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诛心
浑厚沉郁的声音擦过耳廓,像是从x腹深处发出。
沈朝颜虽是郡主,但私下没少跟着霍小将军当街溜子,故而也知道世上有所谓口技这麽个东西。
他们不仅会模仿人声,还有各种飞禽走兽,声音惟妙惟肖,几乎分不出真假。
很显然,这人便是故意隐藏了自己的声音。
上一次能从陈府的包围里逃脱,且连声音都进行了伪装,沈朝颜推断,这人绝不会跟她一样,只是个横cha一脚的“门外汉”。
就这麽思忖的片刻,那人的指就搭上了她腕间的动脉,冰凉的手指下压,只要再探入一分,就会要了她的命。
“来这里找什麽?”身後响起那人平静的声音。
沈朝颜当然不可能说实话,她乾脆由着当下的这gu惊慌,胡乱道:“回、回英雄的话,小的平时就常做些偏门生意。最近看这高门大宅的新丧,想大家忙着丧礼,应该好下手,所以、所以……财迷了心窍。”
身後的人哂了一声,似乎并不信她所说,只问,“那上次呢?也来偷东西?”
沈朝颜一顿,脑子转得飞快,“上次是来踩点的,大概逛了下哪些院子好下手,今天唔……”
叩住她手腕的两指豁然收紧,往里再进了半寸,沈朝颜呼x1一紧,顿时只觉头晕眼花。
那人的身t再度朝他b近了几分,贴上她的後背,紧绷的身t透过布料,感受到身後那具火热的男躯。
姿势很旖旎,但氛围却很凶险。
好在那人只是短暂地给了她一个下马威,很快又放开了沈朝颜的腕脉。
“那我换种问法,”那人慢条斯理地说,长指沿她的手掌缓慢向上,在她断掉指甲的那只无名指上抚了抚。
冰凉的指尖一顿,又是一声了然的轻哂。
沈朝颜下意识想缩手,却被他强势地捉了回去,“两次来陈府,都找了些什麽东西?”
那人语气笃定,似乎完全不信沈朝颜方才的说法。
几息犹豫,那只擒住她的大手豁然收紧,月光下,她看见一段银白se的刀刃闪过。
沈朝颜吓得几乎要喊起来,然而冰凉的触感却是从指尖传来。
她一怔,抬头却见一把烛心剪,不偏不倚,刚好抵住了她食指的指甲。
心头悚然一惊,不等沈朝颜问,只听那人在身後悠然开口,“你可以慢慢想,但如果你骗我一次……”
“喀嚓!”
一声俐落的轻响,在黑暗里格外清脆。
沈朝颜浑身一抖,只见她那只保养得宜的指甲,就被剪缺了一块。
男人的指抚在那块被他剪平的地方,缓声道:“地成了众人眼中的“王党”之一。
或许是出於笼络才俊的想法,温良升官後不久,王家就向温家提了亲。
而沈傅可能也是看到了王瑀的野心,一年前才会主动向谢府提出缔结姻亲的想法。
毕竟定国公谢钊常年驻紮安西,手上握有十五万安西军的兵权。若是姻缘能成,对沈家来说,确实是个千好万好的盘算。
可这下倒好,沈傅一去,留下小皇帝和昭平郡主这两烂摊子,扔给谢家,这到底是管还是不管……
谢夫人越想越惆怅,转而看向谢景熙语重心长地唤了他一句“顾淮”。
顾淮,故怀,取怀念故人之意,是谢景熙的字。
谢夫人想问,但又觉得残忍,故而只是委婉道:“你老实跟娘说,当初答应沈家的联姻,是不是为了调查当年镇北王……”
“母亲。”
冷沉的声音,仿佛方才温言好语与她说话的是另一个人。
谢夫人一愣,没再说下去。
“大人!”
