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时间还早,谢酊又睡了一会,我也跟着睡了个回笼觉。
等到他闹钟响起,我们就都起来。洗漱完之后我照例换上了裙子,出去玩我还是习惯以这副面孔,我还没学会在学校以外的地方将本来面目暴露在空气中。
收拾完之后我们就出了门。照例是司机老赵来接,这次他看见我没再露出吃惊的表情。我挥手和他打招呼,他还回了一句早上好。
我们直接去了摩天轮那里,买好票,坐在小沙发上等其他人。售票处还卖甜筒,我问谢酊要不要,他叫我少吃冰。
好吧,我本来还准备买两个的,看样子他是不愿意吃了。我去买了一个哈密瓜味的,坐回去吃。冰淇淋堆得好高,我还没来得及把快要化掉的舔掉,就有一些顺着我的手流下去。
谢酊眼疾手快地截住那些液体,防止它们进一步掉到我腿上。但这样一来我们俩的手就都变得黏糊糊的了。
我边笑边舔甜筒,还冲他喊:“来不及了来不及了,那边的又要化了!”
谢酊用手扶了好几下,实在没办法了,一把拿走我的甜筒,站起来,说:“不吃了吧。”
我撇嘴看着他:“你要把它丢掉啊?”
谢酊举着冰淇淋,看着我,好像有点在犹豫。他手上融化的冰淇淋比我手上的还要多了。浅绿色液体流经他的左手,他又用右手去接,两只手都染上颜色。
我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把嘴张到最大,一口咬下去。结果我的嘴还是不够大,冰淇淋糊了我半张脸。我捂着嘴哈哈笑,谢酊有些无奈地看着我,用干净的手背擦拭我的下巴。
我笑着看他,简直想就在这里吻他。冰淇淋已经无可避免地滴到了人家的地板上了。我先把剩下的甜筒全部吃了,然后蹲下身用纸巾擦地板,最后拉着谢酊的手说:“走啦,我们去找个地方洗手。”
我们的手掌被冰淇淋黏在一起,牵连着,半干的液体好像502一样牢固,撕都撕不开。去卫生间的路好短,我倒希望我们能晚一点再把手洗干净。
但我还是乖乖洗手了,因为我不想把谢酊弄脏。虽然绿色也很好看,很适合他。
等我们洗完手出去,沙发上已经坐了一个男生。他看见谢酊,站起来和他打招呼,再看见我,就瞪大了眼睛,问:“谢哥,这你女朋友啊?”
谢酊说是。
谢酊同学向我做自我介绍,让我叫他小胡。我只冲他微笑,谢酊替我作答:“他嗓子有些不方便。”
小胡哦哦两声,对我又多了几分好奇的打量。我们并排坐下,谢酊坐在中间,我在点击手机屏幕的间隙偷听小胡说话,他悄声问谢酊:“谢哥你什么时候突然谈恋爱了?”
谢酊也悄声说话:“前不久。”
我抿着嘴偷笑。被人爱的感觉真是好,所有人都应该体验一下被爱。别说自己没人爱,你看连我这种人都能遇见谢酊。出身在罗马和出身在贫民窟的人只剩下被爱是平等的,这是抢不走的权利。
外面烈日当空,光线明亮。跑酷的小黄人已经拿到了超多金币,人终于全部来齐。加上我和谢酊一共六人,小胡小江外加一对情侣。全是高三生,每个人看见我都露出惊讶表情。
我们排队等候摩天轮空厢,两两上去,小胡故作抱怨,本来我以为谢哥是一个人来,结果居然也带了女朋友。你们两对情侣待会在半空里搞浪漫,我和小江尴尬坐着相对无言。小江一把搂过他,说话时语气夸张,没事的,我也愿意和你搞浪漫。
我和谢酊在哄笑中登上摩天轮,里面空间其实足够容纳至多八人。玻璃是蓝色的,初进去时不适应,觉得看东西有些模糊,但渐渐就觉得在这种颜色的挟持下,整个世界都变成宁静的蔚蓝的海。天像大海,柏油路像大海,车流像大海。连草地都变成蓝色的海。
我一直四面张望着,觉得摩天轮转动速度比我想象中要慢很多,有一会,我甚至觉得它停止了运行。
我们已经上升到半空,谢酊安静坐着,我一直站着往下看,来回走动,座舱轻微摇晃,顶上居然发出嘎吱声响。
我吓得不敢动了,站在原地,双手扶住栏杆,问,我们不会突然掉下去吧?
