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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诉说

 

也许是生病带来的虚弱,从江辄止走后江沅又重新躺下了,后面似乎又听到了开门声,他不会期待,就连再看一眼的力气也没有了。反正不会是江辄止了,他已经很干脆地走了,他不会回头了。就算真的再回来,那也是来做最后的警告,警告他不要再起歪心思,也警告他一定要跟生父好好相处。

他是江辄止养大的,所以父子俩几乎秉持了一样的倔强。江沅知道从此自己是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江辄止永远不会接受他的爱,现在连父亲的爱也要一并舍弃。不,也许还有仅剩的那么一点,用于以后跟萧进见面;用于他自己说的,以后逢年过节,他也会来的。像个最普通的来串门的亲戚一样,坐下来喝一杯茶,跟萧进聊聊家常,再问一问江沅的近况,最多一个小时,等气氛冷下来了,该说的话也说完了,江辄止就要走了。萧进也许会留宿,接着江辄止拒绝,他站起来穿上外套,跟萧进握手告别,说两句什么下次再来的话,然后就会走了。从始至终,连跟江沅单独说一句话的机会也没有。

以后就是这样了,江辄止不会再给他任何希望了。

江沅也哭不出来了,他有种虚脱的麻木感,迷迷糊糊的手上的吊针似乎被拔掉了,这样也不觉得疼。护士又说了些什么,他也听不进去。这时候竟宁可自己病得再严重些,病到彻底失去知觉才好,反正他已经回不去了,他宁愿就这样待在医院。

江沅闭紧眼,只剩胸口微微地起伏,什么声音都消失了,只有沉默,这种沉默维持了多久呢,随后却有一只手伸过来,很小心地抚上他的脸。江沅瑟缩了一下,心里马上知道他是谁,想甩过头,又想开口让他走,可是这念头刚一动又觉得没有意义。他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直到那只手又碰了上来,这次脸上却多了种冰冰凉凉的触感,江沅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那是一块湿巾,正轻缓地帮他擦掉满脸的泪痕。

“沅沅。”斟酌再三,萧进还是开了口,“现在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爸爸跟你说几句话好不好?”

江沅眼皮也不抬一下,懒得开口。

听到上头轻微地叹息了一声,随后江沅的手就被握住了。萧进的手掌其实很宽厚,手掌心里布着一层厚厚的老茧,被他握紧的感觉会有些疼,但其实又是可以依靠的温暖。江沅的手指都动不了,他根本无法从这个贪婪的掌心里抽离。萧进也是一会握紧,一会又松开,渴求又踌躇,从儿子身上汲取那一点点温度。

萧进终于是松开了手,托着江沅的手心把他的手放平在身侧,哪怕是江沅的沉默也让他获得了暂时的满足。他的声音都因为欣喜发颤,忍不住更靠近了些:“沅沅,你睁开眼睛看看爸爸,爸爸只想跟你说几句话。”

他的呼吸都要拂到脸上,这回却是不肯罢休的姿态了。江沅咬牙睁开眼,气呼呼地坐起来,只想狠狠地瞪上他,想让他走,不要再来烦他。江沅是这样想的,可他真的睁开眼了,猛一对上的就是萧进那张布满了欣喜的脸。他靠得那么近了,恨不能把他那份父亲的珍视,渴望,炙热的全部传递给儿子。江沅忽地被他的那种眼神刺了一下,拒绝的话说不出来,表示讨厌的动作也做不出来了。他觉得心酸,另有一种被反噬的痛苦。他恍惚间就好像看到了自己,这其实就是他不久前的模样,是他每次面对江辄止时的模样。江辄止原来是可以看到的,这样绝对的、猛烈的爱,江辄止怎么会感受不到呢?他看到了一切,可是他还是拒绝了。不是说爱他的吗,不是把他当唯一的吗,怎么能对他这么狠,这么狠……

江沅低下头,又独自难受起来。萧进不再犹豫,他连忙把带来的文件袋打开,把里面薄薄的纸张一张张地倒出来,然后再逐一地递到江沅面前,用他干涩的声音说:“沅沅,爸爸知道你不能接受我的过去,你害怕我。这点爸爸不能辩解,那是我过去的错,我非常懊恼,非常后悔,我在牢里的每一天都在后悔。那是爸爸该受的惩罚,爸爸并不可惜失去的一切,但是爸爸最痛苦的就是失去了你。”

“那时候爸爸太年轻气盛,也太目中无人,跟一群人混在一起成天喊打喊杀,什么都用暴力来解决,染上了江湖气,才不知天高地厚的犯了一些错。”萧进已经尽量把话说得温和了,但还是紧张地看了江沅一眼,看他没有表示出明显的厌恶才能继续说,“犯了错就要受罚,所以爸爸只能把你托付给你江叔叔。这十几年里你江叔叔经常来看我,每次都会告诉我你的情况。”

江沅的心跳动起来,而萧进的眉头都紧皱在一起,看起来更是痛苦了几分:“沅沅,你几岁上学,你几岁搬家,你在学校发生了什么,这些都是你江叔叔在说,爸爸每次都很想听,又不敢听。我看不到,我也参与不了一点你的成长,全都是因为我的罪。每次只要一想到你,爸爸真的后悔到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真的很想看看你,想抱一抱你。”

“你江叔叔会带一些照片给我看,然后等他一走爸爸又,又会开始闹事。那时候只感觉一点希望都没有了,爸爸在牢里跟人打架,被关禁闭,刚被放出去又去找人打,然后就一次次地关,这样你江叔叔就不能探监了,我也不用再听到你的消息了。我反正出不去,我还用期待什么……所以沅沅,不要怪你江叔叔,是我让他一直瞒着你,我以为我一辈子都要葬在牢里了,还牵连你干什么。”

萧进有些说不下去了,他的肩膀发起抖,两只手用力捏在一起才能忍住,江沅也觉得苦涩到不行。这段过去里没有他,却又处处牵扯着他,在千丝万缕间影响着萧进的全部。

“连你江叔叔也对我失望了,他觉得我不会再改了,我这样子还是在牢里好,出去了肯定还是要危害社会,更害了你。”

“后来,爸爸亲眼看着牢里的一位犯人,在执行死刑的前一天晚上,他吃了最后一顿饭。爸爸是在那一天清醒的,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我是被判了十五年,可我还有出去的机会,我好好改造,我能重新做人。沅沅,爸爸最想要的就是能亲眼看到你。”

他说着,立刻把手里的那些纸张移过去:“沅沅你看,这些就是后来爸爸在牢里拿到的奖状,狱警还表扬了我。爸爸再也没有惹事了,也没有打架。爸爸没有跟你吹牛,所有人都说爸爸改了,我因为表现好还减了刑,最后减成了十三年。在外面的世界看来可能不会在乎这两年,可是爸爸真的很高兴,少了两年,我就可以早两年看到儿子了。”

是很薄的纸张,但是被抚得非常平整,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萧进用了许多年才能换来的,现在也只能用这几张纸赢来儿子的一点信任。

除了那些奖状、表扬信,夹在文件袋里的还有一张小小的一寸照,江沅觉得有点那照片有点眼熟,再一看这竟然是他小时候的学籍照。照片里的他好小,稚嫩的脸,稚气的笑,胸口还系着红领巾,他也记不起来了,这是几年级的他呢?照片本来是蓝底白边,却已经模糊泛白,被漫长的岁月给侵蚀了颜色。但是再仔细看了又不全是,小小的一张照片上有一道最明显的摩挲过的痕迹,抚过他的眉毛,抚摸他的脸颊,日复一日,不知道是经过了多久,连照片都失了底色。

“因为爸爸表现好,所以能有一张你的照片。我也不敢要你那时候的,只要一张小的就好,爸爸真想看你小时候长什么样。”

江沅的头垂得更低,他的牙齿发着抖,喉咙里又痛又痒,一团火一样的烧着,把他的心全部烧乱,把想说的话也烧得一字不剩。他这两天一直都在用最恶毒的思想揣摩萧进,认定了他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可是这些,简单的奖状,寥寥几字的表扬信,又重如千金,压得他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了。

“沅沅,爸爸真的改了。”

等了很久,江沅的脑袋终于是晃了一下,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一声小小的,在萧进听来却是等同于最威严的特赦令。他忍不住又去握江沅的手,又想抚一抚他的头发,无限的喜悦膨胀了他的胸口:“沅沅,等病好了跟爸爸回家好不好,爸爸会照顾你的。”

“还有你江叔叔已经给你申请了走读,你要是不愿意还可以继续住宿舍,你放假了爸爸再去接你。”

话说完了才考虑到自己的形象,不止他那道可怕的疤,哪怕他改得再多,身上的这副匪气还是难以完全消除,又补充道:“爸爸会在远一点的地方等你,不让你同学看到。”

江沅摇了摇头,可又说不清这下摇头代表了什么,是不让他去接自己,还是不需要他躲起来?萧进是来不及深究的,对他来说儿子肯给他反应已经是最好不过了。他难以自制,这回终于揉上了江沅的脑袋,谨慎又珍惜地,一点点地抚他的头发。

江沅本来也没有什么大的病症,只是发了烧又受了打击,才一直显得恹恹的。现在在医院躺了一下午,打了两瓶点滴,烧退了人也精神了些。萧进陪了他一下午,等黄昏的时候又问了一遍,还是要不要跟爸爸回家?

