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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也视角

 

“我想自杀是精神的我想杀死肉身的我

但是我不敢死

是肉身的我在哀求精神的我

我想结束的是痛苦

不是生命”*

——

-“依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支持盛淮波为盛也的生物学父亲。”

-“依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排除姚晓萱为盛也的生物学母亲。”

-“依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支持盛也与安冉亲缘关系成立的可能。”

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呢,盛也想,是五岁那年安冉一家第一次拜访,姚晓萱就怨毒地要掐死他;

是七岁那年,胡阿姨看到他和安冉相拥而眠说出的那一句“真是亲兄妹俩”;

是十三岁那年发现安怡梅偷进他房间;

还是现在张秀兰对安升脱口而出的“奶奶”。

而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在这个冰冷的天气里,安冉和安升到的那天,他偶然翻开了姚晓萱那本写满父亲情人名字的笔记本,第一个名字是——“安怡梅”。

三份亲子鉴定报告,压得他喘不过气,盛也坐在鉴定中心门口,急促的呼吸让他肌肉震颤、麻木,以至神智不清。

呼啸的风刺骨,他一阵阵心悸,汗水直流,站不起身。

盛也从七岁开始学会报复。

一开始,崇拜父亲,厌恶母亲,把桃子毛弄到姚晓萱的内裤上、掰断她的高跟鞋…

后来心疼母亲,怪罪父亲,在盛朗华面前告他的状、把漱口水全部替换成辣椒水…

再后来,他意识到他们都是疯子,他会把盛淮波和其他女人的性爱视频上传到公司邮箱让盛朗华丢尽脸面、会去捡盛淮波用过的安全套,倒在姚晓萱的床上…

在地下拳场见识过真正血腥暴力的盛也,已经有了反抗的资本,他不再依赖于战胜父母来获得人生,他在等,等高考结束,他就解脱了。

可现在,他不愿意只是等了。

张秀兰小时候给他读过一本《圣经》,人生来就是有罪的,人与生俱来洗脱不掉的称为原罪,今生所犯的自私、谎言、违心、伤害称为本罪。

盛也从期待、难过、恶劣、仇恨到接受自己的罪,接受上天赋予他不被爱的惩罚。

凭什么!凭什么!

现在告诉他,你是个受害者。

你本该有人爱的,你本该有同你一样的受害者的。

都没有,只有他,只有盛也自己。

凭什么!!!

—“哥哥,你今天为什么不高兴?”

—“哥哥,对不起。“

他自欺欺人般心存幻想,原是镜花水月,一点星火就烧得他癫狂。

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大年三十,盛也对着手里的亲子鉴定报告,蹲在路边抽了一个小时的烟。

08年大地震,发生时盛也在幼儿园午睡,老师组织孩子们往空旷的场地集合,一个班十五个人,只有十五个人老师为什么数不对,为什么没有发现落了一个盛也。

紧接着焦急的家长们都来接走了各自的孩子,教职工更是不想多留,温馨快乐的园区里只剩盛也一个人,小小的男孩躲在桌子底下,铺天盖地的灰尘和警报,余震不断,近在咫尺的只有死亡,和一张贴纸,上面是一家三口的卡通画像。

他在空无一人,仿佛废弃的幼儿园里独自呆到凌晨,等到地面不再波动,一个人走了三个小时回家,小区是小高层,没有人会呆在房子里,又饿又困的盛也不懂死亡,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直到房屋检修的人发现他通知家长,盛也才知道原来他们都去了专门的避难所。

老天不想他死,没有大楼坍塌;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好像是看大家都活着。

那一天姚晓萱可能从盛也的失联里得到了解脱的希望,自那之后,她想了很多办法,掐死、捂死,把他带到悬空的露台边,哄骗他吃安眠药,或者是带他去江中心游泳…

盛也只有在教室、在路边在外面任何一个地方,才能睡着。

可她尝试的手段越多,知道的也越多,自己动手风险太高,她开始雇佣社会上的闲散人员或是人贩子和罪犯,殴打、拐卖、绑架,偏偏盛也一个小孩子太容易让人放松警惕,每次都能想到办法死里逃生。