谢酊安慰我,不会的。
有人在江边放风筝,今天太阳大,风也大,那老鹰模样的风筝居然能飞那么高,我觉得它比我们的座舱也不低多少。远远看去,好像是一对夫妻,奔跑的身形有些臃肿,他们一前一后牵着手。
我怀疑他们是不是把风筝线几乎全部放掉了,不然风筝怎么会飞得那么高。大风也功不可没,将老鹰托举,鹰做工粗糙却色彩鲜艳,目光炯炯有神,在高空睥睨众生。
我突然很想说,但是就这样掉下去也没关系。死在蓝色海洋里,我以前做过这样的梦。下坠的时候应该能听见风声,落地前还能再看一眼那得意洋洋的老鹰。我会握住谢酊温暖的手,新闻会通报我们的惨状。我们的尸体会血肉模糊地黏连在一起,所有早上起来拿起手机的人都会看到我们死在一起。
啊,我又开始胡思乱想了,这种想法好阴暗。摩天轮怎么可能会掉下去,一定有人负责检修。谢酊怎么能就这样死掉,他才十八,至多十九,他是生在罗马的人。我的话……我以前是很不想死的,所以才会死皮赖脸缠上谢酊。可现在怎么被爱了,反而不怕死了?
但是我都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好的事,我不敢说的话偏偏有人替我说。谢酊也看玻璃外蔚蓝的海洋,说:“真掉下去也没事。”
他的瞳孔也成了蔚蓝色,像折射光线的玻璃珠,色彩也小心地勾绘着他的眼神。
尽管比我们高一些的小胡小江可能低头就能看见,我还是忍不住去吻谢酊。但我还是很克制了,只有很短的一个吻。果然我亲完,一抬头就看见小胡和小江冲我们面带苦涩地笑。
我有些不好意思,坐到谢酊身边,拉着他的手,看江对岸的高楼。我觉得我很老了,一动都不想动,谢酊也是老人,我们在谈黄昏恋。又幻想我是一朵黑色的蘑菇,一直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而谢酊是一株茎叶浅绿花瓣蔚蓝的不知名植物,在我近处生长。
我们终于成了所有座舱中最高的那个,谢酊说:“他们看不到了。”
我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直到他再次吻住我。听说我们所在的摩天轮转一圈需要二十五分钟,一共六十个座舱,每个座舱成为最高那一个持续的时间大约是二十五秒。这个吻持续得远不止二十五秒,我的心脏也跳动了远不止七十次。
我抓着谢酊的手迷迷糊糊地想,要是我们脚底踩着的也是透明玻璃就好了,那样更能感觉到是在半空中接吻。但是又回过神,不对啊那样我岂不是要走光了。
这个吻很安静,甚至已经不太像接吻了,我们只是在触碰。后半程我们坐到了另一边,背对着江水,面前是一大片草坪。我没怎么说话,安静地靠在谢酊身上。摩天轮转得还是慢,但我一点都不觉得无聊。我好想一直这样直到老死。
但摩天轮还是有转到头的时刻,我不得不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跟着谢酊下去。
六人依次下来,走下长长的楼梯回到等候大厅,大家开始商量去哪里吃饭。最后另外那位女生敲定一家餐厅,没人有异议,我们即刻就出发。
路程不远,时间也不急,我们一行人沿着马路慢慢走过去,沿途看见新奇东西也随时停下。本来六个人一起压马路就傻,我们感兴趣的东西又都不一样,说好一起过去,渐渐就走散了,变成各走各路,到店会合。
这里不是最繁华的商业街,路边却也什么店都有。另外一对情侣去了夹娃娃,小胡爱好别致拉着小江走进五金店,而我远远就看见一家小门脸前挂出塑料袋装着的绚丽金鱼。
我拉着谢酊走过去,小店里卖鱼卖鱼缸卖渔具,不大的空间里放满大大小小的鱼缸。老板坐在柜台后不管事,任我在里面乱转乱看。
我隔着玻璃看那些鱼,赤橙黄绿青蓝紫,什么模样也都有,绕着假山水草悠然游动。
我还看见一条小金鱼,尾鳍近乎透明,通体金色,身体摆动时又折射水红色的光。它在一个巨大的、比我还高不少的鱼缸中,是这样小的存在。但比起其他同类,它又是这样美的生灵。我用手指锁定它,急忙抬头寻找谢酊身影,问:“你看它,好不好看?”