门外响起裴真的声音,只这一句话的间隙,人已窜到堂内。
他看了眼一旁的谢老夫人,又看了看谢景熙,咽了口唾沫道:“昭平郡主把陈府的管事给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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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谢寺卿提着yu掉不掉的k子,回了大理寺。
裴真:???大人,你?……
裴真来报的时候,是说“昭平郡主绑了陈府的管事”,谢景熙引申了一下“绑”的意思,猜他大约说的是把管事带去了沈府。
然而等他带着人往永兴坊去的时候,裴真才喊住众人,说昭平郡主就是在陈府门口把管事给绑了。
五花大绑,是字面意思的“绑”。
谢景熙蹙了蹙眉,一时被这人的行径震得无言。
在人家府门口把人给绑了,果然是欺负人也讲究个蹬鼻子上脸,要做就做得坦坦荡荡、明明白白……
也不知是不是该赞她一句磊落。
夏日天长,时值傍晚,正是沣京百姓收工返家之时。见得如此阵仗,大家虽不敢靠近,但也不禁纷纷驻足,伸长了脖子朝这处打望。
虽然早有准备,但等谢景熙拨开众人行过去的时候,他还是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一下。
陈府丧期未过,门簪和廊柱上都是白se丧幡,府内孤儿寡母,现下更是满眼的寥落,与沈朝颜的华辇b对鲜明。
陈府的管事被几个身强t壮的亲卫压着,手脚被缚,跪在廊下。
而那个罪魁祸首,却泰然坐於众人之中,一把玉骨扇,一碗清凉饮,好不惬意。
许是听见身後响动,她转身看来,目光与谢景熙交汇的时候,眼里的粼光一闪,难得没有露出被败坏了兴致的神情,还破天荒地唤了他一句,“谢寺卿。”
颇有点别来无恙的味道。
想起前日夜里,这人被他制住手脚还一副张牙舞爪、出言不逊的凶样,谢景熙自然不会被她现下的“乖巧”给骗了。
“臣见过郡主。”
依旧是一板一眼,不紧不慢地一揖,照着君臣之礼,丝毫挑不出错处。
不过今日的沈朝颜仿佛心情真的不错,竟让人再搬了架圈椅来,示意谢景熙坐下说话。
谢景熙垂眸瞟了那圈椅一眼,依旧站着,面无表情地问沈朝颜道:“敢问郡主,陈府管事是因何犯事,值得郡主这样大动g戈?”
不问还好,谢景熙话音刚落,方才还jg神百倍的人,立马就蔫儿了气,病恹恹地往靠背上一歪,单臂扶额“哎哟”了一声。
那演技,简直堪b梨园里的名角儿。
“回大人的话,”没等谢景熙再问,有金自觉开了口。
“我家郡主前日夜里忽犯头疾,请了g0ng中太医诊治也不见好转。情急之下,奴婢想起老家的一个得道仙人,请了他来为郡主看诊。哎呀!结果这一看才知道不得了!
仙人说在距离沈府东角一个坊市的地方,有人在暗中做法,要用一个yan年yan月yan日生的nv子命格,去镇压府中新丧的煞气。我等照着仙人所给指示搜寻,果然在陈府院内找到一座不知作何之用的祭堂!”
话音落,人群譁然。
跪在地上的管事脸se煞白,缩着脖子抖如筛糠。
混乱之中,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吼了句,“玄方之术,口说无凭,岂可以此定罪?!此等做法,与草菅人命有何区别?!”
那人言毕,围观百姓群情激愤,纷纷要求大理寺入陈府查看,给个说法。
如此一来,反倒正中了沈朝颜下怀。
想她在民间的声名,这些人会站在她这边就怪了。
不过也正因如此,以谢景熙在民间“谢青天”的威望,这下不来一把“顺应民意”的把戏,肯定是说不过去的。
沈朝颜“哎哟”一声,做出心虚的样子,撑臂扶住了额角,嘴角的弧度却怎麽都压不下去。
谢景熙把她的把戏都看在眼里。
之前大理寺一直想进陈府查看,苦於没有机会。他夜里探访到的东西,也只能作为辅助消息,不好当面拿出来讲。
可这一次,沈朝颜正大光明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真不知是该说沈朝颜利用了他,还是帮了他。
“大人?”
