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早晨,偌大的客厅里,管衣仲与庄梦蝶各据一方,默不作声。良久,庄梦蝶开口了:“你要跟我说什么?”“这话很难启口。”管衣仲来回踱步,静不下来。“如果是‘那件事’,我不想听。”相较于管衣仲的浮躁,庄梦蝶沉稳地坐着,转头望向窗外。“哪件事?”管衣仲瞟了庄梦蝶一眼,反问。“就是那件事。”庄梦蝶打起迷糊仗。“如果你指的是一个钟头前,你把一串点燃的鞭炮扔进孔思贤房里,吓得他衣衫不整地冲出大门‘避难’,以致被邻居当成笑话,而他也气得当场拂袖而去的‘那件事’的话”管衣仲重重叹了口气:“我并没有生气。”与其说他不生气,还不如说他已经没有力气生气了。“你不生气?”庄梦蝶不敢置信。避衣仲向来以让她成为“世上最优雅高贵的小姐”为终极目标,现在竟然坐视她的劣行不加管束?莫非她已经失去在他心中的地位了?“睡眠不足,没力气发飙。”避衣仲摇了摇头,不摇还好,一摇顿时头昏眼花了起来。在昨夜之前,管衣仲从未熬过夜,更别说失眠,但“昨夜”“是我的错吗?”庄梦蝶回过头来迎视他,无辜地眨着大眼。“难道是我不对?”管衣仲无奈地反问。“我只是略尽地主之宜罢了。”“如果‘主人’都像你这样待客,以后绝对没有人敢去作客。”管衣仲提醒自己,绝不能被她那纯洁的眼神给哄骗!“我想你一定很累,所以想为你分劳。”昨晚,庄梦蝶以希望有更多机会了解孔思贤为由,让管衣仲陪着孔思贤住在她的楼层。“我反而觉得疲劳加倍了。”“唉,玖菲说我必须学着做事,以免成了社会低能儿,所以我才想试着学习处世之道”庄梦蝶越说越轻,细长的颈子低垂,手持白绢轻拭脸颊,委屈的模样大大刺激管衣仲的良心。“对不起,小蝶,是我顾虑不周,冤枉了你一片好心。”管衣仲赶紧踏前两步,抬起她的小脸。没想到庄梦蝶晶莹效美的脸上并没有让他心疼的梨花带泪,反倒是掩不住的笑意,管衣仲这才发现,他委屈的小蝶正以手绢掩面笑得正开心!“小蝶,你”管衣仲跌坐在她身边。“呵,衣仲果然是站在我这边的。”庄梦蝶得意地大笑。“这是当然的事!”管衣仲实在无法对庄梦蝶生气,只好委婉地问:“你昨晚是故意恶作剧吗?”“那不是恶作剧。”庄梦蝶严肃地否认。“难道是小蝶独创的欢迎贵客法吗?”管衣仲苦笑。“差不多。”她在心里暗暗报出正确答案:“驱逐害虫计划。”“你为什么看思贤不顺眼?他是个很优秀的男人,绝对配得上你。”“连杀虫剂都受不了的男人,哪里优秀了?”庄梦蝶理直气壮地反驳。凌晨一点,她戴起事先准备好的防毒面具,拿着备用钥匙,偷偷打开孔思贤的客房,喷进一整瓶杀虫剂,然后快步逃回自己房间。“自己招认了吧!再怎么说,杀虫剂是用来扑杀蚊虫蟑螂的,你怎么可以在思贤房里喷了一堆?”管衣仲头痛地说。“因为客房很少使用,我担心会有蚊蝇打搅他的睡眠。”“那也该在他睡前做啊!”“人家半夜才想到嘛。”“真的不是故意作弄思贤?”管衣仲怀疑地问。“孔思贤是父亲中意的男人,我怎么会故意捉弄他呢?”庄梦蝶微笑。捉弄孔思贤?哼“蓄意谋杀”还贴切得多!庄梦蝶暗暗想着。的确,孔思贤跟她无冤无仇,唯一的错在于他是父亲看中的人,代表双亲价值观的人就是她最看不顺眼的“害虫”!从小到大,除了管衣仲这只驱赶不走,从害虫升级成“怪虫”外,没有任何“昆虫”能黏在她身上!“算了,这件事我也有错,我太宠你了你要记住,刹虫剂对人体有害,屋里有人的时候尽量少用。”管衣仲自责地叹息。明知过度呵护可能导致悲剧,但庄梦蝶小时候纯真可爱,长大后清新动人的模样,在在让他铁不下心,只好事事代劳,如此说来,小蝶不清楚杀虫剂对人体会产生毒素,怎能一味的责怪她?“我记下了。”庄梦蝶听话地点头。这点小常识,她三岁的时候就知道了,从小到大只要是能害人的知识,她向来是过目不忘、一听就懂。“记住就好。”“衣仲,我有个问题。”“什么?”“你的体质是否跟常人不大一样?”“为何突然这么问?”“忽然想知道嘛!”庄梦蝶撒娇地摇着他的手臂。