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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请你喝酒

 

柯澄岚笑,摸了把廖至泽后脑勺。

散场后柯澄岚送廖至泽回家,车门一关,灯暗下来,外头的声音被隔绝,柯澄岚提醒廖至泽系好安全带,车开出去一段距离,柯澄岚主动问起:“今晚怎么想着和同事一起吃饭,姬颢没缠着你吗?”

廖至泽顿了顿,直接说:“我和他提了分手。”

柯澄岚觉得自己卑鄙,第一反应竟是欣喜,他将上扬的唇角压下,问:“因为回意大利的事?”

廖至泽不置可否。

柯澄岚没有追问,在红绿灯路口停下,靠在方向盘上朝廖至泽看去:“小泽,不管是我的私心还是客观来说,你们分手对你来说都是好事,很高兴你能想通。”

“要是想喝酒了,打给我,我一定陪你。”

廖至泽摇头:“喝酒对嗓子不好。”

“那就来我家,我酒柜里的酒随便你霍霍。”

柯澄岚毫不掩饰对廖至泽的邀请,廖至泽却始终小心避过要紧的话题,将聊天控制在同事和前后辈的范围,车停在小区门口,廖至泽对柯澄岚点点头:“谢谢你送我回来。”

柯澄岚咳了两声,他已经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回廖至泽,又等到他和姬颢分手,他不想再等了,至少离廖至泽更近些:“刚才吃太多烤肉,口有些渴。能不能去你家讨口茶喝?”

廖至泽没理由拒绝,与柯澄岚一起下车,并行进入小区,廖至泽将钥匙插入锁孔,一边说话一边开门:“我家有点小,您不要介意。”

门打开,里头却亮着灯,廖至泽脚步一顿,以为进贼了,看清楚后立刻拦住要进门的柯澄岚,再回头语气变得很轻:“抱歉,我给您拿瓶水,下次再请您来家里做客吧。”

柯澄岚越过廖至泽肩膀看到沙发上躺着的人,眉心蹙起,但教养让他住嘴没说出什么话,退后一步回到漆黑的走廊。

“既然你还有客人,我就先走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下到一楼廖至泽追上来,握着一瓶水塞进柯澄岚手里。

柯澄岚没忍住,问:“不是分手了吗?怎么他还在你这里,他赖着你?需要我帮忙吗?”

廖至泽因为跑得急而微喘,摆手说不用:“我会处理好的。”

柯澄岚看着廖至泽,在关于姬颢的事情上廖至泽从不让步,只要姬颢还在一秒,就永远横在他跟廖至泽身前,他就永远接近不了廖至泽。柯澄岚没说什么,揣着水转身离开。

廖至泽返回,客厅的灯已经被他关掉,只剩下玄关一盏台灯,他轻手轻脚合上门,脱鞋,赤着脚走到沙发前。

姬颢盖着那张专属于他的牛奶毯,泊在自己的长发中入睡,不知道等了多久,廖至泽没收到短信电话,应该是生生等到睡着的。

好像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争吵,分裂,姬颢还是那只蝴蝶,每日都会飞回自己的树枝栖息,廖至泽蹲在沙发前看了一会儿,轻轻捏住姬颢一缕发丝,又松开,忍住触碰他的欲望,没有叫醒姬颢,路过餐桌时却发现桌上摆着一份未拆封的外卖,鲜虾馄饨,旁边摆着一碗洗好的草莓。

廖至泽折回沙发,叫醒姬颢,姬颢不太高兴地醒过来,廖至泽扶着他肩膀问他:“你没吃晚饭?”

姬颢眼睛都没睁开就埋怨道:“你又没做,我吃什么,等你半天了。”

他说得太随意也太亲昵,两人都沉默片刻,姬颢睁开眼,清醒了,廖至泽也松开他。

“我给你热一热再吃吧。”廖至泽站起来,“吃完你再回去吧。”

姬颢咬紧后槽牙,被驱逐不是头一回,但廖至泽驱逐他是头一回,所以格外难以忍受,他立刻站起来,毛毯滑到地上,姬颢扯过大衣披上。

“不吃了,我先走了。”姬颢头发睡得微乱,一起裹紧大衣里,瞥了眼站在桌前的廖至泽,想到冰箱里的剩菜,报复的说,“扔了吧,也别吃剩菜,怪可怜的。”

廖至泽的手指蜷起,心脏跟被一根长针扎了一下似的,尖锐的疼。

姬颢一鼓作气走到楼下,站定,看着面前黑沉的夜色,睡得温暖的身体逐渐被寒意入侵,从脚底开始冰冻,他退缩了,想要折返,脚刚抬起来,廖至泽便抱着一件棉服追上来。

“今晚太冷了”廖至泽停下来,离姬颢四个台阶的距离,上半身隐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穿件衣服再走吧。”

姬颢垂下眼,转身上楼梯,数着台阶,一二三四,他和廖至泽站在同一级台阶,也看清了廖至泽的表情。

明明刚才还赶自己走,现在怎么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姬颢抓着棉服衣袖往外抽:“要是赶人走,就不要追上来。”

廖至泽说:“我怕你着凉。”

“都要跟我分手了,我冻死都不关你事。”姬颢将棉服拽过来,廖至泽立刻抬眼看着他。

那眼神,跟贪烟的瘾君子似的,一点也不懂掩饰。姬颢的心在廖至泽的眼神里微微安定,棉服抱在怀里,挂在右臂上,转了个身作势往下走,却在跨出一步时生生停下,回身一把揪住廖至泽衣领,将他拉向自己。

楼道灯泡早已坏掉,廖至泽撑在墙上,两人匿在黑暗中接吻,廖至泽感觉心脏被重物挤压,逼出来的除了仅剩的一丁点甜蜜外,余下的都是喉咙发涩的心酸。

廖至泽的手指滑动,陈旧墙壁上的腻子粉蹭了他一手,后颈被按住,姬颢指尖亲昵地蹭着廖至泽耳垂,手掌有薄茧,粗粝地蹭着皮肤。廖至泽很早就知道姬颢的吻是这个世界上最柔软的东西,他的舌是包裹礼物的丝绸,每亲吻一次就是送自己一份礼物,廖至泽是这么珍视着这个人的,他第一次这样爱一个人,他希望姬颢快乐,有关于姬颢的题目他都要反复斟酌,就为了写下最珍而重之的答案。

分开时姬颢的舌尖在廖至泽上唇轻舔一下,然后整个人压向廖至泽,委屈道:“冷了。”

姬颢不喜欢直话直说,这一点倒像是孩子路过蛋糕店跟大人说自己饿了一样,言外之意是带我回去吧。廖至泽当然明白,他庆幸此刻楼道黑暗,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任何情绪都能够隐藏,若是袒露在光亮里,廖至泽是绝不能骗过姬颢的。

可表情藏住了,剧烈的心跳和压抑不住的喘息要如何藏住?姬颢笑了,按上廖至泽胸口,尾音上扬:“你心跳的好快啊,就这么喜欢我亲你吗?”

廖至泽听到自己在心里说,喜欢。

真的很喜欢你,好想留住你,你能不能不要回意大利?

这些想法快要把他撑破了,他原来这样自私,他逼着姬颢在前途和自己之间选择,廖至泽觉得自己面目可憎,明明决定推开姬颢,可姬颢现在靠在自己身上,他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

最后,廖至泽听到自己气息微弱的一句:“喜欢。”

姬颢很高兴,亲亲廖至泽脖颈:“我也喜欢你,我们回去吧,下次别赶我走了。”

一场闹剧,廖至泽带着姬颢又回到家里,热了那份馄饨,姬颢吃了两口,觉得热过的口感不好便不吃了,廖至泽担心他会饿,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哄着姬颢把剩下的吃完,姬颢一看廖至泽这样,马上开始耍赖,亲一口换吃一颗。

按理来说姬颢吃不吃都轮不到廖至泽操心,饿的又不是他,但廖至泽的特点之一就是一定会操心,他鼻子轻轻出口气,唇印上姬颢唇角。

姬颢抱着碗,飞快咽下去一颗馄饨。

廖至泽看他咽下去了,再次贴近,亲了亲姬颢鼻尖。

真的跟哄小孩似的,廖至泽心底发笑,还好他哄小孩子的经验丰富,看着姬颢吃完,处理垃圾的间隙姬颢去卫生间洗澡,廖至泽看了眼室温,想着姬颢出来时衣服穿得少,调高两度。

姬颢只穿着一件丝绸睡袍就出来了,见廖至泽坐在沙发上,直接走到人面前,沾着古龙水的香气凑近廖至泽,廖至泽被推了一把,靠在椅背,姬颢轻轻含住他下唇,再撬开廖至泽唇齿,身体岔进他腿间,廖至泽手垂在沙发上,没有抬起的勇气。

“我想了一天,你到底在生气什么,最后想明白了,我要过来跟你道歉。”两人鼻尖相抵,姬颢说,“我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你的,可是我太享受跟你在一起的时间,不希望其他事情来打扰我们,是我的错。我希望我们的感情是纯粹的,不想糅杂太多东西,你能理解我吗?”

廖至泽避开姬颢的眼神,说:“能。”

“我习惯将精力放在生活的重心,将其它事暂时放置,或者听天由命,我要成为这一代最出色的服装设计师,我要让所有人记住我的作品,创造独属于我的风格,我这么多年一直在向这个目标靠近,所以我不在情爱上花费太多精力,我喜欢相对轻松的相处方式。”

蝴蝶若是继续精心编织梦境也就罢了,可姬颢诚实起来字句都让人心寒。

“和你在一起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放松,你好到让我心软,也让我动摇。可我一定要回意大利,你能理解我吗?”姬颢亲在廖至泽眉心,“我希望我们两人能够享受跟对方在一起的时光,一天或者一个月,只要享受当下就好,不要考虑其它问题,也不用考虑地位身份和明天如何,我们是世界上相爱的两个人,是漂浮的两座孤岛,我保证你是我的唯一,我会给你我最好的爱,你不能就此放弃我,不如就这样,在我回意大利之前,我们好好在一起。”

“不管以后如何,我承诺会永远记住你,我的作品里永远有你的身影。”

廖至泽却不能感觉到任何情绪,只剩苦笑。

姬颢已经贴过来吻他,四瓣唇贴在一起挨蹭,姬颢用柔软的嗓音询问:“好不好,就只有我们”

廖至泽不想告诉姬颢他方才的话对自己来说有多残忍,他也彻底看清了——或许姬颢也是喜欢自己的,可他的喜欢远没有自己喜欢他的多。

廖至泽不会发火,也不会为自己争取什么。

只能怪自己没有留下蝴蝶的能力。

半晌,姬颢听到廖至泽的声音:“好。”

廖至泽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与姬颢亲密接触的夜晚,那天他被蝴蝶偷去心跳,剧烈跳动的心脏一直到这个夜晚才逐渐熄灭。

他配合着姬颢抱住双腿,姬颢手背青筋凸起,两根手指插进廖至泽后穴,翻搅点火,廖至泽很没出息地被点燃,性器翘起,姬颢用另一只手握住。

廖至泽知道自己很没出息,他想跟姬颢继续在一起,又无法抛开那些不好的念想。他想不到更好的方式去面对姬颢,如果暂时忘记他要离开的事会好一些吗?要怎样才能抛开现实转身继续自欺欺人地做梦?廖至泽强迫自己投入到这场性事中,或许麻痹一切的快感会让他暂时忘记一切。

还未扩张好廖至泽便骑到姬颢身上,姬颢含着廖至泽乳尖,屋子里太温暖,廖至泽出了一身薄汗,摸上去指尖湿润,姬颢吮吸舔吻那颗小而硬的乳头,呼吸逐渐变得急促,牙齿衔着,舌尖抵着,廖至泽的身体微微颤抖,酥痒从胸前一点弥漫全身,令廖至泽的身体感到空虚,姬颢的手指重新插进来,握着廖至泽的腰让他自己动一动。

廖至泽扶着姬颢肩膀,坐下去,指尖从那一点擦过,从噩梦醒来一样的快感,廖至泽去找姬颢嘴唇,途经他散乱的发丝,衔了两三根在唇间,含住姬颢嘴唇,那几根发丝跟舌头缠在一起,勒住舌头,令他们吻得不算畅快,姬颢停下来想清理掉那几根发丝,廖至泽却更加用力地回吻,姬颢闷哼一声,埋在廖至泽身体的手指委曲,抠在那一点上。

“唔嗯”性器前端渗出清液,姬颢抽出手指在他性器上一撸,然后抬起来看。

狎昵地笑着,将掌心亮给廖至泽看:“你流了好多水啊。”

廖至泽喘了两下,一言不发,扶着姬颢性器对准穴口,猛地坐了下去。

姬颢额头一下撞在廖至泽胸口,性器骤然被夹紧,差点就射出来了,姬颢掐住廖至泽的腰,张嘴咬住柔软的胸肉,停滞了两下,然后猛地挺动腰肢,廖至泽被撞得晃了两下,眼神慢慢变得迷茫,恍惚着看向姬颢,背景被虚化了,只有姬颢是清晰的,廖至泽将姬颢按在沙发靠背,抬起臀,性器抽出一半,又猛地坐下去。

“嗬额!”姬颢扬起脸,发丝海藻般散在沙发靠背,随着廖至泽的动作晃动着,廖至泽生出离经叛道的错觉,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完全掌控姬颢,只有做爱的时候姬颢的反应才完全跟随自己,这样想着,廖至泽的动作越来越急越来越重,姬颢的小腹紧紧绷着,廖至泽双臂撑在姬颢两侧,动着动着便碰到脖颈,廖至泽握住了,用手掌丈量,动得狠的时候贴着姬颢耳朵问话。

“为什么不戴我送你的项链?”

“舍舍不得戴。”姬颢握着廖至泽手腕,“我太喜欢了我要带它一起回意大利。”

廖至泽垂下头,抵着姬颢肩膀,动作缓了些,他在心里问姬颢,那我呢。

我还不如一串珍珠项链。

“亲爱的,我要在我的衣服上留一个珍珠腰带穿过的地方,我的毕业设计要用珍珠首饰来搭配,是你给我的灵感,你觉得珍珠跟我很配。”姬颢靠着椅背仰视廖至泽,“我总是在你身上感觉豁然开朗,你明明一点都不懂设计,我们没什么专业知识好聊,但你总是点醒我,真奇妙。”

廖至泽不知道说什么,姬颢说这些话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吗?廖至泽不想去揣测他的意思了,他在姬颢锁骨上留下一个吻痕,然后调动全身的疯狂在姬颢腹上起伏。

“嗯哈啊,你这样猛,我都要做好腹上死的准备了。”姬颢抓住廖至泽臀部,跟着他动起来,这个姿势让性器进得很深,每一次都从前列腺上擦过,姬颢越动越快,一颗汗珠从他的下巴一路滚到小腹,被廖至泽用掌心抹去,他们出了一身淋漓的汗,最后廖至泽狠狠往下一坐,性器喷溅出大量精液,全数射到姬颢身上,姬颢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全身的感觉都消失了,只剩下下体那一点剧烈的快感,他低吼一声射进廖至泽痉挛的后穴里,被夹得不能自己,眼眶微湿。

廖至泽跪在沙发上,慢慢起身,性器从体内滑出,精液淅淅沥沥滴下来,失禁一样,腿根湿滑,廖至泽随便抽了张纸擦了擦腿间。

然后转身朝浴室走去:“我去洗澡。”

姬颢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回过神时廖至泽已经进到浴室,很快浴室响起水声,姬颢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有一些不对劲。

他忘记戴套,并且内射了,他在做爱的时候完全被廖至泽征服,还想再来一次。

还有。

廖至泽第一次做完之后没有管他。

廖至泽从浴室出来,姬颢已经自己处理干净,包括沙发也整理干净,廖至泽没说什么,姬颢叫他过来,他便走到姬颢身边坐下。

姬颢抚着他的喉结问:“最近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廖至泽垂着眼说:“是要忙起来了。”

姬颢想顺着话题聊几句,可廖至泽兴致不高,总是把天聊死,最后干脆说自己累了,先去睡觉。

廖至泽蒙在被子里,尽量放空自己,让脑内的声音平静下来,他庆幸自己在这份工作中认识了一些老师,如何在配音时排除内心的杂念也是学习内容之一,廖至泽学会冥想,此刻将所有思绪抽空会让他感到舒服一些。

但没过多久,姬颢来了,掀开被子躺进来,自然而然地从身后抱住廖至泽,脸贴在廖至泽后颈,亲昵得让人无法忽视,廖至泽的身体变得有点僵硬,被姬颢发现了,手从他腋下穿过,停在胸口,低声问:“没睡着吗?”

廖至泽盯着墙壁:“嗯。”

姬颢的手滑下去停在廖至泽腰上,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后背:“我小时候不喜欢睡觉,每次闹脾气时我母亲总是用这首歌哄我,这是我学会的第一首歌。”

廖至泽愣了一会才意识到姬颢是在哄自己睡觉,他听到姬颢低沉柔软的嗓音透过骨骼传过来,闷闷的,有点不真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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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因为唱的是儿歌,姬颢的声音听上去比平日骄矜少,温和多,被窝下两个人四条腿缠在一起,暖得像是动物避寒的巢穴,拍打廖至泽后背的手是如此温柔,一下一下,廖至泽才浇筑起来的心墙被姬颢曲起一根手指轻轻推倒,廖至泽问:“这首歌讲的是什么?”

“嗯大概是说下雪的时候一只知更鸟没地方避寒,只好将头埋进自己的翅膀里取暖。”姬颢想到小时候的事,笑了,“我母亲说我自从学会这首歌,很长一段时间叫别的小朋友poorthg,意思是可怜的小东西。”

廖至泽弯唇,能够想象出小姬颢有多古灵精怪。

姬颢看廖至泽放松不少,便又抱住他哄他睡觉,哄着哄着反倒把自己哄困了,眼皮越来越重,最后闭上,动作也停下来。

廖至泽感觉到身后呼吸变得平稳试探着喊了声:“姬颢?”

姬颢没有回应。

廖至泽翻过身,将姬颢的手摆好,撑起一点身子,凝望面前沉睡的男人。

方才姬颢给他拍背时两人的身体相隔咫尺,廖至泽却觉得那一道缝隙成了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不止是语言和地域上的分别,还有他们不再同频的心跳。

那首歌最后一声声“poorthg”清澈得近乎怜悯,廖至泽有一瞬间分不清到底姬颢唱的是那只挨冻的知更鸟还是处境相同的自己。他在姬颢眼里是不是也是这么个可怜的小玩意儿。

廖至泽喉咙里发出闷闷地,压抑地哀鸣,很低,像是病人忍痛时的呻吟,他将头抵在姬颢肩膀,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你是不是从来都没爱过我?”

沉睡中的姬颢只觉得重物压在自己肩膀,令自己很不舒服,边挣脱边发出近乎困兽般的咕囔声,挣开廖至泽的束缚翻过身面朝外,蜷起身体。

廖至泽怔怔地看着姬颢散在枕头上的长发,隐约能够看见姬颢后颈上一截凸起的脊骨,他不知道自己强装的冷静理智还能在孩子心性的姬颢面前维持多久,他该如何告诉姬颢自己跟他从前遇到的人一样,都想把他留下,他们都败在姬颢无意间流露出的温柔里,以为那就是爱,他们都妄想囚禁一只蝴蝶。

“你快点离开,我还能平静些。”廖至泽摇摇头,翻身躺回去,继续看着墙壁失眠,就这样睁眼到天亮。

姬颢醒来时廖至泽已经去公司了,餐桌上留有早餐。

早晨老师组织配音演员剧本围读,廖至泽是最早到的,给每个人都倒了杯咖啡。

整部剧一共50集,预计一周内配完。廖至泽配的男二号,台词量仅次于男女主,是一个在女主上学时因为前途抛弃她,后期苦苦哀求爱而不得的形象,加上是在失去亲人后幡然醒悟,内心独白和哭戏很多,配导特意跟廖至泽强调甲方希望营造出很强的反差感,需要廖至泽哭得走心一点,过了也没关系,观众喜欢看渣男受苦的戏码。

“届时甲方也会来盯着,你尽力就好,不用太有压力。”胡运升拍拍廖至泽肩膀,“毕竟是第一部戏,在过程中多学习学习。”

廖至泽看着剧本说:“我知道了。”

早晨廖至泽跟着同事录了些群杂,中午一起吃饭,大家都很放松,对于刚入行的廖至泽也一视同仁,聊了很多,不用担心上司的刁难和时不时来一次的排挤,廖至泽觉得现在的生活就已经很好了。

或许是因为他得到了好的工作,所以要失去些什么平衡,感情才会如此不顺。

他一直信奉的运气守恒定律是这样的。

下午没事,廖至泽回了家,在家里刚坐了半小时姬颢便来了,抱着一箱酒,看样子又去nr偷酒了,上次那瓶黑皮诺不知道什么时候喝完的,酒在姬颢这里是易耗品。

“怎么拿了这么多。”廖至泽没忍住,还是上前帮忙,把酒从箱子里拿出来摆在桌上,“姬梦不会骂你吗?”

“骂过了。”姬颢笑嘻嘻地,他风衣里面穿的白衬衫,领口没扣,露出脖颈和锁骨,廖至泽一眼看到姬颢戴着自己送的那串珍珠项链,一颗珍珠正好嵌在锁骨窝里。

察觉到廖至泽的眼神,姬颢笑着问:“好看吗?”

廖至泽点点头,转移话题:“现在要喝吗?给你倒。”

“好。”

姬颢在沙发上等,廖至泽递给他酒杯,问他怎么现在来了,姬颢说:“想尽早看到你。”

廖至泽拿着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啪地将酒杯放下,姬颢刚喝了一口酒就被廖至泽扑倒,眼神又诧异又惊喜:“亲爱的,你是要跟我白日宣淫吗?”

廖至泽点头,解开姬颢风衣系带,抽出收在腰带里的衬衫,姬颢随手将酒杯放置一边,他们平时做爱的频率并不高,大多数都安静地待在一块,各做各的事情,姬颢想做的时候会扑倒廖至泽,但廖至泽主动提出的次数很少,这两天有些太快乐了,姬颢很喜欢主动的廖至泽。

润滑剂沾湿手指,姬颢让廖至泽趴在沙发上,昨晚刚做过,两根手指很轻易地在后穴进出,廖至泽将脸埋入手臂,尽量想像自己是一个渴望被人捅屁眼的骚货,调动全身细胞去迎合和享受性事,不要去思考太多其它的东西。

姬颢的手指被软肉热情地吮吸着,廖至泽的性器垂在腿间,硬热的一根,姬颢握住,撸动两下:“你好像很兴奋。”

廖至泽的声音闷沉:“直接进来吧。”

姬颢抽出手,掰开廖至泽的臀,更清晰地看到中间的小口,湿润油亮,张合着呼吸,姬颢恶劣心起,附身凑近,廖至泽感觉到呼吸的热气扑在敏感地带,情绪太紧绷反而反应更大,廖至泽想躲,被姬颢抓住腿根:“躲什么,不是要我进来吗?”

“不是那样”

“我知道。”姬颢掰开两瓣臀肉,拉扯着中间的小口张得更大,用拇指掰开,露出一道细缝,张嘴伸舌,顶了进去。

廖至泽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低叫。

姬颢在给他舔穴,这太羞耻了,远远超出预料,那条灵巧的舌在甬道里抽插,比性器软了不知道多少倍,可带来的快感却如此强烈,是因为柔软吗?感觉每一处都被舔遍了,穴口还被湿热的唇裹着,快感无法用言语表达。

廖至泽无意识晃动着腰肢,突然被握住囊袋,浑身剧烈一颤,姬颢突然猛地往前,舌头又顶进去几厘米,同时囊袋突然被捏了一下,性器抖动两下,廖至泽差点射出来。

“够了”太羞耻了,怎么能舔那里,廖至泽从没想过。

姬颢抽出舌头,意犹未尽地舔舔唇角,唇边亮晶晶的一片,唇膏涂多了一样,他再次插进手指,凭直觉在泥泞的甬道里找到那一点,三根手指一齐动起来,蹭着那一点过去,廖至泽胸口贴着沙发,棉麻粗糙的摩擦乳头,他摆动身体配合手指的抽插,快感冲上大脑,廖至泽绷紧腿根射出来。

保险套摘下来,牵着长丝,姬颢熟练地打劫扔掉,给廖至泽换上新的。

廖至泽坐到姬颢身上,像昨天晚上一样骑上去,很顺利地吞下性器,一坐到底。

“哈啊,果然这样最棒了,我喜欢你骑上来自己动。”廖至泽的力度跟他本人一样老实,每一次坐下来都是实打实的,被吮吸的感觉实在美妙。

廖至泽臀心的红还没褪去,动了一会更红了,有时候动作慢下来,姬颢便会吸他的胸口,廖至泽放纵自己疯狂地起伏,压榨出姬颢的喘息和精液,享受姬颢失控的表情和紧紧抱住自己的手臂,唇间喊的全是自己名字,这样他们都无暇顾及其它,两人之间只有最原始的欲望。

姬颢快要射的时候滑下去一些,挺动着腰,廖至泽刚抽出他便往上重新将性器钉进去,廖至泽的腰骤然软了,猛地往下坐,反复数次,两人的喘息都变得粗重,廖至泽低声喊着姬颢名字,姬颢也喊着他的。

“准备射了”廖至泽尾音微颤,动作明显乱了,腾出一只手握住自己的性器。

姬颢单手掌着廖至泽臀部,一只手捏住他的乳尖:“好,可以,一起”

两声喘息合在一起,廖至泽的身体晃动两下,栽进姬颢怀里,姬颢的脸埋进柔软的胸口,顺势衔住乳尖,小孩吃奶似的一下一下吮吸。

过了好一会儿廖至泽才平复,性器从体内滑出来,廖至泽跪坐在姬颢腿间,帮他摘了套子,姬颢抬起一条腿踩在廖至泽腿上,以为廖至泽要给自己擦干净,没想到廖至泽看着那根半软的性器片刻,张嘴含住了。

姬颢喉结滚动,唇间逸出廖至泽名字,按着廖至泽的头抽插。

廖至泽现学现卖,捏着姬颢囊袋,做一个深喉便退出来吮他顶端,鼻间是姬颢的体香和腥膻精液混杂的味道,还不够,廖至泽后仰把性器抽出来,还不够累,继续做

他背对姬颢,将性器对准缓缓坐下,姬颢把着他的腰,着迷地欣赏廖至泽漂亮的背部,因为用力而肌肉贲张,岩石一样突出结实,漂亮极了。

姬颢用指尖戳廖至泽的腰窝,廖至泽抖了一下,夹得更紧。

姬颢被弄得舒服,低喝一声将廖至泽扑倒在茶几上,随手放在桌沿的酒杯被撞倒,廖至泽想去收拾,姬颢却对对准后穴重重顶了进去。

“唔!”廖至泽一下子趴在地板上。

“廖至泽,至泽”姬颢吮吻他的耳朵,用蛊惑的语气喊他,“我亲爱的”

廖至泽闭上眼,睫毛颤抖不止。

“你是我的,你全身上下都属于我,我要在你身上染上我的味道,哈啊”

两人都疯了,肉体拍打的声音回荡在逼仄的空间里,性器搅动的水声和越来越重的喘息声混在一起,廖至泽的膝盖被磨破,手被酒液沾湿,乳头被吮得高高翘起,一切都如此凌乱邋遢,姬颢最后几乎站起来,重重撞进最深处,将精液全都射进廖至泽身体里。

酣畅淋漓的性事过后,两人都累得无法思考,懒得不想去洗澡也不想收拾,廖至泽躺到沙发上,姬颢坐在地上,过了会凑过去和廖至泽接吻,吻着吻着便没了回应,睁眼一看,廖至泽已经沉沉睡去。

中午回小区,进门就看到沙发上坐着的姬梦,姬颢面色如常,进了门径直去找酒柜:“我记得我叫了阿姨,你是阿姨吗?”

“昨晚在附近喝多了,直接回的这里。”姬梦看着姬颢背影,“你晚上去哪儿了?”

“我睡别人那。”姬颢给自己倒了杯酒,一边喝一边在姬梦对面坐下,冠冕堂皇地,“我一个人睡不好。”

“真新鲜,你能害怕一个人?”姬梦一下就知道姬颢说的是谁,嗤笑一声,“就这么粘吗?快赶上我跟刚谈的时候了。”

姬颢没羞没臊,顺势接话:“嗯,就比你们粘一点吧。”

“是吗?那你们俩是打算他跟着去意大利呢,还是你留在中国?”

姬颢从说话时便挂在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姬梦敏锐地察觉到姬颢的闪避,蹙眉看着他:“你该不会到现在都没跟他说”

“柯澄岚告诉他了,他巴不得让廖至泽跟我分开自己好插进来,可是他想多了,廖至泽还是选择了我,根本没看他一眼。”姬颢说这话时没察觉到自己像个耀武扬威的小屁孩,又幼稚又欠揍地向人宣示主权,“他根本不知道廖至泽有多喜欢我,虽然他因为这件事跟我闹了一会脾气,但我知道怎样让他心软,他现在已经不生我气了。”

姬梦看着姬颢,他是知道姬颢性格的,也时常为姬颢的自负和高傲感到担忧,上次那把火已经是姬颢酿就的苦果,姬梦问:“怎么,他那么喜欢你,你就不怕他变成下一个路易斯?”

