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刘战此刻的表情跟张孝云没有半点关系。
吓到她的是重症监护室里的病人。因为病人的状况实在太糟糕了，动手术的时候，刘战特意在她体内留了医用纳米机器人随时监测她的状况。根据智脑监控到的数据，患者分明已经出现了dic的症状。
dic全称弥散性血管内凝血，不是一种独立的疾病，而是许多疾病在进展过程中产生凝血功能障碍的最终共同途径，是一种临床病理综合征。简单来说，就是全身血液凝结。血液循环是支撑人体所有脏器存活的根本，一旦血液凝结，必然会导致严重的脏器损伤。临床一旦发生dic，就等于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林晓入院的时候，身体的状况就已经糟糕到了极点，当时呼吸衰竭，肾脏衰竭，心脏衰竭，凭着刘战的及时手术加上系统输入的生物电流才能勉强支撑。多器官衰竭并发dic，在这个时代，简直是神仙难救的重症。
就在刘战刚刚吃蛋糕的时候，林晓就已经出现了一次心脏停搏，替她背锅的林如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救回来。因为智脑的实时转播，她甚至能够听到重症监护室外面小家伙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刘战丢下手里的盘子，撒腿就往酒店外面跑。一边跑，她还一边让智脑上网找到了林如枫的手机号码，拿出刘明伟刚刚替她买的手机，便打了过去。
林如枫刚刚抢救完毕，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手机便响了。他原本“喂”得有气无力，听到里面响起刘战的声音，顿时眼前一亮。
“是我！”
“刘医生！”
“怀疑病人出现dic，马上用肝素！”这是智脑推荐的这个时代的治疗手段。
“啊？”可怜的林医生再度受到了惊吓，“可是，化验的结果还没出来……”
“你信不信我？”
“我信！”在手术室见识过她出神入化的技术，林如枫又怎么可能不信她，“可是，我不能仅仅因为你一个怀疑，就胡乱给病人用药！你知不知道，像这样胡乱用药，会导致病人出现大出血的？”
刘战没想到在手术室里唯唯诺诺的小医生竟然会反抗她，顿觉一口气没喘上来。她又不可能告诉对方，这是她系统自带的纳米机器人实时监控得出的结论。只能继续软磨硬泡：“要不这样好不好，你先把药用上，等化验结果出来，看看不对再撤掉行不行？”
这绝对是只有刘战这个对这个时代没有半点了解的未来人才会说出来的话。
“医生，你又开玩笑了……”林如枫闻言，顿时哭笑不得了。他已经默默把那位神秘的女医生归类为了不通人情世故的医痴的行列。
刘战此刻真恨不得摔了自己手里的手机：“你倒是给我用啊！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这么糟糕，dic真的会死人的！”
他们吃饭的酒店在市中心，距离慈济医院最快也有半小时车程。偏偏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她在门口拦了半天，也没拦到一辆出租车。
此时，发现她突然不见了的刘明伟已经追了出来。得知患者情况有变，急忙驾车往医院赶。见她正跟林如枫通话，刘明伟甚至都没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车上，刘战依然在软磨硬泡，试图说服林医生用药，可惜，那个明明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家伙此刻却偏偏跟王八吃了秤砣一样铁了心，死活不肯就范。刘战急得恨不得飞过去拿枪指着他的脑袋逼他用药，直到从智脑那边得知化验科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之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刘医生，等一下，化验结果出来了……”林如枫那边一阵沉默，片刻后，忽然响起一声惊呼，“是dic，真的是dic！马上用肝素50g静滴！”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手机里再度响起了林如枫的声音：“刘医生，怎么可能？你怎么知道的？”
刘战松了一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不少：“经验。”面对这样的问题，她也只能装高人了。真实的答案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一些。
“刘医生，为什么？”<b？”