他就这样一次次从死亡的边缘爬回来,爬到了十八岁。

罪魁祸首的盛朗华,张秀兰是帮凶,盛淮波和姚晓萱都是施暴者,包括安怡梅,一个都跑不了,作为既得利益者的安冉,也并不无辜。

他一边恨着安冉,一边感受到被爱,那是一种沉进深海却在海底发现装有氧气的牢笼,麻痹中苏醒。

因为他太想得到了,因为他从未得到,因为他这么多年一直抱有希望。

曾经寄希望于亲人,他们教给他爱是控制、是冷漠、是加害、是抛弃,所以,什么是爱呢,对盛也来说这就是爱,这就是他学会的爱。

世人如何能要求一个人做到他认知以外的事情呢。

亲妹妹又如何,盛朗华和安怡梅难道就不是乱伦?一个能做出给自己儿子养小妾这样事的家庭,封禁愚昧到这种地步,盛也觉得自己做的事无可厚非。

他从未觉得自己有错,也从未想过去死。

那天之后他就离开了盛家,换了手机号,屏蔽相关一切信息,高考成绩出来后,毫无疑问报了北城大学的志愿,切断和锦城全部联系,去了北城。

而安冉和安升也回到荣水市,安升手术很成功,安怡梅和王海不可能过河拆桥,每年还是会把安升送过去陪两位老人,但安冉一点也不想听关于盛家的任何事。

无可避免,她还是会知道,王海和姚晓萱离婚,盛朗华中风瘫痪,张秀兰整日病恹恹,盛淮波一个胸无点墨没有真才实学的人在公司处处碰壁。

老田自然不会接手一个烂摊子,转手昌盛就被长台集团收购,会议上象征性地问盛淮波意见,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长台不是一个监狱名吗,不太吉利”。

好在长台只收购了部分股权,盛朗华的那一部分仍然存续,每年的分红是很大一笔数目,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完全足够,但是盛家习惯了精致奢侈的生活,更何况盛朗华的康复不是一笔小数目,他们只好从悦林湖的别墅又搬回浣花公园的老房子。

没有人问过盛也,可能是恨极了,也可能是忘了。

毕竟唯一知道盛也做过什么的人,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余生都要屎尿失禁地在轮椅上度过。

两年后。

“安升!你把垃圾丢我行李箱里干什么!!烦死了!!”

北城大学新生入学前一天,安冉在家收拾行李,安升也已经回学校上课,就是感觉他越学越幼稚。

“那不是垃圾,是我的好朋友,我让他明天替我送你去机场。”安升委屈地用手挡住头。

安冉提起那几根细小的触手嫌弃地丢到安升身上,安升紧张地接过朋友脆弱的身体:“你小心点!脑震荡了都。”

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无语道:“带着你的螳螂退下吧,心意到了就好,退下退下。”

“嘁,”安升逗着手背上的螳螂回嘴,“一点同理心都没有,还学心理学!你们老师真是倒大霉!”

安冉一听,放下手里的活就追上去收拾这个嘴欠的弟弟,任凭他求饶也不松手。

第二天一早王海和安怡梅陪安冉坐高铁到锦城机场再转乘飞机,这是安冉第一次坐飞机,本来应该很紧张,但爸爸妈妈比她还紧张,她就紧张不起来了。

虽然还没开学,但是她接触心理学研究已经有两年多了,教材的内容她基本已经自学完,在飞机上研究各位教授发表过的期刊以及各自的团队。

邻座男生自来熟地凑过来,安冉皱了皱眉,不悦地关掉电脑,用眼神表达对这种不礼貌行为的不满。男生像看不懂似的,笑嘻嘻地解释:“不小心瞄到了,看你在看我们学校的老师,我才凑过来的,你也是北城大学的吗?”

这个解释很显然没有让安冉觉得情有可原,爱搭不理地“嗯”了一声,可对方打开了话匣子:

“真的吗?我也是!你叫什么?我叫姚右初,生科院的,好巧啊!你也是锦城人吗?我看你在看心理学专业的教授,你已经读研了吗?不太像啊,你看起来好小,可是你才大一怎么就开始关注导师了?”他自说自话一拍手,“我知道了!在想哪个老师好翘课是吧,哈哈哈。”

安冉没回应他也不尴尬,疑惑地挠挠头:“不好笑吗,我以为很好笑。”

“不好笑。”她对姓姚的人没好感。

“嚯,理我了。”姚右初一副得逞的模样。

说完这句,安冉一直到下飞机都没有再理他。

报道都有学姐学长指引,标示牌也做得很清晰,她松了口气,捋捋捋耳边的鬓发,抬眼的瞬间看到一个挺拔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都是陌生人,安冉心里咯噔一下,只当自己看花了眼。

寝室是上床下桌的四人间,她到的时候另外三个室友已经到了,打过招呼后安冉走向自己的4号床,没有要社交的意思。2号床的常歌和3号床的沈千语两个女生相谈甚欢,俨然已经成了好姐妹,开始分享各自暑假旅游的奇葩故事。

1号床的短发女生叫杜梦,看起来和安冉一样,家庭条件一般但也不差。

收拾蛇皮口袋时不小心撞掉了常歌的一个白色包包,常歌不在意回头笑笑:“啊,没事。”

没想到杜梦直接跪下,朝常歌“砰砰砰”磕头求她原谅。

安冉:“!!!”