裴真在这时走上前来,静候吩咐。
谢景熙没说什麽,对他微一颔首,示意带人进府查看。
裴真当即带着大理寺一g人等进了陈府。
“谢寺卿。”
身後传来清丽的nv声。
饶是谢景熙再不喜沈朝颜,他也不得不承认,她生了把悦耳的好嗓子。
他从小习琴,通晓音律,自是知晓嫋嫋余音,洋洋悦耳之意。
世人都道他喜诗、善画、书法、棋艺皆是翘楚,却不知他甚少赏乐,不是因为不通,而是由於太过喜ai,以至於碌碌庸流,皆难入耳。
之前几次见面,两人不是在对峙,就是在掐架,如今被她这略带欣然的声音一唤,谢景熙当下微怔。
“站着做什麽,”她笑得坦然,指了指下首的座位对他道:“坐着等吧。”
言讫,还让有金捧了一盏冰镇的清凉饮过去。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别说两人之间,到底还隔了个君臣的差距。
谢景熙不能推拒,只好依言入座。
清凉饮捧在手里,一勺入口,口齿生津,只是……
谢景熙眉头一蹙,低头看向手里的杯盏。
“哎呀!”
身侧的人低呼一句,似是倏地响起什麽,转头看向谢景熙一脸歉se地道:“我方才忘了吩咐有金加两勺蜂蜜了。”
说完抬眼往蜜罐里一看,又是一脸无奈地道:“蜂蜜怎麽用完了?清凉饮不加蜂蜜可酸得很,这要人谢寺卿怎麽喝?”
谢景熙看她自己在一旁演戏演得上瘾,懒得计较,俐落地一抬手,将清凉饮喝了个乾净。
沈朝颜稍愣,之後却满意地支着下巴,笑盈盈地看他。
“快给谢寺卿夹几块蜜饯去。”沈朝颜指了指小案上的盘碟。
可没等有金走过去,谢景熙放下杯盏,不动声se地一撩袍角,平静道:“郡主亲制的蜜饯,臣恐受之有愧。”
“嗯?”沈朝颜看过来,一脸不解。
“不是麽?难道臣推断错了?”谢景熙恍然,旋即略带歉se地解释,“臣见郡主将指甲都剪了,以为……”
话说一半,沈朝颜的脸se果然y沉下去。
一来一往算是扯平。
两人都不再说话,各自冷脸盯着陈府那两扇朱漆广门沉默。
不多时,裴真便带了人回来。
几人对着谢景熙和沈朝颜一拜,将一个箩筐从陈府搬了出来。
谢景熙当然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麽,给了裴真一个继续的示意。
几名衙役将箩筐一翻,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倏地铺了满地。
一时间血腥屍臭扑鼻。
围观众人纷纷捂鼻後退,待到看清那一堆东西是什麽,一些胆子小的已经惊叫起来。
“天呐!是猫屍!”
“这麽多猫屍!”
“我听说似乎是有种颇为y毒的避灾之法?”
“对!听说就是用猫屍祭奠,镇压邪煞之气,所以……”
众人热议,目光齐齐投向跪坐前方的管事。几个方才还义愤填膺的百姓瞬间变了态度,纷纷对管事的下作手法唾弃不已。
跪在地上的管事已经吓傻,只哭着哀求沈朝颜放过他。
沈朝颜当然不肯。
她看了眼坐在下首的谢景熙,只见他起身整了整身上的官袍,正义凛然地扫过管事,对裴真吩咐道:“将犯人带回大理寺受审。”
而作为“受害者”的沈朝颜,自然是有理由前往旁听,了解案情。
谢景熙走在前面,见她过於自觉地跟上来,回头递给她一个冷冰冰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