“什么为什么？”林如枫的这个问题实在有些没头没脑，刘战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如枫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表述不清，连忙补充道：“为什么对外说是我动的手术？”
刘战闻言，又是一愣。真实的答案依旧是无法告诉他的，总不能告诉他因为我是无证行医的未来人，于是，只能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继续装高人：“你虽然技术不行，但关键时刻至少还有勇气站出来帮我。勇气是一名外科医生最重要的品质，决定着他有没有机会继续成长。”
既然要装高人，干脆装到底：“除了勇气，还有原则。刚刚你面对我的威逼利诱，依然能够坚持原则，足以说明我并没有看错人。”
刘战这番话说得实在太过正气凌然，回想起她刚才那气急败坏的模样，刘明伟忍不住偷偷看了他好几眼。
他不以为然，电话那头的林如枫却显然很受用，语气兴奋地道：“谢谢刘老师，我一定不会让老师失望的！”
老师？呃？刘战一愕，总觉得自己好像纯粹靠忽悠白捡了一个徒弟。
患者林晓的情况稳定下来之后，智脑再度把画面切换到了小家伙的身上。家属依旧没有出现，小家伙此刻正被一名护士抱在怀里。不知道是不是惊吓过度了，小家伙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神采，脸色也变得煞白，无力地依偎在护士怀里，就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傀儡娃娃。
“家属呢？该死的家属到底去哪了？”旁边，另一名护士正在对着护士台的电话骂骂咧咧。
小家伙的确算得上神童了，不仅知道要打120叫救护车，甚至还能背出家里的电话号码，可惜，护士打了好几个电话，那边却依旧无人接听。看看母女二人此刻的状况，饶是脾气再好的护士也无法淡定了。护士台那台无辜的电话已经被人狠狠摔了好几次。
护士只是在发泄情绪，没指望能够有人回答。没想到，听到她的话，小家伙却忽然抬起了头，用已经哭得沙哑的声音低声道：“爸爸应该是跟其他叔叔出去玩了，奶奶应该是去打麻将了。”
听到这话，护士台的众人顿时一愣。望向小家伙的眼神也越发的怜惜了。这孩子母女两人平时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啊？
小家伙原本一直固执地站在重症监护室外面不肯离开，后来妈妈情况恶化，护士急忙把孩子抱了过来。如今重症监护室那边情况虽然已经稳定，但护士们却不打算让孩子再回去了，那一幕看着实在太揪心了。
小家伙开始还哭着喊着要去见妈妈，喊了几次，却忽然不喊了，只是眼神却再没了之前的灵动。
望着屏幕中小家伙此刻的表情，刘战总觉得，她好像误会了什么。看她这反应，该不会是以为她妈妈已经死了吧？
刘战猛然想起，自己之前曾经跟她说过，只要心电监护仪上的心跳还在，她妈妈就不会死，但不久之前，病人才刚刚出现过心脏骤停。总觉得忽然理解了她刚刚的哭声为什么会那么撕心裂肺。
再早熟的孩子也终究是孩子，估计在她的理解里心脏骤停就等于死了。刘战无法想像，当心电监护仪上的数字突然消失的时候，小家伙会是什么心情。
她的猜测果然没错，像木偶一样直愣愣地盯着虚空看了半晌后，小家伙忽然抬起头，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颤抖着问抱着她的那位护士：“护士阿姨，妈妈是不是死了？”
护士一时没反应过来。
小家伙大概以为她的沉默是默认，就在护士愣神的时候，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淌了一脸：“都是小雪的错！奶奶说，只要小雪乖，爸爸就不会打妈妈。妈妈伤成这样，一定是因为小雪不乖。小雪以后再也不去夏令营了！小雪以后再也不离开妈妈了！妈妈，不要死……”
刘战隔着屏幕都感觉鼻子有些发酸，护士台果然响起了一片抽泣声。
护士伸手想替孩子擦掉脸上的眼泪，手指触到孩子脸上的皮肤，突然如遭雷击般一颤。
“好烫！孩子情况不对！体温计！”
小家伙之前在手术室外面的时候果然被冻着了。刘战和刘明伟二人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被送去了儿科病房，挂上了水。刘战让系统扫描了一下，确定只是普通感冒后，长舒了一口气。
用上肝素后，林晓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看刘明伟那架势，显然今晚是不打算离开医院了。刘战松了一口气。既然她留在了医院，如果真有什么状况，完全可以。
网络果然是一柄双刃剑，可以用来伤人，弄得不好，却会反噬自身。
刷着那个爆料帖里的回复，刘明伟欲哭无泪。他真没想到孙建业母子竟会无耻到这种地步，修改病历不成，反而诬蔑慈济伪造病历。而慈济，身为一家黑历史罄竹难书的“黑心医院”，根本就经不起这样的怀疑。
