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噬(宛娘篇)
“就这样,我们特意买了上等的香烛和jg致的点心,作法请愿。我们跪坐在佛像面前,摇签摇到了下等签。虽是下等签,但我知晓,佛组同意了。那次,我第二次感知到了佛的声音,告知我,七天之后可自行离去。我看着佛像的脸,笑得慈悲开怀。”老人回忆道。
“那后面又发生了什么变故?”方景曜看着老人如今的模样,看似并不像得偿所愿。
“起初,我满怀期待。和那个人计划着回去他的家乡,种田农耕,就这么过着平凡的一生。但谁知七天之后,我们还是没能如愿离开。”
“在离开前的一天,我做好了饭菜,但许久都没有等到他回来。就在我心里担忧,想出门寻找时,他回来了,但并不是他一人回来,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僧人。”
……
“文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怎么了?怎么浑身是伤。”宛娘忧心地看着鼻青脸肿的赵文轩,而后才注意到他身后还跟了位僧人。
那僧人约莫五十的岁数,胡须花白,脸上一道道岁月的褶皱。他的僧袍虽说粗糙破烂,但却格外的g净。
“这位是?”
“宛娘,这位是玄空高僧,就是他救了我。”
高僧竖着一掌,朝宛娘微微低头作揖。
“多谢玄空大师救我夫君。”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必言谢。”
“大师可有吃饭?要不留下来吃顿饭吧?寒舍简陋,今天不知有客,我再去多热两盘菜。都是些素斋,大师可放心。”
“多谢施主,贫僧多有打扰了。”
就这般,宛娘去厨房热了菜。把最后一盘炒野菜端上来的时候,宛娘才开口道:
“今天怎么回事?怎么弄的伤?”
“哎,一言难尽。”
因为要启程回乡,赵文轩这些天原本是想多赚些盘缠,所以最近g活儿格外卖力。
而却不知城里饥荒,许多劳工们口径一致,拒绝接活儿想和商户抬价,但是赵文轩却不知当地道行,一口接了许多活儿,自然许多商户都愿意雇他。抢了当地劳工的许多生意,自然引来了嫉妒的祸端。
也是今日在卸货之后,被那些劳工堵在巷尾里揍了一顿。索x玄空出现,救了他。赵文轩认得这位高僧,便是这些日,他东家老爷请来作法的圣僧,他见过一面。
谈话之间,赵文轩得知,玄空高僧曾是皇帝尊敬的圣僧,g0ng廷许多祭祀都经由圣僧之手。不过他如今有一本佛法一直未能参悟,于是请求圣上许他游历民间,如今正游历于这座县城,得知城中饥荒已闹数月。
“原来是这般。”宛娘点了点头。
“路上贫僧听闻赵施主所言,夫人是通灵巫nv?”
宛娘点了点头,笑得牵强。“不过也无用,每次灾祸来临,我祭祀请愿,却鲜少得到神佛的示意。只是整日守着寺庙,偶尔替些凶宅除除煞气罢了。”
“我游历此县,已知此地闹了半年饥荒,百姓流离。不知夫人可曾请愿过神佛?”
“嗯,但仍旧无所回应。”
“通灵巫nv,天生具备请愿神佛的灵力,要b许多道士高僧容易许多。而夫人却鲜少能感知神佛示意,可见此庙并未存有神识,佛像金身也不过是个空壳子罢。”
“可我却有感知神佛示意。”
“无非是神识游荡人间,路过罢。贫僧在此地逗留时日最多,因为城中饥荒,贫僧曾为百姓祈福求签,签条只道了一句高深莫测的话,yu意让我留下,我却未能参透其中深意。如今碰上姑娘,定数,定数啊~”高僧慈祥的面容满是欣慰,笑得有些欣喜又有些悲寂。
赵文轩和宛娘闻言,一时无言,半晌,宛娘才怯怯地道:
“可圣僧有所不知,我和夫君明日便要离开此地,回乡。”
“不可,不可。”僧人别有深意地摇了摇头,“听贫僧一言,留下,此乃天数,不可违背。”
“我……”宛娘咬了咬唇,不言。
难道佛让他们七日之后再离去,便是为了与这僧人相遇吗?天数……难违。
赵文轩也沉默了,宛娘身为通灵巫nv,生来便担任着救济苍生的命运,当真要为了一己的儿nv私情,辜负苍生吗?