姬颢挑眉:“我从没有那一刻觉得他跟路易斯一样,天底下没有比他更柔和的人。”

“所以你利用他的柔和来做恶劣的事情?”

姬颢的眼神轻轻落在姬梦脸上:“什么?”

“柯澄岚说你打算抛下廖至泽回意大利,但现在还是每天睡在人家家里,你简直渣透了知道吗?”姬梦早听柯澄岚说过姬颢的所作所为,她来这一趟也想顺便点醒姬颢,“异国恋很艰难,我能跟谈到现在就是因为当初我为了去美国,现在也为了我来中国,距离会产生很多问题。”

姬颢很反感与人讨论这个话题,他从未溯源这份反感,只是本能地逃避自己不喜欢的东西:“那是你跟的感情,不是所有感情的模板,我跟他都是自由的,要是有什么问题,最坏不过是分道扬镳,各自回到各自的轨道。”

姬梦揶揄道:“真干脆啊,ftura,难怪路易斯当初会说爱上你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够了,别提起他,我不想回忆那件事。”姬颢站起来,左肩隐隐作痛,下了逐客令,“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姬梦在后面大声嚷嚷:“喂,你这小子,这可是我家!”

姬颢去浴室洗完澡出来,姬梦已经走了,宽敞的空间失去人气,变得寂静,姬颢坐到落地窗前,捣鼓了好一阵也没改出满意的效果,干脆站起来又去倒了杯酒。

他看了眼手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最近廖至泽给自己发的信息变少了,平日事无巨细地汇报,连碰到一只等红绿灯的流浪狗这点小事都要分享,这两天除了必要的交流外,那些可爱的碎碎念几乎消失在对话框里。

姬颢隐隐感到不安。

他换了一身衣服,揣上车钥匙出门,去找廖至泽一起吃午饭。

他想给廖至泽一个惊喜,车停好后在他公司对面的露天咖啡馆找了个视野好的位置坐下,十一点五十,廖至泽跟一群同事走出公司大门,廖至泽高大,很好认,姬颢给廖至泽发信息:“有奖竞猜——我现在在哪里?”

手机在口袋里抖了抖,廖至泽掏出来看了眼,是姬颢的信息,他吸了吸鼻子,松手让手机滑回兜里。

编导提议:“去xx餐厅吧,他们家的吊梨汤挺好的,小廖哭戏录了一早上,声音都哑了,喝点润润喉。”

廖至泽尴尬地笑笑,整个早晨光录哭戏去了,甲方要求高,配音演员必须跟着角色哭,外头围着一圈人看自己窝在棚里反复哭泣,出来后休息了好一会儿才从角色里抽离,现在整个人灵魂出窍,好像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

他现在一个字都不想说,也做不出什么表情,眼泪风干后挂在脸上的感觉犹在,廖至泽深知自己是如何入戏,在哭泣的时候想的到底是什么。

兜里的手机继续震动,廖至泽叹了口气,刚准备拿出来看一眼,耿方突然凑过来跟自己说话,手机最后震了一下,然后彻底安静下来。

廖至泽蹙眉看向耿方:“一起吃饭?”

“是啊,岚哥的意思是这段时间伏吉他们都出差回来了,大家老同学找个时间吃顿饭,你对于圈子来说是新人,大家也好互相照顾。”有先前的感情基础在,这两天廖至泽跟耿方飞快熟络起来,“你难道不想见一见大家吗?”

廖至泽犹豫道:“我有点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有我、岚哥在,而且大家都想见你,你就像以前一样就行。”

等上了地铁廖至泽才想起回信息,拿出手机一看,脸色立马变了。

地铁门关闭前一秒,廖至泽在耿方震惊的眼神中冲出门外,回头在关门警报里递给耿方一个抱歉的眼神。

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回走去,a出口电梯尽头,漂亮的长发男人逆光而立,相比起廖至泽的忙乱,他悠然自得,带着手握筹码的底气,冬日正午脆弱的日光扑在他纤长睫毛上,廖至泽看得一怔,而后自虐一般别过脸。

廖至泽在手机里跟同事们解释自己有东西忘了拿,让他们先去,自己稍后就到,交代完了才抬头看向姬颢:“怎么过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提前说就不算惊喜了。”姬颢抬手在廖至泽眼角轻轻一擦,“怎么眼眶这么红?”

“没事。”廖至泽偏头躲开,“我中午和同事们约了一起吃饭。”

姬颢唇角压下去,不高兴了:“你要跟同事吃饭,那还回来干什么。”

廖至泽无从解释,他跑得急,喘息不匀,面上被姬颢一句话刺得火辣,是啊,他大可以说一声就好,还傻子一样跑回来干什么?

廖至泽知道姬颢无法理解自己这种行为,一如他无法体会他人浓烈的感情。

“我就是想看看你,万一你生气”

姬颢立刻反问:“我能为这点小事生气?”

廖至泽止住,点点头:“那好,那我过去了,免得别人等太久。”

姬颢从鼻间逼出一声冷哼,用眼神示意:“你走吧,我看着你走。”

廖至泽点头,刚动身,姬颢又反悔:“算了,挤什么地铁啊,我送你过去。”

将廖至泽送到目的地,姬颢解开安全带,凑近在廖至泽脸上轻轻一贴:“去吧,我在家等你。”

今天廖至泽的话很少,姬颢亲了他,他也没什么反应,点点头,车门打开,廖至泽看着车从自己面前开走,刚抬起头便看到等在饭店门口的耿方。

“总算来了,就怕你找不到位置,上去吧。”耿方搭着廖至泽肩膀,问,“朋友?”

廖至泽一顿,而后点头。

点到为止,耿方没再追问,回到饭桌也一直为廖至泽的意外状况打圆场,恍惚间像回到大学时,廖至泽想起自己曾经也有家人帮助,朋友照拂。

不知道多久没体会到这种感觉。廖至泽向耿方递过去感激的一眼,耿方冲他笑笑。

回去时两人一起走,耿方突然说:“是你对象吧?”

廖至泽转头看他。

耿方摆摆手:“我不是故意看到的,那辆迈巴赫太显眼了,我往车头多看了一眼,就看到你对象亲你。”

廖至泽松了口气,看样子没认出来姬颢是男是女,廖至泽不想多生事端,说:“我刚刚是回去找他,正好在附近。”

“虽然我没看清脸,但感觉得到人肯定漂亮又多金,郎才女貌,难怪你每天赶着回去给人做饭,确实应该捧在手心宠着,祝你们幸福啊。”

廖至泽低下头,笑着摇摇头。

下午的录制结束后天完全黑下来,廖至泽没跟大家一起去吃饭,回了家,推开门没在客厅看到人,抬眼看向阳台,姬颢靠着栏杆抽烟,只穿一件乳白高领,发尾翻滚,面朝室内,身边是一盆朱顶红,一白一红,红色为白色做衬。

两人视线猝然对上,姬颢脸上的阴影被客厅灯光晕染,像一副色彩舒服的油画,微眯着眼张嘴吐出一口烟云,捏着烟的指节冻得发红。

廖至泽在玄关立了几秒,换鞋进门,从沙发上捡起毯子,拉开阳台门,寒气刺进皮肤,廖至泽听到自己身体里无可奈何地声音——他仍旧为面前的人心动不已,姬颢太知道如何让他心软,也知道如何让他心痛,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将他碾碎,击溃他太过容易了。

“这么冷,在外面站了多久?”廖至泽为他裹紧毯子。

姬颢笑了声,抬手将烟头摁到朱顶红叶子上,这段时间精心照顾的这盆花迅速被烫出一个洞,边缘焦黄。

他等廖至泽的时间变得越来越久,廖至泽变得冷淡。姬颢站在阳台看着,明明廖至泽一步步都是在朝他的方向走来,他为何又会感觉不安?

扔了烟,姬颢抬起手递到廖至泽面前。

两人沉默着对峙,这段时间相同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时有发生,姬颢是给廖至泽台阶,也是试探。

廖至泽认命般握住姬颢的手,将烟头从花盆里挑出来,轻轻叹了口气说:“冷就进屋吧。”

廖至泽退让了,但姬颢并没有得逞后的愉悦。

他察觉到哪里不对,微妙的一种感觉,平日廖至泽如何对他他再熟悉不过,这几天状态却一直不佳,其中微妙的不同姬颢又如何感觉不到。

姬颢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他不想面对这个问题,他无法给出廖至泽一个明确的回答,去或不去,留下或远走,无论怎么说都是错,他不想看到廖至泽难过的样子,至少不要在自己面前。

但他也不能不走。

廖至泽做好饭菜回头,姬颢又钻到了阳台去抽烟,这次披了毯子,但不知是因为冷风还是烟草,隔着玻璃门听到他闷闷地咳嗽。

桌上还有上次买的秋月梨,廖至泽临时给姬颢熬了碗吊梨汤,吃过饭正好端上,姬颢看向廖至泽,廖至泽说:“喝吧,润肺,对嗓子也好的,你总咳嗽。”

他中午喝梨汤,晚上就学着饭店做,现学现卖,好在看姬颢的样子应该是喜欢,廖至泽松了口气:“我先去洗澡了。”

姬颢喝完梨汤,去流理台放碗,吃过的碗碟堆在洗碗槽没来得及洗,以往都是廖至泽手洗,姬颢默了几秒,捋起袖子开水洗碗,从前没试过不知道,清洗实在让人厌烦,不知道廖至泽为什么这么喜欢。廖至泽出来时姬颢提了一嘴:“明天买个洗碗机吧。”

廖至泽一看洗碗池,明白了:“放着我洗就好。”

“做饭已经很麻烦了,还要洗碗,太浪费时间,买一个也好。”他从前是不操心这些的,有人会为他置办,他只需要在专业上专注,但他和廖至泽在一起这段时间却了解到早晚菜价不同、水果几块一斤、批发市场的地毯和品牌送的质量一样。

他渐渐习惯跟在廖至泽身边感受人间烟火气,他不知道为什么参加过那么多昂贵的晚宴,只有廖至泽做的饭菜最简单也最能填饱肚子,他不想离开,可偏偏廖至泽生在中国。

他从未考虑过以后来这里发展,不是巴黎,至少也是纽约,s市甚至不是备选之一。

姬颢洗完出来廖至泽仍坐在沙发上,抬眼看着他,直接问:“今晚要做吗?”

姬颢对上廖至泽眼睛,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

廖至泽点点头站起来:“好,那我休息了。”

说完便去床上,姬颢发尾湿漉漉地往下滴水,以往都是廖至泽给他吹,今天廖至泽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他吹完头走到床边,廖至泽面朝墙壁一动不动,姬颢跪上去,将手搭在廖至泽脖颈:“廖至泽。”

没有回应。

“你生我的气对吗。”姬颢跪坐在床,他知道廖至泽没睡着,碰到时身体一紧,呼吸凌乱,“我不该随便到你公司找你,打搅你和朋友吃饭,也不该来你这里闹脾气。”他说了一堆事,唯独绕过最关键的,“你让我不安了,我做错了吗?是我让你感到厌倦了?”

廖至泽听不下去,叹了口气:“我没生气,睡觉吧。”

“可是”

“你真的想跟我谈吗?”廖至泽打断他。

姬颢止住话头,两人沉默着拉锯,他们都知道,但都默契地避而不谈。那件事是一颗触碰便会引爆的炸弹,谁都无法承担炸开的后果,因为有所顾忌,所以害怕触碰。

姬颢躺下来,两人之间相隔咫尺,那一丝罅隙却成为他们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们在彼此的土地上生根发芽,迅速长为参天大树,却无法坐到盘根错节。

姬颢轻声叹了口气,合上眼:“好,晚安。”

姬颢头一次在廖至泽家留宿时起得比他更早,廖至泽醒来姬颢已经离开,桌上放着买回来的两块粢饭糕,一杯甜豆浆,廖至泽认出是路口那家。

甜豆浆下压着纸条:这几天要闭关改稿,暂时不来了。早安,记得吃早餐。吻过你。

廖至泽无需闭眼便能想像——高领毛衣搭风衣,呼吸呵出的白气,站在早餐摊面前为挑选为难的男人。

或许是不对味,明明姬颢为他做这些事他应该感到开心,可廖至泽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那道坎死死地拦在他们之间,情绪冲不破,妥协撞不烂,愉快止步与此,疑心却畅行无阻。

原本想着姬颢不来也好,就当提早适应没有他的日子,可廖至泽想得简单,要将习惯了的事情完全剔出生活又谈何容易。他只要一停下来就忍不住想,想姬颢在做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会不会又穿很少出去抽烟这么久不联系是不是真的想要跟自己断了。

“好!过!至泽可以出来了。”

廖至泽却没动,仍旧坐在棚里,只是把脸低下去,麦克风将他压抑细碎的哽咽收进去,柯澄岚打了个手势让大家出去,自己走进去坐到廖至泽身边,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好了,出来吧,已经录完了。”

廖至泽抽了张纸巾擦脸,哭了那么久,眼睛早已肿起,柯澄岚很想摸一摸,但忍住了:“辛苦了,我请大家吃饭,餐厅你定。”

“今天录完了给你放两天假,在家里好好休息,嗓子都哑了。”

廖至泽点点头,从戏里抽离出来,挤出笑容,对柯澄岚说:“这辈子都不想再拍哭戏了。”

柯澄岚附和着说:“下次给你挑剧本,有哭戏的一律推了,让别人哭去。”

廖至泽又摇头:“那还是算了,我什么活都接,能赚钱就行。”

柯澄岚揽着他往外走:“赚钱少不了你的,肯定让你越赚越多,你呢,赚那么多钱想做什么?”

廖至泽半开玩笑地说:“出国?”

说出口,柯澄岚没接住这句话,凝滞了一秒。

廖至泽自己补上后半句:“出国旅旅游,看看国外的月亮是不是真的那么圆。”

柯澄岚意有所指:“国外的月亮再圆也跟我们的月亮一样,不过是心理作用罢了,看过一眼就该回头。你在我身边,只要你想,我每天都让你看到最圆最大的月亮。”

廖至泽心里顿了一下,没接话,转移话题:“大家在等我们了。”

好在柯澄岚从不咄咄逼人,顺着廖至泽转移话题:“想好吃什么了吗?”

“吃饭这件事还是交给耿方吧,他找餐厅从不踩雷。”

一行人吃了顿饭,剩下的自愿组织到酒吧续摊,廖至泽破天荒地也跟着去了,几人就近找了家清吧,本想着小酌一杯,廖至泽却自己一个人在旁边闷头喝酒,聊完了一看,人已经倒在桌上了。

“小泽?”柯澄岚扶着他,他开车来的,没喝酒,自愿做断后的人,“你们先走吧,我送他回去。”

大老板亲自送人,两人关系绝对不一般,大家心照不宣,一个个跑得飞快,不敢窥探老板私事,柯澄岚的取向在公司里是公开的秘密,廖至泽又是他亲手捡回来的,明面上大家不说,私下里早已流言满天飞,配音的本子接触得多,想象力也更丰富些,尤其知道两人是大学同学,大家都不正经,私下里连cp名都起好了。

柯澄岚先送别人上车,折回来找廖至泽时看到他在趴在桌上握着手机凑耳边,跟人打电话呢,柯澄岚走过去问他跟谁打呢,廖至泽垂下眼,表情变得无比温柔。

“蝴蝶。”

“蝴蝶?”

廖至泽坐直,摇头晃脑地,酒精后肢体动作凌乱。

“学长,”他微醺的眼睛望过来,揉碎了酒吧的氛围灯,流光溢彩,欧珀一样好看,“你来接我的吗?”

柯澄岚往前一步,立在他面前,伸手把他的手机抽走,声音变得很低:“嗯,我来接你。”

把你从那个人身边接走,从那些黯淡的日子接出来,这么做的话够不够?够不够让你放弃他,选择我?

廖至泽粲然一笑,眼底潮水翻涌,千万情绪暗涌,没有出口,声音轻得让柯澄岚心碎:“可我已经有人来接啦。”

话音刚落,酒吧大门被推开,统共几十来平的小酒吧,要找一个人并不难,大家的眼神短暂地被姬颢吸引过去,又因为他已经有了目标而移开,余光却偷偷关注着。

姬颢从廖至泽这里穿走一件棉服,驼色普通款式,在他身上却焕然一新,那张脸少了奇装异服的过分衬托,倒沉稳许多,姬颢来得急,长发缠在脖颈,裤带垂在腿间,系都没系。

姬颢越过柯澄岚时对他点头示意,转头捧住廖至泽的脸,蹙眉问他怎么喝了那么多酒。

廖至泽一把抱住姬颢的腰,把脸埋进他肚皮,柯澄岚从没见过廖至泽这副样子,有略微的震惊。

姬颢来回抚摸廖至泽后颈,像安抚一只大狗,过了会儿他让廖至泽站起来,廖至泽便乖乖起身,靠着姬颢站直。

姬颢牵住廖至泽,看向柯澄岚:“谢谢你帮忙照顾我的男朋友。”

男朋友三个字故意咬重,真是每见一次都要强调一遍,柯澄岚都听累了,懒得跟姬颢周旋:“注意安全。”

姬颢领着廖至泽离开,柯澄岚跟着两人到车边,从容不迫,甚至在把廖至泽塞进副驾时搭了把手,姬颢不喜欢柯澄岚碰廖至泽,刷地扯过安全带扣紧,把车门关上。

柯澄岚举起手,耸耸肩,姬颢正要走却被叫住:“什么时候走?”

“关你什么事?”

柯澄岚逗他:“算算时间啊,你走了我有我的计划。”

姬颢回过头,看了眼副驾车窗,又看向柯澄岚:“你以为我走了你就有机会了?”

柯澄岚摇摇头:“这怎么说得准?你会的手段我未必不会,你不会的我更会。还要谢谢你上次点醒我,我不会再坐以待毙,你既然已经决定离开,那对我就算不上什么威胁。”

柯澄岚西装革履,精英做派一览无余,眼底映出姬颢愠怒的面容:“中国有句老话,近水楼台先得月。”

姬颢笑了,用惯常地轻蔑眼神看向柯澄岚:“我知道这句话,可楼台再近月亮也在天边,无论你怎么伸手都碰不到。你最多也就是那只猴,能到水里捞一捞月亮的影子罢了。”

车门关得重,砰一声闷响,柯澄岚吃了一嘴汽车尾气,两人的每一次争执都势均力敌,没有输赢,却都精准地刺向对方软肋。

姬颢握着方向盘的手用力到骨节发白,难以名状的恐惧和愤怒在胸口膨胀,他无处发泄,在夜晚的马路上飞驰,红灯路口重重踩下刹车。

已经睡着的廖至泽被惯性往前狠推一把,醒了。

姬颢看着廖至泽,情绪迫切地需要出口,他伸手握住廖至泽脖颈,把他拽向自己。

七十秒的红灯结束,车道上只有一辆黑色迈巴赫,绿灯快要结束时才缓缓启动。

车内,廖至泽喘息着瘫在座椅上,抬手擦了把红肿的嘴唇,发现手背沾上一了丝血迹。

姬颢将车停在廖至泽家楼下,绕到副驾开门,廖至泽靠着座椅睡着,姬颢垂眼看着,伸手拨弄他睫毛,来回十次便会醒,这是最温柔的一种叫醒方式。

廖至泽睡得迷迷糊糊,被姬颢抓住手往外带,姬颢的声音很温和:“到家了。”

寒风灌入衣领,廖至泽打了个冷战,第一反应是看姬颢有没有好好穿衣,好在姬颢穿着棉服,廖至泽松了口气,从车里出来,面对面给了姬颢一个熊抱。

姬颢回抱住他,两人踩在地上,贴紧的身体驱赶寒冷,廖至泽试着喊了声:“姬颢。”

“嗯。”姬颢抱着他,廖至泽摸到他的头发,他无法欺骗自己这几天不想他。

“我录完了,学长说让我休息两天。”

“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姬颢莞尔,说:“当然可以。”

“我们都还没一起出去玩过,要是能去就好了。”

“两天也能去,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姬颢扶着廖至泽往楼道口走,“明天就可以去,住一晚回来,开车很快。”

廖至泽不说话了。

到了家门口,门刚被打开,姬颢还没来得及开灯,廖至泽就挤进来,啪地关上门,咔哒一声落锁。

“?”姬颢新奇,“原来这门有锁啊?”

廖至泽在黑暗中看向他。

姬颢蹙眉,伸手去摸开关,被廖至泽拦住,廖至泽往前,将他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姬颢刚伸手想要安抚他,被廖至泽用力抱住。

酒醉了怎么这么粘人?姬颢觉得可爱,轻拍着廖至泽后背:“以后可不要在那个人面前喝了。”

廖至泽点点头,姬颢又笑:“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知道,你不想让我喜欢上学长。”

姬颢笑意迅速褪去,停顿将近半分钟才开口:“什么?”

“你为什么来接我?”廖至泽将姬颢压在玄关的鞋柜上,姬颢隐约觉得喝醉后的廖至泽有些不一样。

姬颢握住廖至泽的腰,说:“我去接我男朋友回家不是很正常吗?不过下次只跟我喝酒吧,我喜欢你喝醉的样子。”

廖至泽却松开他,自顾自朝沙发走去:“不可能。”

姬颢打开灯,眼前适应了光亮,廖至泽已经躺在沙发上,外套扔在地上,鞋都没换。

这会倒像是反过来一样,姬颢给廖至泽做了杯蜂蜜水,蹲到沙发边递给他,让廖至泽喝下去:“醒醒酒。”

廖至泽不喝,推开姬颢的手,水洒出来,姬颢袖口全湿了,姬颢看了眼衣袖又看向廖至泽,廖至泽翻过身背对他,姬颢放下水杯脱了外套,里头薄薄一件毛衣,踩上沙发,强行钻进廖至泽怀里,廖至泽被迫让出位置,纠缠间挪到沙发边缘,廖至泽滚下去,连带着抱紧自己的姬颢。

两人倒在地上,姬颢压着廖至泽,撑起身体坐到他的胯骨上,然后拿过拿杯水喝了一口,俯身嘴对嘴渡给廖至泽。

“唔”

廖至泽被迫咽下,又被姬颢的舌头调戏一阵,耳根发红:“喝不下了。”

“再喝一口。”

喝水是假,想要接吻是真,两人嘴唇湿漉漉的,在地上扭作一团,口水声喘息声混在一起,廖至泽抱住姬颢一滚,身体翻转,轮到廖至泽压着他。

姬颢眯着眼觑廖至泽,最近廖至泽很喜欢自己骑上来,有几天没碰到这具身体,姬颢蠢蠢欲动,廖至泽掀开他的毛衣,盯着那截腰看了一会儿,将脸埋进去。

姬颢笑了一声,廖至泽埋进去后却不动了。

“怎么了?”姬颢摸着廖至泽头发,“累了?”

感觉到手心下的身体微微颤抖,下一秒湿润感从腹部传来,姬颢一下子想坐起来:“怎么了?哭什么?”

廖至泽死活抱着姬颢的腰不让他起来,姬颢小腹起伏,跟廖至泽抽噎的频率重合在一起。

“你能不能别走?”

姬颢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喜欢你,姬颢,我真的很爱你,我想跟你一直生活下去,我的生活已经不能够没有你了,就算你喜欢我没有我喜欢你那么多我也不在意,我想对你好,想让你离不开我,可你要走我该怎么办?”廖至泽一连串说下来,并不是质问的语气,更像是已经失去了的人蹲在墙角无助地呢喃,我真的很喜欢可是怎么办谁能来帮帮我?姬颢的心突然跳得很快,快到发疼,廖至泽的眼泪把他的身体打湿,“我好痛苦,我不知道怎么办了,你快点走吧马上抛弃我也好,不要再来招惹我了。”

“你根本不知道我的痛苦。”廖至泽擦了把脸,“不然你为什么还能那么轻易地说出那种话?没有你这样的男朋友,我不想要你这种男朋友。”

“廖至泽,”姬颢终于能坐起来,他跪坐在地,搭着廖至泽肩膀试图安抚,“你冷静一下”

“别碰我!”廖至泽突然反应很大地拍开姬颢,姬颢眼底映出廖至泽一对通红的眼睛,愣在原地。

姬颢垂下头,他应该能够应付这种场合,说些什么,骗他开心也好,姬颢在心里催促自己,快啊,说点什么姬颢头一次觉得自己没用,他无法安抚廖至泽,他不想这样,廖至泽因为他才这么痛苦吗?痛苦到什么程度?姬颢发现自己在今晚之前竟对此毫无察觉。

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去了解过廖至泽,他经历过什么,想要什么,他没想跟廖至泽有太深入的纠葛,他知道自己迟早会走,他想到廖至泽会伤心,他也会的,短暂地难过后继续开始新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吗?为什么廖至泽看上去比自己痛苦这么多倍?到底是那里出了错?

姬颢的耳边是廖至泽压抑的抽泣,他摇晃着撑住桌子站起来。

他从没有那一刻这么清楚地意识到,他要失去面前这个人了,可能这个决定会让他后悔,可他没有任何挽救方式,他只能看着廖至泽在这里难过,他甚至不敢伸手去抱他一下。

廖至泽喝醉了、廖至泽在意气用事、廖至泽说的是醉话当不了真,姬颢这样想着,可是他无法骗过自己,也无法对廖至泽的痛苦视而不见。

“记得换衣服,你好好休息。”姬颢绕过茶几,像躲避着洪水猛兽,快步走向门口,锁被用力拉开,姬颢冲出门口,砰地合上门。

走到楼下时他习惯性地回头,以往争吵,廖至泽总是等不到一分钟,人走到楼下就追上来,姬颢发觉廖至泽原来这样迁就自己,自己原来一直生活在廖至泽精心编织的、充满爱意的世界里。

他的爱跟自己的不一样,自己的那点喜欢根本抵不上人家的一心半点。

太过猛烈的感情本身就带着毁灭欲,姬颢一直尽力避免,避免自己再被拉入一场毁灭之中。

他以为廖至泽的爱是清晨的早餐,是稀疏平常的风景,可现在才发现是浓雾,是化不开的黑夜,是他无法承担责任的感情。

姬颢在楼道口站着,慢吞吞抽完了一支烟,廖至泽没追上来,姬颢暗自松了口气,如果廖至泽追出来,会让他今晚爆发的愧疚感加重,廖至泽或许没醉,或许他一直都知道姬颢在想什么,迁就的一方什么都明白,只是不为难罢了。

一片黑暗中有两盏车灯闪烁,廖至泽站在玻璃门内看着车旁姬颢模糊的身影,看着他启动车子,车灯光束像是扎进黑夜的刀刃一般笔直锋利,割开夜色又消失在夜色里。

廖至泽一直站在阳台玻璃门后凝望,直至车辆彻底融进夜色之中,才靠着玻璃门瘫坐下来。

对于与姬颢争执后的煎熬廖至泽深有感触,到这一次也已经知道如何避免一整夜无法安眠:他喝掉了姬颢留在这里的所有酒,倒头睡到日上三竿,习惯睁眼第一件事去摸手机,好几通中介打来的电话,最后发了信息说找到几套适合廖至泽要求的租房,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约看房。

年后可能有积压的工作,廖至泽想在年前落实,正好这两天休息,便跟中介约了下午,从床上一站起来差点晕得栽跟头,又一屁股坐回床上,宿醉一时爽,廖至泽缓了好一阵子才重新站起来,踉跄着去厨房找水喝。

屋里一片凌乱,昨晚的闹剧顷刻涌入脑海,连带着迟钝的疼痛一起开始凌迟心脏,廖至泽垂下眼,深吸一口气,这才彻底清醒。

收拾好家里和自己,吃过午饭,廖至泽出门跟中介碰头,这个中介是商棋哲帮他找的,廖至泽最初想搬家也是因为想给姬颢一个更好的环境,他给中介的几个要求也都是从姬颢的角度出发,但他现在跟姬颢陷入糟糕的境地,往后的房子或许只剩他一个人住了。

一下午总共看了四套房,廖至泽都挺满意,他没多少要求,看完后便挑了面积最小的那套开放式平层,玄关入门便能看到一整个客厅,整个空间干净到极致,中介喜上眉梢,一面夸着廖至泽事少干脆人一面准备合同,廖至泽事情办成,为感谢商棋哲在其中的帮忙,说要请他吃顿饭。

回家后廖至泽便着手准备搬家事宜,他的东西不算多,一个晚上就能打包好,剩下的都是姬颢的东西,玄关入门的挂钩上挂着的围巾、抽屉里的烟、唯一一张书桌上摆满的废稿以及压着废稿的画笔和颜料盒、占据衣柜三分之二空间各式各样的衣服、卫生间洗手台上的古龙水和护理套装,加起来超过廖至泽的所有行李,跟姬颢在廖至泽心底里的重量一样沉甸杂乱。

若是要收拾也收拾得完,难的是开始动手清理。

旧物是死的,是人在其中赋予了感情,廖至泽只是凝望它们就能回想到姬颢在这里跟自己生活的点点滴滴,说没有开心过那是假的,姬颢带给他的快乐和幸福都是真真切切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要放姬颢走,不要给他太多压力,但人的私心总有不理智的时候,廖至泽很后悔昨晚借酒失言,让这段感情到最后变得如此糟糕。

他打算先将姬颢的事情放一放,腾出些余地来思考自己的事情。

租房合同签完的下午,商棋哲来见了廖至泽,他点名要吃廖至泽亲手做的饭,廖至泽便买了些食材回家,商棋哲之前习惯了,直接登堂入室,啧啧两声:“你动作真快啊,这就收拾好了?”