江沅本来是坚定的不想回那个家,可一下午见了江辄止,又听萧进说了这些话,他又动摇了。一边是江辄止的狠心拒绝,而接着又是萧进的刻骨思念,最后还是只能回家。

本来就是被宠着长大的小孩,江沅平时会对着江辄止骄纵,可怎么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闹过脾气了还是会软化。开始跟萧进单独相处了这么久,至少解除了一个误会,萧进不是故意不负责,也不是出狱了就要来找儿子养老,他还是念着儿子的,他现在也是真的想重新当一个好爸爸。

晚上回家的时候江沅还是低着头,萧进招了辆出租车,把江沅扎了针的那只手一直托在掌中。他的体温很高,执着而又炙热地贴着他,更是让江沅抬不起头。他心里头乱糟糟的,有几次微微侧目,似乎是想跟萧进说话,最后又是什么都没说。

赶在天快黑的时候到了家,这次再回去,等打开了门是觉得没那么阴鸷逼人了。江沅沉默,萧进是喜不自胜,打开了灯,又急着去烧水,问着江沅晚上想吃什么。江沅呆呆地站在客厅里,也不说话。

“沅沅。”萧进有些奇怪,“是不是没胃口,但是刚出院,多少吃点东西。”

江沅总算是抬头看他了,嘴唇嗫嚅着。

“沅沅是不是有想吃的,跟爸爸说。”

江沅脸上发红,又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准备,而后才支支吾吾地开口:“我昨天说,我说的……”

萧进看着他,忽地也紧张起来,他屏住了呼吸,耐心地等儿子说话。

江沅的脸更红,人也像发了烧一般,好半天才能说清楚:“我昨天说,希望你,你,死在牢里……我不是真心的。”

说完了人也不自在极了,眼神乱晃着也不知道该看哪里。他在江辄止面前哪说过这话,哪低过头。父子俩闹矛盾了也是他自己赌气,气到掉眼泪了等江辄止来哄。现在当着一个不熟悉的生父认错更是别扭,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要是萧进真的对他愧疚,真的想当好爸爸,那也会原谅他的。昨天那么乱,他也是事后才想起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而且,而且他也真的不是故意的,他道歉了,萧进就不能死抓着不放。

忐忑地等了一会,耳边一道热风靠近,江沅还来不及惊呼就被萧进一把抱进了怀里。萧进的力气好大,胸膛硬实,撞得江沅鼻尖生痛。他不满的刚想嘟囔,萧进一抚他的后脑,又把他按进了胸膛,紧抱着一点都不愿松手。

“爸爸怎么会怪你。沅沅说的对,爸爸犯的罪本来就是该死的,现在还活着,就要好好照顾你。”

“沅沅没有错,都是爸爸该受的。”

萧进的声音又急促又低沉,蕴含着极度的满足。他一下下抚着江沅的头发,还又贪婪地把人抱紧,抱得江沅连喘气都难。江沅皱皱眉,但这回没觉得厌恶了,也没有推开的念头,只是任男人抱着。他垂着眼,嘴唇还是蠕动,却是真说不出口了。他叫惯了江辄止的“爸爸”,现在就算是有所松动了,也只是默认了这是他的亲生爸爸,对着他还叫不出那两个字。

被这样抱着,江沅的心里又在发酸。他也能体会到这样炙热的感情,这种毫无保留的爱,他更希望是江辄止,江辄止也能这样抱他多好,只爱着他,只守着他。

江沅咬紧下唇,可忍不住还是小声地抽泣起来,各种复杂的情感又酸又疼地攻击他的心。萧进赶紧松了手,揉起他的后背:“沅沅不哭,是不是弄疼你了,是爸爸不好。”

江沅摇头,从模糊的泪眼里再看萧进,连他脸上的那道疤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哄到儿子止住了泪,萧进领着人回房间,这一看又愣了,竟全忘了今天是怎么踹开了门才把人抱出去的。萧进有些紧张,暗脑自己又冲动坏事。儿子本来就怕他,现在一看门被毁成这个样子,会不会又想起他曾是个暴力的杀人犯。

但江沅不过是看了两眼,面上也没什么变化,然后就往床边走。

萧进松了一口气,走上前扶着儿子躺下,为他掖好被子,自己先主动道:“今天是爸爸急了,下次爸爸一定注意,再怎么样也不会踹门。”他隔着被子拍了拍江沅,安抚着,“爸爸把以前的行为都改了,绝对不会对沅沅动粗。”

江沅才知道他是在担心那扇门,是被踹得厉害,门板碎裂,整个歪在了一边,足见他当时的力气。江沅隐约记得昏迷中似有一下震响,原来是这声。

“明天爸爸就换一扇门。”

萧进继续在被子上轻轻拍着,就是大人哄小孩睡觉时才会做的动作。萧进在牢里都不知道想过多少次了,就想这样坐在床边轻轻地拍着、哄着,亲眼看着儿子睡着。他想了很久,在脑子里模拟了很久,可真的等到他哄人又有些僵硬,隔着被子也在担心,一会怕拍轻了,一会又怕拍重了。最重要的是,儿子已经这么大了,他还能接受这种动作吗?

果然江沅说:“我不是小孩。”

萧进苦笑着,满眼都是贪恋:“爸爸觉得你还小。沅沅要是再小一点就好了,爸爸就可以看着你长大。”

江沅忽地赌气道:“那你去问你的好兄弟啊,是他把我养大的,他什么都知道!”

说完就转过身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江沅又难受了,明明前几分钟还觉得可以接受萧进了,可紧接着又会为了江辄止心痛。江辄止在他心里的占比实在太大,他今天走了,彻底走了,他知道自己已经出院了吗?他现在又在做什么?

“沅沅,爸爸这里是没有你江叔叔的条件好,爸爸跟你保证这只是暂时的,爸爸会好好工作,给你更好的条件,以后让你住更好的房子。”

“要谢谢你江叔叔,从爸爸出来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他本来准备了更好的房子,只是爸爸不想这么坐享其成,全部都靠别人。对不起沅沅,是爸爸擅作主张了。”

他本来是试探着说这段话,然后急促地又变得兴奋:“爸爸,在坐牢的期间也学点技能,这一个月爸爸已经在工作了,虽然现在会没那么体面,但是爸爸总算有能力养活你了。现在有你在身边,你是爸爸的福星,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江沅只是难过地发抖,他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他还想着江辄止,这个人总是能迅速而悲伤地占满他的心。他蜷缩着,一直把自己闷到昏昏欲睡,被子上还在轻轻缓缓地拍着,一下又一下的,在慢慢熟练。

等被子里的人睡熟了,萧进才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露出江沅被捂得发红的脸。

在江沅醒着的时候是不敢做的,现在他睡着了,萧进终是忍不住了,他伸出手抚了抚江沅的脸,手掌一伸便能把他的脸捧住。这么多年了,萧进抚够了冷冰冰的照片,现在儿子就在他的掌下,终于是能触碰到的鲜活。萧进自觉见过那么多人,也没有一个能比他的儿子更清秀好看,而且儿子的皮肤那么细嫩,白腻腻的,就是天生享福的命。没道理在江辄止那里娇养着,到他这里却要受苦。

萧进把他这样看着看着,眼神越柔,几乎就要化成汩汩泉水,从他的心口溢出来,然后一股脑地把儿子盖住。他这瞬间就能生出数不尽的力气,燃出巨大的雄心壮志,都是为了跟儿子的未来。

“爸爸一定会照顾好你。”

十月的长假却只能这样有气无力地往前推进,江沅没有再提住宿的事,反正江辄止已经帮他申请走读了,他会如他所愿的,会跟自己的生父好好相处。只要他跟萧进一起住,那江辄止也会履行他的承诺吗,以后每到休息天就会来看他?

