楚她并不会体谅就是了。

快步走到帝渚身后的姜涞深深喘了两口气,双手微微撑着膝盖稍作休息,为了能赶上帝渚奇快奇大的步子,他已经累的说不出话,就顾不得回话了。

走的太快太急,导致姜涞此刻面红气虚,汗水晕染了脸颊。

他的肤色白皙如玉,如此倒显得白里透红的好看,在夕阳幽幽的照射下透着玉泽的光滑流转,瞧着分外舒心悦眼,让人心生怜惜。

但帝渚看了却不喜反恼,恼急了他这一副温弱无力的外表果然是中看不中用,犹如弱柳拂花的美人面,动一动便是风摆杨柳,柔弱可欺。

她恨恨心想,这样的祸国之色,难怪会勾的皇帝心猿意马,不顾伦理朝德非一心扑在他个太监身上!

帝渚越看越是生气,瞥了还喘息不停的姜涞一眼,更是不屑,不禁低斥道:“废物,损了我朝男儿的大好模样,败坏国风,实在可耻。”

她说的虽然小声,但两人之间隔得不远,姜涞大概听见了,他猛地抬起头瞪向了帝渚,面颊还是泛着艳丽的红晕,淡粉的薄嘴气得几下哆嗦。

他满色怒容的对着帝渚,一副极想愤骂驳斥她却又畏惧不敢的憋屈模样。

但姜涞仍是不甘心就这样忍屈憋火的受她辱骂,还是想回嘴,但他累的极了,又不知该如何有理的回敬她,一时语塞,就恶狠狠的瞪着她。

“你……你……”姜涞气的过火,又累,于是到最后说出口的就是断断续续的一个你字,再无别话。

帝渚心情亦不大好,也是着急,但看他气的话都说不清楚,表情恼怒不甘,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得,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对着主人闹了别扭却又不能反抗的样子,险些被逗得笑了。

幸好她当即忍住了,故作冷冰冰的反声问道:“我什么我?你胆子不小,不叫敬称,是嫌皮子厚了想去内司庭坊走一圈了?”

这是两人第二次见面时他拿来吓唬那些小太监的话,而如今又听她说来吓唬自己,姜涞听得愣了一楞,看她冷冷的漂亮凤眸,面无表情的淡然姿态。

好似看着他就是看着别的无关旁人,脸上平平淡淡的没有丝毫多余感情时,姜涞突然心底就起了怪怪的感觉。

不行,等不及了,再这么慢吞吞的走下去日落西山,聊不了多久宫门就会落锁,浮云台就顾不及回来,两边都会耽误。

想到这里,帝渚也没瞧见姜涞稍稍变换的脸色,她仰头看了看天,又大致估算了下此处与御书房的距离,然后再看向姜涞,忽地问了一句:“你惧高么?”

这话突兀,姜涞没及时反应过来,疑惑的啊了一声,下一刻一只根骨修长有劲的手骨就伸了过来,按住了他的肩膀往上一提。

然后他整个人就像被大雁捉鸡仔般的离地升空,高高飞起。

“啊!”

同时,一道惶恐的尖叫声响起在空中,尖尖细细的,有些刺耳,惶惶惊飞了旁边枝头的几只雀儿。

落地的时候,姜涞的腿哆嗦颤抖个不停。

后他半步落在地上的帝渚足尖踩地,衣袍翻飞,长发飘散,堪比叶间飞鹊的轻盈无痕。

御书房外的游廊下,几个侍立太监突见两人从天降临,皆是吓得一惊,随后又赶忙迎上来扶住脚颤欲倒的姜涞,小声惊叫成了一片。

帝渚甩袖退到一边,冷眼看着,鼻腔发出不屑的一声低哼。

“果然废物。”

正被太监们小心扶着的姜涞闻声抬头怒瞪了她一眼,唇齿颤抖,眼眶泛红,似欲说还休,可到了最后终究一句反驳之语都说不出来。

毕竟他确实吓得够呛,抖得腿到现在都是站不直,委实狼狈。

可是禁军环绕的皇城之中又有哪个不怕死的人敢飞檐走壁,肆意踩着屋檐一路飞身越过,还‘挟持’了个太监一起?这放在常人身上,不被砍头百次才怪。

都说承平侯恃才傲物,武功登峰造顶,非比常人,往前他只见识到了这人的高傲不羁,至于那人人传的神乎其技的武功,他今天才是真真长眼了!