“嗯,我东西不多,早点到那边验房入住。”

商棋哲看了一圈,“哎”了一声:“这些东西怎么不收拾?”

“那是姬颢的。”廖至泽停下来,回头正好对上商棋哲投来的目光,顿了顿才说,“过会儿收拾,得看他想怎么处理。”

商棋哲不解:“你们不是要一起搬过去吗?”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廖至泽如实说了:“不了,我们打算分开。”

商棋哲明显地停顿片刻,才上前拍了一下廖至泽肩膀:“你没被欺负吧?”

廖至泽摇头。

商棋哲不依不挠:“我还不知道你啊,绝对不是你甩了人家,他干嘛甩了你啊?玩腻了?劈腿了?!”

“都没有。”廖至泽生怕商棋哲上头把碗给拍碎,“你别多想,就是不合适分开了男的跟男的谈恋爱,不是很难吗。”

“怎么不合适啊?!一开始没说不合适,怎么谈了仨月就不合适了,你得跟我说清楚,你是我朋友,我可不能看你受委屈。”商棋哲叹了口气,“其实我早就唉,算了,现在说你俩不合适像马后炮似的。”

廖至泽憋出一个苦涩的笑,不只是在安慰姬颢还是在安慰自己:“早发现早分开早解决。”

商棋哲一屁股在餐桌前坐下,看着廖至泽背影嗤笑:“好吧,那待会你想哭就哭,别忍着。”

廖至泽把锅里的红烧肉装盘,端到餐桌:“哭什么?我还没那么脆弱。”

这个话题便到此为止,吃饭时绕着这个两人说了最近的工作、生活,商棋哲回家里的公司帮忙了,刚上手,还挺忙的,没时间泡吧撩妹了,家里给他安排了相亲对象,老大不小也要定下来了。

“我跟那个女生吃了顿饭,我自认为相处得挺好的,结果回家时她问我是不是也为了敷衍家里才来的,她可没结婚的计划。给我一下整不会了,我还自我感觉挺好,人家直接给我划清界线了。”商棋哲几杯酒下肚,话多起来,“不过要我说,至泽,你现在情况好点了,你这样的很吃香的,我这种纨绔什么都不会,也不会照顾人,哪个女人愿意跟我结婚啊?但你这么体贴,一定能找到愿意跟你过日子的女人的。”

廖至泽给两人酒杯续上,笑着摇了摇头:“算了。”

“都跟男人在一起了,还找什么女人。”

商棋哲的嗓音骤然拔高:“那能说明什么!他一开始就穿着裙子骗你来的,又没在一起多久,算什么啊?!你现在回到正轨,这事儿就当翻篇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廖至泽被逗笑,啜了口酒:“你在骂谁?”

“除了你,你是好男人,我们不是,我骂他,宁愿带上我自己!”商棋哲醉醺醺的,“不过你怎么不管男人女人都能欺负你啊”

廖至泽没有回答,抬眼看着空旷的客厅,包裹堆在投影幕布前,短短几天这里就好像没了人味,变成自己刚住进来的模样。

商棋哲趴在桌上,倒了,廖至泽却离醉还远着,他把商棋哲搬到沙发上休息,看了眼茶几抽屉,拉开,里面安静躺着几包烟,姬颢多数抽的细烟,那盒酒红色的peel最经常出现,烟味很淡,烟味中带着淡淡的红酒香气,姬颢喜欢在洗澡前抽,之后混着古龙水的味道会融成一股独特的香气。

廖至泽拿着烟去了阳台,点燃烟的瞬间恍惚姬颢还站在身边,吐出的烟雾像姬颢穿的白色高领,这个味道熟悉得入了肺,廖至泽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忘记姬颢。

可能半年、一年,也可能一直忘不了,久而久之姬颢会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他走到哪里都无法摆脱姬颢的影子,因为那是他的初恋。

廖至泽吐出最后一口烟。

是啊,忘不掉就不要忘了。廖至泽对着空气呢喃自语,咬着早就烧到尽头的烟出神,他已经尽力了,没能留住爱人是他能力不足,也是他们缘分未到,烟烧尽了要熄,感情走到底了也要学会取舍。

商棋哲被尿憋醒,挣扎着坐起来,发现客厅的灯亮着,面前一个拉开的行李袋,廖至泽正往里放东西。

几点了商棋哲看了眼挂钟:“靠!都两点了,你还没睡,干嘛呢?”

廖至泽头也没回:“你醒了?我睡不着,收拾东西呢。”

商棋哲一边朝卫生间走一边咕嚷:“真稀罕,人家睡不着干什么,你睡不着做家务”

上完厕所洗手的时候,商棋哲才感觉不太对,扫了眼卫生间,觉得比来时看起来亮堂了些,原本摆在洗漱台上的那些瓶瓶罐罐全都不见了。

商棋哲此人浸淫欢场多年,反应力异于常人,他登时反应过来,冲出卫生间杵在门口问廖至泽:“你收拾姬颢的东西干嘛?他要来拿?”

“没,先收拾着,等他想来拿的时候再过来拿。”

“都分手了还留着前任的东西干嘛,他不要就扔了呗。”

廖至泽摇头:“这些东西挺贵的,扔了可惜。”

“是钱可惜还是你可惜?”商棋哲一下子嘴没刹住,脱口而出。

廖至泽动作一顿,脸上闪过一丝难堪。

“我没什么意思,就是看不得你被人欺负,我好歹也是你朋友,不像你受伤害。”商棋哲蹲到廖至泽面前,“给他寄过去吧,留着前任的东西干什么,看着不碍眼吗?要我我寄过去都要到付,快递费都不给的。”

廖至泽笑了,拍了拍商棋哲肩膀:“我没那么小心眼。”

“好吧好吧,你自己做主。”商棋哲环顾四周,“我今晚得在你这过夜了,有没有衣服借我穿一下。”

廖至泽把最后一件,白色高领毛衣装进行李袋,最上面一层,拉上拉链起身:“我帮你找找。”

廖至泽打算在搬家后邀请工作室的朋友到家里温居,这是柯澄岚告诉他的,请人来家里增点“人气”,迷信地说这样往后的运势会旺一些。

年底的大小事务也都进入收尾,柯澄岚没什么事干,便开着车自告奋勇过来帮忙,廖至泽不敢使唤老板做事,但磨不过柯澄岚的软磨硬泡,答应在收尾的时候“借用”一下他和他的车。

在柯澄岚来之前,廖至泽抱着纸箱最后一次回望这间三十平的出租屋。

他在这里生活过三年,是住得最久的一套房子,比起前面租的几次廉租房,这是他住得最好的一间,在这里稍微安定下来,房东是一位退休老教师,跟着儿子去了国外,很好说话,让廖至泽好好住下,不用担心突然被赶走。

更重要的是,他曾跟一个人在这里有过美好回忆。

最后一批行李总共五个纸箱,装满柯澄岚的添越后座和后备箱,最后一只箱子放好,柯澄岚打开副驾车门:“上车。”

廖至泽坐上去,柯澄岚启动车子,听到廖至泽说了句:“先去一趟阳光云顶吧。”

阳光云顶是姬颢住的地方。柯澄岚没说什么,启动车子。

倒是廖至泽低下头,说了句:“对不起。”

柯澄岚笑:“对不起什么?”

他当然知道廖至泽的意思,但他希望廖至泽不要因为这种事对自己产生愧疚,他不喜欢逼迫廖至泽:“没事,是我自己要来的,很乐意为你服务,廖先生。”

柯澄岚会开着宾利来帮自己搬家,不介意那些硬壳纸箱压坏昂贵的真皮座椅,已经让廖至泽受宠若惊,他解释说:“其实那些箱子里都是姬颢的行李,在他回去之前,要还给他”

柯澄岚一顿,而后点点头:“你做得对。”

距阳光云顶还剩一条街的距离,柯澄岚在红绿灯路口踩下刹车,七十秒的红灯,最后三秒,柯澄岚握紧方向盘转头看着廖至泽:“要不”

“嗯?”

后面的车子按响喇叭,似乎赶时间,柯澄岚出了口气,说:“没什么。”将车子开出去。

w4栋楼下,白色宾利停在大门门口,叫住廖至泽:“你可以叫这栋楼的管家过来帮忙,把东西留在一楼,等姬颢自己拿走。”

廖至泽点头:“好的,但我还有些话想跟他说,不会占用太多时间。”

柯澄岚的喉结滚了一下,看着廖至泽抱起一只纸箱走到大门,拿出姬颢给他的门禁卡刷开,值班的管家迎上来跟廖至泽说话,柯澄岚拳头攥紧,突然冲上去:“至泽,我有话跟你说——”

“啊,二十层的姬先生已经在三天前出国了呀,是回国发展了,行李都已经搬空了。您不知道吗?”

柯澄岚猛地停下,微喘着凝视廖至泽僵直的背影。

“怎么会?他,他没告诉我。”廖至泽愣愣地看着面前笑眯眯的管家,“他都没跟我说一声。”

管家的脸色浮上一丝尴尬:“这个我们也不清楚,您要不要打电话问问?”

廖至泽摇头:“不,他是不是不想见我才叫你这样说?我,我还要还他的行李,房卡,他还有这么多东西留在我这里,不可能走的,我得上去”

声音越来越低,廖至泽的心都要被撕裂开,他为了今天的告别已经准备了这么久,承受了多少煎熬痛苦才决定前来,可为什么姬颢姬颢还能够比他想象中的更具杀伤力,更伤他的心,更让他痛苦?!

他们朝夕相处一百多天,自己那么多个日夜的真心相对,竟然连一句告别都不配吗?!

“先生,您还好吗?”管家上前一步,“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会?我给您倒杯水”

“我得见他”廖至泽摇头,越过管家往电梯走,“他的手稿还没拿走,怎么可能离开?”

管家拦不住,见廖至泽精神状态不佳,想要跟在他身后,却被柯澄岚叫住,管家认出柯澄岚,连忙过来迎:“柯总,您怎么来了”

柯澄岚摆摆手,眼神示意门外的纸箱:“搬进来,我陪他上去就好。”

“好,好,您有事叫我。”

柯澄岚追上去,廖至泽已经顾不上旁人,狼狈地将纸箱压在墙壁和自己的身体之间,单手托着,一只手去按电梯,柯澄岚追过去,托住纸箱,廖至泽头都没抬,他身体这具机器已经因为过度震惊失去了运转能力,只剩下本能应对外界刺激,很小声地对柯澄岚说:“谢谢。”

柯澄岚从没见过廖至泽这副样子,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只能跟着他进电梯,廖至泽按下二十层,然后抱着纸箱站到角落垂头等着,柯澄岚几次欲言又止,电梯到了,廖至泽立刻走出去,二十层的住户门口紧闭,廖至泽按下密码,柯澄岚突然想要阻止他,阻止门后任何让他伤心的场景,但门开了,廖至泽急匆匆跨进去。

柯澄岚站在原地,过了一会,里面重物落地的声音惊动他,他立刻跟进去,看到廖至泽脚下躺着的纸箱封条漏了,一张张涂满颜色的画纸滑出来,躺在地上。

——房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酒柜是空的,落地窗前的桌子也收拾干净,廖至泽走向卧室,床品换了,干净得没有一丝人气,打开衣柜,空空如也,姬颢不懂收纳,廖至泽每次来都会帮他把衣柜整理一遍,姬颢会缠住他,抱着他的腰说好想把廖至泽关起来,一辈子给他收拾衣柜,因为廖至泽收拾的样子很性感。

那些也是假的吗?

“学长,”廖至泽合上衣柜,柯澄岚不知道他是不是笑了一下,或许没有,“让你看笑话了。”

柯澄岚不知道要说什么,他为自己没拉住廖至泽而后悔。

廖至泽深吸一口气,转身,脸上并没有柯澄岚想像的难过,而是一片木然:“我们走吧。”

路过客厅,廖至泽在纸箱前停下,最后还是蹲下去把掉出来的手稿一张张塞回去:“他之前说他的手稿被很好的朋友烧毁过,因为他朋友太爱他,问我会不会,我说不会,我不会伤害他。我得收好这些,万一他回来,我弄丢了,他会不会怪我?”

柯澄岚说不出话。

“我就是想跟他道个别,我知道我们要分手了,我以为我们至少能道个别”

柯澄岚于心不忍,上前蹲下,帮他把东西塞回去,把透明胶重新粘上:“他是个人渣。”

廖至泽抱起行李箱:“我们走吧。”

走到门口,突然泄愤一样补了一句:“再也不来了。”

全心全意沉浸在爱情里,哪怕到最后一刻也还是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仍旧有好的一面,他不是不能接受失去,但姬颢用不辞而别来扇了廖至泽一记狠狠的耳光,告诉廖至泽别自以为是了,他什么都不是,甚至连一句告知都不配拥有。

他姬颢是自由的,全世界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廖至泽不过是一个落脚点,是驿站,不是家,他随时都能走,不需要跟他报备。

廖至泽对他姬颢来说什么都不是。

他声泪俱下的挽留对他来说只是负担,是立刻想要逃离的枷锁。

车行驶至小区楼下,廖至泽让柯澄岚停一下,要去便利店买点东西。

柯澄岚靠边停下,等了廖至泽十分钟没回,便下车找过去,便利店没有顾客,柯澄岚问起老板,老板说刚才的顾客买了一包烟,往左边走了。

廖至泽从意识到姬颢真的离开之后就表现得很平静,不说话只是沉默,他越是这样柯澄岚就越是担心,有的痛苦没有声音,他不知道廖至泽的身体盛满了多少痛苦,他担心廖至泽想不开。

出便利店沿着街道走一百米,有一条小巷,柯澄岚往里看了眼,发现了廖至泽。

廖至泽站在垃圾桶边,他在意识到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多痛苦,只是平静地接受了事实,可方才望了一路的车窗,突然意识到他好像真的不会再见到姬颢的事实,情绪突然就失控了。

他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可能学长找不到自己会着急,但他顾不上这些,他太无措了,他只想逃避。

烟含在唇间,他手在发抖,点了好几次都没点燃,最后火机被人夺去,啪地一声火光亮起,燃了烟头,廖至泽吸了一口,抬眼对上柯澄岚的眼睛。

他说“谢谢”,又问:“你也不知道,对吗?”

柯澄岚选择对廖至泽撒谎:“嗯,他谁也没告诉,连姬梦都没有。”

“原来是这样。”廖至泽重新含住烟嘴,用含糊不清的语调说。

柯澄岚揉了揉廖至泽头顶,理智地给廖至泽留了空间:“好一些了就出来,我在车里等你。”

廖至泽点头。

等柯澄岚离开小巷,廖至泽才用力闭上眼,艰涩地深吸一口烟,让尼古丁滚过喉咙和肺,吐出来时吻到淡淡的红酒香味。

廖至泽上瘾一样嗅,只是很淡的味道,一会便被烟草盖住,他用力闭了闭眼,有什么东西迅速从眼角滚下去,廖至泽呆怔地摸了一把脸,发现自己竟然哭了,不知道什么时候。

“还好吗?”柯澄岚用冰水碰了碰廖至泽眼角,回车里前到便利店买的,似乎预料到廖至泽会哭,廖至泽接过来,没解释,只说:“谢谢。”

那一瞬间的情绪失控过后,痛苦好像随着身体撕开的缺口,跟着眼泪往外涌出,吐空后剩下外壳,里面空旷得回响,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只剩下疲惫。

“我当时要是听进去就好了。”廖至泽下车时突然对柯澄岚说,“对不起,学长。”

柯澄岚摇头:“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为时不晚吗?廖至泽想,可能已经晚了。

他以后再也不会像爱姬颢一样去爱别人了。

柯澄岚走后,廖至泽将自己扔进柔软的沙发,脸颊贴着抱枕,躺在体面干净的新家,却没有一点真实感,他闭上眼希望一切都是梦,再睁开眼还是在那间小小满满的租房,姬颢坐在阳台玻璃门后发呆,手稿掉一地,茶几上两杯残酒,挂钟提醒自己准备到晚餐时间,他要起来做饭了。

但再睁开眼却是白色的天花板,新的家具和朝阳的落地窗,惨败的落日投在地板,照不亮一小片天地。

梦醒了。

廖至泽摸出手机,找出姬颢的号码,生怕多一秒会后悔,将姬颢从联系列表中删除拉黑。

都结束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是告知,也是警醒。

又一年春节临近,廖至泽刚交上年终总结回到棚里,大家在会议室凑做一堆,商量着年会到底要出什么节目。廖至泽从桌上拿了瓶水坐到一边,耿方凑过来问他抢到高铁票了没。

“不抢,我家人今年过来这边过年。”廖至泽看着窗外,“我包了辆车把他们接过来。”

“真好,我就想让我爸妈过来跟我过年,城市里好玩的也多啊,热闹一点,但他们就不。”耿方问,“你有俩弟弟对吧?”

“嗯,”廖至泽笑笑,“大的快高考了,六月份。”

俩人聊着,胡运升探进半个身子:“谁有空?过来帮我补录几段群杂。”

廖至泽站起来:“来了。”

胡运升蹙眉,指了另一个人:“你昨天刚录十几个小时,好好休息去,让别人来。”

廖至泽闲不住,还是上前:“我也去看看。”

去录音棚会路过大厅,工作室今年搬到另一栋写字楼,空间大了许多,多了三间棚,尽头的三号棚旁边便是廖至泽的办公桌,上面摆满了专业书和他这三年配过的角色周边。

廖至泽努力、肯吃苦,又有贵人提携,入行三年收获颇丰。为好几个大热ip中的主角配音,逐渐积累一些名气,今年尝试接过几次线下活动,反响很不错。

廖至泽却并没有成为半个公众人物的自觉,还是公司运营部的人在群众的呼声下给廖至泽开了一个社交帐号,用以维系粉丝群体,配合宣传。

账号要养,运营部要求廖至泽每周更新一条动态,廖至泽不知道更什么,便在自己下厨时在一旁支个支架,把自己做饭的过程分享到平台,廖至泽做饭干净熟练,成品秀色可餐,观感治愈,因此收获了一批观众,正好某电视台在策划一档美食类节目,便主动接洽廖至泽,节目里有大明星,也有像廖至泽这样的素人,廖至泽在节目中任劳任怨,只想着赚一份钱认真干一份工,可节目播出后却意外获得观众怜爱,粉丝暴涨了一波,现在已经是工作室里最具价值的配音演员。

廖至泽年底刚搬了新房,换了间百来平的三居室,这三年东西越来越多,房子都有些装不下了。

“您这几个纸箱也搬走的吗?”工人见堆在角落积尘的纸箱连胶布都脱开了,以为是不要的,“不搬走就留在门口吧,过会儿会有人回收。”

廖至泽视线落在纸箱上,只一眼便立刻移开。

“一起搬走吧。”他说。

东西搬好,廖至泽给工人递了包烟,工人低头看了眼:“嗬,这是什么牌子的?从没见过。”

廖至泽看了眼,笑了,把那盒peel收回去,重新拿出一盒兰州:“这是我抽的,拿错了,这是给您的。”

“您太客气了。”工人笑着接过,“不过听您说您是配音的,抽烟不影响嗓子啊?”

廖至泽摇摇头:“我抽得不频繁,有时一个月都不抽一次。”

“那你还揣兜里?”

廖至泽拍拍工人肩膀,半开玩笑说:“烟瘾上来了,就闻闻味道。”

工人点了烟深吸一口,调侃道:“您这工作可真憋屈,烟瘾上来还能忍啊。”

“嗯,忍得多了,就不那么难忍了。”

收拾好房子,又去买了两套被子,廖至泽规划让父母睡自己房间,自己跟俩弟弟睡客厅,顺便带父母到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安排后之后廖至泽站在客厅中央,神情有些恍惚——他慢慢已经向自己曾经最期待的那种人靠拢了,现在的生活曾无数次出现在二十多岁的廖至泽脑海里。

今年他已经三十岁,而立之年仍孑然一身,事业已然有成,是该考虑家庭的年纪,这一年家里催得不少,廖至泽都敷衍过去,他深知自己已经无法正常组建家庭,他不想耽误任何人。

过年前一周工作室放假,廖至泽接到家人,车直接开到小区门口,先下车的是最小的弟弟廖幸运,一头扎进廖至泽怀里:“大哥!我好想你。”

二弟廖至沐随后下车,喊了声“哥”便到后备箱去拿轮椅,廖至泽接下父母,送了司机一些年货,廖幸运抱着廖至泽手臂:“哇,大哥现在住这么漂亮的地方。”

“大哥赚了钱啦,你们现在花的都是大哥的钱,以后长大了要好好报答大哥。”廖至泽的母亲柳若波这些年操持家事苍老不少,廖至沐推着父亲廖清明走在一边,闻言主动说:“等我考上大学就勤工俭学,一边念书一边工作,不用大哥给钱了。”

柳若波笑笑,摸着廖至沐后颈:“弟弟争气,成绩排名一直在年级前三,老师说继续努力念书,大学还能申请奖学金,出去干点活。你以后要成家的,也不能老是养着一家子人,女方家里会介意的”

“妈,说什么呢。”廖至泽看了眼轮椅上的父亲,“让你们享福才是最重要的。”

“我担心啊,现在认识你的人这么多,要是你爸之前欠人钱的事被发现,会不会影响你啊?”柳若波神色担忧,“上次你上节目,那些人问你家里是做什么的,我都为你捏把汗。”

“不会的,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没人那么关注我,而且知道了又没事。”廖至泽笑笑,“我是运气好,别人愿意找我拍节目,以后我还是踏踏实实在幕后,这样在幕前的机会不多的,你别担心。”

一家人进了门,廖至泽便不用再做任何家务了,饭菜有母亲做,衣服刚换下廖至沐就立刻拿去洗,最小的那个没别的干,就学了用咖啡机,每天早晨都给廖至泽泡一杯。

家里出事的时候廖幸运还小,廖至沐的性格跟廖至泽很像,帮家里承担了很多事,廖幸运是他一手带大的,被保护得很好,来到这边也闲不住,天天闹着要廖至沐跟他出去玩。

小区有花园,过了年人少,廖至泽看他们住了也有一周多,便放他们下去玩,小孩刚走就接到柯澄岚电话,说刚从冯宅回来,拿了点红酒给廖至泽送去。

挂了电话,柳若波小心问起打电话的是不是那位“贵人”,家里都听廖至泽说过,自己是遇到了这位才有今天的,承了别人那么多恩情,柳若波一直对这位心怀感激。

“嗯,来送点东西,我留他吃晚饭。”

两小时后门铃按响,廖至泽去开门,门一开外头站着仨人,抱着衣服的廖幸运和抱着廖至沐的柯澄岚。

“是你家孩子?我刚在下面碰到他们,被池塘里的天鹅追进去了,毛呢大衣吸了水太重爬不上来,小的趴在池塘边哭呢,本来想着送他回家,一路送到你家门口,没想到是你弟弟。”柯澄岚的毛衣湿透了,廖至沐也冻得不行,一股脑往柯澄岚怀里缩,柯澄岚把他抱得很紧,廖至泽伸手想接,廖至沐可能是冻傻了不肯撒手,抱着柯澄岚脖颈的手一紧,柯澄岚笑了:“看来你弟弟更喜欢我啊,得,我带他去浴室。”

柳若波也从厨房出来,得知事情后责骂廖幸运不注意安全,廖幸运摆出小可怜模样,躲到廖至泽身后。

十分钟没到,浴室门砰一声被撞开,廖至沐裹着浴巾冲出来,差点撞了桌子,喝醉酒似的一路扑进房间。

廖至泽拿着干净衣服走到浴室门口:“学长?我进来了。”

“嗯。”

廖至泽走进去,浴池蓄着水,柯澄岚脱了上衣,露出肌肉结实的上半身,廖至泽眼观鼻鼻观心:“衣服给你放这,小沐怎么了?”

柯澄岚没回答,只是说:“你弟弟很像你。”

“大家都这么说。”廖至沐跟廖至泽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廖至沐现在的模样就是廖至泽刚上大学时候的样子,一模一样。

晚餐大家吃得很愉快,柯澄岚知道怎么哄长辈开心,明明是客人最后却反客为主,要请大家到自己的商场逛逛,廖至泽知道柯澄岚要干什么,想阻止却被柳若波斥责,说柯澄岚开口大家是一定要去的。

廖至泽担心柯澄岚会给家人花太多钱,太破费,便一直领着家人走在前面,廖至沐最懂事,落在后面跟着柯澄岚,柯澄岚问廖至沐还冷吗,廖至沐说不冷了,路过卡地亚,廖至沐被柜台反射的光晃了眼睛,多看了一眼,柯澄岚便揽着他说:“喜欢就进去看看。”

既然是老板带来的客人,柜员都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热情,腕表戴满两只手,柯澄岚出去接个电话,廖至沐小声地问其中一只表多少钱。

“小少爷好眼光呀,这款是santos系列大号表款”对面介绍了一圈,从表壳到蓝钢指针,再到表冠宝石,就是没说价格,柯澄岚回来后便直接告诉他,“小少爷喜欢这款呢。”

柯澄岚点头,直接说:“包起来。”

又摸摸廖至沐头顶:“就喜欢这一只,还有吗?”

廖至沐摇头,因为花了别人的钱,局促不安地绞着手指,这一点也跟廖至泽很像,柯澄岚揽住廖至沐肩膀,俯身贴着他说话:“小沐,新年快乐。这是我送给你的新年礼物,开心一点收下,嗯?”