江辄止没有出现,但是他的行李都被一箱箱地送了过来。他的洗漱用品,他的书,他所有的衣服,现在又被一件件地重新填满这个新家。高兴的只有萧进,他亲手布置着江沅的房间,他终于可以跟儿子一起住了。

江沅终于从宿舍里搬了出来,萧进的动作很快,他房间的门已经修好了,房间里的摆设还又多了一倍。萧进是真怕他住的不舒服,把他的房间布置的暖融融的很有情调。他还去江辄止家的房间参考了很久,看到江沅的床头摆着几个布玩偶,又急忙去商场买了好几个差不多的摆上去。他盼着江沅会高兴,果然江沅看到了眼前也亮了一下,把那几个玩偶捧在怀里抱了抱,但又很快松开手,因为这不是他原来的。

那些都是小时候江辄止给他买的,还说让这些玩偶来陪他。那会儿江辄止的事业才开始,他总是回家晚,江沅就抱着他那些软绵绵的小伙伴们在沙发上等爸爸,一直等到睡着,然后睁开眼就能看到爸爸。回忆起小时候,江沅满以为这些玩偶都是江辄止送来的,以为他是在舍不得自己,终究还是空欢喜。全是假的,全是披了一层皮的冒牌货。

萧进也不知道是选错了什么,眼看着儿子的心情又低落下来,他问道:“沅沅是不是不喜欢,想要什么,爸爸重新给你买。”

他越是这样讨好,就越让江沅感觉到对比的失落。他宁愿萧进对他冷淡些,不在乎些,这样他就不用总想起江辄止。而且,要是生父都对他不好,江辄止还会这么决绝吗?还会硬让他回到生父身边吗?

江沅就忽然生气了,冷冷道:“你不要对我好!”说完就扔下那几个玩偶,跑出去又不理人了。

萧进一个人站在房间里,站了好一会儿才重在江沅的床边坐下,他的手抚过江沅的被子,抚过他的枕头,最终只能是叹了口气。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讨儿子欢心,明明感觉前几天才靠近了他一点,不过一会又被打回原形。只能怪他实在跟儿子分开了太久,除了血缘的这层关系,其实更像是被迫熟悉的陌生人。儿子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就算从江辄止那里打听到了,可他做起来又完全是另一回事。

怎么才行,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跟儿子亲近。

他满心愁结的时候接到了江辄止的电话,俩人是一贯地聊了几句近况,然后话题总是会转到江沅的身上。江辄止的言语间还是在担心江沅,自从他走读之后就担心更多,问他在家里怎么样,平时又做些什么,最主要的是,还有没有伤心低落。

萧进又找着了救星,他赶紧说:“我过两天就休息了,你有空也出来一趟,我想问问沅沅的事。”

江辄止的声音骤然着急:“沅沅怎么了?”

萧进叹气:“见面再说吧。”

挂了电话,两个人又都无法定心。江辄止的时间自由,只是萧进不行,他紧赶着做完手上的活,熬了好几天后才能在白天约出来。俩人约在一家粤菜馆一起吃午饭,江辄止有些日子没见他了,觉得萧进现在是比前两个月会打扮了点,衣服虽然普通,倒是穿得笔挺括直。加上他个子高,身形健硕,脸上那道疤带着股煞气,给人的感觉就不一般。等他坐到面前了,江辄止看他的指甲全部剪短了,下巴上的胡渣全刮得干净,只剩一层淡淡的青色,刚出狱的时候他什么都很马虎,现在知道讲究了,把自己收拾得清爽干净,不用想都是为了讨好儿子。

江辄止还是成套的西装,一身的行头都打理过,又贵气又考究,他今天戴了副眼镜,冷冰冰的金属框架下是一双狭长的眼,带出一股不近人情的斯文。他跟萧进这样面对面地坐着,仿佛是两个极端,根本想不出这样的两个人能有什么交集。

他客套地笑了声:“进哥,什么事急着见我?”

萧进也为了频频麻烦他而不好意思:“知道你很忙,但有些事还是想找你聊聊。”

江辄止跟着他开门见山:“沅沅,是不是沅沅出什么事了?”

萧进的目光幽沉,缠着纠结和烦忧:“一直都是你陪着沅沅,我说是他的爸爸,但其实一点都不懂他。”

江辄止说:“是不是跟沅沅闹矛盾了,他就是小孩子脾气。”

服务员这时候过来给他们添水,递菜单,江辄止拿到菜单的时候眼神又暗了暗,低声说:“还是沅沅会点菜,他最喜欢这家的粤菜,你以后也可以带他来。”

萧进苦笑:“总是你更了解沅沅。”

萧进其实很反感自己的这种变化,在牢里的时候怕江辄止对儿子不好,现在出来了,又会嫉妒江辄止跟儿子的亲密。他努力想控制自己,他不能生出这种忘恩负义的想法。这是他的兄弟,俩人有着过命的交情,又帮他照顾了这么多年的儿子,他却在暗自腹诽别人。

服务员离开了,江辄止才回过神:“你跟沅沅怎么了?”

萧进握着两只手横放在桌上,是跟自己的内心做争斗,好让自己尽量平和地看待:“我想问问,你平时都是怎么跟沅沅相处的?”

江辄止微微怔愣,竟说不出话来。

“沅沅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也跟着照做了。可是我的儿子,还是不跟我亲近。只有上次出院后愿意跟我说几句话,后面又一样了,根本不想搭理我。”萧进垂头丧气,“到现在了,他都不肯叫我一句爸爸。”

他是听过江沅怎么追着哭着叫江辄止爸爸,现在想到还是会觉得难受,那股嫉妒生出来,跟蛇一样恶毒地缠起他的心,全是他求而不得的称呼。

“所以我才给他申请走读,只要多相处,沅沅又不是那种不讲道理孩子,你对他好,他总能看到的。”

萧进叹气:“他还在恨我。”

又一股愧疚涌上江辄止的心房:“其实当年都是为了我们,你把所有的责任都揽下了,不然也不至于判那么久……最多也就几年,你就能亲自照顾沅沅了。”江辄止顿了一顿,忽然又说:“后悔吗?”

萧进果断地摇头:“不后悔,提什么后悔,我本来就有罪,罚了我才能长记性,再不能犯。那时候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其实就是违法犯罪的渣滓。有我这个教训,让弟兄们知道后果才更好。”

江辄止喉头生涩:“也不后悔失去沅沅?”

“幸好,我认了罪,就没牵扯到你,你才能把沅沅带大。你是我的兄弟,是你替我周全,我都不后悔。”

江辄止努力压制着心底的复杂:“所以说,沅沅跟着你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也得承认,我到现在都学不了你这种胸怀。”

说完他咬了咬牙,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一开始去找沅沅,其实也跟你现在差不多。沅沅怕我,根本不敢理我。我想对他好,他都会怕到哭。”

萧进脸色发白了,还是得静静地听下去。

这几个月来江辄止跟他说了很多儿子的事,但又很少提到他小时候,提了两个人都会心痛。萧进更觉得不会后悔,要是他没有认下一切,恐怕连江辄止都要折进去,到时候他的儿子就真要流落街头,现在连是死是活都不一定。

江辄止的手背在发抖,他很艰难,又不能不说:“不然,你就告诉沅沅,当年的事我也有份,是你站出来才保住了我。你没有那么坏,我也,也没那么好,我才是更无耻的那个。”

萧进摇头:“哪年的老黄历了,不要再提了,我还要靠你教我。”

江辄止看着手边的水杯,点点的波光里还能凝成江沅的模样。这个地方是他跟江沅常来的,位置也是固定了这桌。江沅爱对他撒娇,趁没人了就搂了他的脖子一句句地说,要他记住他爱吃什么,他爱喝什么,然后还要霸道的宣誓一下主权:“爸爸只能带我来,不能跟别人吃我爱吃的。”其实他的意思是怕江辄止偷偷跟别人约会,还把自己说伤心了,又要加一句,“这里不能,别的地方也不能,爸爸只能跟我在一起。”

小孩子就是这样,把深深的依赖错当成了爱。

“今天我点的菜,同样打包一份回去给宝宝,别说跟我出来,不然宝宝又要乱想。”

“宝宝?”

