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不可不知的五件事
许加言第二天晚上去了原本隶属于东相的九珠夜总会,现在东相人手紧缺,高层动荡,夜总会临时被转交给北庭,不过外面客人们还是吃喝玩乐,一片歌舞升平。
本来赵华准备让许加言当夜场安保,也就是维持秩序收拾刺头的打手,但他和肌肉壮汉们站在一起实在显得太羸弱,看起来没什么威慑力,就又把他调去当服务生了。好巧不巧的是许加言在现实生活中真干过这活儿,即使过去了好几年,但干起活来还是得心应手,倒让其他人对他好感增加不少。
他当时收到的更衣室钥匙和感应卡既用来开柜子,也是进入会场的门牌;许加言的更衣室没变,还是和打手们在一块儿,他话很少,假装发呆偷偷听别人讲话也不显得奇怪。帮派势力受损是大事,许加言基本每天都能听到他们讨论,他全部记下来讲给贺升听,不过有用信息不多就是了。
比起上到凌晨四点的夜班,许加言这些天的主业其实是研读之前得到的《关于缓解α试剂症状你不可不知的五件事》并将其实践到贺升身上。
几天下来,虽然有些困难的地方,但总体效果还不错,许加言很乐观,他现在已经可以把这本“秘笈”背出来了,可以说是烂熟于心、融会贯通。
不可不知的五件事——第一,保证患者的饮食健康。
这条忠告听起来很鸡汤,不管生不生病,饮食健康都是必须的。好在接下来还有解释:应该尽量给患者容易咀嚼下咽的食物,如流质品、汤类;多喝水或者蔬菜水果汁,提高代谢。
许加言会做菜,但也只是单纯地有这个能力,口味不算差也不算好。实际平时在家里做饭比较多的是贺升,他做得好吃而且对这件事有兴趣,别人只知道贺总嘴刁、吃东西有品位,不知道他同样喜欢自己动手,尝到好吃的就会自己复刻,贺升脾气算古怪,别人猜他不会做饭,他顺势而为,懒得解释,所以许加言是唯一尝到的幸运儿。
为什么说幸运呢?许加言也搞不懂,贺升不爱他,大概也觉得他麻烦,但还让他一直和自己住在一起,每天早上还会起来做早餐,不管工作日还是周末。这个习惯是他们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就养成的,当时许加言有好几节早八,他自己做早饭就随便糊弄,糊弄到最后喝一杯水就匆匆赶去上课,贺升看不下去了,每天早起来给他换着花样做,或者从外面带早点回来。许加言吃了几天才迟钝地问贺升怎么没课也起床了?贺升说他要晨练,许加言就这么信以为真,没半点多想,他就说嘛,怎么可能是因为他。
贺升是个很能坚持的人,本来只是当借口的晨练从来没有中断过,每天就算中午要上班不可能见面、晚上可能有应酬不回家、早晨却总是两个人的早餐。即使那之后他们的交流很少了,贺升平常也总遏制着对许加言的感情,习惯终归是不好意思更不容易打破的。他就抱着这点习惯不撒手,随便怎么耗。
许加言不知道贺升的心思,就像他不知道浓菜汤怎么做一样。他想到自己这么“幸运”可能是因为他和祝含都是双性人就又开始犯恶心。但贺升没有做错任何事,贺升从那之后再也没有提到过祝含的名字,但一切就像是玻璃掉在地上全碎了,哪怕许加言不死心地收集了所有碎片,也不会有魔法让它们重圆。可是贺升还是很好,许加言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如果那时贺升不让他住在自己家里、不借他钱,那他甚至连上大学都有问题;他忍不住苦笑,过去这么久了,明明都进入社会了,他怎么还能再次陷入这种困境,失业欠债,活得没有一点尊严。
不变的是他还住在贺升的家里,可能开口就能再次得到帮助。然而这就是让他最郁结的问题,告诉贺升意味着在贺升面前提到祝含,这是他最不情愿的事情。
有时候他都觉得祝含已经离他和贺升的生活十万八千里远了,他和贺升即使不能称为一对真正的情侣,可看起来好像能继续这么生活下去,他以为这样已经够好了。
许加言拿着那口锅发了十分钟的呆,其间不乏无意识地用脚踢垃圾桶、用头撞冰箱、蹲在地上继续走神……贺升坐在床上看他,觉得自己公司这个游戏做得还挺逼真像样,不枉费他投了那么多钱和技术,“许加言”真的太许加言了。
不过他有给过这些数据吗?这个念头出现一秒就被贺升忘了。毕竟这是最先进的科技,他应该相信自己和团队的能力。
许加言似乎没法把注意力放在当下的事情上,因此面对某些事情时显得有些木讷和漠然。以前正常的时候最多觉得他有点呆,贺升发现这件事是在爆发最大的问题之后,他最开始很生气,许加言看起来还是没有什么区别,可时间一长,他发现许加言对他不悦时的行为其实反应非常大、甚至形成了某种条件反射的反应。
时间太长了,他想要去改变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之间的关系扭曲发展,他却始终不愿意放开许加言,哪怕知道对方离开自己会更好,哪怕知道他们开始时不是因为爱而是恨。但到现在许加言还是没有离开,是不是意味着多少有点感情。贺升握了一下唯一可以动弹的手掌。什么感情都好,就算是最开始的恨也好。只要我还有利用价值就行。
