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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欢迎回来”

 

“还没下雪也会长冻疮的吗?”

何应悟将咔咔几口造完的飞机餐盒子递给过道里的乘务人员,道了谢后立马转身凑到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米饭的谈嘉山面前,疑惑地盯着对方的耳朵问道。

闻言,谈嘉山立马下意识抬手去摸发烫的耳朵,却又在手即将碰上耳朵之前硬生生地将手收了回去,表情也有些不大自然。

谈嘉山嘴巴这么毒,自然要配一张厚如城墙的脸皮。

他鲜有不好意思这种情绪,也就仅能通过那对皮薄骨透的耳廓显露出几分窘态。

没想到偏偏被观察能力极强、脑回路却一根筋直到底的何应悟当成了冻伤。

“真的好红,是不是晚上空调的温度打太低了冻出来的?”

从小照顾弟弟妹妹们长大的何应悟,是一点儿也看不得身边人破皮磕碰,他当即准备上手去摸,“谈老师,你耳朵痒不痒呀,我下飞机以后去给你买管冻疮膏擦擦吧。”

谈嘉山吓得往后一缩,脑袋在座椅上咚地磕出声来,眼神躲闪,不敢往何应悟的方向看。

天杀的,这都是谁害的!

别看谈嘉山长了张玩世不恭的脸,但他可是实打实的母胎单身。

在加入《炊金馔玉》前,谈嘉山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在经营妈妈留下的餐厅中。

店里的员工们好歹还能月休四天,谈嘉山可是全年无休地连轴转,而且越是遇上逢年过节、反而得越围着运营与出品忙活,一点儿属于自己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离开餐厅后,时间倒是宽裕了不少。

冲着谈嘉山这张脸来的勇士不在少数,可他的心气和要求本来就极高,再加上那张被光棍之神下过诅咒的嘴,一开口,追求者们恨不得搭高铁跑路。

寡到二十九岁的谈嘉山乐得清闲,打定主意把“吃爱情的苦”这一选项从上升的事业道路上铲得远远的。

但他哪晓得会遇到这种事情?

昨晚谈嘉山睡得好好的,一声闷哼把他从梦里迷迷糊糊拖了出来。

他还以为隔壁那对用嗓门乱搞的情侣闲不住屁股,又开始打鼓了。

刚疑惑地翻了个身,谈嘉山便被玻璃隔间上的画面惊得睡意全消。

这家酒店的卫生间与卧室之间,用的是传统的单向透视防窥玻璃。

玻璃表层贴了层特殊的覆膜,能叫光线较强的区域无法窥得光线较暗的那侧,但光线较暗的这一头能清楚望见对面的情形。

睡前主卧的灯是一直开着的,两人倒也没留意到这玻璃隔间的异样。

但为了避免吵醒谈嘉山,何应悟是摸黑去的洗手间,而洗手间里的电动马桶又恰好配了感应夜灯功能。

也就是说,何应悟在洗手间里是看不见外头的,但在微弱的灯光下,反倒叫洗手间里的画面一览无余。

老天爷啊,谈嘉山头一回憎恨自己50的视力,他都看见了什么——

是小鸟在搓小鸟啊!

何应悟显然没打算打扰谈嘉山,只是静悄悄的在洗手间里自力更生。

可隐忍而寂静的一触即发,反倒比下午时隔壁那对川渝同性情侣大张旗鼓的活春宫要挠心多了。

投射在脸颊上的睫毛阴影、顺着下颌线往下滴落的汗水、不断起伏的小腹、窄而有力的腰部、动作不甚熟练的手……以及那双结实修长的腿。

原本被谈嘉山啃出十几环浅红微凹的牙印地方早已恢复如初,在双腿不自觉的搐缩中,那几寸白净的地儿跟着肌肉扑腾,晃得谈嘉山牙痒痒。

对方醒来后曾抱怨过,说谈嘉山把这两条大腿错认成了火腿。

哪能错认成火腿呢?

要类比的话,它们更像是比豆腐还要嫩滑的姜撞奶,用勺背一拍,便能哐哐抖上几抖。

但口感不会那么软糜。

咬起来或许和朝市的手打牛筋丸差不多——不能是用其他部位滥竽充数、用破壁机和绞肉机糊弄的那种丸子;非得用上好的牛腱子肉,手持三斤有余的铁棒上下生打,摔到成泥成纸为止。

这样打出来的牛筋丸方能弹劲十足,就和这两条大腿的口感一样,如果再蘸点沙茶酱一定会更好吃……

不是。

等下。

谈嘉山在被子里抽了自己一巴掌,顿时清醒了两分。

可他的眼睛一往何应悟那边飘,又被熏得迷糊了三分。

突然,何应悟抬起了头,眼神透过玻璃,直直朝这头的谈嘉山望过来。

他看见我了?