江辄止才恍然自己说了什么,他刚才情不自禁,已经收不回去,再否认也来不及了。他愿意跟着萧进一直叫他“沅沅”,别的昵称是属于他的,他跟江沅之间独有的亲昵,他还想瞒着,现在对着人家的亲生父亲,他难道还能藏一辈子?

懊恼在他的身体里乱蹿,之后又慢慢散去,变成了理所当然。本来就是萧进的,他只能全部交出去。

干脆都在今天大方地用上:“宝宝的心肠其实很软,他吃软不吃硬。你也不要因为太想讨他欢心,自己先拘谨了,除非你想一辈子远远看着他。”

萧进的眼睛亮了,不确定道:“我可以先亲近他?”

“小时候宝宝也总是躲着我,我越小心对他,他反而躲得更远。后来我非要去抱他,我一定要告诉他我会对他好,不能怕我,因为我是他爸爸。”

“我抱着他,我一遍遍地叫他宝宝。我就是这样跟宝宝相处,宝宝也喜欢这样,他一定要人十成十的爱他,只有感受到了他才会安心。”

萧进瞠目结舌,他再想补偿儿子也没想过这一层,在他的观念里哪有父子亲密到这种程度,听着都让人觉得不好意思。

“你们这么腻歪吗,这是当个小公主哄?”萧进臆想那场景,还是觉得吃惊,“这是养儿子吗,养女儿也没有这么腻歪的。”

江辄止感觉满足:“你觉得腻歪做不来,我不觉得,所以宝宝离不开我。”

萧进的喉头滚动,又生出了希望,犹豫着犹豫着,终是满脸的跃跃欲试。

自从上次跟江辄止谈过,萧进就一直处在一种期待的兴奋中,他在脑中一遍遍地模拟,把儿子会有的反应全想了一遍,总结之后依然是儿子会生气多过高兴。他说不定还是会嫌恶地皱起眉头,然后推开他大喊大叫,他们之间的关系马上又会降至冰点,这些天的努力也全部白费,儿子对他的讨厌程度还会更胜从前。

哪怕这样,萧进还是存着偌大的渴望。江辄止的话触动了他,给他燃起了一道开关,他真的很想能够跟儿子亲近。早在牢里的时候就不止一次的想过,他想要抱着儿子上学,抱着儿子去游乐场,儿子缩在他的臂弯里,他是以父亲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守在他身边。在江辄止每次来看他的时候,诉说起江沅的近况的时候,这种渴求就会达到巅峰,越渴望,却越痛苦,最后宁可是躲开江辄止,听不到就不会再幻想。

现在他自由了,自由到可以跟儿子住在一起,那十三年里刻意压制的情感又开始复苏,并且汹涌地滋生。江辄止的话是一个导火索,便烧得他一发不可收拾。

他可以亲近江沅,他是爸爸,他可以亲近自己的儿子。

萧进一心想着跟儿子,江沅却始终置身事外,他到现在还是提不起精神,在学校里不愿意跟人交流,回家了也很少跟萧进说话,他只是经常地握着手机发呆,他给江辄止打电话,发短信,他诚恳地认错,可不管他怎么叫爸爸,江辄止也不会再回应他了。

他不想待在这个家,可除了这里又无处可去,除非再回去住宿,那他就真的再也看不到江辄止了。他还等着江辄止履行他的承诺,只要等放假就来看他。

他在盼剩下的节日,却又真的寥寥无几,只剩一个元旦,然后接下来就是新年。这两个中国人的传统节日,等江辄止来了,他是不是会多待一会。

跟江辄止一起住的时候还很有仪式感,江沅这些小年轻很喜欢一些受欢迎的洋节,每到圣诞节也要跟江辄止一起过,去年的圣诞节他还买了一顶圣诞帽,从背后胡闹着戴在江辄止的头上,再搂紧了他的脖子不让他摘,江辄止也一捏他的脸,笑着任他胡闹。他永远享受跟江辄止在一起的时光,今年的圣诞节近在眼前,他一直在盼着,可江辄止还会记得吗?

江沅去看手机,跟江辄止的短信里只剩他在自说自话,爸爸真的对他好狠。

离开江辄止的时候还在秋老虎的尾巴,现在天气都已经这么冷了,江沅每天从学校回来就缩在家里,不想说话,对萧进也是爱答不理的,他其实知道萧进有时候会去见江辄止,源于每次他带回来的那些东西,无论是他爱吃的还是爱喝的,肯定都是得到江辄止的指点。

萧进白天给业主做工,晚上一定要回去见儿子,他总是要尽快赶回家,他回到家一番。

萧进又捏他的脸,还搂着儿子又亲又贴,他现在越来越喜欢抱着儿子亲昵,还要唾弃一下以前的自己,怎么会觉得父子间不能太亲密,父子间怎么就要规规矩矩的只是说话给生活费。那都是普通的父子,哪像他跟儿子分开了这么多年,小时候错过的都要现在补回来,所以爸爸抱小孩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笑闹着又把他抱到了腿上哄,江沅被他捏脸捏得人都烦了,就要甩他的手,房门口却突然地响起一个声音:“怎么都躲在房间里,跨年夜要这么过?”

江辄止正笑着站在门口,他的一边肩膀抵在门框上,唇边的弧度有几分僵硬,又催促俩人出去:“进哥,我一个人可对付不了一桌的菜。”

萧进又搂了江沅一下,极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把江沅的头发都揉乱:“这小家伙又闹脾气,小孩的心思就是不好猜,这不刚哄好。”他还要动手把人抱起来,但被江沅挣扎开了,萧进是笑得更宠溺了,“看看,你江叔叔都急了,我们出去。”

江沅脑袋昏昏,被江辄止这样看着,他心里一下全乱了,脸上烫的吓人,只能被萧进牵着手,跟在他身后默默地出去。他似乎没有听到江辄止离开的脚步声,经过门边的时候他才鼓足勇气抬头看了看,江辄止正好转过身,跟在他身侧一起出去,同时他投下的那一眼,转瞬即过,冰冷的没有一点笑意,好像一根锐利的刺,直直地扎进了江沅的心口上。

江沅都呼吸不上来了,连恼怒都透着股无能为力,江辄止怎么能这样看他!

他魂不守舍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两个男人都在厨房里,厨房小,被两个大男人的身影完全占据。他们在一起择菜,切菜,配合的一步不错,厨房里充斥着俩人忙碌的声音,其余的话也不多说,江辄止没有像以往那样追问江沅最近的生活,萧进也不急着炫耀,反正江辄止刚才也看到了,他现在跟儿子到底有多好。

窗外有隐隐的鞭炮声,这才把节日的气氛传进了这个家一点。眼看着天已经黑透了,热气腾腾的饭菜香飘进了客厅,萧进在叫他了:“宝宝,过来吃饭。”

一想到要跟江辄止坐在同一张桌边,这回不会觉得期待了,反而心像被抽紧了似的难受。从他进门到现在自己还没叫过他,那等坐下了该怎么称呼他?江爸爸?江叔叔?