柯澄岚在这间金碧辉煌的商场里,对一切了如指掌,身上有着淡淡好闻的香气,温柔地跟自己说话,是完全跟自己不在一个世界的人。他跟廖至泽带给自己的感觉一样又不一样,一样的是他们都是兄长,可哪里不一样,廖至沐又说不上来。

后来廖至沐才知道原来柯澄岚第一次就为自己送上了二十三万的见面礼,后来的两年中,也是由柯澄岚亲自牵着自己的手迈入一个崭新而陌生的世界,从那枚腕表扣在他的左腕上开始,他便注定成为他豢养的一只小狗。

又两年过去,廖至泽在名为工作的管道中穿梭,滑过去又滑过来,有时延伸到别的管道中去,他的世界好像只剩眼前圆形的视野,尽头遥远的看到圆形光斑,可廖至泽永远也走不到出口,他自愿被困住,看不见一些东西对他来说反倒是一种保护机制。

去年廖至沐考上了s市一所重点大学,报道那天廖至泽出差,是柯澄岚带着去的,后面有了廖至沐其实是富二代小少爷的传言,他平日穿得干净简单,报道那天却是宾利接送,哥哥儒雅英俊,是上市公司总裁,身价过亿。

偶尔有同学撞见宾利停在最偏僻的北门,廖至沐弯腰跟车里的人说话,车窗伸出一只男人的手,在廖至沐头顶揉一揉。

这些事廖至泽并不知道,他不怎么管弟弟,廖至沐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他能为自己的人生做决定并负责,做不了主的时候才会来问廖至泽。

柯澄岚在这几年间数次向廖至泽表白,最隆重一次是在廖至泽三十岁生日,柯澄岚包下整层餐厅为廖至泽庆生,在餐后的派对上搂着廖至泽的腰贴在他耳边告白,他喜欢他,如果廖至泽答应,他会在众人面前吻下去。

可酒精并未让廖至泽动情,他的心脏被风化成了坚硬的钢筋水泥,他感觉不到太过激烈的感情,他也被困在钢筋水泥里,他想挣扎出去,这样就不用在克制不住点燃细烟时站在阳台长久地发呆,可挣扎出去是他自己的事情,他不能拉一个无辜的人跟自己陷进去。

那晚喝醉的柯澄岚拂袖而去,两人很久没再联系,直到春节,也是廖至泽一家人第一次来s市的那次。

之后的柯澄岚似乎明白廖至泽的意思,没再把追求摆在明面上,两人偶尔碰面吃饭聊天,言语间都克制地停留在暧昧以下的界限。

这两年廖至泽工作变忙,见面的时间就更加少了。

今年年底,廖至泽决定试着完成人生的另一个目标,也是为了改变死水一般的现状,向柯澄岚提出想到b市发展试试,柯澄岚欣然应允,柯澄岚在b市有分公司,将工作室开到公司名下,让廖至泽去带那边的第一期培训班。

但廖至沐还在s市念书,柯澄岚向廖至泽保证他会替廖至泽好好照顾廖至沐,廖至泽这才决定搬到b市。

五年便从手下变成合伙人,廖至泽知道是自己运气好才走得如此顺利,比他厉害的大有人在,他不过是借了别人的光。他也知道他与柯澄岚之间已经密不可分,不管是生活还是事业,他可以为柯澄岚做任何事,为他的公司创造更大的价值赚更多的钱,但唯独柯澄岚想要的东西廖至泽给不起。

钱财、名气、商业价值,廖至泽都可以献给柯澄岚,可感情不能含糊,从一开始柯澄岚在廖至泽眼里就只是人生道路上的引路人和贵人,廖至泽心怀感激,但感激不能充数变成爱情,廖至泽不想因感激而耽误他人一辈子。

成年人之间不需要太多言语,彼此都心照不宣,关系走进死胡同,各退一步,暂时分开是当下最好的解决方式。

柯澄岚放手让廖至泽去做,廖至泽头一次当老板,一步步慢慢摸索,制定了完整的课程表,第一次开班请了几位业内前辈指导,招了十个实习生手把手带。

最后工作室留下五个实习生,廖至泽亲自去给他们谈资源,想与澄明合作的甲方很多,廖至泽精心挑选,最后选定的方案中有一部电影,大致内容是讲述一位奢侈品品牌创始人的经历,合作出品方是近年来大火的奢侈品品牌doris,主理人叫闻鹤植。

试音那天廖至泽带了三个实习生过去,约在另一个录音棚,棚外坐着导演编剧监制一共二十多人,这次来试音的配演就有三十多人。

廖至泽陪实习生在棚外等,前几个试音出来的配演说这次甲方要求很严格,他们都被毙掉了,实习生第一次面对这么多甲方,一个个神色紧张,手心冒汗,廖至泽也是这么过来的,在角落给实习生打气,录音棚的门打开,里面走出一人背对他们打电话,廖至泽抬眼,呼吸一滞。

脖颈仿佛被一只虚空伸来的手握住,心脏被狠踹一脚,廖至泽差点失态。

直到那个人回头——光风霁月的一张脸,不是他想的那个人。

因为穿着工作室的文化衫,那人远远朝廖至泽他们示意:“下一个就是泽音,先进来吧。”

实习生进去,廖至泽最后,那人伸手将廖至泽拦下来,视线轻轻落在廖至泽脸上:“廖先生,初次见面,闻鹤植。”

廖至泽跟闻鹤植握了握,闻鹤植身上的气质与那个人很相似,空白许久的地方突然被撕开,露出底下风干的颜料,廖至泽喉咙发紧:“您好,闻先生,多多关照。”

闻鹤植笑起来眼睛微眯:“那是自然。”

实习生试音时廖至泽与一众甲方坐在录音室外,蹙眉观察甲方的反应,闻鹤植不参与选角,与一旁的编剧聊天。

“听说您公司要空降一位时尚总监,从老牌奢侈品品牌出来的?”

“还在洽谈中,”闻鹤植的视线从前方的廖至泽身上掠过,“十有八九。”

“哪个品牌的总监啊,在国外待不好了?要来国内?”

闻鹤植笑笑:“到时候您就知道了,会让他参与电影顾问,免费。”

“到底谁啊,您别吊着我,悄默声告诉我,我保证不说出去。”

闻鹤植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身体倾向一旁:“把耳朵凑过来。”

廖至泽蹙眉看着实习生走出来,导演摘下耳机:“廖至泽先生。”

廖至泽凑上去跟导演交流,棚里很安静,只有间或一两句轻声交谈,像催眠的白噪音。

“好的,谢谢您的信任,他们都是很优秀的新人,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与导演又谈了几句,加了联系方式,廖至泽这才领实习生出门。

结果不错,一个试上了重要配角,另外两个也试上了,只是台词较少。

这是好消息,振奋人心,廖至泽当即敲定请大家吃饭,四人有说有笑走进电梯,门快关闭时被人按开,闻鹤植施施然走进来。

“廖先生,”闻鹤植笑笑,“又见面了。”

“闻先生要走了?”廖至泽帮他按着电梯,“不继续面了?”

闻鹤植点头:“到这就够了,我还有些事要办。”

“啊,好。”廖至泽点点头。

闻鹤植的视线始终轻轻地落在廖至泽身上,看得廖至泽忍不住抬眼与他对视,闻鹤植是那种一看就知道干哪一行的人,廖至泽也买过doris的衣服,没想到doris的主理人这么年轻。

你们时尚界的人都喜欢留长发,喜欢用勾搭的眼神看人吗?廖至泽腹诽,叮一生电梯到了,出电梯时闻鹤植的手在廖至泽背上轻按一下:“慢走,廖先生。”

廖至泽不知怎地,背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谁知刚一抬眼,面前站着一个清俊长相的男孩,闻鹤植的手刷一下从廖至泽背上收回去:“阿声,你怎么来了?”

任声抬手一抛,亮光一闪,闻鹤植接住车钥匙,任声没多看一眼,转头就走:“给你送车。”

闻鹤植扭头朝廖至泽笑笑,算作道别,立刻拔腿追人:“阿声,你走太快了吧,你去哪儿啊?等等我送你回家。”

“你不是要去机场接人吗?”

“接人哪有送你重要。”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打情骂俏着走远。

“廖老师?”

廖至泽出了神,收回飘远的眼神,对实习生们说:“嗯,走吧。”

人潮声将心跳声覆盖,廖至泽闷头走路,好像又回到当初,姬颢一声不吭离开前夕。姬颢。这个封存了太久的名字甫一被想起,就立刻要从厚实的土地下破出,廖至泽在实习生的注视下自顾自摇摇头,一抬眼发现大家都在看自己,面露尴尬,欲盖弥彰地问:“吃什么,想好了吗?”

实习生:“哥,不是刚才说去吃日料吗?”

“啊,我一下子忘了。”廖至泽讪笑。

地铁到站,廖至泽跟着人流涌出,b市地铁出了名的拥挤,电梯上行时回看,乌泱泱的全是人。

与地铁站一样,机场出口人潮汹涌,杂乱的人声混在一起,闻鹤植送完任声赶到时,要接的人已经在长椅上等待多时,闻鹤植上前:“抱歉,堵车来晚了。”

那人闻言起身,带着一顶鸭舌帽,半张脸隐在帽檐下,半张脸被口罩遮住,长发在脑后延伸至肩胛,穿一件轻盈的棉麻衫,配一件棉麻短裤,肌肉匀称的腿裸在空气中,闻鹤植辣评:“入味的意大利风格。”

那人微抬起头,露出一双眼睛:“你就是这么待客的?迟到半小时,小心我反悔。”

闻鹤植笑着不接话,接过他的行李,领他往停车坪走:“我特意让餐厅开了瓶上好的黑皮诺给你谢罪,原谅我一回。”

那人不说话。

闻鹤植耸耸肩,放出杀手锏:“今天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廖先生,和想象中很不同。”

一束锐利的视线射过来,闻鹤植得逞一般笑笑,看着那人的眼睛说话。

“倒没想到你喜欢的是这种类型,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嗯?姬颢。”

两人碰了面,一刻也没耽搁,直奔doris总部,一整个项目部的人都在等。

马不停蹄谈完工作,走出大楼已是凌晨,姬颢入住公司附近的酒店,闻鹤植送他到房门口,刚要说什么,手机响了一声,闻鹤植掏出来看了眼,笑了。

“行,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姬颢无意间瞥见屏幕,摆在餐桌上的保温盒,有人为晚归的恋人准备夜宵,姬颢手指在拉杆箱把手上抠了一下:“好,路上小心。”

酒店服务到位,餐食二十四小时备着,姬颢看着菜单点了几样看着普通的菜,洗完澡餐已经送到,揭开碗盅尝一口,不好吃也不难吃,姬颢的胃口曾被人养刁,这五年忙着工作,倒退回先前用快餐对付,重新来到这里,对食物的要求又突然高起来。

姬颢只尝了几口便不想吃了,开了瓶酒边喝边踱步到窗前,b市是座不夜城,市区中心的灯不会熄灭,跟当初住在陈旧的老房子里时不一样,一到九点后便全部安静下来,只看得到昏黄街灯。

姬颢这次突然到中国发展,在行业内引起不小的震动,很多家公司看中他带回的项目,做得好,今后不只是在时尚圈万古长青,还能从中赚取巨额的财富和巨大的名气。

姬颢将办公室收拾好,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珍珠项链。

“姬总监,会议室准备好了。”闻鹤植给他挑选的助理是个三十出头的女生,妆容精致一丝不苟。

姬颢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二十分钟后开会。”

由法国加西亚集团创办的时尚杂志《fli》是全球历史悠久、光受尊崇的时尚生活类杂志之一,姬颢不只是在加西亚旗下担任设计师,还兼顾《fli》的时装板块总编,doris也是在他的帮忙下拿到《fli》的合作机会,在国内创办《flidoris》,这对于任何一家时尚公司来说都是顶级殊荣,就算是姬颢也动用了不少关系,大费周折才拿下加西亚总部首肯。

大家都好奇闻鹤植是靠什么收买姬颢选择了doris,闻鹤植面目高深,跟人打哑谜:“我其实只花了三十万,就让姬颢死心塌地地选择我了。”

大家都以为这只是一句玩笑。

后来大家熟悉了一点,才听到姬颢透露,闻鹤植送过他一块虫珀,姬颢很喜欢。

虫珀是天然琥珀的一种,虽然收藏价值高,但一没有天然宝石昂贵,二没有蓝琥珀漂亮。不过也难说,顶级设计师的眼光是可能比较刁钻。

万一人就喜欢看看小虫子研究研究蜥蜴头骨呢?但过了一个月,姬颢的助理说她亲眼看到了那块琥珀。

“你们猜里头是什么?是一只蝴蝶翅膀,真漂亮。”

被琥珀困住的蝴蝶,亿万年封存在温润的琥珀里,翅膀纹路清晰可见,在琥珀中获得永生闻鹤植在香港以三十万拍下,当作撬开这位名设计师的心门钥匙。

姬颢五年间设计的作品常会带有蝴蝶元素,配饰也不止一次出现蜜蜡和琥珀,在人人喜爱宝石的时代里闯出一条特殊的路来,与早期的设计风格大相径庭,姬颢正式入职后的作品变得干净柔和许多,最出名的便是“玻璃门”系列,在采访时毫不避讳地告知媒体他之所以取名为“玻璃门”,是因为灵感来源于他与恋人住在一起时每日透过阳台玻璃门所看到的天空。

“玻璃门”系列一战成名,姬颢的才华得到认可,姬颢背靠父母,面对朝他敞开的辉煌大门,跨进去,经历了光鲜而寂寞的五年。

这五年姬颢见过很多人,光鲜亮丽的,忧郁明艳的,无数美人前赴后继想要成为他新的缪斯,姬颢的手臂揽过很多模特、明星、歌手,在镁光灯前,所有人都为结实他而高兴,他的蝴蝶纹身被赋予很多故事,连同他口中的恋人一起,但谁都没见过他的恋人。

二十九岁,姬颢变得沉默,过重的负担令他的身体时常疼痛,脾气也逐渐阴晴不定,像失去阀门的洪流,他除了工作就是酗酒抽烟,派对也不屑参加,缺席秀场谢幕。

姬蔷看不下儿子自毁第二次,提出让他辞职离开,随便到哪里去都好,去到能让他高兴的地方。

姬颢立刻想到那间三十平堆满家具的小屋。

闻鹤植的琥珀是个契机,是让他做下决定的最后一击,姬颢太晚知道,有些人之于自己是止痛药一样的存在,他在廖至泽身边的时候从未疼过,那是因为廖至泽好,不是因为他自己,廖至泽留下的温度陪着他走了这么远,消散了才知道自己错过多珍贵的东西,可为时已晚,他头一次不确定自己能否追回一件遗失的宝物。

也没有能遇到廖至泽的机会。

闻鹤植走进办公室差点被烟味熏吐:“我还以为火灾了呢,外头都是女孩子,少抽点。”

姬颢头发凌乱,只用一只鲨鱼夹固定,碎发满头飘舞:“通宵改方案,抽点烟提神。”

闻鹤植走到办公桌前放下咖啡:“你注意点吧,出事算工伤,我要负责任的。”

姬颢笑笑,起身把窗户打开大些,他只穿一件衬衫,领口下是一条珍珠项链,珍珠正好嵌在锁骨沟里。

“你这项链看不出是哪个牌子的,也没什么特别,怎么来这之后一直戴着。”闻鹤植开玩笑放松姬颢高度紧张的神经,“还是我有眼无珠,认不出哪位大师匠心之作?”

姬颢言简意赅:“无价珍宝。”

闻鹤植一笑置之,将话题转回工作上:“对了,录用的实习生已经到了,我就不去看了,你是总监,你记得去看一眼,认个脸以后好使唤。”

姬颢无所谓实不实习生,今天要挑第一期的模特,他散了烟味喷了香水去活动室,主编们坐着,实习生在后面站成一排,见到他一齐叫“总监好”,姬颢点头坐下。

十家模特公司共送来五十个模特,姬颢挑了两个,面完才有精力看一眼公司,大多是年轻面孔,这次招了不少实习生,闻鹤植大手笔,实习生福利大,都愿意来,就连搬伞灯的都是一八几男大学生,姬颢不知怎地多看了几眼,助理有眼力见,喊实习生过来。

一转身,那张脸像烙铁一样,印在姬颢心脏上,滋滋作响。

“部门早上讨论过了,还以为是来面试的模特,结果是摄影助理,这么帅的帅哥拿来搬东西。”助理从业多年,也有一定的审美嗅觉,她以为姬颢跟他的想法一样。

姬颢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跟廖至泽肖似的脸,喉咙发紧:“你叫什么名字?”

助理提醒他:“这是我们总监。”

“啊,总监您好,我是今天刚来的摄影助理,我叫廖至沐。”廖至沐挂在胸前的工作牌摇摇晃晃,姬颢看不太清,照片上那张脸更加像,他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姬颢拿起廖至沐的工牌,垂眼端详数秒,再抬眼看他。

还是分辨得出差别的,轮廓更稚嫩,眼神懵然单纯,嘴唇也比廖至泽的更薄些。

“来我办公室。”姬颢松手,工牌啪嗒一声拍回廖至沐胸口,擦过前些天被蹂躏的地方,廖至沐抖了一下,被认为是紧张,姬颢笑了笑,拍拍他肩膀,“没事,就是聊聊天,来吧。”

“哥,我回来了。”

刚打开门便闻到饭菜香,廖至沐的馋虫立刻被唤醒,顾不得放下手里的东西便钻进厨房,小狗一样在廖至泽身边拱来拱去:“什么东西?好香啊。”

廖至泽拿开锅盖,砂锅炖的海鲜粥,虾头油炒通菜,一小碟腌萝卜,一碟小酥肉。

廖至泽注意到廖至沐抱着的几个礼盒,廖至沐解释:“品牌方送给我们总监的,总监不要就给我了。”

“你们总监这么大方?”寄来的都是大牌子的限定礼盒,廖至泽不禁想多,“男的女的?”

“男的,特别好看,还问我想不想当模特。”

廖至泽握着汤匙的手一顿,顺势问:“那你呢?想不想当模特?”

廖至沐摇头:“我就是去学摄影的,我太呆了,不会模特走台步那些。”

廖至泽笑:“好了,放下东西洗手吃饭。”

廖至沐应声,扭身出去了,廖至泽看着弟弟背影。廖至沐来b市快两周了,两周前某天早晨突然给自己打电话说想来跟自己住一段时间,五月份学校还没放假,廖至沐以社会实践为由请了假过来,廖至泽在高铁站接到廖至沐时廖至沐眼圈发红,用外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廖至泽还担心廖至沐是不是在学校被人欺负或者学业压力太大了,这段时间工作也不忙,便在家陪着弟弟,谁知弟弟一来就申请了doris公司的实习生,马不停蹄工作去了,扔下他一个人在家里。

原本还担心廖至沐是认识了什么意图不轨的人才突然请假来b市,现在看来真如他所说,学期的课程都完成了,没事干出来看看,进的也是正经大公司。

兄弟俩面对面吃饭,廖至泽给廖至沐乘了一大碗粥,洁白的蟹肉裹着米浆,透明晶亮,廖至泽交代:“明天晚上我有事不在家吃饭,你自己解决,还有钱吗?”

廖至沐点头:“你别担心我,总监给我涨工资了,一天三百呢。”

廖至泽瞥弟弟一眼:“那你日常都干什么?”

“给总监办公室的绿植浇水,去摄影棚帮忙,陪总监吃饭。”

廖至泽不解:“吃饭也是工作?”

廖至沐点头:“总监说也算在工资里。”

“你们总监”廖至泽用这些年积攒的经验推敲,“不会对你另有所图吧?”

廖至沐一下把头抬起来:“我,我又不喜欢男的!”

廖至沐极少大声说话,廖至泽一怔,说:“没说你喜欢啊,我说你总监。”那什么。时尚圈不是gay含量很高吗?

“你,你不能这么老顽固,性取向,是自由的,你不能歧视别人。”廖至沐耳朵都憋红了。

廖至泽心想我怎么会歧视同性恋,我自己都是。但他不能在弟弟面前用自己的经历劝说,那不等同于就地出柜吗?廖至泽循循善诱:“我不歧视,我只是担心你被人吃干抹净还不自知,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立刻告诉哥,知道吗?”

“什么吃干抹净,我找的是正经,正经工作。”

廖至泽立刻察觉出廖至沐的反常,他往常肯定乖乖应下,这次顶那么多句嘴,和那个总监一定有猫腻。

他弟弟是天底下最单纯的孩子,最容易被坏人盯上了,自己已经吃过亏,绝不能让廖至沐步自己后尘。

“你总监那么照顾你,等有时间约他吃顿饭,我也亲口谢谢他对你的关照。”

廖至沐点点头:“但是我们总监很忙,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一番猜测下来,廖至泽担心弟弟真的被一个gay佬盯上不自知,没胃口了:“他那么关照你,肯定有时间。”

睡前还特意到弟弟房门口交代:“明天吃完饭就回家,有什么事立刻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廖至沐应了一声。

第二天,廖至沐与往常一样敲开总监办公室的门,姬颢穿着昨天那套衣服站在窗前抽烟,见廖至沐进来掐灭,晨风从窗外灌进来,烟味被吹得很淡。

“您一晚上没休息吗?”廖至沐问。

姬颢摇摇头:“习惯了,这段时间忙点没事,之后会休息的。”

廖至沐问:“您吃早饭了吗?”

姬颢突然笑了声,靠在窗前,双手自然垂在身侧,看着面前的廖至沐,整个人都很随意,随意得凌乱、脆弱。廖至沐觉得他好像隔着自己在看什么人,但他朝身后看去又空无一人,廖至沐犹豫着叫他:“总监?”

姬颢收回眼神,走到沙发上坐下,陷入回忆似的:“没什么,我想到之前有个人也这样问过我。”

说着,又补了一句:“他很关心我,跟他在一起时我被照顾得很好,从没有少过一顿早饭。”

杂志社八卦的人多,姬颢那点新闻本就宣之于众,不算什么秘密。总监现在这么不要命的工作也是为了忘记感情上的不顺利吧,明明是这么厉害的人了,却留不住恋人。廖至沐很为姬颢共情。

“您没吃早餐的话,我从家里带了碗海鲜粥,我哥哥做的,很好吃,您要吃吗?”本想着带来中午凑合一下,现在倒能救下急。

姬颢缓缓抬头,眼神隐在额前碎发下,廖至沐看到他形状漂亮的嘴唇张合:“你哥哥做的?”

“嗯,我哥哥做饭很好吃,还被邀请上过节目,《一家人的晚餐》,您一定没看过吧,大明星都说我哥做饭好吃。”廖至沐是炫哥狂魔,一说起哥哥就滔滔不绝,急着卖安利,转头就往外跑,“您尝尝吧!我放茶水间了,等我一下。”

尽管做好心理准备,那碗热腾腾的海鲜粥摆到面前时姬颢还是眼眶一酸,说不明什么感想,什么情绪都掺杂一些,跟蟹肉鱿鱼虾肉海参,玉米粒豌豆粒胡萝卜粒混在一起的这碗粥一样复杂。

姬颢握着勺子的手微颤,迅速送进去一口,米粒一抿就化,姬颢顿在那里没有动。一旁观察的廖至沐以为姬颢不喜欢,连忙说:“不好吃吗?难道是隔了一晚口感不好了,刚做出来的时候是最好吃的!”

姬颢摇头,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含混不清地说:“不是太好吃了,太好吃了。”

廖至沐放下心来,告诉姬颢:“配一碟腌萝卜和小酥肉更好吃,有空请您来我家,吃新鲜的。”

姬颢笑笑,饿了许久,饥肠辘辘,毫无形象地吞咽完一碗,是他回到中国吃的最好一顿早餐。

“我跟我哥说您很照顾我,我哥还说有空请您吃饭。”廖至沐笑着说,“但是我说您很忙,一定没时间。”

姬颢吃饱了,慢吞吞抽一张纸擦了擦嘴,拿起碗起身去洗,走到门口,扔下一句。

“有。”

廖至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姬颢是回他那句“一定没时间”。

下班时间到,廖至沐习惯先过来跟姬颢说一声,姬颢永远留在最后,敬业程度全公司望尘莫及,但他从不要求员工加班,员工们感激涕零,这位老板太难得,苦只苦自己。

总监办公室的门没关,廖至沐站在门口说:“总监,我下班了。”

姬颢坐在电脑后,头也没抬:“你来得正好,帮我把下周的会议安排表打印出来。”

打完会议表,又核对几份稿件,下班时间很快过去一小时,姬颢停下来活动一下肩膀,廖至沐贴心地询问:“您饿不饿,要不要点份外卖?”

姬颢靠在办公椅上放空,刚才一股脑使唤人做事,现在有些过意不去:“我自己点就行,你先回家吧,你哥不是在家等你吗。”

“没事的,我本来也是要吃外卖的,我哥今天有应酬不在家,正好跟您在公司吃了。”廖至沐已经拿出手机,“您喜欢吃什么,总监?”

廖至泽跟负责人喝过三轮,锦屏雀招牌的几样菜没动几口,茅台喝了三四杯,啤酒两三瓶,轮着圆桌喝了一圈,酒量再好也有些遭不住,廖至泽站起身表示要去一趟卫生间,婉拒了他人陪同,步履摇晃地走出门。

在洗手池冲了把脸,感觉好一些,又拿了颗柠檬糖含着。

后面卫生间出来个人,站到一旁洗手,两人在镜子里对上视线。

“哥?!”

“廖至沐?!”

两人异口同声:“你怎么在这里!”

廖至沐说:“我们总监请我吃饭,说这家好吃。”

廖至泽清醒一大半:“你们总监什么意思,请你吃人均一千多的餐厅?”

廖至泽追问:“一共几个人?”

“就我跟总监俩人。”

廖至泽立刻跟那边说自己待会回去,让廖至沐带着自己去见一下那个劳什子“总监”,除非廖至沐救过他的命,否则就是心怀鬼胎,请一个实习生单独在包间吃饭,什么居心?家里现在就这么一个大学生,可不能被人骗了。廖至泽酒精上头,人也变得冲动,说什么都要见那个总监一面。

廖至沐看廖至泽这副样子,一路上一直在给廖至泽做心理建设:“哥,我们总监是个正经人,你别这副样子,怪吓人的”

走到包间门口,廖至泽才想起来,侧头问廖至沐:“你们总监怎么称呼?”

廖至沐曲起食指顶开门,门缓缓打开,跷腿坐在桌前的男人留着一头长发,紧身黑色背心,捏着酒杯,左臂那片蝴蝶纹身曾刻在廖至泽生命,五年毫不松动。姬颢听到动静缓缓抬眼,看向面前交头接耳的兄弟俩。

廖至泽看清姬颢的瞬间,听到廖至沐在他耳边说。

“我们总监姓姬,女臣姬,单名一个颢,姬颢。”

“你别看他有纹身,其实他是个好人。”

在廖至泽的印象中,坐到总监这个位置的人至少年纪会成熟一些,没有四十五也有三十八,如果在这个位置被人说“年轻”,那至少也三十来岁。廖至沐连瘸腿的螳螂都能夸两句,廖至泽没把他说总监的好话当真,没想到竟然都是真话。

廖至泽立在门口没动,大脑一片空白,坐在那的姬颢也愣住,他算计着怎样才能见廖至泽一面,没想到如此猝不及防。

见两人都不说话,廖至沐主动介绍:“总监,这就是我哥,廖至泽。哥,这是我总监,姬颢先生。”

廖至泽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倒是姬颢先反应过来,起身走来时鞋跟磕到木椅,牵了一声。他施施然走到廖至泽面前,朝他伸手:“您好,廖至沐经常跟我说起你,本想着哪天正式约见,没想到这么凑巧。”

廖至泽看着那只手,他曾摸过碰过亲过的,手指长,甲床漂亮,两只手轻握,手心有薄茧,太熟悉了,熟悉得心窝打颤。

他不应该像朝圣的信徒一样用全身匍匐在一个假的神明座下,用每一寸皮肤去记忆去丈量,时隔多年记忆仍旧清晰得像当初分开时一样,姬颢松手时轻轻刮过廖至泽手心,指尖在空气中感到一丝凉意——廖至泽手心出了汗。

“你熬的海鲜粥很好喝。”姬颢主动攀谈,“早晨小沐见我没吃早饭分了我一碗,比这儿的好吃几倍。”

廖至沐腼腆一笑。

廖至泽视线越过姬颢落在桌上那锅豆花鸡,大脑重启未果,话直接从嘴里蹦出:“不是不吃鸡鸭,怎么点了这么大一锅。”

廖至沐有点懵:“你是不是喝醉记错了,我吃的啊。”

“不是说你,是——”廖至泽看向姬颢,两人视线撞在一起,廖至泽突然就清醒了。

“你怎么猜到我不吃的?”姬颢接了廖至泽的话,笑着揽过廖至泽肩膀,“看来我跟你哥很投缘。”

廖至沐也跟着笑:“我哥喝醉随口一说,我不知道您不吃鸡鸭。”难怪方才都没夹过那锅豆花鸡。

姬颢笑笑说没事,侧过头,很自然地询问廖至泽:“哥哥,陪我喝一杯吗?”

巧妙地停顿,像是在故意攀关系,也像给廖至泽抬面子,实则是将他架在人情上,廖至泽为了廖至沐,敬这杯酒是必然的了。

廖至泽深吸一口气,说:“我敬你们总监一杯再走。”

廖至沐给廖至泽倒了杯啤酒,廖至泽坚持要白酒,端起酒杯对上姬颢,姬颢做好准备,被泼一脸或者碰杯时摔碎,他犯过错,应得的,廖至泽有怨气就在这杯酒里,朝他撒气也好当着廖至沐让他没面子也好

“谢谢您这段时间照顾廖至沐,这杯替廖至沐敬您。”酒杯脆响,廖至泽仰头一饮而尽,姬颢盯着他活动的喉结看,廖至泽吞下去,“我干了,您随意。”

廖至泽酒杯一伸,示意廖至沐再倒一杯,廖至沐没倒满,倒了半杯,廖至泽没心思注意这个:“第二杯我敬您,作为哥哥,谢谢您处处照顾廖至沐,给您添麻烦了。”

又一杯,廖至泽端在胸前,酒液摇晃,倾出几滴:“最后这杯祝您公司越办越好,祝您前途似锦,青云直上。”

姬颢按住廖至泽手臂,低声道:“可以了。”

廖至泽很坚持:“我敬你。”

姬颢看着廖至泽喝下,把酒杯递到唇边。

仰头喝下。

姬颢眉头压紧,上前想扶住他:“廖至泽,我”

廖至泽却抬臂将姬颢拦在一尺之外,姬颢看着横在自己面前的手臂,延伸成鸿沟天堑,横在他们之间,廖至泽的态度很明确。

“我干了,”他盯着姬颢的眼睛,“你随意。”

说完便伸手叫廖至沐,廖至沐扶住他,廖至沐说:“扶我回去。”

两人离开后,姬颢撑在桌边,看着只喝一口了的酒,呆立片刻,拿起来,学着廖至泽仰头一饮而尽,再倒一杯,再饮,再倒。喝够三杯。

这是廖至泽敬的酒,太冲,太烈,一拳锤在腹部似的,人都无法动弹。

廖至沐送廖至泽回来,那头的人安顿完,这头的人也喝多了,姬颢瘫坐在椅子上,手臂垂在身侧,轻轻摇晃,廖至沐走近,小心喊一声总监,姬颢回神,看着廖至沐,问:“吃饱了吗?”

“吃饱了。”

姬颢点点头,把手机扔给他:“叫个代驾。”

廖至沐叫完,问服务员要了打包盒,把那份豆花鸡包起来,姬颢问他:“你喜欢吃啊?”