谈嘉山立刻屏住了呼吸,背后全是因紧张冒出来冷汗。

观察了许久,谈嘉山才发现何应悟虽然盯着自己这边,视线却漫无目的地飘来飘去,更像是到了顶点以后的涣散样子。

见对方没什么异常,仿佛被施加了定身咒、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谈嘉山这才终于放下心来,连吐了好几口浊气。

听见窸窸窣窣的开门声,谈嘉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猴子似的,急不暇择地将被子拉到头顶上。

或许是累得狠了,何应悟一挨着枕头就睡沉了过去,徒留谈嘉山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瞪着天花板,失眠了一整晚。

以至于第二天看到与往常一样傻乐的何应悟,谈嘉山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但再怎么不自在也只能受着。

谈嘉山总不好跑去和何应悟掰扯,苦口婆心讲一堆诸如“昨晚玩鸟玩得很好,以后不要再玩了”的这种话吧。

退一万步说,人家跑洗手间里自我纾解本就是为了不打扰他人,反倒是谈嘉山这个偷偷摸摸看完全程的观众理亏。

要怪,也只能怪这酒店设计得不够人性。

“别碰我!”顾不得被座位头枕撞得钝痛的后脑勺,谈嘉山仓皇拉开与何应悟的距离。

或许是担心自己反应过度叫对方起疑,他又强行找补道:“……你刚吃完饭没洗手。”

“哦,对。”何应悟这才想起对方那爱干净的臭毛病,老老实实将手收了回来,但嘴还是闲不住,“飞机餐不合胃口吗?我看你都没怎么吃。”

饱受昨夜失眠折磨的谈嘉山没什么胃口,他推开小桌板上的航空餐,悻悻道:“我吃饱了。”

“还有这么多呢,好浪费……我吃掉吧。”

不等谈嘉山搭茬,何应悟便当即把饭盒端了过来,风卷残云般的刮了个干净。

吃吧,吃吧,孩子能吃是福。

谈嘉山生硬地扭头去看窗外的云层,强迫自己不去回想何应悟叼着的那把塑料勺子自己刚刚用过这一事实。

有过两次虽波折不断、但结束得还算美满的评审经历后,何应悟终于成功进入试用期考核的最后一个阶段——进阶集训。

与何应悟同批入职的大约有十二三号人,头两次的评审观察时期便淘汰了一大半倒霉蛋,等到集训正式开始时,滇省本部的培训教室里只剩下了五个座位。

成为一名优秀的评审员需要多年的行业经验浸润,并在长久以往的试菜经历中习得不俗的品味,才能刨除自身喜好等主观因素,成为一名标准客观的评分者。

《炊金馔玉》的基层队伍中,不乏类似何应悟这种有天赋、但缺乏餐饮阅历的的跨行业小白;但更多则是在原有领域有一定成就,但对评审程序与笔记撰写方面一窍不通的偏科职工。

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实习生们将暂时与各自的老师分开,接受高强度的知识灌输与惨无人道的味觉洗礼。

何应悟虽然没有谈嘉山的私人联络方式,但这并不妨碍他把工作软件当成聊天app,每天给在天南地北出差的谈老师汇报每日学习进度。

一开始何应悟还有些束手束脚,发消息前的文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总担心自己发消息的时机不对,打扰到对方工作。

可谈嘉山比他想象中的要耐心多了,不管何应悟发来什么没营养的东西,得了空便会顺手回上两句——

「是鹦鹉不是绿毛鸡」:谈老师,我们今天下午试吃奶酪!

「+3」:试试蓝纹那款。

「是鹦鹉不是绿毛鸡」:好~

「是鹦鹉不是绿毛鸡」:吃到一半发现这款里面有霉菌!原来蓝纹是这个意思啊啊啊啊!

「是鹦鹉不是绿毛鸡」:是汗脚的臭袜子在生锈的菜刀上面放了一个月再泡进腐乳汁里腌制半年后和臭豆腐汁一起度过七年之痒的味道!呕!!!

「+3」:令人震撼的文化水平。

「是鹦鹉不是绿毛鸡」:居然还有化妆课……

「是鹦鹉不是绿毛鸡」:[图片]

「是鹦鹉不是绿毛鸡」:我画得怎么样?

「+3」:我觉得你应该赔我点钱。

「是鹦鹉不是绿毛鸡」:试吃了二十种酱油和十七种醋……

「+3」:一肚子墨水,不愧是高材生。

「是鹦鹉不是绿毛鸡」:不想和你说话了

「+3」:给你寄特产,吃吗?

「是鹦鹉不是绿毛鸡」:吃!

「是鹦鹉不是绿毛鸡」:今天是皮蛋专场,我记得谈老师你挺爱吃皮蛋的……猜猜我今天吃到了什么震撼人心的东西?

「+3」:不猜。

「是鹦鹉不是绿毛鸡」:酸奶拌皮蛋!

「是鹦鹉不是绿毛鸡」:皮蛋雪梨肉饼汤!

「是鹦鹉不是绿毛鸡」:番茄炒皮蛋!

「是鹦鹉不是绿毛鸡」:榴莲皮蛋手抓饼!