就在这餐桌边,江辄止逼着他认亲,他不肯,江辄止就打他……

还没吃饭,江沅的嘴里已经涌满了苦味,他抬眼看不远处的餐桌,又想这不就是江辄止期待的吗,要跟他爸爸相认,那就做给他看。

萧进早把自己身边的位置空出来了:“宝宝,坐这里。”

江沅马上听话地坐下,先亲热地叫一声:“爸爸吃饭。”

萧进愣了愣,斜眼一扫江辄止就知道儿子今天的异常,他也配合着抬手抚了抚江沅的头发,依然是满眼疼惜。

叫完了“爸爸”,又转向江辄止,好歹是把满心的伤痛忍住了,规规矩矩地说:“叔叔也吃饭。”

然后才不管那俩人怎么看他,自己拿了筷子就闷头吃。

只是静了几秒,桌上就开始了筷子跟碗碟的碰撞声,江辄止是咀嚼了两口之后才慢悠悠地说:“我来之前还担心,现在没事了,你跟沅沅相处的不错。”又说,“就是亲父子才能这样,一开始沅沅还那么排斥,现在都已经分不开了。”

萧进很开怀:“也是你说的对,沅沅这么懂事的孩子,当然知道谁真心对他。”

江沅用力握着筷子,不想说话,只能狠狠吃。

萧进又给他夹菜:“宝宝今天早点睡,这几天放假,爸爸明天带你逛逛。你江叔叔的商场不是在做活动吗,正好去给他捧捧场。”

江辄止说:“哪里能让进哥你出钱,沅沅看中什么跟我说就是了。”停了一停又说,“你也放假了吗,不要节日补贴了?”

萧进跟着显出一点自豪,声音是对着江沅的:“听宝宝的,他上次说让我换个工作,我觉得也是,我得为宝宝多赚点钱。”

江沅这回肯放下筷子了,皱着眉向他:“我又没嫌你穷。”

萧进那一脸不知道多开怀:“当然,宝宝最懂事。”

窗外的烟花四起,夜越深了,聊的话反而越多,萧进还拿了啤酒出来,江辄止本来说喝酒了不能开口,萧进刚好趁机挽留:“就在这睡一晚,你睡我的房间,我跟宝宝挤一挤。”

江沅的喉咙像是梗住了,两条腿都在发抖。他其实已经想到这个问题了,只是他真又说不清了,他到底盼着江辄止同意还是拒绝。

江辄止还在犹豫,萧进又劝:“这房子本来就是你准备的,你就当在另一个家休息一晚,这有什么关系。”

江辄止说了句“好”,终于还是同意了。

隔了两分钟,萧进就很自然地引申到下一个话题:“刚才还笑这是你另一个家,多亏了你我跟宝宝才能团聚,现在你就一个人,我也担心你。别嫌我这个做大哥的多事,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江辄止快速地看了江沅一眼,果然看他的手在微微地发抖,他随口敷衍道:“结婚也不是说结就结的,我工作又忙,实在没时间去认识新人。”

“所以现在不是都流行相亲吗?”萧进认真起来了,“你工作忙,回家了有个人照顾你不是更好。不然你一天到晚的一个人,我想起来都担心。”说着却是促狭一笑,“不过我想你现在的身份地位,红颜知己应该不少,可以收收心结婚了。”

江辄止语气平静:“别说笑了,天天在办公室,哪有什么红颜知己。”

萧进放下了筷子,叹气道:“如果你是因为照顾宝宝才一直不结婚,耽误了你,那我罪过大了。”

江沅牙都快咬碎了,气得刚想说话,江辄止却截在了他前头,淡淡地说:“是我自己的决定,跟任何人都没关系。不说我了,你呢,没考虑过吗?现在都出来了,不想找个女人好好过日子?”

江沅把碗一放,胸口闷得好像火烧:“没别的聊了吗,只会聊结婚。对,你们都去结婚好了。”

失态了,却也说不下去了,朦朦胧胧的带上了哭腔,他全身的力气都散了,最后干脆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萧进首先急了,马上靠过去抱儿子,嘴里不住安慰着:“爸爸只是随口一说,宝宝不喜欢,爸爸就不说了。不结婚,爸爸不会结婚的。”

江沅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理都不理,只管自己伤心地哭。

萧进整个人都蹲了下去,揽着江沅的后背不停地拍,越发轻声细语:“宝宝,爸爸现在有你就够了,爸爸只想用一辈子补偿你,好好照顾你,爸爸从来没有想过结婚的事,爸爸绝对不会再对不起你。”

他一再保证,江沅的哭声终于小了些,萧进这才站起来,抚着江沅的头发把他按到胸口:“爸爸跟你保证,从来没有想过结婚的事。”

江沅从他的怀里抬起头,他的眼神闪烁,说不出是惊讶更多还是高兴更多。其实就光为这结婚的事他以前都不知道跟江辄止吵过多少次,只是那时候他仗着江辄止还疼他,所以有事没事就要吵一架,就是听到电话那边有个女的也要哭半天,江辄止那时候也是说不会结婚,因为要照顾他。这样江沅也不满足,他非要听江辄止一遍遍地保证,一次次地说不会结婚,否则就要成天活在恐惧中。现在江辄止已经不要他了,又轮到萧进,把责任转移了,也把恐惧转移了。只是他本来以为他根本不会在乎萧进,随便萧进对他不好,随便萧进再婚生儿子,这都不关他的事。他甚至还希望过萧进对他不好,要很不好,那就会重新激起江辄止的疼惜了。

而刚才真的讨论到这个问题了,江沅竟然恐惧了,是又恐惧了,那是曾经对江辄止才有的感情,却移到了萧进的身上。他也不要萧进结婚,更不准他有这个念头。既然要当他的爸爸,那就只能一辈子守着他,从此心里眼里只能有一个儿子。要是看上别的女人,要是想结婚,即便只是有这个念头都会让江沅痛不欲生,他会更恨萧进,比之江辄止还要更恨,从此就离了他。

萧进总说他们是亲生父子,父子连心,他从前不屑,而如今效果真的出来了,他也开始为萧进生气,为他心痛。并不似江辄止那样,是在日夜相对的细水长流里生出的感情,他对萧进则是来势汹汹,猛然间就开始了更强烈的占有欲。都是萧进,都是他的原因,是他天天说一些恶心肉麻的话,又是他凑上来搂搂抱抱,所以都是他惹起来的。

江沅想到这,一下子就有了底气,他就着萧进的袖子胡乱地擦了擦眼泪,才说:“你怎么保证,以前江叔叔也是这样保证的,还不是又想到结婚了,你的保证不值钱。”

江辄止在一边冷冷看着,而萧进却不觉得尴尬,他听儿子这样说反而是高兴,抽了张纸巾给江沅擦眼泪,边说:“好,那爸爸就一边保证,一边做给你看。宝宝要是感觉爸爸犯规了,尽管把我赶出去。”他抚着江沅的脸,“是爸爸对不起你,既然把你认回来,那肯定是要把宝宝放在法地亲在一起,干燥的唇瓣间感受到的只有刺麻的疼意,江沅完全扑进了萧进的怀里,他的腿分开在了萧进的两侧,逐渐地把他推到床头,萧进是那么听从他的心意,他轻轻松松就可以把江沅甩开,却任由江沅趴在他身上,江沅因为紧张也在发抖,但很快他就从萧进的身上坐起来,他的手撑在男人结实的胸膛上,在喘息中俯下身一下又一下地亲上萧进的嘴唇,几乎哀求的口气:“爸爸,我真的想跟你做爱。”

江沅的手心里都是热汗,比起上次,他刚才说的话少了一分故意,更多了两分真心。他还坐在萧进的腹上发抖,可那句话却不想收回,更不动摇。他心里清楚他其实还是被江辄止刺激了,他太心灰意冷了,同时就太需要萧进了,需要是爸爸来安慰他,一定要用爸爸这个身份来拥抱他。江辄止给不了他的,萧进都可以,这才是最爱他的爸爸,整颗心里只装着他。他跟江辄止不同,完全不同,哪怕到了这种时候萧进都没有拒绝他,那一双手还扶在他的腰侧,以掌心的温度安抚他的不安。

江沅的手颤抖着去抚萧进的上身,急切地要抚到他的胸口,确保胸腔里的心跳有多剧烈,又是不是因他而起?此刻的萧进一定要全心全意爱他,对他除了爱绝不能再掺杂其他多余的感情。

“爸爸。”江沅控制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滴下来,不让萧进发现他的异样,“你抱抱我,我一直在想你。”

萧进的脸色说不出到底多么压制,又是多么谨慎。这是江沅,为了是把无知的小孩诱哄出去,说不定就要动手动脚。江辄止最怕的也是最作呕的一种,万一那个男人更无耻,他其实都已经成家了,对外还假装单身,那只会玩得更乱更脏,江沅更加不是他的对手。想到那道貌岸然的小人会说什么,会怎么在江沅的面前表现做作,江辄止简直能恨得百爪挠心,再深想都不能。一个陌生男人,却在别人的儿子面前做什么呢!还有萧进,他竟然就这么由着儿子胡来,他都没有察觉到吗,儿子在外面交了坏朋友,他应该在家守着,负责把人引导回正途,他怎么能当个没事人一样?江辄止一个人坐在车里,凝望着飘散着冷气的小道,他现在时不时的会觉得后悔,他不该那么草率的把儿子还给他,萧进一时还是管不好孩子的,他太缺乏经验,他心里的愧疚也太重,所以只会无止境地纵容,不管江沅做什么都觉得好,最终就是反而害了他。

江辄止的眉头越结越深,最近来看,萧进好像在防备他了,为了江沅?