“你还好吗?”贺升开口问了两次,许加言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看着手里举着的锅说:“我不会做菜。”
现实生活中有智能手机可以搜菜谱、看视频跟着步骤做,这里连一本书都没有。系统还没有出声说工具可不可以兑换,贺升便自然地安慰,“没事,我会。”
他操纵着轮椅滑到许加言身边。系统给的这个轮椅还是电子的,智能得不像这个时代该有的东西,贺升当然不知道许加言是真的许加言、于是更不知道许加言也能和系统对话,他只当这是系统设计的一部分。
贺升在旁边看着,出声指导许加言洗菜、切菜、做调料,有条理地计划以后,热锅和烹饪煮熟之类的事情就顺手不少。许加言拿汤勺搅了搅锅里的菜,闻着香味想起一些专属贺升厨房的时刻,他转头看向黑帮老大贺升:“你真的也会做菜诶。”
“为什么说‘也’?”贺升觉得有些奇怪。
许加言愣住了,不知道怎么解释,也不会狡辩,和他对视几秒,眨了一下眼。贺升看他发怔,也不继续追问,只当是bug,转移话题,“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不是还帮你煮面条?没印象了?”
是这个世界的记忆,当时许加言还在上初中,贺升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还没当上老大,跟着讨债时经过许加言父母开的面店,他是常客,但许加言没见过他,之前都错过了。那天是个意外,父母有事出去了,许加言没去学校,一个人笨拙地应付客人,贺升看他手生、忙不过来,干脆翻过台子自己给自己做菜。
没什么别的心思,他只是太他爹的饿了。
好在许加言也是个脑袋异于常人的,很轻易地接受灶台前多一个人的事实,也不吝啬让贺升打下手。隔了很久,大概直到再次见到贺升那么久,许加言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奇怪,并且终于意识到了“贺升”这个人存在。
许加言把汤倒进碗里,端到桌上,在贺升的目光里品尝起来。贺升教的每一道汤都味道鲜美,许加言每一天每一顿都很难相信那是自己亲手做出来的东西。贺升的面部肌肉还在恢复中,但有限的表情还是能让许加言想到他真正的神态,比如面对刚才那句话,贺升的笑看上去漫不经心,本质是对他不相信自己能力的不以为然,一半是“那就是你做的,你就是很厉害”,一半是“有我教你那肯定没问题”的意思。
对于贺升而言,那后一半完全是下意识。他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很聪明而且知道自己的能力,完全相信自己。这就是许加言从小一直仰慕到大的性格。而前一半,则是贺升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地方,他从来没有看低过许加言。这则是许加言仿佛生来就会爱上贺升的必然性。
喂人吃东西是项技术活,要把握好温度,吹一下或者用嘴唇试一下,等人上一口咽完,还要注意有没有全部喂进嘴巴,流出来的及时擦干净。几天的工夫,许加言和贺升已经非常默契,配合得很好。许加言莫名其妙很开心,他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之前短短见了魏熙一面,回来后他总感觉像做梦,尽管魏熙表现得和平时一样,他却觉得对方不是真的“魏熙”;可是和贺升这几日,即便每一天都在加深这个黑道梦的真实感,他却越来越觉得这个无法动弹的黑帮老大像真的“贺升”,而他现在是贺升唯一可以依靠的人,这让他一边愧疚一边满足。
许加言本来是想先喂贺升吃完,自己再吃,但每次贺升都让他先尝尝味道,事情就变成了他先坐在桌前吃、贺升坐在轮椅里看他。这样的注视比起喂饭时贺升不自觉地盯着他看好不到哪去,他当时不觉得,等快洗完碗了他才会突然脸上发烫,整个人燥得不行,拿手冰自己的脸颊。
贺升不知所谓,但觉得他可爱,脸僵得不行又实在想笑,便这样“︿︿”弯一下眉眼看向他。
不可不知的五件事——第二,使患者有一定运动以保证其心理健康。
运动。许加言看着这两个字陷入沉思,莫名其妙浮现在他脑海中的第一个画面是手指舞,他也没怎么看过这种舞蹈,画面却挥之不去,谁让贺升现在全身上下最能动的地方就是手。许加言又对着刚刚这句话愣了几秒,眨眨眼,想到一些画面,又摇摇头,默念现在贺升只能依靠我了,正经一点!
正经的结果就是他跑去音像店买了一张碟片,说买显得有些容易了,应该说他不信邪地和老板翻找了四十分钟。贺升看着他献宝一样递过来光盘,封面写着tuttg,他知道许加言总做一些让人意外的事,他倒不觉得惊讶,只问他:“你想让我练这个?”