廖至沐专心打包,头也没抬说:“我哥喜欢吃,我妈做的照烧鸡肉,我哥一个人能吃完一整盘。”

廖至沐一句话,姬颢整个人突然顿在原地,好几秒钟一动不动。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廖至泽只做过一次鸡,俩人上床后第一个月,为庆祝做的一桌菜,市场现杀的新鲜肉鸡,裹着照烧汁出锅,香气四溢,却被姬颢嫌弃说自己从小就不喜欢吃鸡肉,那之后鸡肉再也没出现在餐桌上。

原来廖至泽喜欢吃,他从来都不知道,也不关心。

“要不要重新买一份?”姬颢无措地找补,试图在五年后做点什么,稍微弥补一下当年的廖至泽。

廖至沐说不用,将打包盒塞进保温袋里:“这份够我跟哥吃一顿了。”

姬颢的车停在怡心小区门口,过了门禁要刷卡,廖至沐没带,说保安认得他的脸,走进去就行,姬颢朝窗外看,目测环境不错:“你跟你哥住?”

“嗯。”廖至沐已经下车,弯腰对车里的姬颢告别,“您回去早点休息,谢谢您今天请我吃饭,总监慢走。”

目送廖至沐进了小区,姬颢望着外头出神。

廖至泽。你这五年过得好吗?看起来过得很好,已经住进大房子里了,不用再住破旧的居民房,家人也陪在身边,了解你的喜好,妥帖地照顾你。

希望你过得好。

过得好就好。

十点过五分廖至沐打开家门,拐过玄关,看到廖至泽站在阳台抽烟。

家里没开灯,廖至泽醉得摇摇晃晃,整个身子靠在栏杆,下一秒就要倒下,廖至沐放下东西跑去阳台:“哥,你少抽点。”

廖至泽看清是廖至沐,笑着把烟按了,他回来后吃了解酒药,清醒许多:“那么快,你总监送你回来的?”

“嗯,打包一份豆花鸡,明天你可以不用做饭。”廖至沐在廖至泽身边坐下,“我觉得我们总监很喜欢你。”

廖至泽哼笑,叼着灭掉的烟,含混说:“瞎说。”

“我们总监平时不爱理人,但对我很好,今天见了你,也对你好,总监不跟人应酬的,可能真的是缘分吧,b市真好啊,我毕业后也要来这里工作。”

廖至泽又笑:“不是答应你岚哥去他那帮他忙么?总部可是在s市,改变主意了?”

廖至沐别开眼看外头:“我刚来他哄我说的,我以后要自力更生,才不靠他。”

廖至泽欣慰地呼噜廖至沐头发:“我弟弟真有出息,你跟幸运都不让我操心。”

俩兄弟聊了一会儿,廖至沐先去洗澡,经过廖至泽房间往里望了一眼,发现原本堆在衣柜旁边的箱子挪了位,再看一眼床上,黑黑的一堆东西,廖至沐打开灯仔细看,赫然是一堆女人的衣服,看上去有精心打理过,都是干净的,带着淡淡古龙水香味,是廖至泽常用的那款。

霎时间,廖至沐好像明白了什么。

——铁树开花,他哥交女朋友了。

总监办公室难得早晨没人,快十点姬颢才到公司,一进门便有堆积的事务等着他处理,姬颢将文件拨到一边,随后助理将咖啡送上来,撞见姬颢站在窗前抽烟。

姬颢示意她放在门口架子上,助理带上门,迎面碰上来送文件的廖至沐,顺口提醒他:“总监今天心情不怎么好。”

廖至沐点头:“谢谢姐,我知道了。”

敲开门,姬颢刚将烟按进烟灰缸,飘带衬衫收腰长裤,长指一勾:“小沐,你过来。”

廖至沐走到办公桌前放上文件:“总监,这是”

姬颢抬手打断,半身靠在办公桌上,撑着下巴仰视他:“工作不重要,我现在脑子还没清醒,咱们聊聊天过渡一下。”

廖至沐一头雾水:“噢,好。”

“搬把椅子过来坐。”

廖至沐在总监办公室待了将近四十分钟,一向恨不得将时间掰碎了分几块用的总监问了他一堆无关紧要的问题:哪里人、在哪念书、喜欢什么、哥哥是做什么的、工作稳定吗?哥哥身体如何、性格如何、哥哥多大了、哥哥这么厉害,这岁数怎么还没找对象。

“您怎么知道我哥没对象?”廖至沐警觉地抬起头。

姬颢眉毛一挑:“看面相。”

廖至沐:“您怎么老问我哥啊?”

姬颢咳嗽两声:“我昨天晚上见到你哥,觉得很投缘。”

廖至沐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您不会”

姬颢眼睛微眯,锁着廖至沐的眼睛。

“您不会是想给我哥介绍对象吧!又问年纪又问工作的,还问有没有对象。”廖至沐还觉得自己很聪明,柯澄岚一直说他需要被保护,不懂成人世界的潜规则,容易被人骗,但他出来这么一个月,就已经能听得懂上司的话外之音了,“您家里是有女士,需要相亲吗?”

姬颢咬紧后槽牙,笑着挤出一句:“是,我有一个姐姐,现在还没有结婚。”

廖至沐了然:“其实我们家前几年遇到一些困难,都是哥帮着扛下来的,所以一直没时间交女朋友,但这几年债都还完了,生活也过得好些了,我妈就催着他找,可是他一直没什么反应。”

姬颢脊背微微放松,靠向椅背:“那就是说你哥还是单身。”

廖至沐摇头,笑着说:“我哥已经有女朋友啦!应该就是最近交的,所以还没告诉家里,但是都来家里了,应该也快了吧。”

廖至沐还为姬颢打圆场:“真可惜啊总监,虽然您家人也一定是很优秀的,但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咱们做不成亲家还能做朋友,不是说好下次一起吃饭吗!”

姬颢深吸口气,将办公椅转向电脑,下了逐客令:“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一小时后,助理见姬颢毫无动静,来找他收文件,一进门差点被里头的烟味熏个跟头。

助理憋着气走到办公桌前,一翻看文件全都没有批阅痕迹,说:“总监,您一早上都没看一眼文件吗?”

做得太差了?至于吗?气到连抽那么多烟?

姬颢头也没回:“文件拿给你们闻总签。”

“可是您才有资格签咱们项目的文件,闻总之前说了,全权交给您负责。”

“那就扔在那里,我有空会签的。”姬颢半边身子探出窗外,“出去。”

今天工作结束得早,又是周五,柯澄岚打电话约廖至泽带着廖至沐到餐厅吃饭,廖至泽上车,车钥匙插进去,盯着看了半分钟,才打开导航,输入doris大楼地址。

姬颢今天无心工作,想趁着周末去s市一趟,晚上去第二天傍晚回,看一看冯清堂和姬梦。

下到停车场,正好一辆白色宝马1系开进来停在他那辆魅影旁边,姬颢心情不佳,路过的狗都想踹两脚,在心底嗤笑那辆车的两只进气栅栏丑得像人的鼻孔,刚笑完还故意把自己的车灯闪烁两下,然后看着车上下来一个廖至泽。

姬颢的笑容瞬间消失。

廖至泽停车后先是看到旁边的跑车,暗自感慨自己要工作多少年才买得起一辆魅影,下一秒那辆车车灯就闪起来,示威似的,廖至泽一下车,车主已经走到不远处,两人视线相撞,躲无可躲。

廖至泽这些年来不时会想,要是有机会再见到姬颢,自己会是什么反应,什么表情,陈伤依旧时不时发作,他始终无法释怀自己曾被全心全意爱着的人无情抛弃。可真的再见到姬颢,从昨晚到现在,除了那一秒的震惊心痛和一整夜的辗转难眠外,直到此时此刻,他的心情都是平静的。

姬颢叫他:“廖至泽。”

廖至泽点头示意:“我来接小沐。”

姬颢笑笑:“早知道就提前给他下班了,他现在还在摄影棚,要不我打个电话?”

“不用了,我到大厅等他就好,不着急。”

“我也不着急,陪你到大厅坐坐吧。”姬颢锁车,走到廖至泽身边,自然得像当初在酒吧拉住廖至泽的手,但他此刻停在社交距离外,廖至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有些瘾从脚底攀上来,廖至泽没动得了。

“您那么忙,就不浪费您的时间了,您先忙吧。”

姬颢说“不忙”,忍不住想碰廖至泽,但忍住了:“我领你进去,交代前台一声。”

廖至泽便没再说什么,两人一并上了大厅,电梯门打开碰到一些跟着下班的员工,没想到总监杀了个回马枪,战战兢兢地跟他打招呼。

姬颢眼里毫无他人,趁着人多,伸手碰了廖至泽肩膀一下:“这边。”

doris的一楼大厅装修得很漂亮,窗边阳光正好,洒落玻璃桌上,廖至泽坐下,姬颢不知去哪拿了瓶圣培露,放到廖至泽面前:“果汁咖啡还有甜点,需要什么吗?”

廖至泽摇头,突然问:“姬颢,你有什么事吗?”

姬颢一怔。

“如果没什么事要谈,你可以先走了,我来是等我弟弟下班,没别的意思。”廖至泽看着他,“不会跟你闹,也不会过问你的事,你放心。”

廖至泽先戳破,态度很明确,姬颢笑了笑说:“我只是想请你喝杯果汁,喝完之后你要想闹还是问,我都随你。”

廖至泽深吸一口气:“谢谢你,但我待会就吃饭了,不需要。”

姬颢点头,突然说:“小沐在我手下特别乖,大家都很喜欢他,公司之后要给录取优待,我属意给小沐。”

廖至泽说:“他做什么事都很好,他工作的事,我不过问。”

姬颢见廖至泽没动那瓶水,便自作主张拿过来给他拧开水瓶推回去,说:“不过我也是,就喜欢把他带在身边,从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好,他实在是很像你,也很崇拜你,还经常跟我说起你,我喜欢从他嘴里听到你的事。”

廖至泽只好喝了一口,没觉得这一百来块的水有什么特别之处:“给我瓶普通的就好,喝不惯洋水。”

姬颢继续说:“有天早晨小沐见我熬了一夜没吃早餐,说你给他做了海鲜粥他打包来一份,分给我了,你的手艺进步了许多,一进嘴里就知道是你做的,太熟悉了,味道也很好。”

姬颢看着廖至泽喝过水后被润泽的那片嘴唇,喉结滚动:“只是以前我都是吃的新鲜的,都没让吃过隔夜的,但隔夜的也很好吃,看来不能那么挑剔。”

廖至泽无意与姬颢周旋,他一直都是个笨人,不懂那么多,也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复杂,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廖至沐的信息,问他到了吗,自己要下去了。

廖至泽看向姬颢:“五年前,你一声不吭回国的意思是跟我分手对吗?”

姬颢的假意被撕破,利箭穿过薄纸插在靶心,他的表情有些挂不住:“我”

“你一声不吭回国,我拉黑你,是我的回应,是想告诉你,我同意分手,也同意你这么做。这五年我确实有不甘心,也埋怨过你,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能那么狠心,但我一句话都没问,也没有说过你任何一句不是。”廖至泽站起来,“我觉得我已经做好一个男朋男人的本分了。”

“你不需要试探我,我很珍惜现在的生活,不会去纵火;我也要脸面,不会苦苦纠缠追着你不放,我不会打哑谜,所以我直接说了,小沐他挺喜欢你的,我尊重他,所以我也尊重你,也希望你尊重我。”廖至沐走到姬颢身边,“小沐在等我,我要走了,谢谢你的水,再见。”

走了两步,姬颢便也站起身跟上去,两人一同进了电梯。

廖至沐在停车场找到廖至泽,却没想到姬颢也在,廖至沐喊了声:“哥!总监,您也在!”

姬颢偏头扫了廖至沐一眼,突然抬手搭在廖至泽肩膀。

“正好碰到你哥哥,就聊了些关于你的事。”

廖至沐一脸纯真,看着廖至泽问:“聊我啦?”

姬颢笑:“嗯,我说你做得不错,让你哥哥放心,还约他带你下次一起吃个饭。”

廖至沐看向廖至泽:“是吗哥?”

廖至泽笑了一下:“是。”

姬颢顺势拿出手机:“那先留个电话吧,方便日后联系。”

廖至沐一双小狗眼睛盯着,廖至泽没法,只好拿出手机,把姬颢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姬颢看着满意了,搭在肩膀的手滑到后背,轻轻拍了拍:“那你们忙,开车小心。”

廖至泽启动车子时踩错,油门轰了一下,吓了廖至沐一跳,看廖至泽精神恍惚,问他没事吧。

廖至泽说没事,回过神来。

魅影先开走,姬颢按了声喇叭。

车汇入主路,滑出一段距离,廖至沐却突然说了一句。

“啧,刚刚总监好像没报号码吧,你是怎么存上的?”

廖至泽意识到弟弟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么好糊弄,又或许是这段时间跟着姬颢,近墨者黑。他无声地掠过这个话题,转而提起柯澄岚:“你岚哥刚出差回来就找你,说你跟他闹了点小脾气,他要给你赔礼道歉,是怎么回事?”

廖至沐的脸红了又白,憋出一句:“他上次喝醉酒,打我了。”

廖至泽看过来:“打你了?打你哪儿了?”

柯澄岚连火都鲜少发过,动手更是不可能,廖至泽跟着他这么多年,对柯澄岚的为人很了解,柯澄岚跟廖至沐从认识开始就比较亲近,廖至沐平时规规矩矩,对着柯澄岚却鲜活许多,顶多就是酒后打闹,可能惹到小孩了,又或许是另有什么事,电话里柯澄岚的语气听上去并不严重,估计不是什么要紧事。

廖至沐从那句问话后就一直沉默,直到抵达目的地,柯澄岚在门口等,见到车便迎上来,跟廖至泽打了声招呼,然后视线越过他看向副驾:“小沐,下车。”

廖至沐嗒一下解开安全带下车,柯澄岚接过车钥匙扔给侍者,一手揽过廖至沐的腰,一手攀住廖至泽肩膀,带着两人往里走:“这家店的厨师曾是国宴大厨,平时要提前半月预约,小沐待会尝尝好不好吃。”

“都是国宴厨师,怎么会不好吃。”廖至沐感觉腰间的手隔着布料轻轻揉了一把,耳根霎时红了,柯澄岚低头一笑,视线落在廖至沐鼻尖:“那不一样,得我们小沐评定他好吃,那才实至名归,是吧至泽?”

廖至泽只是说:“小沐从不挑食,你别逗他。”

柯澄岚哦了一声,进了门松开廖至泽,只搂着廖至沐,突然问:“还在跟我生气吗?”

故意在廖至沐面前问,颇有道德绑架的意思,强行求和,廖至沐脸皮薄的,怎么受得了,在廖至泽看过来前就赶紧说:“我没生气了。”

廖至泽想着要真有什么顺势解决了也好,说:“小孩说你打他。”

柯澄岚狭长的眼睛眯起来尤其像狐狸,眼角眉梢带着笑意问:“我打你了吗?”

廖至沐不说话了,闷头往前冲,柯澄岚几步跟上,揉了把小孩后颈:“好了,我跟你道歉,明天带你去度假村玩几天,骑骑马划划船,好不好?”

哄小孩的语气,降着身段哄晚辈,再不下台阶就是不识抬举,廖至沐不想让廖至泽看出来,应了声好,柯澄岚觉得他好乖好乖,压下某些情绪,克制地轻拍他后背:“好,我安排一下。”

这顿晚餐与之前的没什么不同,吃完回家,柯澄岚很自然地安排:“小沐去我那边吧,家里好些零食水果没人吃,帮我消化一下。”

车停到面前,柯澄岚直接拉开车门,廖至沐看向廖至泽,征询他的意见:“哥,那我去了。”

廖至泽挥手,柯澄岚关上门走到廖至泽面前:“最近忙还吗?度假村要不要一起去?”

廖至泽摇头:“时间排满,去不了了。”

柯澄岚笑笑,藏青色领带上的银色领带夹晃了廖至泽眼睛:“前期忙点没事,中期可以放点手,你一直这么忙,都没时间去关心自己的事,前段时间伯母打电话,还问我你有没有谈恋爱,让我有适龄的安排一下。”

柯澄岚是第一次在廖至泽面前提出让他去认识新的人,从前是不会说这番话的,廖至泽看着他:“你谈恋爱了?”

柯澄岚扫一眼宾利:“最近在见一个,有打算。”

廖至泽点头:“那很好,提前祝福你。”

柯澄岚大笑,拍一下廖至泽肩膀:“行了,回去了。”

廖至泽也上车,宾利走时打了声喇叭,融入夜晚的车流中,车窗滤掉一些噪音,廖至泽扣好安全带,启动车子,霓虹灯斑驳地映在他脸上。宾利内放着舒缓的钢琴曲,柯澄岚靠向座椅看着车窗外,朝后倒的城市夜景,再平常不过的夜晚,这五年间对廖至泽的执念被柯澄岚轻拿轻放,体面地与曾经划清界限。

他们原只能走到这步。

身侧少年的呼吸声轻缓,上了一天的班,吃过饭就犯困,廖至沐睡得身体倾斜,柯澄岚把他轻轻掌在怀里,廖至沐睡眠浅,一下醒了,迷迷糊糊地说:“刚才我哥在,不想让他担心。你不用带我去度假村,我要工作的,实习还没结束呢。”

“在哪里实习?”柯澄岚问,“累不累?”

“是doris新开的一家杂志社,叫《fil》,不累,我很喜欢。”廖至沐一一回答,“就是刚成立,有点忙,但是很充实,我学到很多。”

“等实习工资发下来,还能买台相机,以后出去玩就可以给你拍照片了。”

柯澄岚被取悦到,搭着廖至沐的手紧了紧:“这么为我着想啊?”其实当初说让廖至沐学拍照只是随口一句,没想到小孩这么放在心上,“那还生我的气吗?”声音变得很低很低,在勃拉姆斯的掩护下,在廖至沐耳边问,“是第一次弄得太疼了,才跑走的是不是?”

廖至沐的脑袋乖乖搁在柯澄岚锁骨,一直不说话,柯澄岚以为他害羞,时间长到以为他要睡着,却听到廖至沐说:“我是第一次,不像你,有经验,我喜欢你,愿意疼。但我怕你那天晚上弄错了,把我当成女人。”

柯澄岚听到笑话似的:“不可能。”

他拉着柯澄岚衣袖,不安地来回摩挲那枚钻石袖扣:“那我们现在是在谈恋爱了,对吗?”

床都上过,赤裸相待过,此刻却躲在黑暗里问这样纯的问题,雏鸟颤巍巍躲进掌心,柯澄岚的掌控欲得到满足,他喜欢廖至沐,不知道与当初喜欢廖至泽相比孰多孰少,但此刻他为这只雏鸟心动,想不起其他任何人。

“是。”柯澄岚明确地回答他。

将车倒入车库,廖至泽熄了火,坐在车里没动。

几个小时前的停车场,他跟姬颢面对面,在撕破那层纸后姬颢跟上来,廖至泽在车门旁站定,回头认真地问姬颢:“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问完,又想到人家的车就在这里,未免有自作多情之嫌,姬颢却说:“那件事是我做错了,可抛弃我的人不是你吗?”

廖至泽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你说什么?”

五年没见,难道见长的只有脸皮吗?廖至泽维持的冷静面具差点崩塌,姬颢如何能够冠冕堂皇地说出这句话?理直气壮得廖至泽都要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什么叫恶人先告状,如今就连错都不想承认,是多没担当?

“我没告诉你就回意大利是我不对”似乎提到往日就难以启齿,姬颢面露难堪,“我跟你道歉,那时我太不成熟了,伤害了你,对不起。”

廖至泽说不出没关系,当初的委屈早已被时间冲刷干净,他一点也记不起了,无怨的恕有何意义,廖至泽不想那么虚伪:“我没想为难你道歉。”

姬颢还有话要说,廖至沐却到了,两人的谈话戛然而止,一起看着廖至沐走过来,临近了,姬颢却盯着廖至沐的方向,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到的音量说了一句。

“可你当初也选择了柯澄岚,不是吗?”

廖至泽为那句话一整个晚上都心绪不安。

他这些年装得再轻飘飘毫不在意,实际上呢?姬颢只是抛下一个污蔑的问句就为此牵肠挂肚,自己又在干什么?

不知道多久没有这种感觉,连录十多个小时的台词都没有此刻煎熬,他好像又变回之前那个自卑、偏执的廖至泽,急于向别人证明自己的爱是纯粹的、毫无杂念的,却又被深处的欲念和自私拉扯,因为无能为力留住谁而放任他人离开,连一句责问都没底气说出口,却又在之后的时间里无数次后悔怨恨,他也想冲到姬颢面前问他为什么,大骂或者动手,可事实上他懦弱地躲在角落,舔一道伤口就舔了五年。

以为伤口已经痊愈,谁知人家拨开来,里面还是见血见肉,他不想当什么体面的前任,也不想维持冷静,他内心深处恨狠了,他身体里的情绪只是在转,没有出口,姬颢一出现,又重新黏着到他身上,这最可怕。

因为不知那一天会突然发作起来,膨到极点的气球被剪刀戳烂,他那时该怎么办。

洗漱过后准备休息,上床躺好,手机在手边一震,进来一条信息。

廖至泽点开看了眼,肌肉瞬间绷紧。

是姬颢的信息,询问他有没有靠谱的中介,自己回国到现在一直住在酒店里,还没找到房子。

光是这条倒没什么,但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的不只是十五个数字,还有积压了五年的信息。

五年,换了三部手机,始终用的一个牌子,内存从最小的64到现在整整1tb,与其说存着这五年来所有的信息,不如说怕遗失那一丁点他们交往过的证据。压在最新一条信息上的已经是五年以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姬颢离开后发来的:先互相冷静一段时间再谈吧。

可在那之后戛然而止,空白了几千个日夜,又在今夜重新续上,客气礼貌,像刚认识的同事,廖至泽控制不住自己手指,往上翻看以往的信息,一旦开闸就无法控制,从他刻意将车开到doris楼下开始,那一丁点私心以极其恐怖的速度膨胀,这五年刻意避开的路障现在直直撞上。

他好像看到以前的自己——想吃什么、记得加衣、今天路过宠物店,一只小狗奶声奶气地冲人叫一点一滴,都是曾经拆开来献给姬颢的真心。

他再也不会这样去爱人。

廖至泽放下手机,仰头盯着天花板深吸一口气,将波动的情绪抚平,再调出通讯录找到中介电话,询问他还能否接单,问好后将号码发给姬颢。

姬颢捏着酒杯等了一会,面前的手机终于有反应,廖至泽的回复很简单,一串号码后面跟三个字:王先生。

姬颢肩膀微微放松,将酒饮尽,回他:落脚后请你吃饭。

廖至泽回:举手之劳,不必了。

姬颢假装听不明白廖至泽的拒绝,回他:听小沐说你在这边已经生活了两年,我刚到,熟人一个没有,只有你一个,日后问得多了,就不只是举手之劳了,还是要当面谢的。

廖至泽或许是被姬颢的没脸没皮无语到,一直没回复,姬颢倒也不在意,边盘算着下一次找什么借口麻烦他边准备休息,临睡前手机响了一声,廖至泽回复了。

还是一串号码和一个名字,姬颢问:这是什么?

廖至泽:专门负责日常生活服务的中介,你有需要可以联系他。

那条信息发过去之后,姬颢彻底安静了。

廖至泽舒了口气,躺倒在床上,裹着被子滚一圈,就这么睡了。

接连几天都要去工作室,廖至泽刚到便把手机拍在办公桌上,告诉配演们准备好就可以直接开始了。

连着录了一早上,中午才出棚吃饭,廖至泽拿了一份盒饭去办公桌吃,看一眼手机,果不其然,姬颢的信息混在一堆通知里,今天问的是哪家公司软装比较靠谱,明明房子都还没定下,倒先问起家具来了。

“小王推荐的租房一般都自带有齐全的软装,你问他吧。”

掀开饭盒看了眼,吃的煲仔饭,廖至泽拆开筷子,姬颢的信息回过来:我不是要租房,我是要买房。

廖至泽的手顿在半空,姬颢怕他听不懂,又追了一句:我打算在这边定居。

廖至泽盯着那行字,饭没动一口,思绪飘远,他突然觉得很好笑,莫名的好笑,好笑过后心口又微微泛酸,又要被人牵着鼻子走,廖至泽干脆灭了屏,低头转心吃饭。

姬颢似乎也知道自己触了雷点,没再发信息过来,工作结束后廖至泽看一眼手机,那人安安静静,刚下楼手机响起来,廖至泽立刻拿起,是柯澄岚。

他松了口气,接起来:“岚哥。”

“姬颢回国了,你知不知道?”

廖至泽低头走路,手心捏着车钥匙,按一下,又按一下,才说:“知道。”

“小沐现在在他手下实习,”柯澄岚声音很紧,像是咬着后槽牙在说,“我得把他弄走。”

廖至泽说:“不关小沐什么事,他们相处得很好,小沐什么都不知道。”

“他要是再跟着姬颢,迟早会知道!”柯澄岚鲜少如此激动,廖至泽微怔,听到他说,“他去了冯家,跟姬梦见了面,姬梦说,姬颢这次来,不为别的就是要回来找你。”

廖至泽停下来,心跳迅速飙升,他深呼吸,柯澄岚说:“不知道他是什么打算,你提防着点,他一定会利用小沐接近你。你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心软,受他欺负,他找过来你硬气点,让他离你远点,知道吗?”

廖至泽终于找到自己的车,打开车门,关上,回到私密的空间,杂乱的心跳才缓和一些,但语气还是很飘:“不会的。”

柯澄岚继续说:“还有,小沐最听你的话,你让他换一份实习,我来安排。”

廖至泽低头:“再说吧。”便挂了电话。

车开进小区,车位差不多都停满,廖至泽放缓速度边开边找车位,地面上的车位是免费的,地下停车场要收费,他正找着,一辆车车灯闪了一下,廖至泽降下车窗,心想正好走了自己停进去,却看到车上下来一个认识的人。

人不是才来中国,豪车就不止一辆,廖至泽面无表情地看着姬颢走到车窗边。

廖至泽看着方向盘问:“你怎么在这?”

“约了你推我的中介看房,看到这边,他说有事把我扔下走了。”姬颢摆出委屈的表情,“手机没电了,不认路,回不去。”

廖至泽笑了:“你糊弄谁啊?”

姬颢耸耸肩:“不信你问他。”

廖至泽转头从车里翻出一只充电宝,递过去,姬颢眯起眼,假装伸手去接,却一下包住廖至的手:“——而且从早晨开始就没吃过饭,你吃过了吗?要不要一起?我请。”

姬颢身体温度偏低,四季手指都凉,廖至泽下意识挣开,却被姬颢握紧,故意说:“感觉要饿晕了欸。”

廖至泽叹了口气,车一直停在路中间也没法,便说:“上车吧。”

姬颢眉尾挑起:“坐我的车,你停这里,待会我送你回来。”

也好。廖至泽懒得计较姬颢是巧合还是故意,把车停进空出来的车位,坐进姬颢车里,车里的香氛是柑橘味,很清新,插好充电宝,姬颢踩下油门,车滑出去一段距离,突然说:“我前两天回去了一趟。”

廖至泽盯着前方,没接话。

“十小街的老房子全拆了,要重新建一栋居民楼。”廖至泽的余光里是姬颢握着方向盘的手,葱白修长,只是较以往少了枚戒指,显得光秃,廖至泽想起他们以前坐在车里,太阳西沉,与今夜没什么不同,但也什么都不同,“我过去时只看到一片废墟,那栋楼不在了,不然真想再上去看看。”

廖至泽说:“又不是什么景点,何必再看。”

姬颢笑笑,点到为止,不再说下去,按着廖至泽说的开到附近商业街:“是这里吗?”

车刚停好就成了焦点,姬颢从车上下来后更惹人注目,廖至泽默默走在一边,与姬颢隔着一臂距离。

他内心里希望姬颢少说点话,他和姬颢像普通朋友一样走在街上,看似平静,实际各自心怀鬼胎,廖至泽领着姬颢去了一家意大利餐厅,姬颢点餐时想要佐餐酒,廖至泽蹙眉:“你要开车。”

姬颢不以为意:“不喝酒吃不下饭,到时候叫个代驾就好了。”

廖至泽只能由他去,点好餐面面相觑,廖至泽想了很久,还是说:“书苑离你的公司太远,而且物业态度一般,不适合你。”

姬颢撑着下巴:“我觉得环境挺不错的啊,房子布局也挺好。”

廖至泽方才在楼下看到姬颢才明白今天他问自己的软装是什么意思,他就是冲着这里来的,找中介只是借口而已:“我的租房合同到今年年底,不续租了。”

姬颢脸上的笑意沉下去,不说话了,靠向椅背,正好佐餐酒上桌,他喝了一口,蹙眉说难喝。

看来性格没怎么变,这五年应该也是被人捧着走过来,廖至泽看他这样,心下倒释然一些:“点果汁吧。”

姬颢却叫来服务员,为难人家要罗曼尼康帝。

“没有黑皮诺,丽伯特呢?也没有?那你们这最好的红葡萄酒是什么?”服务员说了一个牌子,姬颢无语,“从没听过。”

廖至泽看不过去,对服务员说:“给他拿一瓶葡萄汁就好,不用黑皮诺也不用赤霞珠,普通的工业香精那种,谢谢。”

服务员更紧张了,立刻解释说:“先,先生,我们的果汁都是鲜榨的!”