说到杀虫剂,这也算是她的老手法之一。记得管衣仲来到庄家的的老狐狸给赶出去的。这种事她绝不允许!有资格把管衣仲踢出庄家大门的,只有她庄梦蝶一人!“相处这么多年,我实在舍不得”“啊,ufo!”放下双手,庄梦蝶故作惊讶遥指窗外。“哪里?”管衣仲回头看去,哪来什么ufo?“我看错了。”“听我说,这是很重要的事,从今天起,我必须”“呃,壁虎!”她缩起脚,惶恐地盯着地面。“不要怕,有我在。”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地板磁砖亮晶晶,完全无异状。避衣仲回过头来,感叹“这么不想听我说话吗?小蝶。”“谁教你要听爸爸的话?”庄梦蝶抱着膝盖,缩进沙发里,可怜兮兮的泪眼直勾勾地盯着他。避衣仲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欺负小红帽的大野狼。“令尊会生气并不是没道理的,毕竟你再一个月就能以优异成绩毕业,现在却无故退学,若要受惩罚也是应该。”他只好放软语调劝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做的事为何要你负责?”庄梦蝶不服气地反驳。“我是负责指导小蝶教养礼仪的人,我不负责,难道该让南部老家的总管王婶负责?”庄海强不过是“惩罚”他教导小蝶自立,这本来就是他应尽却未尽的职责范围。“不要,管爸爸怎么说,我希望你留在这里!”她含泪喊道。以前,这招“含泪祈求”是百分之百灵验的。还记得多年前某个台风天,外面狂风大作,新闻报导说已吹垮好几座房子,当时驱逐计划尚未停摆的她,要求管衣仲越过别墅山区到山下买捏面人,管衣仲原本摇头坚持“这种天气市场不会开”但在看见她奔泻而下的眼泪后,二话不说便冒着风雨冲下山。“傻孩子,我哪会舍得离开这么可爱的小蝶呢?我当然会留在小蝶身边”避衣仲笑了笑。庄梦蝶感到满意,正要收缩泪腺,只听管衣仲接着道:“直到六月十五日那一天。”“我知道了。”“还有,今天开始,令尊不再提供任何生活费用,我们必须自己去赚。”管衣仲很自然的把自己跟庄梦蝶归在一起。“什么?”庄梦蝶一阵惊愕,随后大喜:“这是说,我被踢出家门了?”“这是值得开心的事吗?”管衣仲讶异。“当然是!”“很抱歉泼你冷水,令尊的意思是,要我在这一个月内教会你在社会上谋生的必要知识跟技能,而且在此期间的一切花费必须我们自行负担。”“只有这样?”庄梦蝶垮下肩膀,漫不经心问道:“如果一个月过去了,我什么都没有学到,又会如何?”
“这个嘛”管衣仲迟疑了一会儿。“爸爸没说?”“这种情形令尊的确没有提到。不过,如果连小蝶这么冰雪聪明的学生,我都无法让你学会一些必备知识,那”管衣仲苦笑:“我根本不配做管家。”庄梦蝶眼睛一亮“换句话说,如果一个月后我一事无成,你就洗手不干,从此不做管家?”“没错。”管衣仲点点头。“好好教我吧!亲爱的管家先生。”庄梦蝶笑了,无邪地笑着。五月天,还没进入盛夏,但阳光却比酷暑更猛烈。大街上,挥汗如雨的行人纷纷把目光投注在一对男女身上。男的高大英挺,戴着太阳眼镜,穿着一件印有大凤梨的短袖上衣,腰间绑着衬衫,十足年少轻狂的青春气息,唇角始终弯着一抹让人大生好感的弧度。女的一身纯白洋装,细致白皙的肌肤与男子古铜色皮肤恰成对比,虽然身处烈日,却如出水芙蓉般清新诱人,晶莹剔透的俏脸滴汗未生。“累了吗?小蝶。”管衣仲担心的望向身侧。“还好。”庄梦蝶抬头,微微一笑。“你头一次走这么多路,不要太勉强,累了就告诉我,我再找个有冷气的咖啡店给你歇歇腿。”“九。”“什么?”“这是你第九次讲同样的话。”“有这么多次吗?”管衣仲困窘地搔搔耳朵。“我让你这么放不下心吗?”说着,她浅浅而笑。“现在治安不好,走在你身边的路人,随时有可能拿出预藏的刀械枪枝对付你,要我如何放得下心?”庄梦蝶从未不撑洋伞、不戴遮阳帽曝晒在如此烈日下,他怎能不担心她会晒伤呢?市区街道纷乱,就连当地居民偶尔还会迷路,他怎能不烦恼她可能会走丢呢?