许加言说对,多练练总是好的。贺升不知道为什么想笑,但他也笑不了,就点头说好吧。他没勉强,说练是真的练,许加言去上夜班的时候他就自己对着电视学。他学得挺认真,不过提议的人就没想过检查,没两天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因为许知远兑换了积分,得到了有关于这一条秘笈的深入解释。
运动是打引号的“运动”,这一条建议更重要的是后半句“心理健康”。至于运动,不要一直封闭在室内,每天能出去透个气就足够了。
虽说左邻右舍以及楼上的住户都像在那场火拼中死绝了,也可能是住在这边的人等级都太低了,这几天也没有看到有人来访,出门前许加言还是很小心地对贺升进行了一番乔装打扮。他本来的打算是让贺升装成女人,但就算坐在轮椅上,贺升的身材无论怎么看还是不像个女人,戴上假发更加引人注目,最后还是决定使用经典的眼镜加帽子。
不戴墨镜的原因也差不多,贺升帅得跟黑帮老大似的,还是别那么高调了。
就这样,贺升穿着许加言给他换上的灰色恐龙图案睡衣,戴上许加言跑去两元店买的黑框眼镜和黑色帽子,被推着出门了。
从地下室出来,先上坡再下坡走一段就是附近的公园,菜市场和车站也在那一片。许加言特意避开了最炎热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公园前的喷泉处是最好的观赏位置。他跟撑着伞拿泡沫纸箱的商贩买了个双把棒冰,三两步跑回树荫底下,一只手拿着自己吃,一只手举着喂贺升。
贺升吃得很慢,冰棒化水全流在许加言手上,每回不同色素颜色不一样,没一会儿就变得黏糊糊的,许加言一点都不在意,直到贺升说不吃了才收回手舔两下,再拿纸擦干净。贺升的手指动一下,告诉他你的嘴巴边上也是,许加言也先伸舌头左右舔一下才用纸擦。
这个公园老旧又小,没什么娱乐设施也没有景点,最有规划的大概就是门口飞着光屁股天使的喷泉,来的人很少,大多是逛完菜场买好东西的老人家坐下歇一脚,蚊子多,坐不了十分钟就扇着扇子离开了。正好便宜了许加言,他也学着买两把蒲扇,推着贺升逛完一整圈公园,回到门口,摘了帽子给贺升擦汗。
夏天没办法,干坐着都会流汗。他把帽子给贺升戴好,又小心地捏着两边腿把眼镜取下来,擦滴到他眼眶的汗水,他做这些事情都显得一板一眼,特别认真,看起来像戴了手套擦拭易碎的玉器,贺升低下视线看到他左手拿着的眼镜,在夕阳暖洋洋的橘光里,那根本不是黑框眼镜。
“许加言。”在许加言重新把平光眼镜戴到贺升鼻梁上后,他突然出声叫他的名字。许加言愣了一秒,说来奇怪,这几年他并不经常听到贺升叫他,不管是名字还是短暂出现过一年的亲昵称呼,好像贺升在所有语境里都省略掉了这个步骤,没有主语、没有客体,如果不能直接把事情平铺直叙那干脆不说了。说到底,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过真正的交流了,没有只针对贺升和许加言、你和我的对话。
许加言大声地应答了一句诶!把贺升也感到怔忡,落日是冲着他的,映照在镜片上,变成流淌在许加言目光里的暮霭,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像松了一口气似的,戏谑地问他怎么像小学生被点名一样地叫这么大声。
“我只是想说这个眼镜好像不是黑框,它是紫色的,腿上还有恐龙花纹。”贺升眨眼示意他拿下来看。
许加言拿着眼镜对着光看,好像真的不是黑色诶,只是之前没仔细看,深色偏黑。他突然有些心虚,这副眼镜根本不是两元店买的,而是用积分和系统兑换的,他之前没注意,只想着超人变装用的是黑框眼镜,以为都差不多,现在看它的标签明明写着【专业变装、转换您的形象、人人睁眼瞎——最好用的卡通眼镜】。
太长一串了,他根本就没有细看。
不过贺升也没多想,他只是看到以后随便和许加言提一嘴闲聊,根本不在意。见许加言还在看那副眼镜,不知道又神游到哪里去了,贺升以前会愤怒许加言看起来总是在想很多事情、为很多事情烦心,却从来不会告诉自己,现在倒是没有一点愤怒了,他知道是自己还不够让对方信任,他只是觉得心疼和无力。
而且在这里生气有什么用呢,这不过是个许加言的数据集合体,不会影响现实世界分毫。
“我的睡衣也是恐龙,这一套挺配的。”贺升打断了许加言的神游。胆战心惊的许加言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呆呆地点了点头,“其实我还担心你不喜欢这套衣服,太幼稚了……但我是觉得这样你看起来才不像东相的老大。”说到最后几个字,许加言还刻意放低了声音。
贺升笑了一下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