这个帖子一出，连原本已经被他拿钱成功安抚下来的医疗事故苦主也开始跟着上蹿下跳。帖子很快就变成了一场对黑心医院的声讨大会，一时间，慈济竟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看到刘明伟这样烦恼，刘战原本想让智脑直接□□了事。可惜，智脑给她的回答却是，这种时候□□，只会让不明真相的网友认为慈济这边心虚，非但没有丝毫好处，反而会让事情进一步升级。
刘战是个在联邦军事体制下长大的未来人，情商跟这个时代的人根本没法比，完全无法理解那么多弯弯道道。听智脑这么一说，她立刻意识到自己这种时候自己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免得弄巧成拙。于是，决定还是做好自己能做的事，转而把视线落到了重症监护室里的林晓身上。
林晓的状态已经开始好转，肝素已经停了。此刻正输着血，阿斯匹林、潘生丁、肖炎痛之类的药物也用上了。刘战是个未来人，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消化这个时代的医疗手段，问过智脑，确定林如枫的处置没什么问题后，也就没有插手。
得知妈妈已经好转，小家伙又恢复了精神，每天趴在重症监护室门口朝里面张望，偶尔还会去看看已经恢复了意识的外婆。
因为处置及时，外婆恢复得不错，甚至几次挣扎着想爬起来去见女儿。医护人员怕再刺激到她，当然坚决不许，只说情况已经好转，让她不必担心。
祖孙二人默契地没提孙建业他们母子，说不定在她们的意识中情愿这两个人并不存在。
小家伙果然还是个孩子，见了外婆，小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该有的表情。虽然每天妈妈外婆两头跑，表情却前所未有的轻快。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林晓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之时，刘战的纳米机器人却向她发出了警报。根据纳米机器人监测到的结果，林晓竟然已经开始转向低凝状态了。
dic首先的确是全身血液凝结，当血液中的凝结元素用完后，却反而会出现大出血。用专业术语来说，就是从高凝转向低凝。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高凝还有一线生机，低凝则神仙难救。
&nnbsp;医生一般会在高凝状态的时候给家属下病危通知，一旦转入低凝状态，则可以直接通知家属准备后事了。
得到消息，饶是刘战这样的未来人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现在这样的情况下，治好了林晓，慈济医院可能还有一线生机。要是治不好，不慎让林晓死了，孙建业说不定还会倒打一耙，说慈济故意治死人。到此慈济医院才是真的百口莫辩。
想明白这一点后，刘战，让别人去逼杜家拔管。
闹过一次之后，他偷偷拿了杜立行的血液样品去库里配型。他原本的打算是，等到配型结果出来，煽动舆论，竭力强调等待器官移植的患者的悲惨境遇，让舆论来逼杜家就范。用一个已经被医生宣判脑死亡的纨绔，来交换几条无辜者的性命，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没想到运气比想象中还好，其中一个配型成功的，竟然是朱家的孙女朱正月。
朱家现在看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唯一还算有出息的就只有一个在林江市公安局当局长的儿子，早年却是相当了得。朱家的老爷子朱其昌曾经当过南方某省的省长，现在虽然已经退下来了，但门生故吏却满天下，在京城也有着极为深厚的关系，跺一跺脚，整个林江市都得震三震。
朱家的老爷子一向以清廉执拗著称，对儿女管束极严。一子一女，儿子朱清明在公安局，女儿朱清月则供职于省内某著名研究所，算是顶尖科研人员，跟他那帮子女借着家里老爷子的威风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老伙计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朱清明是公职人员，结婚又晚，年过四旬才有了朱正月这个女儿，朱清月又一心只想做研究，快四十了也没结婚，子女更是无从谈起。这个朱正月现在是朱家，没想到的是，那些视频却没有跟她预想中那样迅速席卷整个网络。为了替未来的身体洗清罪名，智脑情绪空前高涨，短短几分钟就把消息散遍了整个网络。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它发出去的帖子，挂出去的视频链接每次用不了多久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论它怎样更换网名，更改ip也无济于事。