安冉和常歌、沈千语不约而同对视:“????”

进寝室不到十分钟,就给了她如此大的震撼,安冉再不主动,因为这件事也和常歌、沈千语同病相怜起来。

三个人费了很大劲才拒绝陈梦非要帮她们一起领军训服的请求。

常歌:“安冉,你太牛了,看到她那个样子我都不敢拒绝她怕她犯病。”

“就是,”沈千语附和道,“你说她都来咱们心理学专业了,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问题啊…”

安冉想了想:“不知道吧。”

就像她的父母也不懂,爸爸以为她是为了以后工作轻松又高薪,听起来还体面;妈妈以为,她是为了他…

“什么不知道?”

姚右初从后面闪现,朝另外两个女生打招呼,“你们好呀,我也刚拿完军训服,一起走?”

常歌和沈千语被他莫名其妙的自来熟整得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看向安冉,用口型问:“你朋友?我们先走?”

她没遇到过这么莫名其妙的人,拽着两人往宿舍走:“不认识。”

两人被拉着亦步亦趋,回头看还笑嘻嘻跟着的姚右初:“真的不认识吗?他看起来跟你很熟啊。”

安冉又眼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做好准备探出头,被姚右初挡个正着,再看又什么都没有,她气得说不出话,在人来人往寝室楼下面直接道:“你有病可以直接去看医生,再跟着我就报警了。”

周围路过的人听到这一句,反复看姚右初的脸,怀疑自己听错了,普遍拒绝男生的追求也不会说得这么难听,更何况是拒绝一个大帅哥。

沈千语的嘴巴进了宿舍就没合拢过:“安冉,你教教我吧,怎么能这么毫无负担地拒绝别人啊,好爽啊感觉!”

“对啊!我爸妈就是觉得我耳根子太软太好骗才让我报这个专业!”常歌托着脸,“说我要是能看穿别人的意思就不会再轻易相信人了!”

安冉一边整理专业书一边回想刚才那个熟悉的身影,到底是不是…随口答道:“被拒绝多了,就会了。”

军训如期而至,夏末的太阳像有kpi,不把热量释放完绝不下线。

本来以为她们专业女生多教官会不怎么严格,结果这个刚入伍不久的年轻人格外负责,周围的连队都休息了,她们还在下午两点的太阳下立正。

安冉头晕眼花,汗水把头发打湿成一绺一绺的,看起来十分狼狈,突然前后左右的人都开始偷偷摸摸理刘海,她正疑惑,突然被定住,眼前的空间延伸出很远,两侧变得透明,在这条路的尽头,站着一个故事里的人。

他站在一颗巨大的银杏树下,太阳烤不热他的身体,光晕开来,模糊又清晰,最后凝成具象。安冉以为自己又眼花了,低头又再抬头,他依然站在那里,还是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可那双暴露在碎发外的眼睛,平静得她想哭。

像布满藻类的湖,虽然没有生物,但有人扯掉了枷锁。

“诶,那个同学,过来一下。”教官接了一个电话,朝树下的盛也喊,“哪一级的?你先监督下学弟学妹们哈。”

教官一走,人群立马开始骚动:“诶诶,学长,你哪个学院的啊?”

“学长大几啊?”/“学长有人说过你很帅吗?”/“学长刚才站在那里是有事吗?我可以帮忙呀。”/……

七嘴八舌打听的声音同时响起,根本分辨不出每句话在问什么,安冉心想,盛也正好给大家降降温——

“生科院。大三。没有。没事……”

安冉终于和他对视,她发现她已经看不懂盛也眼睛里的情绪,或许她以前也不懂,但是她自以为是把自己的想象安在了盛也身上。

“诶,”沈千语拉了一下她,“帅是帅,就是太高冷了,我的评价是不如话唠哥,你说你不喜欢那种阳光开朗大男孩,这种呢?怎么样?”

被问到的人赶紧躲避可能的视线,捏紧裤缝偏过头:“不喜欢,中央空调。”

前面的女生问:“学长刚刚在找人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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