等服务员走后廖至泽才叹气:“你何必为难别人。”

“我倒是想为难你,”姬颢顶嘴,“但我不忍心。”

廖至泽好笑地说:“我得罪你了吗,为什么要为难我?”

姬颢飞快地嗯了一声。

“那你来中国,是来跟我寻仇的了?”廖至泽问他,“寻的什么仇?我有哪里对不起你?”

姬颢搭在桌上的手指蜷紧又放松,他要怎么跟廖至泽说起当初自己幼稚行径酿就的那些后果?他从小就只有被人追着跑的份,高傲享受惯了,本以为出逃一段时间,再出现在廖至泽面前,对方一定会担心害怕得立刻与自己和好,到时廖至泽一定更放不开自己。

可等他与父母坦白,处理好学校的事,带着满满的诚意找回来,已经排练过许多次的剖白,一下飞机却突然变成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流浪汉。

他曾为自己的自以为是和高傲付出过两次代价。

一次在身体,烫了永久性的伤疤。

第二次烫在心脏。

五年前。

那栋低矮居民楼逼仄的楼道,把手举过头顶就可以碰到摇摇欲坠的墙皮,姬颢立在黑暗里,手肘磕在栏杆,另一只手夹着一支烟,烟头那点亮光黯淡,烟草没过肺,他眼神呆怔的,在想事情。

他习惯将感情归作玩乐,譬如酒精和致幻剂,都是以刺激大脑皮层取得快感的物品,感情亦同,抚摸、舔吻和插入能够让彼此获得快感,好的性比酒精和致幻剂更有用,而他是艺术家,需要这样的刺激。

姬颢一开始以为与廖至泽的性和与之前那些人的性没什么不同,也是酒精和致幻剂,需要时拥有无用时舍弃,过量不是好事情但渐渐地,他便不这么想了。他无时无刻都想要见到廖至泽,眼睛贪婪地吸收关于他的一切画面,然后转化成稿纸上绚烂的色彩,原本在创作时他想的是家门口那座老桥、乌菲齐三楼18号展厅穹顶上的天然母贝、伦敦街边的石柱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设计风格变了,变得柔和安静,像入门投在地面的琥珀色灯光,像阳台玻璃门外温柔的黄昏,像他看向自己时的眼睛。

廖至泽的眼睛平日是宁静的湖水,若为自己荡起涟漪,有时又是雨落在湖上,姬颢最喜欢落雨时的湖泊,只要廖至泽为自己担心不安,眼睛便湿润松软,他喜欢受伤的廖至泽,他不怎么明晰爱是如何证明的,可能是用痛来抵吧,廖至泽为他痛了,就是爱他了。

也只有自己能够抚平廖至泽的痛苦,他们互相需要,谁都离不开谁。

可是他太有恃无恐,也太自以为是,直到目睹廖至泽那样痛苦的一面才知道自己做错了,廖至泽在哭、在哀求,没有一点尊严,这不是姬颢想要的结果,他希望廖至泽的眼睛永远乘着对自己的担忧,像虚空牵住自己的一条丝带,而这样的诱导却在廖至泽脖颈上挂了一道沉重的枷锁。

姬颢知道自己的方式错了,他要修正,他在窗前枯坐到天明,天方亮时看着城市上空浮出的鱼肚白,吞下最后一口酒,做了个决定。

他托人找到一套向阳的房子,离廖至泽工作地点很近,一边联系搬家公司把行李搬到那边去,一边赶回意大利与母亲坦白,剩下的两年学业要完成,他手里的稿子足够证明他是一个天赋异禀的设计师,法国固然是曾经的姬颢认定的天堂,但他现在最想要去中国。

挨了母亲一耳光,又辗转于学校大楼,姬颢将那些手稿送给母亲作为失约的道歉,他办好复学手续,算好每个月都能够回去陪廖至泽,然后飞往法国,在他曾想过千遍在此工作的加西亚大楼一层买下一对订婚戒指。

去机场时意外看到母亲,姬蔷看着自己年轻的儿子,以过来人的经验劝他不要为爱情轻易放弃更好的工作和生活,她曾以为虽与冯清堂一人从事艺术一人从事商业,但相爱的人总能有共通点。可冯宅高大阴翳的树木让她窒息,冯清堂虽爱她,可难抵冯家那些老一辈的规矩和教训,她的事业一再被压榨,上升之路被层层拦截,冯清堂只有圈养的爱,却没有肯为她打开牢笼的爱,可自由对于艺术家来说比生命更重要,她不愿再忍受,最后离开了冯清堂,再遇到如今的伴侣eden,艺术家与美术馆馆长的结合,才让姬蔷重新焕发生机。

可姬颢执意要去中国,姬蔷无奈之下只好找冯清堂帮忙,万一发生什么,希望他能帮忙看着点姬颢,冯清堂不好插手小辈的事,见柯澄岚与姬颢有些来往,便交代了柯澄岚。

姬颢去看了新房子,先前看照片就很喜欢阳台的玻璃门,便直接租了两年,行李也已经搬到这边。虽然他很喜欢跟廖至泽挤在那间旧居民楼,但如今廖至泽换了工作,人生焕然一新,他也应该承担些爱人的责任,他要把先前因为无知错过的温柔和责任填给廖至泽,姬颢想好,就在这扇玻璃门前告诉廖至泽他有多喜欢他,最好再准备一束花,他想说他不想再跟廖至泽争吵,他们会好好在一起,这两年他们要忍耐一点,以后会越来越好。

可姬颢却始终拨不通廖至泽号码,廖至泽已经把他拉黑。

再找到十一小路那套租屋,早已人去楼空,姬颢在门口等了一天,傍晚买菜回来的阿姨才告诉他这家的租客已经搬走一段时间了。

姬颢找姬梦,再找到柯澄岚,柯澄岚以请全工作室去度假放松的名义才把沉闷了一整个月的廖至泽拉出来,傍晚开车带廖至泽到海边吹风,在一间小酒馆喝了酒,勾肩搭背走到沙滩边,退潮的海滩空无一人,廖至泽坐在海水里,远处柯澄岚接到姬颢电话,他知道姬颢自傲,在他的领域里未受过打击,像这样的天之骄子一旦摔了,是最容易碎的,自己那番话已经将姬颢的自尊踩在脚下,姬颢说要亲自见廖至泽一面,柯澄岚没拒绝,告诉姬颢他们会在一周后回去,廖至泽第二天出差,姬颢只有那天晚上的时间。

在那一周他用很多照片证明廖至泽变了心,不再将姬颢视作唯一,也没再等他,柯澄岚十四岁便开始投资,懂谈判,更懂心理战,他了解姬颢是怎样的人,一天摧垮姬颢的心理防线或许不够,但一周便差不多了,从未尝过被拒绝滋味的人把自己关在崭新的房子里,白天到黑夜什么都不干就是等待,每一秒都在思考到底被抛弃是真是假,不断质疑自己爱的人的真心,海边瑰丽的落日照不进陌生的黑灯房间,姬颢最终在质疑中相信了柯澄岚的话。

他的自尊不允许被人抛弃后还苦苦纠缠,他也无法确认再见到廖至泽会是什么场景,是否能坦然面对一切结果,廖至泽跟柯澄岚在一块时那样开心,或许真的如柯澄岚所说,廖至泽崭新的人生是他给与的,姬颢只能给廖至泽眼泪和痛苦,姬颢头一次觉得自卑,他好像真的不能给廖至泽任何东西,相比起柯澄岚来说。

等他再回到意大利,母亲不计前嫌接纳了他,对他在中国经历了什么一字未提,只当他去看了一次不太如意的风景。

后来他步步高升,拼了命去成为比柯澄岚更优秀的人,名声、地位,以及加西亚大楼平视街区房顶的办公室,他要见很多形形色色的人,漂亮的惊艳的,每个人都像电影的一帧晃过他眼前,他只能在每个深夜把永恒的人小心缝进自己的作品里。

后来在一次沙龙认识闻鹤植,doris很多理念与姬颢的不谋而合,闻鹤植不止一次向姬颢发出邀请,求贤若渴,甚至不惜花三十万投其所好,送一枚蝴蝶琥珀。

珠宝作品迭代,那对戒指已经是绝版的经典款,被姬颢束之高阁,珍珠项链却一直带在身边,焦躁时要第一时间摸到,他有次在总部旗舰店街区隐约看到一个背影与廖至泽极其相似,勾起他的记挂,这时总部来了一位新设计师,在他手下工作,是个中国女孩,在一次闲聊中分享自己缓解压力的方式是看一档他们国家的慢综艺,她很喜欢里面的一个素人,叫小廖,做饭看上去干净又美味,从不抢人风头,看着是个很可靠的男人。

“你说他结婚了吗?”另一个设计师八卦道。

“没有,里面采访问过了,他说他一直都是一个人,节目组还一直在节目里玩帮他征婚的梗。”

这句话像一根燃烧的火柴,扔进枯木堆中,重新烧起把火。

姬颢记不得之前的煎熬和放弃的理由,他突然想亲自再去确认一遍。

而朝思夜想的人此刻就坐在对面,笑起来像是在嘲讽他:“那你来中国,是来跟我寻仇的了?”

“寻的什么仇?我有哪里对不起你?”

姬颢不说话,廖至泽以为他胡言乱语被自己怼回去理亏,沉默倒也好,交谈总是话不投机,廖至泽靠向椅背,也打算暂时中止话题。

这时,姬颢却突然抬起脸,一副十分可怜的表情,把廖至泽看得一怔,刚要问他想干嘛,就听到一句震惊他一百年的问句。

“你当初为什么要放弃我跟柯澄岚在一起?他有什么好,我哪里比不上他?”

姬颢问完,视线便一直牢牢锁在廖至泽脸上,不放过他的每一个反应。

廖至泽听完眼神茫然,片刻后垂下眼,避开姬颢视线,反问:“为什么要这么问?”

姬颢也垂眼看着廖至泽,轻声说:“我想知道,告诉我吧。”

廖至泽思忖片刻,缓缓道:“如果没有他,我现在还是一个一天打几份工的穷人,凭我自己无法跨越阶级,永远都只是以前那样。”

“他是我人生中的贵人,我沾了他很多光。我和你在一起时是很开心,可你走后我也明白,光靠那样的我无法留住任何一个人,所以你走,我不怪你,只是你走后我做的任何选择都跟你没关系,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问这种问题。”

姬颢挑眉:“哪种问题?”

廖至泽:“私人问题。”

餐陆续上全,两人却都没心思享用,姬颢等了一天却得到这样的回答,再聊下去廖至泽明显要跟他划清界限,姬颢叉了一块牛肉薄片到廖至泽碟子里:“我明白了,先吃东西。”

廖至泽深吸一口气,突然说:“以往的事就算翻篇吧,好歹认识一场,你刚来这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能搭把手的就告诉我,小沐在你那里工作,也麻烦你多照顾照顾他。”

姬颢咬紧后槽牙,撕了块薄饼嚼着,咽下去后才说:“当然好。”

饭菜食而无味,却又因为共餐的人难得而弃之可惜,姬颢庆幸自己方才点了一大桌子菜,此刻一点一点慢吞吞吃也能吃上两个小时,廖至泽不太有胃口,差不多便放下筷子,等了姬颢十分钟,终于忍不住开口:“不想吃就别吃了。”

姬颢停下,他胃口不大,已经顶到喉咙,但仍然嘴硬:“谁说我不想吃,我饿了一天了”

“得了吧,你之前就这样,不喜欢的东西也不直说,就是脸色难看皱眉慢慢吃,吃了好久也没吃下一丁点”说到一半,廖至泽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姬颢一怔,旋即莞尔道:“你原来都知道啊。”

廖至泽不说话了,呷一口葡萄汁,正无话可说时,手机震起来,廖至泽看了眼,是商棋哲,如蒙大赦,立刻接起,还未待他说话,商棋哲的声音已经穿过听筒传来:“至泽!最近忙吗?我就在b市,要不要出来见一面?”

“你现在在哪儿?”廖至泽开口,姬颢立刻警觉地掀起眼皮睨他一眼,又快速垂下。

商棋哲笑笑:“啊我在酒店呢,吃过饭了,要不来喝一杯?”

廖至泽看了眼时间,来得及,便跟商棋哲定了地址,告诉姬颢自己有事先走了,姬颢没有纠缠,付账后在门口与廖至泽道别,地铁口就在商场出口旁边,姬颢笑了笑说:“我看着你进去。”

廖至泽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临到地铁站,扔掉手里攥着的纸巾,余光飞速地瞟了眼身后,姬颢还站在那儿,看不清表情,却也知道挺拔清俊,廖至泽不敢再看,飞快地转头下电梯。

商棋哲住在中心商圈的五星级酒店,附近的酒吧一抓一大把,廖至泽到时商棋哲已经自己喝起来,廖至泽坐下,还没点单,说了句:“他回来了。”

商棋哲手指摩挲着酒杯,无名指套着一枚订婚戒指,还没反应过来:“谁?”

廖至泽夺过他的酒杯猛灌一大口,呛了一下才说:“姬颢。”

商棋哲:“我操。”

廖至泽抹了把嘴,双手搭在吧台上,喘匀了气,说:“很奇怪,明明五年前他走的时候我都没有怨恨他,为什么现在他再出现,我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做些多余的举动,心底里还希望他因为这些举动痛苦,我是不是疯了。”

商棋哲叹了口气,让调酒师调杯酒,搭着廖至泽肩膀说:“你希望他痛苦是对的,当初他一走了之,你不可能没有一点怨气,但实话说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也有了自己的生活,都是行业内有点名气的人,别弄得太难看。”

廖至泽点头,酒刚递上来立刻往嘴边送:“他今天竟然问我,当初为什么选择了柯澄岚我当初喜欢他,都快要跟柯澄岚闹掰了,他说我选了柯澄岚”

商棋哲义愤填膺:“这人真是!恶人先告状,狡猾得很!”

廖至泽点头:“所以我没有解释,我就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了,他的脸色”廖至泽双手交叉,额头缓缓抵在虎口,似笑似哭,“真的好差。”

商棋哲蹙眉,似有所察觉道:“至泽,你是不是还”

“没有。”廖至泽打断他,飞快地否认,“不可能,我讨厌他。”

商棋哲叹口气,他认识廖至泽以来鲜少看到他这副样子,姬颢不告而别之后有一次,第二次是现在,认识这么多年,在他追未婚妻那段时间廖至泽总是安慰他,现在廖至泽倒是跟自己调换了,商棋哲默不作声,又点了杯酒陪着。

那次吃饭后姬颢消停了几天,可能真的听进了廖至泽的话,廖至泽也宽慰自己不要再去好奇姬颢的事,但刚宽慰完,当晚就接到姬颢电话,说廖至沐突然要辞职。

实习生辞职倒也正常,但姬颢的秘书却撞见廖至沐从人事部出来后躲在楼梯口偷偷哭,回头就告诉了姬颢,姬颢便找了廖至沐谈,言语间察觉到廖至沐是不想离开的,但不知道谁给了他指示让他不得不这么做。

“你觉得是我?”廖至泽反问。

姬颢沉默片刻:“如果不是你,那他还会听谁的?”

廖至泽心下有了答案,姬颢又说:“这两天带着小沐一起吃个饭,他在这边过得挺开心的,你劝他不要冲动离职。”

廖至泽挂了电话,直接打给廖至沐,让他今晚到自己这里吃饭,廖至沐本来也想找哥哥,下了班就过来了,进门一瞧,眼尾还是红的,问起来也不承认,偏说是因为吹了风。

廖至泽让他洗手吃饭,廖至沐闷闷不乐地,吃饭时也总是走神,廖至泽试探着问起:“在你岚哥那边玩得开心吗?”

廖至沐坐在对面,闻言动作一顿,头更深地低下去,这孩子从小到大都不会掩饰的情绪,却愣是要说:“开心啊。”

廖至沐再抬头,便是一脸微笑了:“岚哥那儿什么都有,我过得挺好的。”

廖至泽点点头,夹了块牛肉到廖至沐碗里:“那要回来哥这里住吗?”

廖至沐顿时全身僵住,他又怎么瞒得住自己的亲哥哥,眼眶一下酸了,声音颤抖着说:“岚哥他让我辞了fli的工作。”

廖至泽预料之中,倒没什么意外,与姬颢有关的事情不只是自己的,也是柯澄岚的死穴,但他不会因此干涉别人的选择,可他了解柯澄岚,他知道柯澄岚会。

“你想辞吗?”廖至泽问。

廖至沐沉默很久,幅度很小地摇头。

廖至泽抬手摸了把廖至沐脑袋:“那就不辞,继续待着。”

有哥哥撑腰,廖至沐打了针强心剂,眼泪也收回去,小心翼翼地问廖至泽:“哥,你不问为什么岚哥要我辞职吗?”

廖至泽问:“为什么?”

“岚哥说总监不是好人,他跟你有过节,害你出过事。你是因为我才忍着他的,我再在fli待下去,你会变得很被动。”廖至沐说着说着又变得紧张,“是不是啊?如果真是那样,我绝对不会再待下去的!”

廖至泽屈起手指顶开廖至沐脑袋:“你喜欢这份工作就继续做,不用考虑别的。”

“工作只是工作,但你是我哥,我不想一直拖累你,你已经被家里拖累那么久了,我也想帮你分担。”廖至沐垂下头,“幸运明年就要高考了,爸的病又一直好不了,医院那边要花钱,幸运念书也要花钱你本来想出国留学的,也怕花太多钱没去成,就只是去外面看了一趟,其实我最初是看中fli工资给得最多才去的,这几年我也存了一点,我很快就能攒够幸运念大学的学费了”

“廖至沐,”廖至泽喊他名字,正色道,“你念书就好好念书,心思不要那么重,这些还轮不到你来考虑,我一个人花不了那么多钱,这些钱我还是出得起的。”

谁知廖至沐立刻反驳:“但哥不是谈恋爱了吗?!以后结婚了生孩子了要花很多钱的”

廖至泽大为震撼:“谁告诉你我谈恋爱了的?!”

“你房间里有女人的衣服,我上次不小心看到了。”廖至沐说完偷觑廖至泽,被他的表情吓一跳,狡辩说,“你,你就摆在床上,我一眼就看到了”

廖至泽头大:“那不是女人的衣服。”

廖至泽眼睛瞪大:“那是你的?!”

“也不是”

解释不清了,廖至沐眼睛里写满惊慌,又很快压下来,严肃道:“哥,不管你怎样,你都是我哥。”

什么意思?

廖至泽有理说不清,非常困惑。

夜晚十点,廖至沐回到圣庭天苑门口,柯澄岚提前知道他要回,让管家到门口候着,保姆车开了一段路,直接开进柯澄岚的地下停车场,电梯直达别墅一层,整幢别墅都是古典繁复的巴洛克风格,管家领着廖至沐到西北部酒窖门口,让廖至沐走进去,里头一排排影沉沉的酒柜,柯澄岚站在尽头的水吧台前,墨绿色晚袍,像是暗色调主义的油画——这原本是廖至沐一辈子也触碰不到的世界。

他难免在面对柯澄岚时感到自卑,哪怕他们已经是恋人。

“回来了。”柯澄岚从容笑着看他,张开手臂,“来。”

廖至沐走过去,被柯澄岚搂了腰,鼻尖没入发丝嗅一口,又慢慢移至耳廓、下颌、脖颈,廖至沐想要退后,柯澄岚的手却从他腋下环到另一边肩膀,退无可退。

“你哥给你做了什么?”柯澄岚的唇就贴在他发烫的皮肤上。

廖至沐说了,柯澄岚又问:“公司呢?”

廖至沐深吸一口气,盯着面前的墙,说:“我不辞职。”

廖至沐动作一顿,松开他站直,垂眼瞧着廖至沐,眼底映出男孩局促不安的面容:“为什么?”

“我哥说,没关系。”廖至沐稳了心神,“总监也在挽留我,所以我不想走。”

柯澄岚的手搭在吧台上,抛出一句:“如果你需要肯定,得天从经理到员工,每一个都会喜欢你。”

廖至沐蹙眉:“那不一样,他们喜欢我是因为你,但fli的人喜欢我是因为我能干。”

“岚哥,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但是我不是废物,有些事我想靠自己。”廖至沐抱住柯澄岚手臂,将下巴搁在他肩膀,“而且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去了你那里我什么都不会,会给你丢脸的,我保证每天都告诉你我干了什么,所以你不要干涉我的工作,好不好?”

柯澄岚绷紧了下颌肌肉,紧贴着自己的人是他的小鸟,可他修建的华美鸟笼他不喜欢,和他哥哥一样,都想要飞向另一个人。

柯澄岚决不允许同样的事再次发生。

廖至泽这几天往工作室跑得勤,比最早一批来棚里录音的都早,把自己积压的工作做完了不算,剩下的时间不去休息,反倒来盯着员工,底下的实习生叫苦不迭,连哄带骗把廖至泽轰出了棚,廖至泽无事可干,晃悠到茶水间看姑娘们聊天。

廖至泽平日没什么架子,工作室谁都不拿他当老板,相处模式与朋友无异,廖至泽也不插入她们谈话,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似乎在聊哪位当红的明星,又听到说另一位更好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国外的美男气质跟咱们看惯的就是不一样,你不得不认别人身上的感觉你学也学不来。”

“我感觉这位不是讨女人喜欢的类型,好像是”

“——讨男人喜欢的类型!”

下一秒,一台手机支到廖至泽眼前,屏幕上两个勾肩搭背的男人,一个不认识,一个很熟悉——上周面对面吃过饭,姬颢。

“泽哥,这俩人,你第一眼喜欢谁啊?”

廖至泽:“?”

女生对八卦的执着等同于于猫对逗猫棒,凑更近逼问:“就是说以你男人的审美,你看到他俩想跟谁交朋友?”

廖至泽蹙眉,微微后仰端详这张照片,把矛盾转移回两人身上:“感觉他们俩关系本来就很好,我没有代入感,介入不了。”

两人如梦初醒:“对哦,还是廖哥会嗑,你看看,正常男人合照怎么会搂对方腰嘛。”

“欸!网友已经有嗑起来了,我说呢广场怎么总有人说符号符号,原来就是符清骆和姬颢的cp粉呀~”

“听说flidoris第一期封面就打算拍符清骆,从姬颢回国开始他们来往就很密切了”

“小梓啊。”廖至泽突然出声。

“啊?”挂在嘴角的笑意还没收回去,小梓一副磕到了的表情。

廖至泽认真地看着她,问:“聊这么久,渴不渴?”

小梓点头。

廖至泽指了指茶水间门口:“请你们喝奶茶,去问问大家喝什么,我报销。”

耳边的聒噪终于清静,廖至泽靠到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那餐饭后姬颢便安静了,想来只是年月滋生了一些冠冕堂皇的愧疚,特意来看一眼自己扔下的人这五年过得如何,见自己过得好,便也没什么见面的必要了。

姬颢永远都是这样,旁人沉重的情绪他无法察觉到,他施与人的感情轻薄得像一页纸,收下纸张的人却在上面写满了文字,最后姬颢轻飘飘离去,那页被写满感情的纸却成了别人舍不得扔弃又睹物思情的伤心之物。

正想着,两个姑娘又从外边回来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屁股坐在廖至泽身边,亮出收款码。

廖至泽扫完,小梓看着收款弹窗被一条推送挤掉,瞥了眼大为震惊。

“我靠,有史以来cp锤得最快的一次。”小梓一目十行地看完热搜,“难道是因为姬颢那张脸吗?知道他情史复杂我都没什么触动,但也坐实了跟符清骆是真的了吧,都拍到一起去酒店开房了。”

廖至泽掏出手机,站起来,走出了茶水间,一路走到走廊尽头,才点开微博。

不需要搜索,通稿铺天盖地,姬颢的照片出现在最显眼的位置,有跟方才那位男明星的,还有一些别的面孔,大多是外国人,甚至还扒出少年姬颢与路易斯的照片。

词条也起得尤其尖锐。

flidoris、姬颢、符清骆、姬颢同性情史,拼起来已经足够轰烈。

那位明星热度不低,社交广场上很快纠集了各种各样的网民,明星有公司公关,姬颢毫无动静,入驻国内社交平台不到一个月,只发了几条工作宣传,底下纠集了一群跟风的人,国内不像国外,同性恋三个字像是污烟晦气,明星的粉丝不干了,试图用辱骂姬颢的方式割席,还有一些恐同的男网民,字眼与诅咒没什么分别。廖至泽知道姬颢心气高,未必受得了这番羞辱,但来回看了好几遍doris官方号和姬颢的账号,都如一潭死水。

廖至泽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心情,将姬颢底下的评论一条条看过去,逐渐发现不对——好多账号看着是小号,骂的也都是复制粘贴,像是蓄谋过的攻击。廖至泽拨了廖至沐电话,廖至沐挂断,一分钟后拨回来。

“哥?怎么了?”语气听上去不太稳。

廖至泽听到廖至沐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硬着头皮问:“我看到你们公司出了点事情?”

“哎呀,”廖至沐压低声音,“公司现在是挺乱的而且总监今天正在参加活动,秘书姐姐看到新闻,直接开车冲到活动现场了,说是媒体去得很快,把总监堵在现场了,估计是有人在幕后推动,反正很要紧的样子。”

“噢”廖至泽掩饰道,“你没事就好。”

“我怎么会有事,我们总监”廖至沐顿了一下,“他,他就算是同性恋,我俩也绝对没有,那个。”

廖至泽莫名其妙:“又没说你们怎么。”

挂了电话,廖至泽还是有点不放心,翻出短信,上一条结束在姬颢问他有没有到家,廖至泽喝醉了没回,后面也必要回,他凝视那串号码许久也没敲下键盘,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廖至泽吓了一跳,看清名字更是心跳漏一拍。

想什么来什么,姬颢的电话。

廖至泽晾了一会儿才接通:“喂?”

那边安安静,无人应答,廖至泽蹙眉:“姬颢?”

半分钟没声音,廖至泽的心被提起,一边往电梯走一边喊他:“姬颢?说话!”

一只脚跨进电梯,那边终于有声音了:“廖至泽。”

“我遇到了一点事。”姬颢的声音听上去很单薄,还有些无助,“酒店回不去了,我被媒体盯着哪里都不安全,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我在这里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

廖至泽嘴唇紧抿,他之前参加那档美食综艺,有一个曾经很火的明星告诉他,干这行没有隐私可言,只要有人想,你的隐私就像一张透明的塑料纸,触手总能缠到你身上。

“我最火的那段时间,在酒店都不敢拉开窗帘,那几个人,五六个吧,我去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甚至还影响到跟我合作的人,报警也没用,过一段时间他们又会出现,我被折磨得精神衰弱,停了工作去国外疗养,名气淡了一些才回来,总算过得安宁一点。”

姬颢不是明星,可符清骆不知道有没有极端粉丝,万一姬颢因此招致怨恨廖至泽不敢往下想。

“我只相信你,廖至泽,”姬颢真的被吓到了,语气里带着些微恳求,“你收留我一晚,好不好?”

廖至泽已经走到室外,车钥匙攥在手里,紧紧握着,骨节发白。

他虽对姬颢有私怨,但却从未想过报复,从五年前到五年后,在廖至泽的认知里,姬颢都应该是在云端里,他虽对他残忍,但他的怨恨不至于到眼睁睁看着姬颢受罪却心情畅快。

换做是任何一个认识的人、朋友,廖至泽都不会置之不理,更何况是姬颢。

“可以,”廖至泽飞快答应,“你现在在哪里?我过去接你。”

姬颢报了一个地址,四十分钟抵达,是已经结束的活动现场后台,廖至泽从前门绕过去时亲眼看到十几家媒体堵在门口,从活动现场撤退的明星都不放过,一一围住追问,或许是认定姬颢还没离开,媒体不肯散去,一定要拍到他才罢休。

活动现场是一栋全落地窗玻璃楼,姬颢在玻璃楼后面的平层内,秘书守在门口,应该是姬颢交代过,一看到廖至泽便喊他:“廖先生,这边。”

廖至泽风尘仆仆进了门,平层平日闲置,放眼看去没有一件物品,姬颢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廖至泽走过去,没说什么,脱了卫衣外套扬手罩在姬颢身上,拉链拉严实,帽子扣上,把那一头惹眼的长发收进去。

一系列动作下来,熟练得廖至泽自己都不敢相信。

“廖至泽,我”姬颢上前一步,老老实实地,“给你添麻烦了。”

廖至泽吃软,叹气说:“走吧。”

车就在外面,秘书点头鞠躬说麻烦您了,就这么把老板送到陌生男人车上,廖至泽当下没想那么多,给了油门迅速撤离现场,一路上姬颢都躲在廖至泽外套里,安安静静。

到了小区,地上有免费车位,廖至泽没停,直接开到地下停车场,谨慎地环顾周围,确定没人看到后才绕到副驾开门,姬颢安全带都没解开,廖至泽说不好他是吓到还是气到,伸手帮他解了安全扣,又拉一把他手臂:“快点下车。”

姬颢挨着廖至泽手臂,慢吞吞挪下来,站到地上时顺便扯了把衣角。

进了门,廖至泽给他拿拖鞋,姬颢突然抓住他,手心烫得吓人:“卫生间在哪里?”