谢酊一手插兜,一手拿着香烟,隔着巨大的鱼缸与我对视。那条金鱼从他眼前游过,柔软的尾鳍一抖,倏尔消失不见了。也许是藏在了假山后,也许是偷偷游进了他的眼睛里。
不,我能肯定是后者。谢酊的眼睛里就此住进了一尾的流光溢彩,我隔着澄澈水波亲眼得观这一刻。
那之后的几个星期,是我十七年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谢酊陪着我一起吃烧烤,一起吃章鱼小丸子和可丽饼,陪我逛商场,看电影,做指甲,吃自助餐,买蛋糕。他还带我去爬山,有一次还翘课开车带我去看海。
这座城市的气温总是变化莫测,可以在一夜之间气温骤降十几度,我在热天吃火锅,在冷天狂吃冰淇淋。谢酊问我有什么毛病,我说他的习惯才像老干部,硬把吃了一半的冰淇淋塞到他嘴里,他会皱眉,但也乖乖地吃完了。
谢酊时不时会带我去见朋友,也有他的同学,后来我才知道这件事在学校已经传开了,很多人都说谢酊在校外有个神秘女友。我还是学不会夹子音,每次出门都装哑巴胡乱打手语,谢酊有一次开玩笑,说我是哑巴新娘。
啊,我真的好想嫁给他。
我还自己买了美甲工具,把指甲弄成红色,维持周六一整天。在床上的时候我的手扶着谢酊肩膀,衬在他白皮肤上几点鲜红,像大雪里一枝红梅。
有时候我闲着没事,会苦练勾引技能。可惜谢酊非常之骚包,很少主动,将高冷人设贯彻到底。我对着他解扣子,他也能不动声色靠着墙抽烟,眯着眼睛看我。我往往被注视得不好意思,身上像被火烧,反而落荒而逃。
不过这不代表我魅力减少,谢酊还是很喜欢和我上床的。他平时叫我小昼,我一般直接叫他全名。但在床上他会叫我宝宝,叫得我面红耳赤把脸埋进被子。他还逼我叫哥哥,我不叫他就使劲往里顶,把我弄哭,凶狠至极。
但他有时候也很温柔,不急于进入,手掌抚过我的后背,双唇轻触我肩膀皮肤,沙哑着声音说这些只有他看过。他脱我的衣服像拆一份礼物,缓慢扯开丝带,把绒布上的褶皱小心抚平,眼神定定的丝毫不躲闪。我最受不了他这样,他动作越慢越轻我就越敏感。
谢酊总会说我好漂亮,即使我没有化妆,一头短发,四肢消瘦得在同龄男生里有点像发育不良。他这样说的时候我真的好害羞,我总疑心他是不是有眼疾,又隐隐害怕哪天他的失明被治好。
可是爱情就是这样的吧,患得患失是常态,而相比我的快乐这不算什么。蛇拿出禁果诱惑我,它说你可以拥有爱情,但你要承受爱情可能会带来的代价。我看都不看就把禁果吞下去,我前世搭桥修路才修来遇见谢酊的福分,这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了,我怎么可能放手。再说了,还有什么代价是我不能承受的?我再惨还能有遇见谢酊之前惨?
每当我和谢酊吃完晚饭,厨房里洗碗机在运作,我们相互靠着坐在沙发上看电影,我真的觉得好快乐。十七岁这年我想我终于找到一个家,能让我毫无顾虑地尖叫和大笑,笑到精疲力竭也不会有人来赶。
只可惜我居然差点忘了,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世外桃源,武陵人处处志之也再找不到那片良田美池桑竹之属。我想和谢酊不受干扰地在一起,大概只能开启一场逃亡,坐在没有终点的绿皮火车上看窗外缓慢的景,不给任何人留地址。
这天晚上十一点半,我们刚看完一部电影,准备去睡觉了。楼下传来汽车喇叭声,我没在意,打着哈欠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就在我牵着谢酊的手,趿拉着拖鞋准备爬楼梯的时候,门外指纹锁突然滴一声响,接着大门被打开了。
我瞪大眼睛回头,看见一个女人走进来。大波浪,大红唇,大裙摆,明艳得看不出年纪。她走进来,第一个动作是扭着头拢了拢头发,目光淡淡地看向站在一起的我们。
我抬头看谢酊,他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女人冲他一笑:“不叫人?”
