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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五百二十块

 

雨夜,滂沱的大雨打湿了路边的灌木丛,稀稀拉拉的水流进一旁的地下通道,军区医院的住院部楼底停了一辆黑色的家用汽车,车头暖色的灯光在瓢泼落下的雨里显得模糊不清。

“他就十岁,不大的,是个oga,相貌也可以。”

一个男人穿着黑色的雨衣站在门口的阶梯下,旁边是一个矮他很多的孩子,也穿了件雨衣,但那雨衣显然不合身,宽大的罩在他身上,雨水从他肩颈滑进去,他都一动不动。

冯韵雪盘着精致的头发,素面朝天的脸仍旧显得很精致漂亮,她在阶梯上盯着底下的一大一小,问了声:“听话吗?”

男人连忙说:“当然,他是家里最小的,也最听话。”

男人像是焦急把孩子推销出去,一连串说了很多不反抗没脾气的话。

“真的,夫人,我绝不骗你,他虽然年纪小,但很懂事,你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

冯韵雪朝一旁的下人使了个眼色,然后对男人说:“五百吧。”

男人脸上都是雨水,被冲刷得眼睛都睁不开,但还是跟冯韵雪讨价还价起来,“太低了,再加点吧夫人,六百,就加一百。”

“五百五。”

“加二十吧。”

冯韵雪面无表情,下人拿了个钱包给她,她瞥了一眼男人,说:“五百二。”

男人咬着牙,怕越压越低,最终还是答应了。

纸币沾了一点雨水就立马被男人抓在手里,然后像是生怕被谁抢了一样放在衣服最里面的兜里,做完这一切,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爸爸……”小孩儿可怜兮兮地伸出一只手,那声爸爸淹没在雨里,除了自己没人听得见。

冯韵雪让那小孩儿上来,可小孩儿却无动于衷,眼睛只盯着男人离开的方向。

“别看了。”冯韵雪又对着他重复了一遍:“上来。”

安年落寞地放下手,害怕而局促地踏上台阶。

冯韵雪是安年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比妈妈还漂亮,他低着头,一步步缓慢地跟女人走进医院,雨衣上的水滴了一路,冯韵雪走在前头,穿了一双黑色的高跟皮鞋,到膝的中长裙,肤色的丝袜被偶尔溅起的雨水沾湿了,形成一块块深色的印记。

耳边的雨声渐渐变小。

冯韵雪没走几步就停下,安年也立马止住脚步,怕她有话要说,心脏都跳得飞快。

“带他去洗把脸,带到病房来。”冯韵雪对下人说。

“好。”

冯韵雪独自在病房门口坐着,翘着修长的腿,鞋尖点地,没过十分钟,下人就带着孩子过来了。

很寒酸,这是冯韵雪对安年的第一印象,但把脸上黑黢黢的脏污洗去以后,倒也不难看。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两只手都搅在一起,眼眶不知怎么的红起来,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夫人,我叫安年。”

冯韵雪看着他强忍住哭泣的样子,陡然笑了笑,“你爸挺会讲价的,知道五百二十块能买多少东西吗?”

安年抿着嘴,一句话不敢说,再对钱没概念,也明白这是天价。

“这两年不太平,oga也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跟泱南对得上八字的,我也就不计较你的出生了,你爸把你卖给了纪家做童养媳,童养媳是干嘛的你知不知道?”

安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冯韵雪说:“泱南是alpha,但他身体不好,医生说没几个年头能活,他爸是联盟军官,在前线,我一个人带他,买你,是冲喜的。”

冲喜是什么,安年不太清楚,但在他短浅的认知里,oga的使命就是替alpha孕育子嗣,繁衍后代,所以冯韵雪的话他多少也明白一点,童养媳应该也是一样的,这些他都懂,妈妈全都教过他。

“我、我会做好的。”

冯韵雪还是很轻地笑了下,但是眼里却没什么笑意,“你一个下等的oga,就只要陪着他、照顾他,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等你成年……”

女人的眼里似乎蒙上了层雾,“泱南要是能活下来,你也算有用处,那就结婚。”

安年对结婚这种事很陌生,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女人的话像一颗颗沉重的石子,砸得他心口都闷痛,眼睛里的泪含了太久,终于忍不住掉落,安年低下头,让它垂直掉在地上,尽量不沾湿刚刚才洗干净的脸。

“你刚刚说你叫什么?”冯韵雪问。

安年不着痕迹地吸了下鼻子,压着嗓子眼的哭腔,“安年。”

“安?”冯韵雪喃喃自语起来:“真够难听的,从今天起,你叫白榆,本名不要再提了。”

“好的夫人。”

冯韵雪从长椅上起身,看向身后的病房门说:“泱南在里面,你进去吧。”

安年颤颤巍巍地推开病房的门,这里的一切都超出了他所有的认知,他来自贫民窟,从小睡在垃圾成堆的地方,病房里光线虽然不足,但床头开了盏小灯,灯边放了一只毛绒玩偶,鼻尖很清淡的香味,但他看不见花放在哪里。

冯韵雪把门关上后就离开了,外面的雨还在下,偶尔惊现闪电,安年一动不动地站在病床前,看着床上那个瘦弱却掩不住精致相貌的少年。

他也见过很多alpha,但是那些人跟眼前的alpha一点都不一样,刚刚夫人说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什么什么男吗?

安年觉得自己太笨了,怎么连少爷名字都记不住。

他感到腿有点酸,就跪坐在床前,这样的话,如果少爷有需要,他就能随时知道。

玻璃窗被狂风拍打,发出刺耳可怕的声响,一阵雷声响起,安年吓得惊呼出声,整个身体都趴在地上。

“你是谁?”