恃才傲物的帝渚丢下这四个字就不再多看旁人,甩袖跃地,飘飘飞起的长长发尾溜过姜涞眼前,犹如一抹飘散袅袅的夜色乌云,轻轻荡荡的入了御书房。

殿内,坐在龙案后的皇帝正与左手边的右相说着话,余光忽是瞥见殿门口一抹夹杂金光的黑影一闪,他顿时明了何人来了。

抬眼迎向那人,像开玩笑般的笑道:“皇姐,你总算来了,再不来朕都以为你要背旨扛命了呢,可把朕担心坏了。”

你倒是巴不得我这样做!

帝渚脸色闻之一沉,又迅速恢复原样,稍一弯身向他行礼,再受着殿中在座的几名老臣起身向她行礼。

两方互相简短打了个招呼,她就走向了自己的位置坐下,端了桌上的茶盏浅抿了两口。

自从答应了郑国公少饮酒,她平时无事便以茶代酒,尽量习惯着这浅淡无滋的茶水,免得以后哪次喝的过多熏到了帝渺,不免又会招来帝渺一阵不满。

“今日找了几位爱卿来,是为了商讨本朝与凰鸣的联盟之事。”等到她坐下,皇帝才开口道。

“半月前凰鸣送来了书信,信中凰帝说他有意同凤歌联盟,不仅可以开通两国商户通道,两朝百姓互商互利,还可并肩扛敌,同阻外敌。诸位卿家认为如何?”

他说完巡看了下座的诸人一圈,始终温和带笑的斜长眸子深不见底,是赞是反看不出来。

皇帝话语一落,左相率先出口,断然反驳:“臣以为不可,前百年凤歌皆未与凰鸣联盟结亲是为何?就是因为凰鸣的野心太大了。”

另外一位大人附和道:“左相所说无错,他们国力强盛,兵强马壮,百姓人人好胜,总是挑着周边的小国抢掠侵犯!若非咱们距离他们不算太近,且国家繁荣,他们不敢贸然动手,凤歌也会受到骚扰,咱们还要把这样的国朝引为盟友,无疑招狼入室!”

下座的御史大夫张瑞祥也点头:“臣也认为左相说的有理。”

“左相,张大人,此言差矣,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凰鸣当家作主的是凰帝,他性貌温良,内敛修明,主张休息养民,生下的皇室子嗣也是个个能文能武,知书达礼,他在凰鸣声振寰宇,是个不可多得的明君,怎可与往前的暴戾君主相比?”

对面的右相慢悠悠的反驳:“咱们要看前不看后,只要对凤歌有好处,何必左顾右环,困步不前?”

对于他的说法,左相只是冷笑,不苟于同:“是困步不前,还是作茧自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本相还记得当初梁王爷谋反,受到牵连的林家一脉可就是因为右相这一句话被全族砍头啊!”

“林家家主林长宇再三暗中帮着梁王招兵买马,哪怕他对此只字反供不说,坚称冤枉,但证据确凿,容不得他狡辩多话!此种一心谋二主的小人,凤歌容不得他!”

说起这件事,右相的脸色变了变,字字含针带射,语气严厉,眼尾的皱纹都撑开了,老眼灼灼,厉光四射。

“哦,所以林家上下三百口子就被右相下放入牢,举族砍头,连个刚满月的婴儿都未有放过!”

左相的笑容近乎狰狞,语气狠毒的近乎诅咒。

“可断头场血流成河那日,恰好天降大雪,那时已是四月底了,也不知道那之后右相夜夜睡觉,有没有见到林家三百口子一起入梦索命喊冤呢?”

语落,右相的脸刹那僵硬了,精亮眼珠射出寒剑把把直直刺向对面,对面的左相也不甘示弱的瞪圆了眼珠子,露出个满含恶意的狞笑回敬他。

这两个针锋相对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再次因了相悖的意见而当庭揪出旧事,互相不肯松口。

两个人明来明往的斥驳咒骂,也不顾皇帝还在旁边看着,令殿中原本还算祥和的气氛一时凝滞于此,是死水一般的死气沉沉。

两方交汇时皆是刀光剑影,竟是无人敢出声调停。

坐在皇帝下首的帝渚隔岸观火这堪称戏剧的一幕。

这算朝中元老级人物的左右两相互相恶狠狠的瞪着不说话,像极了两个闹了矛盾却死活不肯认输的孩子般稚嫩天真的举动,不免觉得有趣又略为好奇。

可惜她远离朝堂多年,朝中之事一概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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