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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er 26 寻踪

 

“亲爱的艾瑞克:

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

很抱歉我用这样的方式让你知道我需要一些时间来思考,因为我想,你是一定会阻止我从你身边离开的。

命运如此辗转,我们尚且能够重逢,这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的奇异事。但我仍然愿意相信,这是来自上帝的指引。与你重逢是我两世以来最为欣喜的事情,这毋庸置疑。我曾经不止一次想象过与我的音乐天使一同生活的景象,与过去不同的是,如今它真的变成了现实,还即将变成未来。

你知道吗艾瑞克,这些日子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每天起床就可以看到你的日子对我来说就是如同生活在天堂里一样。天知道我是多么盼望能够早点用‘丈夫’来称呼你,甚至我早已经在无数个夜晚中梦见我们在教堂说出誓言的美妙场景了。

可当我真的面对这最后的这一步时,才意识到想要跨越它竟是如此艰难。我无法抑制地会回想起父亲失去母亲后那酗酒潦倒的样子,也没有办法停止回想我曾经并不快乐的婚姻和带给你与他人的痛苦。

我很感激你在那天看到了我的失态却没有追问,亲爱的。因为即使你追问,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我知道我曾经承诺你永远不会离开,但我真的需要找到一个答案,一个关于婚姻的答案。但是我想,这个答案,没有人能够帮我寻找到。这也是我为什么要选择离开你一段时间的原因。

我的爱人,我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理清我的思路,因此,请不要动怒,也切莫担忧。我亲爱的艾瑞克,请你相信我,我依然如此深爱着你。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爱你的,

克莉丝汀。”

艾瑞克笔直地站在原地,手中的信纸早已经在还没有读完就被握紧成了抹布状。

屋外原本的晴空万里不知何时早已阴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匆匆落下,噼里啪啦地敲击在窗户上,像是听出了他的心声一般。

他抬头看了飘洒在窗棂上不断落下的雨滴,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出克莉丝汀的房间,看似毫无情绪,可每一步迈出,身体都僵硬地如同木头做的一般。

站在走廊窗边的艾瑞克,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没由来的寒冷,正顺着皮肤上攀爬而上,直至心脏。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因为在当初他眼睁睁看着夏尼子爵和克莉丝汀一起离开时,他也感受到了这种附骨之寒。

尽管看了克莉丝汀留给他的信,他依然不是特别明白克莉丝汀“恐婚”的原因。艾瑞克无法理解结婚有什么可恐惧的,在他看来,结婚不过是把他们现在的生活状态无限期地延续下去,或许会有一些新的变化,但变化也不会太大。难道,和他一起度过余生是一件需要思虑周全才能去做的事情吗?

不,不会是这样。艾瑞克深吸一口气,将心间的烦躁尽数驱逐出去。

如果只是害怕,那克莉丝汀一开始就可以在自己离开之后好好重新过活,根本没有必要为他做这么多。想想他从克莉丝汀眼睛中看到的情绪,那样纯粹,干净,盛满了对他的深情。这一切,绝不可能是假的。再想想当初的求婚,是她主动要求着那时还代表着枷锁的戒指戴上她的手指的。

那么也就是说,克莉丝汀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会突然对即将到来的婚礼如此恐惧。

艾瑞克又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捏的皱皱巴巴的信纸。

“父亲··酗酒潦倒··我并不快乐的婚姻…带给你的痛苦…”

艾瑞克突然发现自己对克莉丝汀的过去了解的是那样的少。他细细回想,除了知道他自己曾经冒充了克莉丝汀父亲承诺过的音乐天使外,其余一无所知。

但很显然,克莉丝汀的童年的经历并不算快乐,想起她以前经常是独自一人,性格多少有些孤僻,所以克莉丝汀一定早就养成了独自一人消化负面情绪的能力。也正因如此,因为不想给自己的身边人添麻烦,她才会在这种不知道如何消化负面情绪的时候再次选择独自一人面对。她早就习惯了这样去做,在即将面对重担的时候,孑然一身。

想想她曾经那样勇敢地追寻,那样决然地告别,那样如火地奉献着她的爱,又那样细致地引导着自己,艾瑞克的双拳紧紧地攥着,指甲深深埋入掌心也毫不在意。

艾瑞克你这个懦夫!你明明已经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可你居然这么多天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留她自己在那里纠结徘徊!你简直愚不可及!老天啊,她该是多么无助地躲在什么地方一个人去面对自己的心魔啊!哦我的克莉丝汀,你这迷途的羔羊,我应该如何带领你走出你的低谷呢?