廖至泽指了指,姬颢穿上拖鞋就去了,廖至泽一脸担忧,下意识跟了几步,发觉自己太过紧张他,立刻停下。

合上门,姬颢靠着门蹲下,抬手把帽子再往下拉一点,遮住整张脸。

这件外套罩着他,像廖至泽抱着他,被廖至泽的气味包裹,一直以来的记忆全被唤醒,压抑了五年的性欲也立刻苏醒,猛烈地扑向他。

柔软的法式毛圈面料,宽大的拉链开襟帽衫,姬颢整个人都躲进外套里,脸也藏匿进发丝里,呼吸进出炙热。

被蹭得很淡了的古龙水香味,不仔细根本闻不到,但姬颢记得这个味道,甚至可以说无比熟悉,这种熟悉是渗入到皮肉里的,五年前姬颢钟爱黑色香橼,温存时告诉廖至泽喜欢他身上带着自己的味道,从共用一瓶古龙水开始,到现在竟然都没换。味道是回忆的封条,嗅到的第一秒封条脱落,姬颢被冲得头昏脑胀,昏沉地想,真的很像回到过去。

好想回到以前,被他注视,被他抱着,也抱着他。

低矮狭窄的床,稍微翻身就会跌落的沙发,一人份的东西要挤下两个人,只有交叠身体才足够容纳,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后背都靠着廖至泽的胸口熨暖。

精心熨烫过的西装裤摩擦出褶皱,裤子下拉至胯骨,露出两公分人鱼线,姬颢伸手要往下摸时门突然被敲响,廖至泽的声音隔着一扇门从背后传来,近得宛如贴耳:“姬颢你还好吗?”

敲门的下一秒,浴室里传来水声,几秒后听到姬颢被水呛到咳嗽,廖至泽有些着急,敲门的动作重了点,水声突然停了,门猛地从里面拉开,廖至泽没有防备,往前踉跄一步,带着水汽的姬颢就站在他面前,两人差点迎面撞上。

姬颢脸边的头发全湿了,结成一绺。水滴顺着下巴尖往下滴,睫毛湿漉漉的,眨眼时有水珠滚下来,是水,但像眼泪。廖至泽这些年碰到过很多很多人,可再没有人带给他的冲击力比姬颢给的强。

时至今日依旧如此。

姬颢垂着头,抬起手,用衣袖蹭了蹭下巴,浅灰的布料很快晕了一大块,变成深灰色,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让廖至泽突然手足无措,别扭地关心他:“你没事吧?”

姬颢却抬头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别担心。”

廖至泽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从通稿发出来,舆论发酵到记者围堵,其中没有一点反应时间,流程紧凑,像是有人在背后组织一样,他试探着问:“是有人故意为难你吗?”

姬颢摇头:“还不知道,但是公司已经派人去跟符清骆对接,什么情况得等谈过之后才能知道。”

廖至泽点点头:“喔。”

默了几秒,两人面面相觑,没有下文。

姬颢顿了顿,好奇地问:“你不问问我跟那个明星到底怎么回事吗?”

廖至泽一愣:“为什么要问?”

廖至泽反问一句,姬颢噎住,他头脑一热就说了,总觉得廖至泽会问,廖至泽看着姬颢这副表情,多少猜到一点,心下明白了。

“那是你的私事,我不应该管。”廖至泽递来一张干净的毛巾,“于情,我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对你置之不理,于理我只是让你借宿一晚,其它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知道。”

廖至泽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浇下来,让姬颢原本发烫的身体瞬间冷却,他沉默片刻,侧过脸头转移话题:“那我今晚睡哪?”

廖至泽说:“没有客房,你在我工作室睡吧,”顿了顿又补充道,“工作室有飘窗休息区,隔音也很好,我铺一下床垫,和卧室没区别的。”

姬颢不甚在意地耸肩:“我睡哪都可以。”

擦干头发和脸后,姬颢踱入客厅,廖至泽家的客厅空间很大,整面墙的收纳柜,摆满书本和获奖证书,姬颢这站在柜子前看,廖至泽跟在他身后:“你自便,除了我房间,这里你可以随便逛逛。”

姬颢踱步进了厨房,从使用痕迹上看,廖至泽仍旧保持下厨的习惯,姬颢忍不住猜想这几年他给谁做过晚饭、这个家里来过多少人,跟他又有多深的纠葛。姬颢站在岛台前,把水龙头拧开又关上,故意说:“我还没吃东西呢。”

廖至泽打开冰箱,很自然地让他先出去:“等我二十分钟。”

姬颢离开厨房,客厅西侧往里是一条短小的过道,左右各一个房间,左边的是廖至泽卧室,右边是他的工作室。主卧不让进,姬颢便推开工作室的门,里面成套录音设备,一扇宽阔的飘窗,另一个角落摆乐器,倒也满满当当。姬颢到电子琴前坐下,凭感觉按出一段简短的曲子。

乐音越过过道飘至厨房,廖至泽手上动作一顿,切了一半的萝卜滚到砧板边缘停下,他抬眼朝工作室方向看去,这一幕好像梦里才会出现,没有人,也看不清脸,但他知道姬颢就在身边。

廖至泽有些恍惚,有一瞬间分不清梦境现实,菜刀被轻轻放下,他突然想要走到那里确认,确认发生的事情是真是假,可没等他动身,姬颢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廖至泽连忙重新握住刀柄,仓皇间滚落半只胡萝卜,一路滚到姬颢脚下,姬颢什么时候走进厨房的?廖至泽有些怔忡,姬颢已经捏着胡萝卜在水下冲洗,洗干净双手捧着递过来:“掉了。”

“哦。”廖至泽接过,指尖碰到姬颢手心,柔软的,他注意到姬颢食指上戴着一枚戒指,中指指根处有一道划伤,伤口可以碰水吗?他又在为姬颢操心了。

姬颢抽张厨房纸擦手,然后没有边界地凑过来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离得有点近,廖至泽说:“不用,你到客厅等吧。”

人在屋檐下,姬颢低头:“好吧。”

廖至泽的菜很简单,两菜一汤,摆好盘招呼姬颢过来,在姬颢磨蹭的几分钟里剥了两只番鬼荔枝,剔了籽放碗里,再插个小勺子。

姬颢一边吃一边问廖至泽:“你学了电子琴吗?”

“嗯,工作需要。”

“学的哪首曲子啊?”

“都是为了项目学的,最后都没用上,我弹得不太好。”

姬颢咽下米饭,说:“我小时候学过一些。钢琴、萨克斯曼陀铃。”

廖至泽:“噢,那你很厉害。”

姬颢笑笑:“我以为你在学。”

廖至泽摇头:“那之后很久没碰过了,工作忙。”

姬颢点头:“理解。”

吃过饭后,姬颢的助理送来行李,临走前拉着廖至泽的手感谢他在这时候愿意照顾姬颢,听他助理说外头已经乱了套了,本来以为没多大事,但不知是谁在背后授意,热度一直撤不下来,记者围在公司附近,连公司日常运转都被影响到。

廖至泽问:“很严重吗?”

助理说:“那倒也还好,只是我们老板出差还没回来,大家没有主心骨,等他回来应该就没事了。”

“至泽,”姬颢这时候在里面喊他,“我用一下浴室。”

廖至泽扭头冲里面说了声:“你等等。”助理识相地告辞,姬颢抱着衣服浴巾靠在门口等,廖至泽在抽屉里翻找片刻,走到他面前往他手心里塞了个小东西。

姬颢低头看向手心。

“防水贴。”廖至泽说,“你手上的伤口,沾了水容易感染。”

姬颢摊开手心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的,浅红色的一条,那么小的伤口,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他粲然一笑:“谢谢关心。”

“热水给左边少一点,很烫。”廖至泽又说。

“记住了,”姬颢笑着看他,“还有吗?”

“没了。”

姬颢这才进去。

浴室装潢极简,灰色的哑光瓷砖,无主灯设计,洗手台前摆着几只瓶子,黑色香橼赫然在列。

姬颢这些年早换了香水,因为在圈内身份不一般,所以较少用商业香,而是雇了私人调香师定制香水,如果说定制的香水代表作为加西亚艺术总监时期的姬颢的话,那黑色香橼则代表与廖至泽相恋时期的姬颢,味道若是被赋予记忆,便是作为生命记号一般的存在,它在你大脑埋下信号,以备日后借由此再度唤醒与之相关的记忆。

所以当姬颢带着这个味道走到廖至泽面前时,廖至泽也明显愣了一下。

防水贴揭下来扔进垃圾桶里,姬颢坐到廖至泽身边,随口说:“看电影吗?”

觉得家里没点声音很尴尬所以打开了电视,但电影也是他们之间不能触及的敏感点,廖至泽说:“遥控器在这,你要看就看吧,我也要洗澡睡觉了,明天要上班。”

进到浴室,才发现姬颢的瓶瓶罐罐填充满了原本留白的洗手台,牙刷挂在廖至泽的牙刷旁边,自然得毫无客人的自觉,好像他们一直在一起生活一样。

廖至泽慢吞吞洗了很久,原本担心出去后跟姬颢碰面会尴尬,但洗完后发现姬颢已经到里面休息了。

廖至泽放轻动作,却不知道姬颢到底是怎么长的狗耳朵,在他准备关门时突然出现,站在黑暗里,微弱的灯光照不清他的脸,廖至泽看着姬颢走到自己面前,姬颢的睡衣带子松松垮垮,胸前露出一大片瓷白的皮肤,隐约能够看到他肩膀的纹身,明明看不清,又好像刻在脑海里一样,很清楚。

廖至泽一时忘了躲避,愣愣地看着姬颢走到自己面前,姬颢应该刚从被窝里钻出来,古龙水酸苦的后调被体温熨得又暖又甜,姬颢走到他面前,站定,廖至泽的喉结滚动。

“你想干什么?”

“忘了跟你说,晚安。”

两人同时开口。

“啊,嗯,你睡吧。”廖至泽差点失去表情管理,退后离姬颢远一些,“我也睡了。”

说完生怕自己后悔似的,立刻合上房门。

事情的发展超乎廖至泽预料,清晨醒来还要坐在床上发几分钟的呆,才意识到自己昨天冲动之下做了什么事。

去掺和本打算不再往来的前男友的事,还把人带回了家,廖至泽换了衣服出房门,姬颢已经醒了,抱着笔电坐在沙发上办公,见廖至泽说了声早,指了指厨房:“烤箱里温有早餐。”

廖至泽去看,不像是自己做的:“你出门了?”

“秘书送的。”姬颢合上笔电,“现在外面都是蹲着我的媒体,我一个人出去有风险。”

“酒店也不安全吗?”

“比起酒店,我更相信你。”姬颢走到廖至泽身边,“跟你在一块总是感觉安心。”

廖至泽一顿,关掉烤箱,看向姬颢:“是吗?那你当初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呢?”

“姬颢,这样没意思,你要是因为有求于我而说这种话,我听着只觉得好笑。”

姬颢也看着廖至泽。

明明昨晚气氛那么好,今早怎么变成这样?岛台上摆着自己早晨让秘书送来的酒,姬颢醒了一壶,倒给廖至泽,廖至泽说他不喝,姬颢便自己喝掉。

他的手搭在桌上,突然说:“你还喜欢我,是不是?”

廖至泽没动,后槽牙悄悄咬紧。

姬颢似是而非地说:“我不走了。”

廖至泽起身收拾餐盘,没搭理姬颢,他们达成了一种默契,廖至泽没提让姬颢走的事,姬颢也安静地在他视线里休息,廖至泽下午去了一趟工作室,晚上回家在小区门口的超市提了一袋子东西,跟以往任何一天都好像没有区别,但到了门口,廖至泽的呼吸突然有些急促,他用力握住塑料袋,按下指纹开门,姬颢跟早晨一样乖乖坐在沙发上,正在打视频会议,看到廖至泽回来,对那边说“等一下”,然后走过来接廖至泽手里的东西。

“你不在家的时候好无聊啊。”姬颢笑着说,“工作结束了吗?”

“嗯。”廖至泽把蔬菜、肉和水果分开摆在桌上,袋子里还剩下一些袋装零食,姬颢看到了,廖至泽拿出一包甜豌豆脆问他:“要吃吗?”

视频会议被姬颢暂停,房间里十多号人等了姬颢十来分钟,回来时总监大人抱着一包豌豆脆坐在电脑前,让继续刚才的汇报。

廖至泽把食材分类归纳进冰箱,再打开一旁的储物柜,这里面最上面一格本来是空的,廖至沐过来后就变成他的零食柜,廖至泽每次去超市都习惯带一点零食回来给弟弟储备着,没想到姬颢也爱吃这些小孩的零嘴。

姬颢的会开完,廖至泽的菜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比起昨晚凑合的两样菜,今晚丰盛许多,鱼虾皆有,色泽鲜美,吃到一半廖至泽手机提醒响了,他看了眼手机,撂下碗筷起身。

“待会儿我要用录音室,大概一个半小时。”

姬颢点头:“知道了,我不打扰你。”

晚上有场商业直播,昨晚姬颢睡完床整理得很干净,床边散着两本书,某位作家的手记,应该当做睡前读物,电脑打开,廖至泽很少直播,今天是与某直播软件的合作,他花了几分钟熟悉软件操作,直播很顺利,结束后廖至泽在直播软件页面上点了x,以为这就是退出了。

廖至泽刚一出去,姬颢立刻凑进来,电脑没关,设备都开着,姬颢头一次见,好奇地坐在椅子上观摩。

“这是什么?”他指着一个银色方块问。

廖至泽打开声卡:“你说话试试。”

姬颢说了一串法语,声音听上去是比平日不同,突然想到什么,改用女声说了句“喂,我声音有什么不同吗”。

廖至泽公正评价:“你的声音比很多人优越。”

姬颢打蛇随棍上:“那廖老板把我也签了呗。”

“你太贵了,”廖至泽说,“签不起。”

“我不收费,用别的抵也行。”姬颢说着就忍不住上手,“你好像比以前瘦了,是吗?”

“唔,姬颢!”廖至泽匆忙躲开他的手,“你干什么?!”

姬颢一下子站起来,眼底半明半晦,眼底的暗流似有破壁而出之势,渐渐流出,他逼近一些:“你”

廖至泽手机响了,他慌不择路接起,姬颢隐约听到对方的语气很激烈,对应廖至泽骤缩的瞳仁,撞开他冲到电脑前,软件只是前台退出,但后台仍在运作,直播间也没退出,方才与姬颢的对话被悉数公之于众,廖至泽感觉耳朵嗡一声炸开,完全退出后坐在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

“我没退直播间”廖至泽记得自己好像喊出了姬颢的名字,麦克风的收音设备极好,他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姬颢,姬颢却好像根本不在意,坐到廖至沐面前的桌子上看着他,继续刚才的话题:“我昨天说,在你这里借宿一晚。”

廖至泽抬头看他。

“可是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晚上,”姬颢蹲到廖至泽面前,“你真的不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廖至泽明显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每一下都无比清晰,他扪心自问,真的不知道吗?真的没有什么别的期待吗?可他刚这么想,痛苦就条件反射地反扑,他勉强稳住身体,喉咙发干:“你想做什么?”

“我总觉得这五年过得很快,又好像很慢,我不希望我们是陌生人、朋友,不喜欢你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们不能够像以前一样吗?明明我们之间的默契还在”

“你和我相处这一天,难道不觉得跟以前很像吗?我在家里等你,你做饭,我们或许还能够一起看电影、拥抱接吻,你渴望的不是这种生活吗?”姬颢的脸碰到廖至泽小腹,隔着衣服轻蹭,“廖至泽,跟我试试吧,我们试着一起生活几天,我会弥补你的”

廖至泽深吸一口气,仿佛受了很大刺激一般颤抖起来,姬颢抱着他,担心地抬起脸,可廖至泽面无表情,那双很好读懂的眼睛此刻如最深的黑夜,他什么都看不清。

“多久?”

姬颢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廖至泽是在问他要试多久。

姬颢脱口而出:“一周。”

“好。”出乎意料地,廖至泽答应得很快,“一周后不管哪一方提出结束都可以,对吧?”

姬颢有信心让廖至泽无法拒绝自己:“对。”

说完两人之间沉默数秒,姬颢专注地凝视着廖至泽,脸边传来冰凉的触感,是廖至泽摸上他的脸。

办公椅滑动,廖至泽突然俯身亲上姬颢嘴唇。

反应时间很短暂,姬颢迅速抱住廖至泽脖颈,借力被廖至泽托到腿上,跪在他身上,椅子滑出去一段距离,廖至泽怕姬颢跌下去,抱得很紧,姬颢喘两声,又俯身去呷廖至泽嘴唇,这把火终于点燃,廖至泽把手插进姬颢衣摆,狠狠地揉捏他的身体,姬颢握着廖至泽脖颈,逼迫他抬起脸承受自己的亲吻,姬颢没轻没重咬破俩制作嘴唇,尝到血腥味也不肯松,他忍了太久,只为这一刻能多延续一秒,像最后一次吻他一样吻,廖至泽最后抓住姬颢头发把他强行扯开,姬颢嘴上也挂着血珠,当着廖至泽面扫舌卷进口腔里,咂巴一下说好甜。

廖至泽把他从身上推下去,从桌上抽了张纸,姬颢过来检查他嘴唇,又红又肿。

“对不起。”姬颢用手指摸,“我给你涂点唇膏。”

廖至泽看着姬颢,手臂伸过去把他圈在桌沿和自己身体之间。

“你现在还喜欢我,是真的?”

姬颢抱住廖至泽:“是。”

“这五年没把我忘了?”

“没有。”

廖至泽笑了,那笑却让姬颢觉得怪怪的:“好啊。”

“姬颢,就一周,我跟你试试。”他再次主动吻上去,姬颢比第一次小心,激进的人却变成廖至泽,最后还是尝到血腥味,这次是姬颢嘴唇被咬破。

“我觉得好开心。”姬颢的下巴搭在廖至泽肩膀,坐在桌上,“廖至泽主动亲我了。”

“刚刚”廖至泽任由姬颢抱着,“直播没关,我吓了一跳。”

“不会有人想到是谁的,只是声音直播。”姬颢安慰他,“放心吧,就说是意外。”

廖至泽垂下头,深吸一口气:“好。”

晚上廖至泽时刻观察,好在他不是太出名,相关讨论也在可控范围,他没让姬颢和他睡一起,刚才过去看了眼人已经睡着了,廖至泽松了口气,坐在床上,本该睡了,胸口却涌着一股股难言的情绪。

他不知道也不好奇姬颢在那一刻是怎么想的。

惊吓过后被曾经抛弃过自己的爱人问能不能试一试重新开始,廖至泽那一刻只有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想把姬颢也卷进漩涡里,让他也尝尝自己的无力和痛苦。

他不相信重新开始,怎么重新开始?只是五年前轰塌的大楼还侥幸剩下几层,姬颢对人总有一种天真的残忍,将人的感情想得如此简单,以为算不出来的题加一个未知数就能求解,殊不知题目一早就已经设定死路一条。

他也恨自己在那大楼遗骸里残破的对姬颢的火苗,他想要彻底灭掉,姬颢则正好向沙化建筑伸出一只手。

手什么时候触到,残垣断壁什么时候灰飞烟灭。

他一直等着那一天。

廖至泽不比明星知名度高,但直播事件难免在圈内传开,廖至泽不想对外人解释自己的私生活,将工作往后推了一周。

但上午就接到廖至沐电话,嚷嚷着晚上要过来吃饭,姬颢还在家里,两人不可避免要碰上了。

廖至沐到的时候是姬颢去开的门,廖至沐看到姬颢,一下愣在门口,磕磕巴巴叫了声:“总监。”

姬颢熟稔得像是自己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侧身让廖至沐进来:“你哥还在厨房,马上就能吃饭了。”

“哦,好的。”廖至沐走进来,察觉到哪里不对,看向姬颢:“不过总监,你怎么在我哥家里?”

早晨知道廖至沐要来,姬颢就想好了说辞,半真半假地告诉廖至沐,说他跟廖至泽一见如故,这段时间经常见面,姬颢出了事廖至泽就暂时让他住在这边避一避风头。这理由虽然漏洞百出,但好在廖至沐对他哥百分百信任,一点也没发现其中的逻辑问题。

“难怪总监你这两天都没来公司呢!”廖至沐松了口气,“我给您泡茶。”

廖至泽端着刚炒好的菜从厨房出来,见廖至沐问了句:“今晚住不住?”

“住啊!”廖至沐立刻回答。

“那你去衣柜拿床被子出来,”廖至泽叮嘱道,“晚上跟我睡一屋。”

“好。”

但是吃过饭,柯澄岚却说到了家楼下,来接廖至沐回去的。

廖至沐明显不太想走,这几个小时他跟姬颢玩得挺开心,姬颢什么都懂,连摄影都很了解,还说介绍个项目让他跟着学习,廖至沐的心神都被勾走了。

柯澄岚的电话来之前几分钟姬颢还在说:“我在法国的家里还有好些相机,到时候我发给你,你喜欢哪台,哥让人寄过来给你玩。”

廖至沐万分感动,总监也不叫了,姬颢让他喊自己哥,他也乖乖喊了。

“那姬颢哥,我改天再来找你玩。”廖至沐一脚跨出门,突然又回头对廖至泽说,“哥!刚刚我翻衣柜的时候不小心把嫂子的裙子弄出来了,我给你挂衣柜上了,你记得熨一下。”

姬颢正站在廖至沐旁边,闻言一怔:“什么嫂子?”

廖至沐这会儿倒学机灵了:“我哥不让我乱说。”

廖至泽在后面大喊:“廖至沐!”

廖至沐立刻噤声,姬颢搭上他肩膀:“太晚了,我送你下去吧。”

“姬颢哥”

还没等话说完,姬颢便把门关上了。

柯澄岚的车等在一楼门口,见廖至沐不是自己一个人下来的,眉心微蹙。

“小沐。”柯澄岚大步向前,长臂一伸插入两人中间,硬生生隔开两人,把廖至沐完全护在自己怀里:“我来晚了,管家备好温水,回家洗漱完马上睡觉。”

廖至沐乖乖答应,伸长脖子去看姬颢:“那姬颢哥,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

两人越过姬颢时,姬颢贴近柯澄岚,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确实像,是吧。”

柯澄岚不露声色,握着廖至沐肩膀的手指却慢慢收紧,姬颢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这令柯澄岚更察觉到危机。

不能让廖至沐继续留在姬颢身边了。

姬颢送走廖至沐后没有立即回去,而是转到小区便利店买了盒烟,找了附近的吸烟区慢吞吞吸完一支,剩下的揣进兜里,沿着路牌走回去。

廖至泽的家在八层,姬颢站在门口往上望去,阳台亮着灯,他不自觉笑了,心情变得很轻松。

看样子廖至泽已经跟柯澄岚闹掰,柯澄岚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了,来接廖至沐还得等在楼下,现在正是自己的好机会,要把握住,把廖至泽追回来。

姬颢走到门口,手刚抬起,还没按下门铃,门就从里面被人打开,两人迎面撞上,姬颢反应迅速,扣住廖至泽的腰:“要去哪儿?”

廖至泽穿戴整齐,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姬颢:“你去了哪里?”

“去便利店买了包烟。”

廖至泽嗓子发紧:“你没带手机。”

姬颢掏出兜里的烟盒在廖至泽面前晃了晃:“用的现金,我网银还没办好,这段时间都只能用现金。”

廖至泽松了口气,姬颢反应过来,狎昵地笑了:“你不会是出门找我的吧?”

廖至泽退回门里,默默脱了鞋,赤脚踩在地板上,姬颢关上门,一边换鞋一边缠着廖至泽说话:“就这么担心我吗?我只是离开了二十分钟,早知道就在下面待久一点,等你找到我了。”

廖至泽猛地回头,尾音颤抖:“那我要怎么办?!你去哪里什么时候又告诉过我吗?!我怎么知道你只是去买烟还是突然又要离开?!”

姬颢被吼得一怔,反应过来,心底立刻涌上粘稠的愧疚,上前想要安抚廖至泽:“我不是我不会再这样了,是我说错话了,你别难过。”

廖至泽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没事,是我失言了。水热好了,你先去洗澡吧。”

姬颢哪里肯,从后面环住廖至泽的腰:“我已经拿到了永久居住证,上一次去冯家找姬梦就是为的这个,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廖至泽的手抖得很细微,缓缓抬起来,覆在姬颢手上,掰开。

“我知道了,”廖至泽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该休息了,先去洗澡吧。”

姬颢觉得现在廖至泽哪怕就在自己面前,可他们却悖离了彼此,正在朝不同的方向走去,姬颢突然感到一阵心悸,抓着廖至泽的手臂把他转过来,直直吻上去。

廖至泽的身体起先僵硬,后来逐渐放松,尝试回应姬颢,两人跌跌撞撞倒在沙发上,姬颢压着廖至泽,吻他的喉结和下巴:“好像跟以前住在十一小街的时候一样。”

廖至泽闭上眼,无形的眼泪在幻觉中淌过脸颊,他喉咙发苦:“是吗?”

“嗯。”姬颢急切地亲吻他,“天知道我有多想念你。”

“廖至泽,我不会再离开了,你相信我,好不好?”

他闭着眼虔诚地亲过廖至泽起伏的胸口和小腹,贴着他的腹部听到廖至泽回答:“好。”

姬颢以为那晚是他们之间崭新的开始,真心不需要眼睛瞧见。

可他若是抬头看一眼廖至泽的眼睛,或许他才会彻底明白,他以为的新日其实是廖至泽落日西沉时天边绚烂的火烧云,短暂的烧遍整片天空,然后长久地黑暗下去。

可他满身满心沉溺在绚丽的美景里,对即将到来的黑夜无知无觉。

淋浴头的水流温和,喷发的雾气很快布满整间浴室,廖至泽站在雾气之中,水流淌过他的脸,从他的脊骨流到腰窝,没入两股之间。

水已经开了很久,廖至泽却毫无动作,兀自出神。

门把拧动,姬颢走进来,廖至泽没有察觉,直到从身后被人抱住,姬颢的小臂搭在他腰间:“你在想什么?”

廖至泽把湿发捋到脑后,转身面对姬颢,把他胸前的头发撩直肩后,声音微哑:“想刚才。”

姬颢笑得眼睛眯起,贴过去就吻,廖至泽任由他索取,两具赤裸的男性身体在雾气中缠在一起,廖至泽抚摸姬颢左臂刺青,仍能摸到底下的起伏,悲哀的熟悉。

“我发誓,”姬颢嘴唇被浸得发亮,整个人都焕然一新,“我不会再让你难过,以后只有我们,不会再分开,也不会有别人”

廖至泽的手滑下去,被姬颢握住:“我爱你,廖至泽。”

胸口的什么东西噗一声爆掉,廖至泽以为自己至少能感到爽利,不管是五年前求而不得的真心终于到手的爽利,还是看到姬颢终于肯朝自己低头服软,坏心得逞的爽利,但都没有,胸腔里漂浮起来的只是茫然,茫然而悲伤。

后来姬颢又说了一些话,廖至泽没有再听进去,因为姬颢的手如同水流舔过他身体一般,从他的后颈摸到腰窝,再潜入两股之间。

那处已经很久没有被触碰过,廖至泽身体控制不住一颤,姬颢低头含住他乳尖,用牙尖碾磨,酥麻的感觉从腰椎窜上大脑,姬颢挤了两泵身体乳抹了廖至泽一屁股,中指在周围按摩打圈,舌尖挑开廖至泽牙关的同时,指尖戳进去。

廖至泽自鼻间逸出轻喘,姬颢另一只手摸到前端,将两人的性器并在一起撸动,廖至泽很快有了反应,他记不清上一次自慰是什么时候了,欲望消失太久,却在今夜轻易被姬颢唤醒,他以为自己这具身体已经变成朽木,再也不会被触动。

廖至泽告诫自己不要在别的事情上思考太多,他背手摸到身后,手指跟姬颢的缠在一起,姬颢带着他的手插进后穴,廖至泽感觉到他们两人的手指在自己身体里勾缠在一起,这更刺激了情欲,廖至泽的腰不自觉地摆动起来,姬颢发现了,性器硬得发疼,他极力忍耐着想要立刻插进去的冲动,耐心地扩张好紧涩的某处,终于在他的锲而不舍下,后穴穴口变得湿软,姬颢将廖至泽翻过去,双指撑开穴口,确定此时插入不会伤到廖至泽后,贴着廖至泽耳朵询问:“可以了,对吗?”