谢酊毫无情绪地叫了一声“妈”。
我完全震惊了,这是谢酊的妈妈?我连忙说了一声“阿姨好”。
但谢母没有理我,视线淡淡地往下瞥。我这才想起要松开谢酊的手,刚一动作却被谢酊强硬地握住。我有些无措地看向谢酊,他没看我,冷脸看着他母亲:“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的房子,我不能来?”谢母讥讽地一笑,踩着高跟鞋直接走了进来。她双臂环在胸前,鞋跟在瓷砖上踩出清脆声响,四处打量的动作像是租户来看房,因为不一定会入住,所以不在乎在光洁地面留下浅色鞋印。
但她又不像一般租客,翻看家中物件毫不客气,随手拿起茶几上一本书哗哗地翻,拿在手中晃了晃,说:“路过,来看看你。”
她看谢酊的眼神我不好形容,总之绝不像是在看儿子。
她随手把书丢回去,书脊碰撞茶几发出嘭一声响。她垂着头,头发遮挡下露出三分之二侧脸,这个角度终于能够看出她和谢酊的相似。过了一会,我才意识到她是在看烟灰缸,里面的烟头有两种,谢酊的,和我的。
她有些俏皮地鼓起半边脸吹了口气,打了个响指,看向谢酊:“你好像过得很不错啊儿子。”
自始至终,她仿佛都没有看见我,完全把我当空气无视,这让我很不知所措。而她对待谢酊的态度又这样不对劲,更让我想逃离。我攥紧了谢酊的手。
谢酊感受到了,他说:“我去睡觉了。”
谢母的目光终于看向我,静静地没说话。我尴尬地一笑,跟着谢酊转身上楼,却感到身后的视线始终顶在我和谢酊牵着的手上,让我手背都发热。我好怕她会突然说点什么,好在没有。
上楼之后谢酊依旧没松开我的手,拉着我进了他的房间。我坐在床沿问他:“你妈妈过来了,我和你一起睡觉会不会不太好啊?要不我还是回自己房间吧,免得她以为……”
谢酊摇了摇头,干脆地说:“不用。”
他反锁了房门。
我想起谢母的眼神,越回想越发觉阴鸷,越觉得害怕,忍不住问:“你妈妈她……”
“她精神有问题,你不用管她。”谢酊只丢下这么一句话。
我一愣,看他的脸色,像一块冰。他关掉了灯,朝我走过来,说:“睡吧。”
我们躺在床上,我满腹疑惑,又觉得心慌,思绪混乱。谢酊捏了捏我的手,语气放软了些,说:“别多想,她最多住一夜,明早就走了。”
我“嗯”了一声,安心不少,把谢母的身影驱逐出脑海,闭上眼睛酝酿睡意。刚要进入梦乡,房门门把手却突然被拧动,发现打不开后,门板又被咚咚咚敲响。
我猛然惊醒,在黑暗中瞪着眼睛看向那扇门。谢酊也醒了,安抚性地摸了摸我的头发,坐起身对着门板问:“怎么了?”
门外传来谢母的声音,淡淡的:“开门。”
谢酊没动。
谢母等了一会,声音突然拔高:“开门!”
我不安地看向谢酊,他脸上神色看不清。他缓慢地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门边把门拉开。门外灯光照进来一些,我坐起身,眯着眼睛看过去,谢酊的背影像孤单的树。
谢母两手各拿着什么东西,我看不清,直到她突然伸手打开了房间的灯光,我双眼陡然被强光逼出眼泪,好一会才适应。待我看清谢母手里的东西,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手里拿着的是我的裙子和假发,以及一管口红。我记得我把它们放在我房间的衣柜里。
我呆呆地看着她,她朝我投来一瞥,在清晰光线下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厌恶也那么清晰。
而她看向谢酊的时候嘴角就勾起弧度,那弧度看上去竟有些无辜,仿佛她只是在真诚发问,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种不男不女的了?你倒是越来越会让我觉得意外了。”
我手脚冰凉,血液全部失温。只有谢酊的声音遥遥传过来,声带隔着冰面微微颤动。
他侧身把我视线挡住,问:“你为什么进他房间,为什么翻他东西?”
他声音真的有些在颤,我意识到他在生气。
“傻儿子,我不是说了吗?”这慵懒的声线里带着怜悯,“这房子是我的,你还以为是你的?这些房间我想进就进咯。”
我把自己裹紧被子里,再失温我就要死了。我觉得自己像一只无毛的老鼠,走在街上浑身不自在,一旦被发现就会被万千个鞋底踩死。
我听到谢酊问:“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气氛迟滞了一瞬,谢母再开口时的声音陡然间冷下去,比谢酊的还要冷。她说:“你让他搬出去。”
我抑制不住地一抖。
她把假发裙子口红哗啦一下丢在地上,拍拍手,像是在把沾上的脏东西拍掉。她说:“这段时间我住这,我不想看见他。他从哪来的就回哪去,否则我们都不会好过,明白吗?”