智脑不信邪，锲而不舍地尝试了一次又一次。然而，无论它尝试多少次，结果都是石沉大海。就连不少出言声援它的网友也遭遇池鱼之殃，不约而同地被封号□□。
“靠！不是吧？舆论封锁！”智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遭受的待遇，身为联邦智脑，一向都只有它封锁别人，还从来没有享受过被人封锁的待遇。它哭笑不得地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刘战，惹得刘战紧紧皱起了眉头。
“不过是一场车祸，至于吗？”刘战被对手的兴师动众深深震撼了。
她开始还以为是张孝云他们动的手脚，仔细一想，又有些不对。张孝云他们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过是几个富二代，这一切绝对不是他们能够做到的程度！这个时代的富二代吃喝玩乐还行，塞钱让某几个网站的内部人员□□也不是不可能，但把事情做到现在这种程度，不是在开玩笑吧？
智脑又不是普通人，它发布的消息可不是那么好删的。虽然没用动用超越这个时代的技术，却尽可能把所有发布帖子的帐号都提到了最高权限，后来见情况不妙，甚至还冒用了不少有权有势的人物的名义。不动声色地删掉那样的帖子，别说只是张孝云他们几个富二代了，就连他们的爹亲自出马，也未必能够做到。
“既然不是张孝云他们，那会是谁？”刘战百思不得其解。杜立行现在在网上再怎么有名，也只是个富二代而已，至于让别人如此处心积虑来对付吗？
“想想除了张孝云他们之外，还有谁最不想看到我成功洗脱罪名。”智脑虽然已经以杜立行自居，可惜，它终究不是杜立行，根本就不知道杜立行除了张孝云他们之外，还有哪些敌人。
“看杜立行那样子，也不像是那种会得罪很多人的人。”杜立行的电脑虽然已经被张孝云拿走，但网上的痕迹却没那么容易清除。这段时间，智脑已经通过他在网上留下的痕迹大致摸清楚了他是怎样一个人。
那小子就是个普通的宅男而已，爱日漫，更爱美漫，爱推理，更爱游戏。排除掉他富二代的身份，帅哥的外形，本质上就是个比起三次元更爱二次元的宅男。既然是比起现实，更喜欢沉浸在虚拟世界中的宅男，自然对普通人没什么兴趣，更谈不上得罪什么人了。
哦！他倒是曾经在游戏里仗着大神的身份踩过不少人，但那只是游戏而已，不可能让对方追杀到现实世界吧……
“你觉得，会不会是朱家？”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智脑忽然想到了不久之前刚刚跟杜立行配型成功的那几位等待器官移植的病人。除了朱正月，其他都是普通的工薪阶层，如果动手的真是他们，唯一的可能就是朱家。
脑海中闪过朱家的资料，刘战越想越觉得可能。朱家的确有动机，也有能力完成这一切。
除了张孝云他们，朱家绝对是最不希望看到杜立行成为受害者，甚至是英雄的人。
人们可以接受把一个纨绔恶霸大卸八块，拿他身上所有的身体器官去救人，但如果换成一个好人，一个英雄，这样的抉择就明显艰难得多了。
杜云龙原本就拒绝拔管，一旦得知儿子是被冤枉的，必定会更加难以作出决断。脑死亡之后，大脑不再分泌人体必须的各种激素，病人的身体状况每时每刻都在恶化，再拖下去，器官随时有可能会出现衰竭。器官一旦衰竭，也就失去了移植的价值。
朱家好不容易才等到孩子配型成功，自然不想等来这样的结果。
刘战虽然已经想清楚了这一切，却依然有些无法接受：“不会吧，如果动手的真是朱家，那他们这么做，跟恩将仇报有什么区别？”
智脑的反应却比她平静得多：“未必是恩将仇报，可能他们打算等朱正月换完肾之后，再替杜立行平反。你别忘了，在普通人眼里，杜立行已经是个死人了，既然是死人，暂时受点委屈又能怎样？我觉得，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最好还是守着点杜立行。”
“啊？没那么夸张吧？”刘战被智脑暗示的可能吓到了。
“不要低估了人类拯救最爱的人的决心！”
既然事情很有可能是朱家干的，那么智脑替杜立行洗脱罪名的计划就只能延期了。它倒也不是没有能力跟朱家对抗，只是担心一旦真的动起手来，会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而已。要是不小心让杜家跟朱家掐起来，那么原本已经把杜家当成称霸世界的地发现原本已经被判定为脑死亡的杜立行脑电波又有了活动。智脑开始时不时地让杜立行的身体做出诸如眨眼，动动手指之类的动作，距离彻底康复，已经只是时间问题了。
害怕朱家再跟之前一样进行舆论封锁，智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朱正月吻醒杜立行的消息散遍了全世界的网络。没有人不喜欢奇迹，像植物人醒来这样的消息总能在世界各地的报纸上占据一席之地，更何况是像现在这样唯美又浪漫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