明知故问。廖至泽咬着下唇,颌骨在皮肤下硬邦邦顶出来:“可以”

话音刚落,姬颢腰往前一挺,将顶端送了进去。

廖至泽膝盖一软,轻呵一声,额头抵在瓷砖上,许久未被进入的地方,那根性器一点点顶入,触感无比清晰。

蘑菇头的形状、柱身的青筋,廖至泽觉得插入过程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最终以姬颢胯骨顶到他屁股为终,姬颢的唇落在廖至泽绷紧的后背,长出一口气。

性器被紧紧包裹的快感简直让人发疯,心脏突突直跳,性器也在跳动,甬道还在不断挤压性器,姬颢忍耐着让廖至泽先习惯:“疼吗?”

廖至泽摇头。姬颢抽出来一点,再轻轻推进去,反复数次后确定廖至泽已经习惯,便开始快速进出,廖至泽忍着不让姬颢听到自己的喘息,干涸的土地被暴雨浇淋,性器无数次碾过体内敏感的那点,呼吸渐渐乱了,墙壁湿滑,廖至泽在姬颢一次撞击中险些跌倒,姬颢抱着他的腰把他转回来,刚看清姬颢的脸,就被他摄住嘴唇。

灵巧地舌尖呷着廖至泽的,含不住的涎水从唇角滑落,终于松开时廖至泽的视线都有点模糊,眼珠转动望着天花板,姬颢嘬他的下巴和脖颈,性器在他的腿根轻蹭,手绕到后面撑开后穴,性器再次挤进去。

“啊别”廖至泽扶着姬颢手臂,身体晃动,快感再次侵蚀理智,廖至泽面前暗色的、晃动着的蝴蝶纹身突然膨胀到占据整个视线,他好像被蝴蝶完全迷惑心智,再看不到任何,廖至泽抓着姬颢肩膀的手指收紧,留下血痕,这股刺痛却让姬颢更加兴奋,他把廖至泽一条腿抬起,调整姿势,自下而上狠狠贯穿他。

廖至泽有点承受不住这样的进攻,握住自己的性器撸动两下,精关大开,射得到处都是。

姬颢几乎与廖至泽同时达到高潮,射在廖至泽腿间,泥泞不堪。

喘息片刻,姬颢再次吻住廖至泽。

欲望一经释放便无法收匣,浴室弄了两次后,到洗手台洗漱,姬颢从后面抱住他,他刚将挤好牙膏的牙刷塞进嘴里,姬颢的性器又插进来。

牙刷掉在洗手池里,廖至泽坐在洗手台上,姬颢抱着他一条腿,臀心被撞得通红,姬颢的动作也越来越失控,经常故意顶着那一点撞,弄得廖至泽小腹酥麻,性器又硬起来,马眼往外渗出好些水。

浴室不够,出到客厅没多久,姬颢又坐到廖至泽身上,手从他衣领摸进去,掐着他乳头挑拨。廖至泽本想拒绝,可最终还是拗不过姬颢,跪在沙发上朝着墙,姬颢一只脚踩在沙发上,从后面操他。

廖至泽又要高潮时,被姬颢压在沙发上,含住了他的性器,湿软的口腔一吸一缩,廖至泽全无防备,挺腰射进姬颢嘴里。

还未回神,姬颢已经跨坐在他身上,性器硬热,指着廖至泽的脸,姬颢的脸被长发笼罩,只露出尖削下巴,廖至泽感觉胸口一湿——姬颢射在了他身上。

洗衣机里扔了四套家居服,廖至泽洗好衣服后姬颢自己倒先在沙发上睡着了,廖至泽望着他叹了口气,去找了条厚毯子盖住他,姬颢迷迷糊糊意识到有人,嘟囔一声:“廖至泽?”

“嗯?”

确认是廖至泽后,姬颢才安心地沉睡过去。

姬颢向来多梦,有时闭眼就能描摹出梦境,最近尤其严重,有时候到了梦醒后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地步。

今夜的梦有廖至泽,他们回到十一小街的那套小租房,洗过澡后贴在一起看老电影,姬颢已经看过很多遍,稍不注意躺在廖至泽腿上睡着,再睁开眼时眼前的场景突然消失,变成纯粹的黑色。他连忙摸向身边,好在廖至泽没变,可当姬颢抬眼看清廖至泽时,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廖至泽变成了黑色的剪影,边缘模糊,像一团气体,姬颢想要碰他的脸,可身体突然不能够动弹,他眼睁睁地看着廖至泽空旷的眼眶里淌下白色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滴在地上,那么绝望痛苦。

是谁让你变得这么痛苦?姬颢想问,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发现自己竟然不敢开口。

终于廖至泽站起来,身体穿过姬颢,朝黑暗中走去,姬颢用尽全力也无法阻止廖至泽离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融进一望无际的黑暗里。

身体一抖,姬颢猛地坐起!

入目是宽阔的客厅,过道留一盏暖黄色射灯,姬颢睡得腿软,踉跄着站起来,到房间去找廖至泽。

房门没锁,姬颢拧开把手进去,廖至泽在床上安静地睡着,姬颢用力眨了眨眼,终于看清廖至泽的五官,不是一片黑暗,他松了口气,小心地掀开被角躺进去,怕吵醒廖至泽,贴着他身体躺下,廖至泽只是轻轻动了动,没有醒来。

姬颢终于放下心来,额头抵着廖至泽肩膀睡去。

圣庭天苑。

柯澄岚领着廖至沐进门,管家询问明天早晨是否要为他备车,柯澄岚打断他:“小沐,我们聊聊。”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廖至沐问:“怎么了?”

“据我所知最近fli的风评很差,媒体调查后牵扯出很多问题,fli的管理层很不成熟,你在那里学的也差不多了,继续待下去意义也不大。”柯澄岚勾勾手让管家把热好的牛奶给自己,递到廖至沐面前,“所以我通知了得天人事部,你明天可以直接去报道。”

廖至沐觉得很荒谬:“为什么要这样?!”

柯澄岚坐在沙发里,与廖至沐隔得很远,这时候他们不是耳鬓厮磨的爱侣,柯澄岚也不是那个附在自己耳边说会保护他的哥哥,这样的柯澄岚才是真实的——一位冷漠傲慢的商人:“小沐,我知道像你这样初出社会的大学生,学生气重,太单纯,容易被人一点小恩小惠收买,真实的职场并不是武侠里靠着仗义和莽劲组成的同盟。你有自己的职业规划,你在fli学到底也只能学到怎么拍一组照片,对你的未来一点帮助都没有,你念的是地理科学,钻研的是碳中和,得天与政府合作多年,绿色金融这块项目已经到成熟期,你去得天学到的比那几个破相机拍的东西更有用,明白吗?”

廖至沐摇头:“岚哥,我说过我这次来b市是找我哥,实习只是顺带,我没什么目的,我哥也支持我继续在fli工作,带着功利心活着真的很累,我都还没毕业,你就别管我了。”

“而且你今晚是故意提前回来,就是不让我住我哥那的吧,其实我刚才都看出来了,你不喜欢姬颢哥,我不会因为你不喜欢他而他是我哥的朋友而讨厌你,所以你能不能也不要因为讨厌姬颢哥而让我辞掉这份工作?”

柯澄岚闭了闭眼:“你都知道,我们小沐果然聪明,那你不妨也为我想想,你整日跟在我讨厌的人身边,我要怎么想?”

“那是你的事!”廖至沐没想到柯澄岚会承认得如此爽快,一时气愤,腾地站起,“你讨厌他你就讨厌去吧,和我在哪里工作有什么关系?就算我不在fli工作,我也不会进得天,我有底线,我不走别人的后门,不当关系户!”

柯澄岚也站起来,看着廖至沐往门口走:“廖至沐!”

廖至沐头也不回,扔下一句:“你说话太伤人了,我不想看到你,我要回我哥那里!”

管家吓了一跳,连忙去追,追到门口终于追上廖至沐,哄着他上了车,说太晚了不安全,要走也要开车送他过去。

廖至沐上了车,垂头坐着一言不发,眼眶又热又酸,柯澄岚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陌生?平时他不是这样的

姬颢才刚出事,他就像计划好的一样马上提离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小少爷。”管家在前边出声喊他。

廖至沐抬起脸,眼眶红红的,但是没有眼泪:“蒙叔,我都说了,你叫我小沐就好。”

“好好,小沐小少爷,”管家哄着他,“刚才托您的福,我倒是看到了新奇的场面呢。”

廖至沐问:“什么场面?”

“我跟了柯先生好些年了,柯先生平时回家,处理工作、运动健身、看书写字,自律得像机器一样,原本家里就是那样的装修,又有他这样的家主,家里一点生气都没有,这么多年了,他身边也没出现什么人陪着他。刚才您冲出去,我第一次见柯先生脸上有复杂的神色,”管家打了把方向盘,“不过想一想,柯先生年少有为,获得名利地位的同时固然也会失去一些东西我想想应该是人情味吧,柯先生时刻都在计算得失,有时候把工作上的思维带到感情里也是正常的。但是您出现后他变得好多了,通俗来说就是有点人味儿了,我是真心喜欢您,虽然跟您相处不久,但我知道您是个真诚的孩子。”

管家的话让廖至沐的心情平静下来:“柯先生喜欢您,谁都知道,为了多见您一面,总是想办法在工作结束后回来,或许他用成年人的思维说的一些话难听,您可以朝他发火,但您冷静下来想想,哪个哥哥不担心弟弟呢?更何况您又在他心肝尖尖上,一丁点风吹草动就够让他担心的了,现在fli出了这么大的事,柯先生是真担心你,不是因为个人恩怨。”

廖至沐叹了口气:“可是他说话太难听了,好像我一定要按他的要求来做,我不喜欢这样。”

管家从车内后视镜里瞥了眼廖至沐,笑着说:“还不是当老板习惯了嘛,一着急就忘了您是谁了,我斗胆猜一猜啊,现在他肯定后悔了,您现在回家,他绝对向您服软。”

“可是我们都走”廖至沐一看向窗外,愣住了——开了这么久的车,根本没出圣庭天苑,而是一直在小区外围打转,他恼羞成怒地看向管家,“蒙叔,你”

“小少爷,我是怕你们俩一冲动,没说清楚就离开,会后悔啊,”管家连忙解释,“我是个多活了几十年的老头子,您就听我一次吧。”

廖至沐不说话了,默许管家把车开回别墅,车刚驶进庭院,廖至沐远远地就看到二楼大阳台上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进门的衣服都没换,拿着一瓶酒,孤零零在那站着,见到车开进来,身形一晃。

廖至沐只看一眼,瞬间便心软了。

凌晨五点,廖至泽莫名其妙惊醒,睁眼缓了片刻,感觉左边肩膀被重物压制,黑暗里隐约看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廖至沐瞬间明白,看向敞开一线的房门,无声地叹了口气。

扶正姬颢脑袋,睡意全无,披衣到客厅坐坐,天边泛起鱼肚白,屋内却是近似于透明的黑暗,眼前是水底一样的透明澄澈,层叠的情绪袭来,廖至泽突然想起曾独自捱过很多个这样清凉的早晨。

每一日太阳升起时便会再提醒自己一遍,那个人他不会再回来了,自己被永远地抛弃,彻头彻尾变成一个笑话。

他曾把姬颢当做所有来爱,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好像姬颢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是他的孩子,姬颢的顽劣是可爱,轻薄也是可爱,他乱扔的衣服纸笔和接人待物的暧昧态度廖至泽都能忍受,他无法想象没有姬颢的日子。事到如今廖至泽已将这些事遗忘在脑海角落,可姬颢的出现再次将这些东西从地底下拖出来。封存这些记忆的的漆印是缠绕的毒蛇,廖至泽浑身发冷,毒蛇缠绕他的身体,强大的压力令他的胃部最先产生反应,疼得在沙发上蜷缩起来。

廖至泽摇晃着起身,胃药常备在墙角柜里,廖至泽接水时没拿稳玻璃杯,杯子在地板炸开,碎片洒了一地。

姬颢循声找来时廖至泽刚吞了药,正准备扫地,姬颢问他怎么了,没睡醒的样子,廖至泽疼得说不出话,无言地握紧扫帚。

姬颢没得到回应,上前几步,被廖至泽喝止:“别踩着玻璃!”

脚步生生顿住,姬颢清醒了大半,看着廖至泽扫掉玻璃碎片,将扫帚先放在墙角,一步步移到沙发坐下。

“你不舒服吗?”姬颢敏锐地察觉,跟着到沙发坐在廖至泽身边,“要不要找医生?”

廖至泽靠在沙发上看他,勾唇笑笑,他知道自己现在脸色一定很差:“没事,吃了药就行。我吵醒你了?时间还早,回去继续睡吧。”

姬颢蹙眉,压住廖至泽膝盖,靠在他腿上:“你这样我怎么睡得着?你哪里不舒服?”

“嗓子嗓子不舒服。”廖至泽骗他,“职业病罢了,没事。”

姬颢盯着他看了几秒,不放心,贴着他躺下来:“那我陪你在这休息。”

“你这样我会更不舒服的。”廖至泽无奈道,姬颢又坐起来,伸手戳戳他隆起的喉结,问:“这里疼吗?”

廖至泽敷衍他:“嗯。我嗓子疼,不说话了。”

姬颢这才安静下来。

药效发挥作用,好受些后廖至泽闭眼小憩,隐约听到耳边有开门声和姬颢刻意压低的声音,没在意,片刻后眼睫毛被人拨动,廖至泽蹙眉,睁开眼睛。

“起来吃点东西吧。”姬颢靠在他胸前,手还没收回去,眷恋地贴着他眉骨,“我让人送了早餐来。”

廖至泽觉得很疲惫,按住额头,片刻后才坐起来:“好。”

餐桌上摆着几只食盒,刚出锅的瘦肉粥,廖至泽吃下一碗,姬颢吃得比他还要少,剩了一大半,浪费的习性这么多年不见改一丁点,廖至泽叹口气,默默收拾起桌面的残局。

手机响过两声,廖至泽拿起来看一眼,放下后说:“小沐晚上要来。”

姬颢帮着廖至泽收拾,顺口问一句:“你弟弟怎么不跟你住?”

“他住柯澄岚那里,”廖至泽说,“怎么了?”

“我今天收到人事部对小沐的评价了,想听吗?”姬颢不等廖至泽回答,便自顾自说出来,“细心、专注,对于工作一丝不苟,遇事有自己的见解——缺点是太心软不懂拒绝,经常莫名其妙被使唤去做自己分外的事。”姬颢说完,解释说缺点只是相对于他们这行来说。

“那个使唤他的人就是你吧?”廖至泽笑笑。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不过心软也说不上时好时坏,我只是有点担心像小沐这样心软,会被人利用。”姬颢意有所指,“就像上次突然要辞职,是不是有人教唆他,这很难说。”

“小沐年纪是小,但他不傻,我们家最小的弟弟幸运是他带着长大的,这些年来小沐经历的事情也不少,我对他有信心。”廖至泽向来坚定地站在自家弟弟这边,“我不过分干涉他的选择。”

“小城市里的人情世故或许能看得明白,若是碰到像柯澄岚这样段位高点的,难说。”

廖至泽蹙眉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姬颢耸耸肩:“你之前问我,这件事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那时我就可以回答你是,但我还没掌握证据,贸然指出是你身边的人可能会让你难过,所以我闭嘴,可我现在有证据证明是柯澄岚做的,你会怎么想?”

廖至泽闭上眼,再睁开,他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原来如此”,这样的反应。

他平静道:“这是你们之间的恩怨,与我无关。”

姬颢莞尔:“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说罢握住廖至泽手腕,用酒精棉把他手指擦干净,“那你今天好好休息,我在客厅工作,你有需要就叫我,我不打扰你。”

廖至泽瞥了姬颢一眼,姬颢抬头看他,表情无辜。

“还有事吗?”

廖至泽直截了当地问:“你想干什么?”

姬颢眼底一闪而过的轻蔑:“他干了什么,我就回敬他什么。”

廖至泽叹了口气,这是他今天第三次叹气了:“姬颢,我虽然没有立场要求什么,但请你不要牵连小沐。”

姬颢在廖至泽脸边啄一口:“好,我向你保证。”

廖至泽房门前脚关上,姬颢后脚就径直走到墙角柜,拉开柜门,入目便是码放整齐的药盒,其中一板已经拆开,少了几粒。

姬颢记下药盒上的名字,不动声色地合上柜门。

廖至泽醒来时看了眼电子钟,下午两点,他睡了六小时,身体已无任何不适,他没有起身的意思,躺在床上放空自己,他知道现在手机里一定堆满了工作信息,他不知道这样纵容姬颢做这个一星期的实验到底有没有意义,这一周是缓冲带,滚过去后仍会继续坠落。

姬颢离开后廖至泽才发觉自己根本不了解姬颢,他一昧溺爱,直到最后才看清姬颢的本性多么残忍,他对姬颢的信任早已被狠狠斩断,无法再续。

房门传来动静,莫名地,廖至泽合上眼,有人走到床边,动作很轻,廖至泽感到姬颢的鼻尖贴到他脖颈,轻轻蹭了蹭,最后在他脸边落下一吻。

那一瞬间,廖至泽的心跳悬停一拍,他突然想此刻睁开眼正是五年前该有多好,但是他睁开眼却是宽阔的卧室,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帘射进一线,撕开房间里的黑暗。

廖至沐晚上过来,吃过饭后说有事要跟姬颢聊,两人在阳台待了半小时,廖至沐走后廖至泽才知道他这趟来是专门找姬颢,谈离职的事。

“看来算计好了,最后还是把人骗过去了。”姬颢吞了后半句没说,这样也好,见不到这张肖似廖至泽的脸,自己也不用想太多。

次日,闻鹤植回国,当天下午网上曝出一张符清骆在一辆宾利上的照片,偷拍的角度,符清骆看上去紧靠着后座的另一个男人,配合着媒体的报道,两人的关系被冠上金主与情人的名号,虽然没说另一个男人是谁,但很快就有知情人称那人正是得天集团的执行总裁柯澄岚。

柯澄岚的身份比姬颢更值得深挖,柯澄岚前几年伸手娱乐圈,当下几个一线明星都出自他的娱乐公司,符清骆是去年成为他旗下的签约明星,自签约后资源不断,平步青云,种种蛛丝马迹联系在一起,似乎已经坐实符清骆与高层的关系,姬颢摇身变成被拉出来挡墙的炮灰,一个来中国后老实工作却被诬陷的可怜美人,姬颢眦睚必报,风头浪尖发博文,火上浇油。

廖至泽是在姬颢洗澡时浏览的热点,他不知柯澄岚包养明星是真是假,虽然说过不过问,但真看着两人你咬我一口我打你一拳,心下难以言喻。

正纠结时,廖至泽接到柯澄岚电话,本以为他这时候打来是说这件事,没想到一开口却是:“小沐有没有去你那里?”

廖至泽被柯澄岚着急的语气弄得一怔,下意识看向浴室:“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闹脾气离家出走了,应该走不远,我让人去找找。”

廖至泽挂了电话,直接打给廖至沐,响了一会接通,廖至沐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哥。”

“你大晚上跑到哪里去?”廖至泽问,“你岚哥找你找得都着急了。”

不问还好,一问那边声音发抖,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我不要他找,也不想看到他,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廖至泽右眼皮跳了两下,有些不安,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我不告诉他,你现在在哪里?”

廖至沐说了个地址,廖至泽让他等着,抓着车钥匙出门。

廖至泽在某间清吧找到廖至沐,廖至沐面前摆着一只空酒杯,柠檬沉在杯底。

廖至泽甚至还没来得及换下工作制服,考究精致的西服服帖地裹住廖至沐身体,廖至泽微怔——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弟弟已经有了模糊的,成年人的轮廓,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成长很多,可自己作为哥哥好像并未在这过程中帮到他什么。

这些年他一昧逃避,沉浸在工作里,应酬不断,却对亲人疏于关心,如今弟弟就在他面前,佝偻着背躲在酒吧喝酒,他却连原因都无从得知。

廖至沐感觉右肩一沉,有人在自己身侧落座,招呼调酒师来一杯店里招牌鸡尾酒。

廖至沐迷蒙的眼底映出廖至泽的身影,鼻头一酸,委屈巴巴地叫人:“哥。”

廖至泽像他小时候那样,揉搓他后脑勺的头发,可向来柔软的发丝不再,触手是坚硬的,用发胶固定过的头发,廖至泽只好把手往下移,摸摸他的后颈,声音放得很低,很温柔:“怎么啦?”

“是工作不顺利,受委屈了?”

廖至沐摇头,酒摆上来,廖至泽想喝一口,又想起自己开车来的,只好放下,突然说:“我刚刚在想,你怎么突然长大了。”

廖至沐的眼睛比廖至泽更圆些,眼角弧度钝钝的,廖至泽觉得弟弟这样的面相更讨人喜欢,因为廖至沐总是乐观又真诚,身体充满善意,很容易相信对他好的人,也很容易因此受到伤害,他最信任自己这个哥哥,可是他都没有承担起引导者的责任。

廖至沐来b市后,总是不开心,他那么多次察觉到,都没有问他为什么。

廖至沐定定地看着廖至泽,听廖至泽对自己说:“你小时候就懂事,不好的事自己忍着,好事才跟家里说,我原本想给你们更好的生活,赚到钱后多陪陪你们,可我现在”廖至泽自嘲地笑笑,“爸在疗养院住了两年,全都是你们在看护他,你要念书还是实习,我除了给钱,别的都没帮到你,我不知道你大学学了什么,交了什么朋友,工作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事我这个哥哥,都不像哥哥了,倒像一张银行卡,是吧?”

廖至沐半醉,固执地摇头否认,他明明很擅长安慰人,可面对最亲近的人却如鲠在喉,所以在听到廖至泽说“跟哥回去”时立刻点头,紧紧贴着廖至泽站好,生怕自己再惹哥哥难过。

出了酒吧,上车前廖至沐在后面小声地问了句:“哥,你不问我跟岚哥怎么了吗?”

廖至泽没听清:“什么?”

廖至沐打了个激灵,改口说:“没什么。”

姬颢刚听到门口有响动,立刻迎上去,一大一小两只廖至泽站在门口,廖至沐挤出笑容:“姬颢哥。”

姬颢生生收回要摸到廖至泽身上的手,搭住廖至沐肩膀:“小沐,这么晚过来?”

“我想我哥了,就直接来了。”廖至沐还跟姬颢寒暄着,廖至泽已经径直走进厨房,片刻后端出一碗醒酒汤让廖至沐喝下,喝完后又催促廖至沐擦擦身体睡觉。

姬颢看看廖至沐又看看廖至泽,咽了口口水,感觉廖至泽刻意支开廖至沐是有话要问自己。

果然,廖至沐刚进房间,廖至泽便替他合上房门,披了件外套,把钥匙踹进兜里,侧头瞥姬颢:“烟抽完了,要出去买点吗?”

烟就摆在柜子上,还剩一整包,姬颢没说什么,笑笑跟上廖至泽。

晚风微凉,廖至泽落后姬颢半步,姬颢垂眼看自己脚边廖至泽的影子,一路无言,买好烟后往回走,廖至泽在吸烟亭停下:“抽一根吧。”

夜晚的小区寂静无人,路边的灌木应当才修剪过,空气中有青草的味道,吸烟亭狭小,两人面对面坐着,膝盖偶尔碰在一起。

烟嘴捏在指尖,廖至泽没抽,姬颢抽了两口,烟云隔开彼此的脸又逐渐清晰,姬颢眯着眼毫不掩饰地盯着廖至泽看,廖至泽没在看他,兀自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抖掉烟灰。

“你上次跟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廖至泽终于开口。

“哪一句?”

“‘我担心小沐心软,会被人利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廖至泽看向他,“柯澄岚刚才打给我说找不到小沐,我接到他的时候,从没见过他那个样子,绝对不是因为别人,你知道柯澄岚跟他之间有什么事,告诉我。”

姬颢吐出烟云:“我也只是猜测,两个月前,柯澄岚曾委托姬梦在香港佳士得拍下一只石上鸟,那本是我看中的,姬梦说是送给他的心上人,我以为是送给你,便放弃了竞争,但最后我发现那只小鸟竟栖息在你弟弟胸前。”

“或许他原本打算送给你,因为我离开时他亲口承认你们已经在一起,我不知道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使你们分开,但我看你似乎并不知道他跟小沐的事,且仍旧信任他,我已经没有立场干涉。”

廖至泽喉头发紧,尽管明白姬颢的话十有八九,但仍旧抱有最后一丝期望:“万一那只是,普通礼物。”

姬颢轻笑:“石上鸟,其实是知更鸟,代表善良单纯的人类,也代表忠贞不渝的爱情,他拍走的那只栖在象征爱情的红宝石上。要真如你所说,他只当小沐是弟弟,为何将他养在自己家里,圈进自己的视线里,甚至越过你这个亲哥哥,干涉小沐的选择?你不觉得他对小沐的占有欲已经超乎常理了吗?”

“哦,有些还是不一样的,你不爱他,并且有能力摆脱他,但小沐年纪尚小,所以对他有一种浑然天成的信任依赖,小沐比你更容易控制,年长者在面对良善的年幼者最容易暴露本性,你大可问问你弟弟,在他面前的柯澄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你熟悉的那个‘学长’?”

“金钱、捷径、宝石和豪宅,柯澄岚为圈养一只幼鸟倒是很舍得付出。”姬颢缓缓说出最后一句,也足以击溃廖至泽理智的一句,“只是不知道他是真心爱惜小鸟,还是借一只长得像你的小鸟来填补无法得到你的遗憾,我觉得你比我更清楚。”

烟燃到指尖,姬颢止住话头,在廖至泽面前跪下,抽出那支未抽一口的烟,按灭后扔进垃圾桶,收拢指尖握住廖至泽的手,仰头看着他:“当年我回来找过你,但你已经断掉我联系你的所有方式,我去恳求他联系你,但他告诉我,你对我失望透顶,已经选择跟他在一起。”

廖至泽木然地将手抽出:“我们的事以后再说。”

他站起来往外走,姬颢随后跟上,夜更深了,秋风扫落叶。姬颢敏锐地察觉到廖至泽的情绪变化,他本该因为在廖至泽面前戳穿柯澄岚的真面目而感到高兴,可心底莫名感到不安,他不知道廖至泽会如何处理,他从未见过他生气的样子,但他知道廖至泽并非没有脾气。

后来的很多时刻,姬颢都在后悔自己那天晚上因为嫉妒而说出那些似是而非的、带有诱导性的话语,后悔将廖至沐比作小鸟来刺激廖至泽。他不知道那时候的廖至泽已经是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他没有让廖至泽放松下来,而是更紧地抻直那根弦,导致廖至泽从中间断开,不受控制地回弹,他身体里压抑的毁灭欲爆发开来,让他对一切都失望至极。

姬颢想到那个预示性的梦,想到那个没有轮廓黑色的廖至泽,想到他脸上白色的眼泪。

那天晚上已经熄灯,廖至泽突然推开他的房门,要姬颢不要出声。

重逢后廖至泽很少主动示好,姬颢高兴地抱住他,他们像树枝一样紧抱在一起,姬颢含着他的喉结,亲吻他的锁骨,廖至泽身上有一股香甜的、肉欲的味道,姬颢想只有自己才能闻到。

廖至泽不让姬颢发出声音吵醒廖至沐,骑在他身上捂住他嘴唇,姬颢被夹得欲生欲死,从鼻间逸出哼声,握住廖至泽的臀迎着他动作顶上去,像摆尾的鱼,又像发情期的蛇。

他们一上一下,廖至泽骑着他,他的手指抚过廖至泽每一寸皮肤,就连膝弯都没有放过,他无比确定自己非常、非常的爱廖至泽,更坚定要与他共度一生,从前愚蠢的事不会再发生,他也要用宝石和爱意包裹住廖至泽,不,让廖至泽用柔软的身体包裹住他,他可以用所有去换。

姬颢说了很多话,廖至泽却一直沉默,身体拍打的肉响,姬颢探手摸向廖至泽性器,却是软的,他以为廖至泽射过太多次才会这样,抚摸挑弄着它,可到姬颢挺腰再次射在廖至泽身体里,手心里那块肉都没再变得坚硬。

廖至泽跪起身,啵的一声,有很多水滴下来——姬颢在他身体里吹了。

按着臌胀发酸的小腹,廖至泽一丝不挂地躺倒在姬颢身边,姬颢也几近力竭,轻轻抱住他。

“我爱你。”姬颢贴着他侧颈,汗涔涔、热腾腾的皮肤,生机、蓬勃的欲望,在他的身体冷却前,姬颢追问,“回答呢?”

廖至泽低声应了,姬颢只当他说过,手脚并做地缠住他,这才安心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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