谢酊的手在抖,太明显了。我缩在被子里只露出眼睛,大气都不敢喘。我好想哭。
谢母又对谢酊说:“但你不要也搬出去哦,儿子,我希望你放学之后能准时回家,我会让阿姨过来做你喜欢吃的菜。如果你不回来的话,我会忍不住到处去找你,也许还会惊动警察,你也知道浪费警力不好吧?”
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恰好趁着这次机会,我们重温一下母子感情?”
不等谢酊开口,她伸手关了灯,房间内重回一片黑暗。
“晚安儿子。”她说。
谢酊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再次反锁了门。
他用手机打光,把东西放进衣柜。光线微微晃动,屋里物品的影子都被拉大拉长,张牙舞爪的,像是要从四面八方扑过来。
我坐在床上看着他,他过来抱住我,说:“没事了,别怕。”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发抖。我甚至不敢开口。我想问谢酊怎么办,可他能怎么办?就像他妈妈说的,这不是他的房子,他妈妈要我搬出去,我就只能搬出去。我使劲皱着眉,把泛上喉咙的苦味吞下去,想,现在去申请住校还来得及吗?
“我明天去找房子,找到了之后,你先进去住一段时间,好不好?”谢酊说。
我点点头,问:“那你还能放学后陪我看电影吗?”
谢酊没说话。
救命,我不该问的,我真不该问的。他放学之后如果不马上回家,他妈妈可能会去浪费警力,还可能会干出更恐怖的事。我又说了蠢话。
但我还是觉得很可惜,我们今晚刚重温完《无间道2》,本来准备明天就重温《无间道3》。印象中黎明在第三部里面把一个差人演得比黑社会还要像黑社会,我对他的表演很怀念。
“别哭,”谢酊伸手在我脸上擦拭,声音都放得小心翼翼,“宝宝,别哭。”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找来这个见鬼的称呼,在床上叫也就算了,现在我们没上床他还叫。很羞耻好不好,我都这么大的人了。
可他又是唯一一个这么叫我的人。唯一。
我问他:“做不做?”
谢酊还愣着,我开始脱衣服。我迫切地勾引他,让他干我。我必须是他的所有物,他也必须完全拥有我。
身体是滚烫的,拥抱在一起的时候才最温暖。谢酊“宝宝宝宝”叫个不停,宝宝好乖,宝宝好棒。我喜欢他这样叫我,这会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小孩,有人呵护有人爱,无忧无虑,什么都可以不关心。
我可以只关心他,只关心他对我的好。他真的对我很好,我这辈子可能再也遇不到对我这么好的人了,再也遇不到比他对我更好的人了。
我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声音。谢酊趴在我背上,沉甸甸的重量压下来,没有空隙,让我觉得好满足。他拿开我的手,握着我双手举过头顶,说,别怕,叫出来。
他一记深顶,我叫出来了,非常大声。谢酊又说,宝宝好厉害,叫得真好听。
最后他还在我身体里,我就累得睡过去了。我又做了梦,梦里谢酊变成了蝴蝶,蝶翅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他停在我手心里,我一动不敢动,怕把他惊走了。突然变天了,落下豆大的雨,打在脸上像钢珠扑面。我眼睁睁看着蝶翅上的彩色粉末被一点点冲刷掉,谢酊变得透明,最后居然化成了一滩水,从我指缝里滑落。
尖锐闹钟陡然响起的时候我整个人一个激灵,瞬间睁开眼睛。身边不见了谢酊,我坐起来,身上温暖干燥,穿着干净的睡衣,已经清洗过了。
我在床上发了会呆,房门被推开,谢酊走进来,怀里抱了一个箱子,见我醒了,说:“你今天还是照常去学校吧,我在家里收拾一下,晚上放学后直接把东西送到新房子里。”
箱子里露出我的沐浴露,我点点头,问:“你妈妈在吗?”
谢酊说:“她还在睡觉,你别怕。起来吃点东西吧,我热了牛奶。”
我下了床,尽量把洗漱的动作放得很轻,觉得空气里每个分子都透露出危机四伏的气息。有看不见的毒蛇在吐信子,嘶——嘶——,细小声音钻进我的耳朵。
洗完脸,我把毛巾挂好,意识到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我看到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在学校的一整天我都有些心不在焉,体育课上更是提不起劲。跑完圈后自由活动,女生去拿羽毛球,男生去拿篮球,我回了教室,对着数学卷子发呆。
我从敞开的后门看高三楼,却找不到谢酊的教室在哪一间。他收拾好我的东西了吗?现在有没有在学校?我的东西应该不多,最多两个盒子应该就能装下了。那房子太大了,谢酊一个人住的时候就显得很空,我过去之后也没来得及把它填满一点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