……

先不说在宅子里陷入纠结的艾瑞克,我们的女主角究竟去了哪里呢?

从宅子离开后的克莉丝汀其实也陷入了茫然。曾经的她在父亲去世后,被瓦雷里夫妇领养,因此一直和瓦雷里夫人住在一起。可是对如今的她来说,歌剧院和艾瑞克的房子就是她的家,自然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克莉丝汀有种世界如此之大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的感觉。只是这样的念头刚出现,随即就被她摇着头甩了出去。

她有些漫无目的地走在普罗旺斯街上。正走着,目光被一旁报摊上张贴的广告标题吸引住了。

“想要体验无需更换车厢的快速旅行吗?

想要尝试无需护照的的跨国旅游吗?

那就登上我们为您准备的豪华车厢,享受东方快车的美妙体验吧!

我们将为您提供舒适的居住环境,优雅的餐会,美味的餐食!

您可以欣赏着从巴黎到伊斯坦布尔沿途绝美的景色,也可以与车厢上的人们交流畅谈!

每天两班,东方快车,旅行的新选择!”

旅行,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两天后,洁莉夫人收到了来自克莉丝汀的信,委托她帮忙向剧院请上半个月的假期,并在信中告知,她即将踏上旅行的路途,希望洁莉夫人能够帮忙转告艾瑞克,以免他过于担忧自己。

写了信的第三天,克莉丝汀站在巴黎东站门口,转头看了看身后自己熟悉的巴黎。

希望这次的旅行能让她寻找到婚姻的答案。

随后她毫不犹豫地走进了火车站。

东方快车是由商人乔吉斯·纳吉麦克所修建的,与以往的厢式货车不同的是,他改变普通车厢中座位密密麻麻的情况,而将有限的空间改装成小巧精致的雪茄室、会客室、洗手间、化妆间甚至图书室,这聪明的家伙还尽可能将寝卡车厢的床位加长加宽,设立双人床以及家庭套间。这样新奇而又舒适的旅行方式,使得很多贵族们逐渐对这辆装潢得极尽奢华的列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也使其成为了贵族们彰显自己身份与荣耀的标志。

东方快车每晚六时二十五分从法国巴黎东火车站发车,终点站是君士坦丁堡,途经斯特拉斯堡、慕尼黑、维也纳、布达佩斯和布加勒斯特。发车前三十分钟,站台前入口处立起了一座移动检票柜台。两名身穿制服的粗壮大汉用胳膊肘将焦灼等待的旅客推开,把一条红色毛毯铺在柜台上。

克莉丝汀提着先前匆匆备好的行李箱,走了上去。

踏进车厢后,一名身穿镶金边藏青色制服的侍者将克莉丝汀的行李箱和手提包送到她的房间。克莉丝汀购买的是二等的包厢,包厢房间略显狭窄,沙发上面套着花卉图案的马海呢面。铺在地板和延伸向一旁床边上的毛毯都是红色的长毛绒。站在房间里,犹如置身于一只巧克力盒子之中。墙壁经过镶饰,柔软的灯光从墙上的烛台倾洒下来,略显些许温馨。

东方快车有一个不成文的服装条文,建议乘客穿着晚礼服在车厢中进行活动。上车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收拾好了行李后,克莉丝汀换上了一袭白色丝绸制成晚礼裙,又从自己的珠宝匣子中取出了一条艾瑞克送给她的宝石项链戴在颈间,然后从包厢里走了出来,准备去餐车享用晚餐。

餐车里已经有很多正在就餐的绅士小姐们,男士们身着黑色的燕尾服,而女士们则穿着各式优雅的礼裙佩戴者华丽的珠宝坐在席间,被煤气灯映照着的珠宝散发着璀璨夺目的光泽,显得十分耀眼。

侍者领班迎上走进车厢的克莉丝汀:“一个人吗,小姐?”