都过了好一会儿了,要是等到下午江沅还不下楼,那他就会一整天都待在家,等着萧进回家给他做饭,江沅说不定还会给他打下手,两个人在缭绕着烟火气的厨房里说话,然后坐在一起吃年夜饭。这可是萧进出狱后的,受伤越多反而代表他越狠。原来有了儿子是这种感觉,曾经的辉煌都会变成不屑,那些荒唐的过往在儿子面前都渺小如尘沙。因为沅沅会心疼他,这比什么神药都有效。

萧进捏了捏江沅皱起的小脸,因为正在伤心,江沅的脸又湿又软,连捏两下就会上瘾。萧进朝着儿子更凑近了些,几乎唇贴着唇:“那宝宝亲爸爸一下,马上就不疼了。”

江沅不敢置信地瞪了瞪眼,都这时候了,爸爸竟然还跟他开玩笑。他刚想生气的说几句,嘴唇上却快速地一热,是萧进在他唇上先啄了一口。亲完了,萧进竟还露出一点痞笑:“就说宝宝最有效了,才亲一口爸爸就不疼了。”

前一秒还在心疼,这会又开始脸红。江沅真想捶他两下,只是下不了手。一直以为爸爸正经,竟也有这样无赖的时候,哪有这样逗儿子的。江沅只能讷讷着:“你耍流氓。”

萧进刮一刮他泛红的脸,大笑着又跟人揉到一起。却并不是他在故意逗儿子,跟江沅亲亲抱抱这几下,什么疼痛躁郁都消弭不见。他不可能听江辄止的话,江辄止的担心暴躁都有道理,可他绝对做不到,尤其是在已经品尝过拥有儿子的满足后,再让他放手,让他幡然悔悟,去实践道德和伦理的重要性,实在是不可能了。

闹了一阵,萧进才重又抱紧了江沅,在他脸上亲了又亲,黏稠地贴着:“哪里耍流氓了,爸爸是在给自己治病,现在真的不疼了。”

江沅还抱着他,心里其实好多问题,可压根不敢细问。他抬头在萧进的下巴上蹭了蹭:“不管爸爸做什么我都跟着你,那些人根本不懂你。”

萧进喟叹着,俩人腻腻歪歪,在他们的小家就能满足地待上一天。萧进在江辄止那里受到的冲击很快就消散了干净。他再也不担心了,他连十三年的牢狱都能熬过来,现在还能跟日思夜想的儿子住在一起,其他还怕什么。他如今有的是力气,完全能为沅沅存上一笔钱,干什么要跑到国外留学,背井离乡的,待在家里不好吗?他儿子可是大学生,以后就他们父子两个,还怕不能把日子过好?只要儿子平安开心,这比什么都重要。

萧进的干劲足的很,白天上班,晚上还又考虑着去哪摆个摊。沅沅不是一直夸他做饭好吃吗,他可以去夜市支个小摊子。这种夜市的小吃摊看着小,但其实很有赚头,他不缺手艺,更不怕吃苦,他努力存钱,就盼着将来能买个小套间,他跟沅沅两个人住刚好。

他没几天就跑出去勘察地形去了,只是把江沅气坏了,他爸怎么这么能折腾,满脑子的钱。为了赚钱东奔西走,可他要是提出来,那说的就是为了你。江沅忽地又想起了江辄止,萧进现在赚钱的狠劲真就跟当初的江辄止一样,满脑子的赚钱点子,都说不怕吃苦,而且赚钱的第一目标也是买房,买了房就能跟儿子安定了。

江沅现在想起江辄止已经没那么痛彻心扉了,他能静下心来看待他跟江辄止的关系。无论如何都否定不了的,江辄止一直对他很好,就跟现在的萧进一样,在没有那么好的经济能力的时候也是拼尽全力要给他最好的生活,为了一个承诺照顾他直到现在,包容了他的一切。他已经耽误了江辄止这么多年,之后也没有好好的跟他说过话。如果,如果以后江辄止结婚,他一定会准备好礼物,真心祝福江辄止也有了自己的家。

几个月前他还很不屑江辄止的话,但原来他说的就是事实。江辄止说时间会平复他的心情,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江沅会从悲痛里走出来,然后过自己的生活,会重新活在现实。还真是这样,才过了多久……就是江沅自己会觉得有些心虚,他之前是怎么哭着求着江辄止的爱,怎么笃定他对江辄止的心不会变,但其实就这么点时间而已,他已经完全偏向了萧进。所以他真的会见异思迁,江辄止早看透了他,知道他坚持不了多久的,所以,所以才会一直拒绝他。

江沅觉得他已经接受了跟江辄止的现实了,等下一次再见,大概就是在江辄止的婚礼上。那时候他也一定会乖乖坐在萧进的身边,不看台上,只低头吃菜就够了。

江沅想过好几次再见江辄止时的淡然客套,而且那一天还要等很久,再近也要等到明年过年。却是那么突然的,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候又见到了江辄止,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是在走出校门的时候看到江辄止的,这次他把车直接开到了校门口,江沅一走出来就能看到。江沅本来还在跟同学说笑,乍一眼看到前面站着的男人,倏然间什么都忘了,短促地愣了几秒,差一点当自己是看错了。

直到男人开口:“宝宝。”

江辄止还穿着考究的西装,表情冷肃,双眸里的光在江沅出现的时候就全部凝聚到了他身上。江沅身边的同学都比他更快反应过来,撞了撞他的肩膀:“你爸爸来接你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家的变故,还以为江辄止才是他爸爸。校门口人来人往,江沅只能低着头走到江辄止的身边,嗫嚅了半晌,再低声道:“江叔叔,你怎么来了?”

江辄止的眸光又暗下去了,只在江沅看不见的时候突兀地闪过了一丝怨毒,他说:“怎么,不欢迎我来?”

江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也没告诉我,我根本不知道你会来。”

“你是觉得我不会来了。”

江沅都感觉不对劲了,江辄止话里一股的火药味,可又没人得罪他,而且好端端的为什么跑到学校来?事到如今,他压根都不知道该跟江辄止说什么了,又该用什么态度。只能是保持着距离,规规矩矩地问他:“那你来有什么事吗?”

江辄止靠近了,让自己的影子完全笼住他,然后一把抓住了江沅的手腕:“我订了包厢,今晚要一起吃饭。”

江沅“哦”了一声,难堪地看着那只手,原来是为了这事。那估计就是萧进还在忙,所以拜托江辄止来接他,他就要拿出手机来:“那我问问爸爸。”

“上车了再问。”

江辄止却不由分说地拉了他就走,快速地打开后座车门,用力把江沅推了进去。

江沅跌跌撞撞地被推到后座,江辄止更快地挤上来,紧挨在他身边。江沅顿时就感觉不舒服了,江辄止可以来接他,但他只想一个人坐在后座,而不是俩人挤在这一个密闭空间。这离他设想中的时间还差一点,他还没做好单独面对江辄止的准备。司机迅速开了车,一离开学校,还没几分钟江沅就受不住了,他的双眼一直紧盯着窗外的风景,他很努力让自己不在意了,可身边江辄止的气息却那么浓厚,像一层墨汁,凶猛地浸透了他,怵得他开始咽口水,身上的每一处神经都紧张了起来,层层叠叠都是不安。

他手忙脚乱地就要找手机:“爸爸什么时候过去?”