「+3」:带着你的皮蛋滚出我的手机。

「是鹦鹉不是绿毛鸡」:谈老师,你在龙城站下车吗?

「+3」:?

「是鹦鹉不是绿毛鸡」:转头!我看到你了!

「是鹦鹉不是绿毛鸡」:这周是日程安排培训,今天要极限转八趟高铁我的天……话说昨天有个学员坐牛车时被颠吐了哈哈哈哈

「+3」:你为什么没吐?

「是鹦鹉不是绿毛鸡」:我小时候经常骑牛,厉害吧

「是鹦鹉不是绿毛鸡」:能帮我云吃一碗螺蛳粉吗?好馋好馋——

「+3」:不吃。

「是鹦鹉不是绿毛鸡」:求你了,帮我吃一碗加炸蛋、鸡爪、香肠、腐竹和酸笋的螺蛳粉吧

「是鹦鹉不是绿毛鸡」:完美身材谈老师!天使脸蛋谈老师!前途无量谈老师!人美心善谈老师!

「+3」:别整这死出……

「+3」:[图片]

「是鹦鹉不是绿毛鸡」:看起来好香!

「+3」:熏得衣服都臭了。

「是鹦鹉不是绿毛鸡」:寄回来我帮你洗

「是鹦鹉不是绿毛鸡」:我通过试用期考核啦!

「+3」:恭喜。

「是鹦鹉不是绿毛鸡」:多亏谈老师你之前教得好嘿嘿嘿

「是鹦鹉不是绿毛鸡」:对了,你是不是要下周才回来?等你出差回来我请你吃饭

「+3」:明天回。

「是鹦鹉不是绿毛鸡」:等等,我还没发工资——

「+3」:今晚回。

为了在短短三个月内开发学员们的味觉极限、写作能力、采访技巧和伪装手段,得空回本部担任临时教官的资深评论员们使出浑身解数,训得学员们呼天抢地。

集训结束后,几位学员险些抱头痛哭。

吐槽主题的聚餐持续到凌晨,何应悟估摸着时间,打了声招呼后便背上书包从后门溜了出去。

昆弥市最晚一班的地铁只运营到十点四十五,向来节俭的何应悟舍不得打的士,在街边扫了辆共享电动车。

海埂大坝这一段是前往机场的必经之路。

凌晨两点,所有属于人间的热闹悉数褪去,只留下被笼罩在夜幕里的西山、扑腾着翅膀不知在往什么方向飞的海鸥和渗着初冬孤冷的层层浪花。

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既有湖泊的柔美婉顺,又涵盖了几分大海的刚劲骁悍。

在海浪上骑行了半个多小时,何应悟总算到达了目的地。

他打了个哆嗦,甩掉一身深夜里沾上的寒气,快步走进航站楼。

评审员使用公共交通工具出行时,需要通过联络软件中的差旅板块进行购票与改签。

何应悟作为谈嘉山的组员,自然能极为便捷地检索到对方的订票信息。

从陇省金城飞到滇省昆弥市仅需两个小时,但因为连日大雨,何应悟等的这班飞机晚点了些。

在达到层等了将近三个钟头,何应悟才终于看见谈嘉山推着旅行箱的疲惫身影。

“谈老师!”

正在低头打车的谈嘉山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此时正是昆弥市的凌晨六点,天色蒙蒙亮,城市却依然黢黑一片,谈嘉山的意识也仍旧停留在沉默逼仄的机舱中。

大概是因为每次任务结束后都需要回昆弥市报道,所以谈嘉山回长水机场比回自己家还要熟悉。

乏味与索然是差旅路上最忠实的伴侣。

与冒险的旅程不同,上下飞机和终点不过是坐标位置的变化,没什么惊喜、更没什么期待可言。

他不像那些有家庭的评审员们,在任务结束后立马赶最早的一班飞机回去,只为了与家人多温存一段时间。

谈嘉山一般会选择在评审的城市休整几天度个假,待到状态调整好了,再卡着任务结束的日期踏上返程。

但收到由自己亲手带入行的何应悟通过试用期转正考核的报喜消息时,初为人师的谈嘉山还是难得心急地买了最近的一趟航班赶回来。

“这边——”

谈嘉山那半死不活的五感突然运转了起来,他像是突然才听见机场来去旅客的喧闹声、闻到机场大厅里刺鼻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他不太确定地往声源处望去,只见簇新的蛋青色晨光中有一道剪影从黑沉沉中隐现。

谈嘉山肩头的困顿卸了下来,脚步越发加快。

“早。”

谈嘉山心情甚好地低头向三个月没见、但笑起来还是那么缺心眼的何应悟问候道。

“早!欢迎回来!”

每逢冬季,关于“究竟是北方更冷还是南方更冷”的话题总是能争个你死我活。

何应悟在鲁省长大,虽然农村不像城里一样拥有完善的集中供暖系统,但入冬前购置的煤块和天气温暖时存下来的花生壳、柴火,也足够叫家里的两口大锅、三张炕床烧得热烘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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