“是的。”

被侍者带领着来到餐车的一处空位坐下,克莉丝汀静静地看着车窗外已经染成一片红色的夕阳。

火一样翻卷着的云朵,和其中若隐若现的如同红宝石一般的太阳,这是大自然孕育出的奇景。克莉丝汀看得不禁有些呆了,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色了。

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因为剧院的演出一般多是晚上,等到演出结束太阳也就早已落下。不演出排练的日子,似乎也都是马马虎虎地就过去了。克莉丝汀感觉自己似乎错过了太多太多的东西,看着这样美丽的景色,克莉丝汀下意识地转过头,想要指给什么人去看,这才意识到,艾瑞克此时原来并不在自己的身边。

她有些落寞的垂下眼,轻叹了口气。洁莉夫人应该已经看到自己的信,并告诉他了自己的位置了吧…

“美丽的小姐,请问您是自己独自一人在这吗?我想车厢其他地方都没有空位置了,您介意我与您同在一桌用餐吗?”

正想着,克莉丝汀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声音。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在她餐桌旁的男人,那人穿着棕色西装,还带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声音些许清冷,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儒雅。克莉丝汀扫视了车厢一圈,似乎是在自己出神的时候,车厢中的位置几乎都已经坐满了。艾瑞克不在自己的身边,餐车又没有空余之处,坐便坐吧。

“是的,我是独自出来旅行的。请坐吧,陌生的先生。”克莉丝汀整理好情绪,微微一笑说道。

男人见状,一边落座并自我介绍着:

“您好,我是雅各布·凡·巴尔布查克。”

“您好,我是克莉丝汀·戴伊。”克莉丝汀说道。

“克莉丝汀·戴伊?那位名震巴黎的名伶?我竟然没有认出您来,这可真是太失礼了。”巴尔布查克男爵眼瞳微微放大。舞台上的妆造华丽,认不出来倒也是常事。但他没想到那位如此出名的女歌唱家竟然是面前这位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小姐,这样的年龄能有如此天赋,这确实让他觉得十分惊讶。

克莉丝汀也惊讶了。竟然有人知道自己的名字?短暂的惊讶后,克莉丝汀恍然。《汉尼拔》一曲后,克莉丝汀·戴伊这个名字早就闻名于所有热爱歌剧的人们耳中,虽然这次自己的名字没有像过去一样与那着名的吊灯灾难挂钩,但各种报道依然不绝如缕。

“我也没有想到会如此受观众们的喜爱,不过我会继续努力地演唱的。”克莉丝汀微笑着说道。

“我相信您会的,戴伊小姐,您饰演伊莉莎演唱的那段美妙的咏叹调让我如闻天籁,真诚地祝愿您的事业再攀新高。”巴尔布查克男爵说道,他湖蓝色的眼眸满是真挚的祝福。

“毕竟,他们没有我这样的好运能够如此近距离地一睹戴伊小姐的芳容。”男爵调侃着,让话题变得轻松了不少。克莉丝汀听着他的话也笑了,这个男人,虽然优雅,却没有那种刻意端起的架子,十分的好相处。

侍者很快推着餐车将丰盛的晚餐怂了上来,两个人享受着美食,聊着天,氛围很是融洽。

“所以,这是您第一次乘坐东方快车,戴伊小姐?”巴尔布查克男爵问道。

“是的,忙碌了一段时间,也想让自己稍微放松一下。”