江辄止却没有回答他,江沅刚把手机握在手里,却突地横出一只手来一把抢了过去。江辄止握着手机呵呵地发笑:“急什么。”

接着他把手机一扔,江沅一句“干什么”还没问出来,已经被江辄止捉住手臂一把拽了过去。突然的亲密让江沅浑身紧绷,他到现在才直面了江辄止,竟看到他的脸上还残留着一块淤青,就像是还没褪净的拳头印。

车外的风景飞快地掠过,袭来的是一股陌生,江沅拼命抵着那具胸膛:“这不是回家的路,你要带我去哪?”

江辄止慢慢地一笑,低沉而阴森的声音:“爸爸说了,要带你走。”

江沅顿时只觉得身上凉浸浸的,他后颈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很难想象这种感觉会来自江辄止。他的目光落在江辄止脸上那块轻浅的青印上,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安的联想。

驾驶座上是不发一言的司机,身边又是陌生到古怪的江辄止,江沅大着胆子问他:“你到底要去哪?”

江辄止对着他冷笑:“你很省事,现在连‘江叔叔’也不叫了。”

这话听起来就好像是在讽刺江沅的薄情,江沅先为这话怔了一怔,随即脸上也烧了起来,生出一股恼怒,用力地说:“那好,江叔叔,你要带我去哪里?我爸爸呢?”

从见面到现在,他几乎是三句不离爸爸,去哪里都要想着他的爸爸。难以想象他在几个月前还曾诅咒过让萧进死在牢里,他明明那么排斥的,这才过了多久,为什么他能这么轻易就接受了萧进,甚至还……

江辄止的胸口又抽痛起来,望着江沅这张脸,就仿佛能看到他每晚在萧进身下有多忘情,一声声地叫着“爸爸”,软着声音,还软着身体,却是被当做情人在疼爱……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忙着防备一个不知名的老男人的时候,他们却已经搞在了一起!

江辄止再喘一口气,都能感觉到胸腔里的血腥味,一丝一缕地往上泛出血,那都是被萧进跟江沅联手打出来的痛处。

他的手越抓越紧,把江沅也痛叫出声,他奋力想抽回自己的手腕:“我不去吃饭了,我要回家。”

江辄止狠笑一声:“回家?他随便租个房子,你就当成家了!”

江沅喊叫着,拽着自己的手臂恨不能把自己从江辄止的掌下撕扯出来,只能喊这一句了:“我要回家!”

他胡乱拍打起江辄止的身体,这绝对不是他想的跟江辄止再见面的场景,他就算还不能做到完全的心平气和,也不会是这样诡异的剑拔弩张的气氛。这样的男人让他害怕,而且他直觉江辄止应该是跟萧进发生了什么冲突,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出现了同样的伤,他们不是好兄弟吗,可江辄止现在的语气却那么咄咄逼人,饱含了对萧进的埋怨,怎么从兄弟变成了猜忌的仇人?

江沅犹疑地偏过了头,看到的就是窗外越来越陌生的风景,茂密的绿意和钢筋水泥的建筑掺在一起,混成了一个灰扑扑的外壳,在窗玻璃上贴出一道道的阴影。

江沅的手指攥在一起,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惧意,他另一只手伸出去就要去抢手机,可猛地又被江辄止一把挡住。江辄止抓着手机的手只往地上一摔,黑色的一团闪过去,就不知道是扔到了哪里。“你想干什么?”江辄止冷森森地质问,“就这么舍不得他,这么一会都等不了。”

江沅被他拽得两个手腕都在发疼,从江辄止接触的地方开始就散出刺骨的寒意,顺着皮肤一直钻到他的身体深处。江沅并着手臂拼命想抵住他,可背后就是车门,在狭小的车厢里根本退无可退。他这瑟瑟发抖的样子落在江辄止眼里又是那么刺眼,带给他一股股的钝痛。不该是这样,明明江沅最喜欢的是他,最愿意亲近的也是他,儿子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抱着他喊爸爸,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对爸爸的爱,就算是迫不得已的离开了他,小孩每次还是会又怯又渴望着爸爸,偷偷地来找他,小心地触摸他……可今天他在江沅身上却再也看不到了,他眼里所有的爱慕渴求都不见了,都转到了另一个男人身上。那个男人叫萧进,却是他,是他亲手把江沅送给了萧进。

江辄止感觉他四周的空气都开始扭曲了,而江沅的每一句抗拒还在持续刺激他,江辄止松开了手,然后一把按住江沅的后背,直接把人按到了他怀里。

江沅一头撞向了坚硬的胸膛,瞬间就被属于江辄止的气息包围了。他终于又能靠在江辄止的怀抱了,是一股又温暖又苦涩的气息,可这回的心慌意乱里却是恐惧先占了高地,他挣动着都不想碰到这个胸膛,颤抖了声音哀求:“我要回家。”

江辄止的胸口窒息着难受,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能把人牢牢地禁锢在胸怀,他这一刻就是能抱住江沅都是好的,他甚至不能去看江沅的脸,看到的就是避之不及的惊恐。

车窗上的阴影越来越深,深到是一个江沅从未见过的陌生环境。司机终于停了车,车门一打开就灌进一股阴凉,江沅死活都不肯下车,抓着椅背左闪右躲,江辄止还要抓他,他能张嘴就咬。江辄止说什么都没用,最后让他破防的是江沅又在喊爸爸,当然不是他这个爸爸了,江沅的眼角泛了红,那么恐惧委屈,求救地念着那个人:“我爸爸在哪,爸爸在我才下去!”

江辄止沉默了一瞬,眼睫下投出一片阴影,然后再也没有给江沅拖延的机会,抓住他的肩膀猛一用力就把人拖了出来。江沅连尖叫都来不及,转眼间就被拖出了车,而后那双手臂一抬就把他扛到了肩上,大步地往前走去。

江沅吓得大叫,江辄止的肩峰正抵在他的肚子上,难受的他直想吐。他挣扎着踢蹬起腿,又在江辄止的后背直拍:“你要干什么,放我下去,我要回家!”

任他怎么喊叫,江辄止还是一言不发地继续走,江沅头晕脑胀的,更加感觉到了空气中的逼仄,终于他听到一个不妙的声音,是两扇门被关上了,沉重地把他跟江辄止锁在了一起。

江辄止停了下来,他把江沅从肩上放下,也总算是结束了那股作呕的眩晕。江沅晃了晃脑袋,也不看这里是什么地方,站起来就要往外跑,只是他在车里就抵抗不过江辄止,又何况现在这种开阔的环境,堪堪两步就又被重新抓住,这次男人的力气更大,一把将他甩回了原处。

江沅跌坐在沙发上,沙发很柔软,可他的身体却像被重重凿了一下,江沅只能尽量地往后退,他左顾右盼的,只想看清楚这里是哪里。

却是江辄止讽刺的冷语:“你在找谁?他不在这里,你怎么看都没用。”

江沅已经不敢再喊爸爸这种话了,他实在又怕又奇:“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围凝固起死寂,看着儿子这副受惊的样子,江辄止才终于放缓了口气:“宝宝,爸爸有事要跟你商量。”

竟然还能听到他又自称“爸爸”,江沅有些愣神,但他已经没有了高兴的感觉,反而流露出几分悲凉:“商量什么?”

“爸爸要送你去留学。”江辄止弯下腰,从一边的茶几上拿出他早就准备好的文件,快速地递到江沅面前,“宝宝,是爸爸错了,你应该继续顺顺利利的走下去,你该有更广阔的未来,不是现在这样,缩在一个小房子里,到毕业也没有人帮衬,你甘心这样碌碌无为地过一辈子!”

江沅震惊地去看那厚厚的一叠资料,只是扫了几眼就没了兴趣,而且他没忍住地讽笑了出来,真不知道江辄止又在做什么怪。明明亲手把他送走的是他,现在又口口声声要给他一个好前程,甚至说到没人给他帮衬,那意思不就是说萧进没地位没人脉,不就是在暗讽萧进的没用吗!