他甚至想叫部计程车,把她塞进后座,杜绝路人或是爱慕或是好奇的目光。看来以前韩玖菲骂他保护过度,似乎是相当中肯的评语。“衣仲不是在我身边吗?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会保护我,所以就算真有坏人找上门,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庄梦蝶柔柔地笑说。自从管衣仲单枪匹马冲进她被禁闭的废工厂,并在庄家私人部队抵达前制伏绑匪后,他理所当然地担任起她的保镖来。“说的也是。”“会想东想西,担心这担心那的,证明衣仲老了。”“小蝶都长得亭亭玉立了,我还能不老吗?”“一把年纪还不结婚,我真担心你会光棍一辈子。”庄梦蝶半开玩笑地说。“哈,长年看着小蝶,哪还看得上其他女人?”管衣仲也笑了。“哦!在你认识的女孩子里,我是最漂亮的吗?”“很遗憾,小蝶是第二。”“那第一是谁?”庄梦蝶倏地停下脚步,忽然觉得街道变得嘈杂起来,惹得她心烦意乱。“苏菲亚。”管衣仲说完后不见庄梦蝶回答,他猛一转头望去,只见她呆若木鸡站在路中央,发起愣来“小蝶,是不是累了?”“我想找个地方休息。”庄梦蝶木然地回答。苏菲亚?这一定是照片里那个拥有淡紫色眼眸的黑发女孩!避衣仲以前住在美国,认识外国女子也不是怪事。“刚好,我们的目的地到了。”管衣仲指着不远处的一家咖啡专卖店。“营业准备中”避衣仲无视门上悬挂的牌子,径自推开店门,庄梦蝶惊讶之余,快步跟上。走进咖啡店大门,浓郁的玫瑰花香扑鼻而来,庄梦蝶好奇地左右打量,略显幽暗的室内光线营造出静谧恬淡的气氛,墙上悬挂小幅绘画,两侧走道放满玫瑰,咖啡的独特香气自吧台后散出,与玫瑰香味混合后,形成另一股醉人气息。“啊!衣仲,你来看我吗?”一个打扮得像童话人物的妙龄女子,开心地走向管衣仲。“当然是来看你!我猜猜看,今天是”管衣仲拿下太阳眼镜,在她身边绕了一圈“拇指姑娘?”“宾果!呵,出门时邻居还说我打扮成白雪公主呢!还是衣仲好眼力。”“那是可晴会打扮,扮什么像什么,我当然能一眼看出来。”“真的吗?”女子高兴地拉着大圆裙转了一圈,眼睛一转,看见庄梦蝶站在管衣仲身后“哇,好可爱的客人,很适合仙女装扮呢!我上次辛辛苦苦地做了仙女服,可惜自己穿上后,竟成了个四不像,若你不嫌弃就干脆送给你吧!”“不用了,谢谢。”庄梦蝶摇头,满怀敌意地盯着眼前的女孩。“真的很适合,相信我的眼光嘛!”女子极力推荐。“不,我不需要。”庄梦蝶笑着拒绝。“好吧,那我赔本大赠送,再加一套灰姑娘装如何?”庄梦蝶懒得回答,避到管衣仲身边:“衣仲,这位姆是谁?”“她是这家咖啡店‘玫瑰屋’的老板,孟可晴。”“啊,这位小姐是衣仲的朋友?真是的,有这么适合扮仙女的朋友也不早点介绍给我!”孟可晴也跟过来,三人围成一团。“我是庄梦蝶。”庄梦蝶自我介绍。“庄梦蝶?”庄梦蝶疑惑地问:“有什么不对吗?”“你该不会就是那个‘小蝶’吧?”孟可晴睁大了双眼,直盯着她瞧“你不知道,每次跟衣仲聊天,聊不到三句他一定提起‘小蝶’。例如:会送花给他的庄梦蝶多可爱啦,伏案念书的小蝶多认真啦,听得我耳朵都快长茧了,有时看衣仲那副德性,简直比沉浸在爱河的少男还痴颠。”“是、是吗?”庄梦蝶垂下头,不知为何地,绯红了双颊。“所以我就常质问他,是否爱上那个‘小蝶’了?”“可晴,就当作积阴德,少说两句吧!”管衣仲插嘴。“拇指姑娘永远不死,有什么阴德好积的?”孟可晴一笑,续道:“结果衣仲就当着我们一群三姑六婆的面,大声宣布”“啊,你脚下有蟑螂!”管衣仲大喊一声。“呜哇!”孟可晴整个人弹跳起来,没命似地奔跑到店里最远的角落。“然后呢?”庄梦蝶催促着想知道下文。“小心哪,可晴!那只背上有着大翅膀的祖母级蟑螂,可能上辈子跟你有仇,追到你那边去了。不过,看它的大小,应该只是寻常蟑螂的两倍,你根本不需要害怕。”管衣仲继续整孟可晴。