想起他家徒四壁,所以立志考取功名,也是为了光宗耀祖,让独留的母亲暗度晚年,为贫苦的百姓伸张正义,这是高风亮节的读书才子心中所愿,他亦如此。
“留下,日后必有福报。”僧人看二人沉默不语,抛出了一道别有深意的话。
福报?
赵文轩听言,看着僧人高深莫测的模样。半晌,他突然下了决定,说道:
“宛娘,留下吧。”
“文轩,可我已答应了和你……”
“宛娘,你如今身t不适奔波,何况我家徒四壁,你跟我回去也是吃苦。今日我们与圣僧相遇,或许就是天数,我想高僧应是能解决城中的饥荒之难。留下吧,为了黎民百姓,也为了未完成的使命。”
宛娘听言,默默看向供台上的那尊半个桃大小的佛像。
这便是你的旨意吗?
最终她点了点头,“嗯。”
“太好了。圣僧,下一步我们应当怎么做?”
只见高僧别有深意地一笑,0了0自己的胡须,道:
“重塑金身。”
……
“可要重塑金身,需要万两h金,我们怎有钱?于是,通过我的名义,在城中散播我感知佛的旨意,在郊外一荒山发现了几车粮草。那是那僧人不知何哪位富商购的,我们事先藏在了那里。后来,城中百姓听言,去荒山见了粮草之后,纷纷开始信奉我。”
二人听言,隐隐猜测到了后面的事情。祈遇一声嗤笑:
“于是后面香客塌烂了寺庙,开始纷纷拿出掏家底的钱捐赠香火。凡间不愧是神佛亲手造的炼狱,与神佛一样伪善。”
而河底的愿真听闻老人这般讲述,皱起了眉头,不禁怒道:
“何等妖僧?竟敢借神佛之名作这等w吏之事!”
“何等妖僧?竟敢借神佛之名作这等w吏之事!”
方景曜目瞪口呆地看着祈遇,怎么就刹那间,这人前后两种态度?前后话语自相矛盾?
“重塑金身的银钱很快便凑够了,即便是在那个饥荒的时候,我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银钱。百姓纷纷掏出最后一点私藏的家底,而连好几户富商也前往寺庙,祈求财运,更是求我请愿神佛,帮他们预知以后,且他们出手更为阔绰。”
祈遇一笑,“人x的贪yu,不分贫富。小贪则脱穷,大贪则致富。”
“起初,我们得了第一笔银钱,非常欣喜。他开心今晚终于能饱腹一顿,而我欣喜自己的使命终于得已造福苍生。我想有了这笔钱,重塑金身,请神识入像,应当很快能感知神佛给予化解这场灾难的旨意。当然,重塑金身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
“所以这期间,我们每日施粥于难民,说是奉神佛旨意。接而又造了几件感应灵验之事来验证我的灵力。会特意留意一些贫穷的香客,夜里去他家后院偷偷将一点银钱埋进土里,仅是一点银钱对穷人便是莫大的财富。第二日,他便会看到后院异样,并且惊喜我昨日与他所说的果真有所灵验。我们也会铤而走险,因为文轩曾跟着几位商户g过活,他自然知晓一些商户走货的路线。在那个盗匪山寨横行的时候,只需要偷偷将路线传给盗匪山寨,那路上被劫持自然板上钉钉之事。我们只需等过些日,商户来寺院祈福便可让他捐赠一大笔香火钱。后面,就连官府的官爷也前来祈福院祭拜,而为了继续获利,我们买通了官员,让当时的知府将祈福院纳入国寺。”
“亏那赵文轩还是个读书人!更何况他自己也曾被盗匪山寨劫持过,怎会还去帮他们?!”方景曜听言,义愤填膺。
“没办法,期间我们自然也曾问过自己的本心,这么欺瞒无辜百姓,当真对吗?但是那僧人说,如今银钱已凑满一半之多,那可是五千两啊!五千两也仅有一半之多!花出去的造势的便有三千两,即便是三千两,对于我和文轩,也拿不出来,因为我们本身就一贫如洗。那是多少黎民百姓的血汗钱呐……那时,我们突然意识到自己仿佛已经被架在烤架之上,不得不继续。我也不得不说服自己,只要金身塑好,便好了,金身一旦塑好,便能像我九岁那年一样,给予我化解这场灾难的指示。”
“呵,因贪yu而起,最终被贪yu反噬。”祈遇嘲讽道。
“金身也终于在数月之后完工,寺庙也已不是从前那般破旧。反倒因为祈福院香客众多的原因,周围街巷也变得热闹繁华了起来。只不过,金身塑好之时,其实饥荒也已化解了一半,因为朝廷命各府捐献的粮草运过来了。我那时整日都饱受折磨,想着那这数月我所做的又有何意义?百姓并不需要我,也并不需要神佛。而另一边又想着,也不过只是化解了一半,并未全然解决饥荒之事,果然没有神佛的相助,凡人最终难以抗衡灾难。”
老人悲寂的双眼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佛,道:“可就在祈福院重新开院那日,我作法请神识入像,依照祭祀规矩做了法,请愿神佛。我确实再次听见了佛的声音,但是佛却告诉我……”
“阿弥陀佛,你等为何不回头是岸?”