一道沙哑戒备的声音传来,安年缓缓直起腰,病床上的人慢慢坐起来,借着昏黄的灯,他看见了少年清瘦秀气的脸。

“我……我是……”安年捂着耳朵,结结巴巴的,还没回过神来。

“你是妈妈找来的?”

安年哆哆嗦嗦地点头,仍旧是跪在地上,反应过来后便一字一句地说:“少爷,我是夫人找的童养媳,她让我照顾你。”

安年毕竟年纪小,声音都是稚嫩的,纪泱南不耐烦地吸口气,“你多大?”

“十岁了。”

“你是oga?”

“是的少爷。”

纪泱南觉得他妈实在很荒谬,“你哪里人?你知道童养媳干嘛的吗?”

这个话冯韵雪也说过,安年都懂,就把刚刚冯韵雪说的话重复一遍:“我是从斯卡贫民窟来的,夫人买下了我,让我给你做童养媳,我会照顾好你的,也会陪着你,少爷,我一定会做好的,请相信我。”

“斯卡?联盟政府旁边的贫民窟?”

“是的。”

那是联盟最大的贫民窟,纪泱南不敢相信他妈妈竟然从这个地方给他找了个童养媳。

看着安年稚嫩却认真的脸,伴随着窗外窸窣的风雨声,他觉得很诡异。

“你叫什么?”

“安年”两个字下意识就要说出口,硬生生止住了。

“我叫白榆,少爷。”

“我叫纪泱南,别叫我少爷。”

“那我应该怎么叫你?”

纪泱南不满这种称呼,皱着眉:“别叫少爷就行。”

安年很不安,这样高高在上的人不叫少爷还能叫什么?他没有经验,想来想去,一张小脸都皱起来,后来思忖着喊了声:

“泱南哥哥。”

五百二十块买下了安年接下来的人生,自此他不再叫安年。

白榆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太阳了,这是他被卖的第七天,连着下了七天的雨。

纪泱南在下周要做手术,白榆不知道他具体是哪里生病,他没资格多问,就只贴身陪着纪泱南。

纪泱南话不多,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在床上看书,这期间除了冯韵雪跟医生,还有专门送饭的下人,白榆不曾见到别的人来看过纪泱南。

“泱南哥哥,喝水吗?我给你倒。”

白榆把纪泱南吃完的碗筷收起来,然后拿起一旁的水壶往纪泱南的杯子里倒水。

窗外狂风呼啸,阵雨不停,打了个雷,白榆吓得肩膀一缩,水壶在手里抖了下,开水直接从他左手上浇了下去。

“啊……”

短促的痛呼出声,白榆咬住嘴巴,手在空中甩了好几下,知道自己犯了错,连忙拿起一旁的桌布擦水,“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擦干净,对不起。”

纪泱南半靠在床头,侧过脸看向这个身材瘦弱的oga。

根据纪泱南的观察,这个男孩儿站起来还没比床边的柜子高多少,兴许是营养不良导致了个子矮小,看上去怎么都不像是一个十岁的oga。

皮肤偏白,头发略长,很久没剪,显得很不利索,他都不太能看得清这个小孩儿的脸。

不过这个角度倒是可以看到他因为被烫而快要哭泣发红的眼角。

“你不是说你从贫民窟来的么?这么害怕打雷?”

白榆被烫得手指头都快没什么知觉了,强忍着眼泪,他很怕自己表现不好,害怕被责罚,害怕被赶走,所以连连摇头,“不怕的,我不怕。”

纪泱南沉默着,他对这个唯唯诺诺的童养媳实在没兴趣,这么小的小孩儿明明什么都不懂,还是从贫民窟来的下等oga,他妈妈到底怎么想的?

“我想睡会儿,你出去吧。”

白榆嗯了声,把碗筷收拾好连带着那块浸湿水的桌布一同带走了。

他朝纪泱南露出个讨好的笑来,“泱南哥哥,那你好好休息,我一会儿来陪你。”

他在开水房把碗筷跟桌布洗了,被烫到的地方红了一片,他用水冲了一会儿觉得不怎么疼了,然后才回的病房。

外边天气灰蒙蒙的,雨水拍打着走廊的玻璃窗,白榆加快脚步,却在病房门口碰到了冯韵雪。

“夫人好。”

女人穿了件墨绿色的长裙,气温因为连绵不断的雨一直升不上去,所以她在外面套了件深色的针织外套,纤长的指尖夹了封信,白榆一步步慢吞吞地走过去,才看到她不断克制颤抖的手。

冯韵雪是个女beta,白榆在她身上能闻到让人舒心的香气,但他知道,那不是信息素。

“不回来是吗?”冯韵雪淡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很显然不是对白榆说话。

得不到回应,白榆只能站在一边,他不敢擅自越过冯韵雪进去,一旁的下人开了口:“夫人,您知道,现在不安生,上将在前线抽不开身。”

冯韵雪捏着信,她漂亮的脸没有随着年纪的增长而褪色,白榆不敢抬头看她,小小的身体就缩在墙边,下一秒,他就听到纸张被撕碎的声音,接着就是冯韵雪冰冷的轻笑声。

“次次都是这样,回回说忙,别人都能回来,就他不能。”

撕碎的信被冯韵雪随手往空中一扔,一片片落在白榆身上。

“是打算儿子死了直接回来参加葬礼?”

“夫人,别这样。”

“啊,也不一定。”

梳的精致的头发散了下来,冯韵雪红着眼睛用手整理了下鬓角,“死了也不一定回来。”

语气更像是一种嘲笑,她看见了一旁畏畏缩缩的白榆,用食指的指腹揉了把眼角,“木头桩子似的杵在这里做什么?滚进去。”

白榆吓得往后退,但身后就是墙,他努力朝冯韵雪弯了下腰,“对不起夫人,我现在就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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