“我最后那个了”孟可晴连“蟑螂”两个字都不敢说出口,紧闭着双眼东闪西躲,企图躲避蟑螂来袭。“孟小姐,你话还没有说完,然后呢?”庄梦蝶继续逼问。“然后蟑螂大军一举歼灭玫瑰屋,于是玫瑰屋成了蟑螂征服世界的基地,而店主孟可晴壮烈牺牲,成为第一个被蟑螂当作粮食的人类。”管衣仲又来捣蛋。“呜,别再说了,好可怕!”听到这番话,会吓得捂起耳朵,浑身发抖的大概只有孟可晴一人。“蟑螂军总帅叫我传话给你,如果你能忘掉过去的事,它会考虑放过玫瑰屋,另寻基地。”“没问题,我什么都照办!”孟可晴颤着声说。“测验一下,以前管衣仲好像曾在你面前说过什么话,那是什么来着?”“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总帅很满意你的表现,它决定撤军,你可以张开眼睛了。”“管衣仲!”庄梦蝶看他们俩一来一往的对话,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玩这些把戏,到底想隐藏什么?从实招来!”“我的记忆力很差,你还是去问可晴吧!”管衣仲耍赖的说。“孟小姐”庄梦蝶的问题尚未问出口,就见孟可晴端着托盘送来了两杯白开水“你们要喝些什么?我请客。”“我想知道”庄梦蝶不死心地说。“要不要来一份玫瑰屋的招牌巧克力松饼?”孟可晴截断她的话问。“比起松饼,我更想要”“衣仲还是老样子,卡布基诺咖啡加上柠檬薄饼吧?”“先听我说完,我”庄梦蝶气急败坏地喊。“今天的特别饮料是‘南国风情’,点一杯试试看如何?”被打断无数次后,庄梦蝶不得不觉悟:“好,我知道了,从你们两人口中是别想问出什么了。”“对不起,我真的很怕那个”孟可晴还是不敢说出“蟑螂”这两个字。孟可晴虽然知道所谓蟑螂大军只是管衣仲虚构出来的情景,但她更确定一件事避衣仲不愿让庄梦蝶听到那些话,如果她胆敢“泄密”他可能真的会抓一群蟑螂组成蟑螂大军送给她当礼物!平常的管衣仲的确是笑容可掬的好好先生,但这也代表一旦惹他生气,结果将不堪设想。所以孟可晴打从心底希望,最好永远别见到他发怒的恐怖奇景。“我了解了。”庄梦蝶叹气,转头问管衣仲“你刚才说这里是我们的‘目的地’,难不成你是专程带我来认识孟小姐?”“当然不只如此。”管衣仲摇头。“那么?”“可晴,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管衣仲不回答她,转向孟可晴“这件事说来棘手,但只有可晴能办得到。”“慢着,你应该先跟我商量吧?说不定我能办到啊!”庄梦蝶不喜欢被忽略。“不行,这件事非可晴不可。”“哼!”庄梦蝶噘起嘴,撇过头。“只要你说出口,我一定尽力而为。”孟可晴高兴地说。毕竟被人信赖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请你让小蝶在这里工作。”“啊?”两声惊呼同时出口。“事情就是这样了。”管衣仲起身,抚了抚庄梦蝶长发“小蝶,你要努力地向可晴学习,别给人家添麻烦了。”“衣仲,你要去哪里?”庄梦蝶惊慌地看着管衣仲走向门口。“闲人当然只有撤退的份!我先走了。”管衣仲戴上太阳眼镜,瞄一眼墙上挂钟,还差五分钟十二点。“真的要让她在我这里工作?”孟可睛比庄梦蝶还慌张。将管衣仲以前的言论综合起来,庄梦蝶根本是个“君子远庖厨”的富家女,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姐,哪里做得来店里的杂事?“我什么时候开过玩笑了?”管衣仲回过头来笑。“就是因为你一天到晚开玩笑,我才要问清楚。”“唉!看来我的人格在不知不觉间已有瑕疵了。好吧!我严肃认真地再说一次,上个礼拜可晴不是喊缺人吗?现在小蝶正好可以帮上你的忙,一切就拜托!拇指姑娘。”说完,吹着口哨扬长而去,管衣仲留下身后的两人,陷入混乱的思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