江沅涨红了脸,扬手把那叠文件全部朝着江辄止摔去:“我不要你费心,我哪里都不去。”

“宝宝。”江辄止柔软了语气,伸手抚上他的脸,“不要怕,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这次爸爸会跟你一起去,让爸爸重新照顾你。”

他俯身,跟江沅的气息汇聚在一起:“爸爸再也不会跟你分开了。”

这仿佛示爱一般的话更是打得江沅措手不及,话是模糊的,可紧接着抚在脸上的触感却那么真实。是江辄止又肯碰他了,男人的手指亲昵地贴着他的脸,跟情人一样地爱抚。江辄止的意思非常明显,他正在通过这样的动作跟儿子示好,用父子间的默契告诉江沅他们到了和好的时候。而且经过这次以后他们还可以更亲密,他已经动摇了,他承认了对儿子的爱,接下来在陌生的异国他乡,他会实现江沅所有的想象。

但江沅偏过头躲开了他的手,他拒绝的非常彻底:“我不要。”

“宝宝?”

“我为什么要去留学,还是跟你一起去?”江沅的口气越来越凶狠,“我要去也是爸爸一起去,他才是我的监护人,你是吗,你是我爸爸吗!”

江辄止的眼底一片灰暗:“宝宝,你考虑清楚再回答我,不要在冲动之下做决定。”

江沅就是厌透了他这个模样,谁要听他分析什么利弊,好像什么都只能由他来做主,他就是仗着养父的身份为所欲为。说不要他就不要,现在又发什么神经呢,竟然要跟他一起去留学?

一股股的怒火直冲上头顶,怒气跟怨气都涌上来,江沅显得更加坚定:“我不去,我绝对不要跟你去。”

“我该谢谢你,多亏你把我还给爸爸了,我只要跟他在一起,我只爱爸爸。”

他过于激动地争执,也让江辄止狰狞了脸,他从江沅露出的脖子看到了,从细嫩的脖子开始,延伸到他的锁骨下,都是一块块暧昧的红痕。

瞬间侵袭而来,是偷听到的一声声又开始在他的耳边打转,再回想一次依然会让江辄止剧痛一次。那一晚的江沅呻吟的有多娇软,就足够证明他在萧进身下有多忘情。绝对不是第一次了,他们是怎么开始的?从互相间的试探开始,从一个吻开始,到可以无视父子间的伦理,赤身裸体地在床上交欢!

江辄止竟还可以猜出来,一定是江沅先主动的,甚至于江沅到底是抱着什么心思开始的他也知道。江沅不过是把萧进当成自己的替身,他叫的每一声爸爸,他的每一个拥抱里都饱含了对自己的思念。他最爱的还是江辄止,他只是求而不得了才只能退而求其次,他不过是在萧进身上寻找自己的影子,只是差在了一点不同,因为萧进接受了,只是因为他坚定的态度,才让江沅找到了依恋。

除此之外呢,萧进不过就是个恶劣的替代品。

而萧进有什么力量可以如此决断,追根究底,不过是因为他的无耻。

江辄止的唇齿间都是冷意:“宝宝,是爸爸错了,爸爸后悔了,我不该把你留在萧进身边。爸爸这次一定会把你带走,我会陪着你的,无论你要什么爸爸都会给你。”

这已经是江辄止能做的最大的让步,可江沅也只是毫不犹豫地说:“我要你送我回家!”

江沅嘴上说着拒绝,可眼里还是蔓起了水汽。他不想听,他更不想猜江辄止这些话里的具体意思,难道还真的是他曾经期待过的吗,他一点都不信。

江辄止又放缓了声音,是极坚定的口吻:“爸爸会陪你一起去,爸爸再也不会离开你。”

“谁稀罕!”江沅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渴望都变成了心酸,恶劣地刺激起江辄止,“谁要你陪,谁要你!我又不是没有爸爸!”

“你懂什么!”江辄止吼了他,痛苦和悲愤脱口而出,“你真以为他那么好,他就是个没人伦的东西,他怎么敢对自己的儿子动手!”

江沅的身体微微一震,顷刻间什么都明白了,他反而镇定下来了,哂笑道:“你知道了?”

他也毫不隐瞒,在江辄止的愤怒下更显施然:“我爸爸没有人伦,就代表我也没有人伦,我跟爸爸都是心甘情愿的。”

江辄止一手掐住他的下巴,逼着江沅跟他对视,俩人的眼里都有不同程度的恨,再激烈地迸射到对方的胸口,都要把双方焚烧到满身疮痍。江辄止的拇指摩挲着江沅柔软的皮肤,在极度的压抑中还要做最后的挣扎:“你懂什么,你真以为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不过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养过你,他没有骨肉亲情,你对他来说就是一个陌生的小孩,他不会觉得愧疚,所以才能随随便便就跟你发生关系。”

“只要是正常人,怎么能,怎么敢!”江辄止苦痛不已,“只要是正常的父亲,一定会为了儿子的未来考虑,只会把儿子放在第一位,不是听任欲望变成一个禽兽。”

“他根本没有跟我站在同样的立场挣扎过。”

“他为我考虑了,是我逼他的!”江沅大声反驳他,“是我说要跟他做爱的,我逼他的,因为爸爸爱我,爸爸什么都同意。”

江辄止突然没了声音,江沅仰着脖子,把他口中因为卑劣的欲望产生的红痕全部暴露给他看:“江叔叔,你在这里生气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爸爸。明明是你把我送给他的,你就差把我脱光了送到他床上去。”

“江沅!”江辄止呵斥他,眸光崩裂,他所有用来说服江沅的话都失了效果,脑子和心都空了一大块,再把江沅的每一个字都拆开,把不堪回首的绝望全部填进去,逼着他再一次面对。就是他亲手把沅沅还给萧进的,沅沅一次次回来,他再把人一次次逼走,这只是第一层表面,再深究下去就是江沅说的那样,事实就是江辄止自己把人洗好了脱光了,完整地送上了萧进的床。

要是有一次,哪怕一次他没有拒绝的那么粗暴,江沅是不是还会存着一份希望?至少他不会绝望到对着萧进求爱。

“宝宝。”江辄止难以呼吸了,声音低到哀求,“跟爸爸走,爸爸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

他又带上了一些希翼,渴望着能和儿子再回到从前,还有更胜亲密的以后。他也会跟萧进一样,他也可以坚定不移,因为他本来就爱着儿子,在打破了这层禁制之后,他只会爆发出比萧进还要浓烈的爱。他跟沅沅相依为命到现在,他们有那么多的回忆,难道他会比不上一个半路冒出来的生父,他们漫长的过去是这几个月就能取代得了的吗?

他抚上江沅的脸,温柔的就想把自己陷到柔嫩的皮肤里:“听话好不好,爸爸真的很爱你。”

江沅只是眨了一下眼睛,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终于有一天听到江辄止的爱之后会是这种心情,实在太苦了,耽搁了很久的糖再吃到嘴里,真是苦到难以下咽。

他还能笑:“谁要信你。”他扭过头,只是为了躲开江辄止的触碰,“你既然爱我,那就送我回家。”

江辄止真有种被剖开心肝的绝望:“他有什么好,他到底给你下了什么咒!”

“我要回家!”江沅的嘶吼里还带着哭腔,推开江辄止就要往外跑,“我不要跟你在一起!”

他的挣扎换来的就是肩胛上的疼痛,根本跑不了多远,这次江辄止更是失掉了仅有的温柔,拽着他就像拽着一头不听话的猎物,粗暴地把他往猎人的网里送。

江沅拼命想回头,却只能被拽得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他不住地磕绊,根本跟不住江辄止的脚步,两只脚都快被拎得离了地。跟江辄止吵完了,他成功了,又害怕了。江辄止只能在当他爸爸的时候是个好人,现在彻底把他惹恼了,根本不知道他又会变成什么样。江沅恍然间感觉自己的脸又痛了起来,上次他们大吵,江辄止就打了他一巴掌,更狠心到彻底决裂,这次还想干什么,再打他一顿吗?

江辄止一声不吭地一直把人拽到一个房间,房门“砰”地一声在背后关上,江沅这回也不想逃了,连拖带拽地被甩上床。他眼前一花,江辄止就居高临下地在床边看着他:“宝宝,你现在情绪不正常,我不会跟你吵。我已经替你请了假,这里什么都有,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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