“回头是岸……”宛娘颤抖着唇,不可置信地呢喃着这四个字,心里突然有什么东西塌了一般。
不会的,不会的,她不会做错的。
她笑了笑,笑得格外牵强,眼眶里无限的泪水却止不住地打转:“回什么头?我如今不就在岸上?”
“你已罪孽深重,终将灵力反噬,趁早回头。”
“我没错!你胡说!”她的泪水随着这一声怒吼,最终掉了出来。“我分明是帮扶苍生化解饥荒,怎会错?怎能有错?”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明明、明明是你!百姓饥荒,我请愿数次,你们这些神佛置之不理。如今重塑金身,你们才出现!世人皆说神佛救济苍生,普度众生。可为何,为何饥荒一年你不曾救?为何盗匪山寨横行你不管?为何天灾你不除?却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指责我有罪……我有何罪?我没错!”
“言已至此,切莫误入歧途。那僧人曾是数百年前一位高僧圆寂成佛之前,剥离在凡间的一缕贪念,此前你的第二次感应也皆有他从中作梗,并非吾意。吾会将他带回。吾也会收回你的灵力,你沾染世俗之事不再追究,如你所愿,让你入俗。善哉善哉。”
“原来……原来一切都是你……是你们!为何!为何这么对我?我奉信圣佛十九年!世人皆说通灵巫nv可借神佛之力普渡众生,哈哈哈哈哈哈哈,到头来……却成为了一个笑话!神佛之力……根本没有,没有!神佛无用、神佛无用……你让世人信你、敬你,却将疾苦磨难作为考验,但苦难只会将人化作厉鬼!成不了佛……成不了佛……竹篮打水一场空,一切都是妄想,妄想啊!”
宛娘似乎进入了颠魔之太,泪水流得凄惨,笑声却是猖狂。但是她的怒斥和疯狂,回应她的却是一片si寂,因为佛已去。
而只留她一人喊道:“神佛无用……神佛无用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话间,宛娘一口鲜血从口中吐出,她捂着自己身怀六甲的肚子,一gu浓烈的阵痛传来。
生了,她要生了。
“文,文轩!文轩!”宛娘痛呼着。
在门外焦急等候的众人,此时听到里面的动静,皆诧异,而赵文轩第一个破门而入。
“宛娘!”
……
老人回忆到此,沧桑的声音也开始哽咽。
“后来那个孩子出生了,因为早产,所以濒si之态。我不甘心,我趁灵力还未收回之前,用尽所有的灵力渡给它,保他一条x命。而我……一夜之间满头白发,面容苍老。那一刻,我才知道,我错了。”
“那赵文轩呢?”方景曜道:“我记得他后面娶了一个衙门当差的千金,后面还纳了好几房妾室,儿孙满堂,直到79岁,寿终正寝。”
“寿终正寝?呵呵……好一个寿终正寝。原来他竟过得这么好。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呐!”
河底的愿真听言老人此话,心底作痛。张口的声音也略带嘶哑:
“所以这个水鬼,便是你靠灵力续命的孩子?巫nv灵力道浅,只能通灵消煞气,能给他续命,倒也是奇迹,但命不完整,到现在……也还是这般半人半鬼的模样。而你之所以将他抛于河底,是发现河底怨气可保他平安生长。”
祈遇说话间,瞥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水鬼。
“是的。我生产完后,或许是因为被初生婴儿的纯洁所感染。总之,在看到孩子的第一眼,我突然觉得自己好累好累,这半年为了名誉和银钱,每天想法设法的布局,甚至看着无辜百姓饭都吃不上,也要往寺庙捐献香火,祈求平安和神佛护佑,我心里其实倍感煎熬,也生怕他们终有一天得知真相,不再奉信予我。所以,我希望回归到最初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