“那您可真是做了个非常好的选择。啊,这是一列罗曼蒂克的列车,充满了传说。我听到过不少有趣的故事。比如,军火大亨巴西尔·萨哈罗夫爵士过去经常乘坐东方快车——总是在第七号车厢。一天夜晚,他听到一声尖叫,紧接着传来一阵砸门声。一位年轻貌美的西班牙夫人投入他的怀抱。”巴尔布查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您猜怎么着?原来,她的丈夫要杀她。这门亲事是父母包办的。可怜的女孩儿后来发现她丈夫神经不正常。萨哈罗夫制止了丈夫的暴行,并好心安慰歇斯底里的年轻女子。于是,一段罗曼史便由次开始,以后的每一年,他们都在东方快车上会面。他仍在七号车厢,她在八号车厢。她丈夫死后,这位夫人与萨哈罗夫结了婚。为了表示他的爱情,他把蒙蒂卡罗的娱乐场全盘买下送给她做结婚礼物。”

“这真是个浪漫的故事。”克莉丝汀说道。

“不过我想,送赌盘作为礼物可不是个什么特别好的选择。”毕竟夏尼子爵就是在蒙地卡罗的赌桌上,将菲利普伯爵留下的那样丰厚的遗产输了个一干二净的,蒙地卡罗这个地方,显然对克莉丝汀来说并不能产生什么特别好的回忆。

“即便如此,如此豪掷只为博爱人一笑,也称得上是一场佳话了。”巴尔布查克笑道。

晚餐过后,二人相约有机会在巴黎再会。礼貌告别后,两人分别回到了自己的包厢。

克莉丝汀对刚刚认识了新的朋友很是高兴,心中快半个月的烦闷似乎被这轻松的氛围缓缓冲淡了。因为晚餐浅酌了些许红酒,她的脸颊微微有些泛红。她将车窗开了一条缝隙,略显凉意的风带着清新的味道扑面而来。

“真是个风趣的绅士。”想起刚才令人她觉得十分放松的交谈,这个性格风趣与儒雅略显清冷的外表截然不同的男人,让克莉丝汀忍不住联想到自己的好朋友梅格·洁莉。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梅格一定会喜欢这位巴尔布查克先生。有机会,一定要将这位绅士介绍给梅格认识一下,其他的烦恼,就留给明天再去想吧。

带着这样的想法,克莉丝汀微笑着进入了梦乡,丝毫没有注意到包厢的沙发后面,有一抹黑色被风轻轻吹起,又缓缓落下。

夜深人静,克莉丝汀独自行走在歌剧院门前的街道上。夜色昏暗,不知从何处吹来的一阵狂风带着厚重得能遮蔽视线的浓雾。雾霭中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缓缓靠近着克莉丝汀。

“离开他,他才能幸福…”天空飘来父亲的声音,让孑然独行的克莉丝汀猛地驻足像夜空望去。只是夜空漆黑一片,月光被云朵遮住,甚至连一颗星都看不到。

“父亲,我已经离开他了,他真的会幸福吗?”克莉丝汀茫然地抬着头,像是在寻求答案,又像是在问着自己。

“骗子!”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炸响,却又好似从远方飘荡过来似的,带着混乱的回声,一股脑向着克莉丝汀耳边袭来。

“不··我不是骗子艾瑞克!我从未欺骗你!这是为了我们的幸福啊!”克莉丝汀大喊,努力地解释着。

“我诅咒你!你这满口谎言的黛利拉!你说过你会永远陪着我!现在看看你做了什么!”穿着黑色斗篷的人伴着斥责声逼近,正是艾瑞克,只是眼前出现的艾瑞克却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克莉丝汀想要迎上那个逐渐靠近的身影,像往常拥抱他,可她的双腿好像灌了铅一般,一步也无法迈出。她尝试伸手将他扶起,但她的身体一点也动不了,她只能看着他踉踉跄跄地走到她的身边,然后跌倒在她的脚前。

“我把心都给你了,我的克莉丝汀,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艾瑞克仰起惨白的脸颊,用那双本该闪耀着光芒的双眼看着克莉丝汀,眼中满是愤怒和不解。他虚弱的举起右手,手中那一刻火红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然后随着眼中火焰的熄灭,他手中的心脏也化作一团飞灰被狂风裹挟着散去了。

看着那倒在地上毫无生气的男人,和那已经空荡荡的胸膛,克莉丝汀终于挣脱了束缚,扑上那失去生命的身躯。

“不!艾瑞克!求求你别离开我!”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声在有些空荡的包厢里响起,显得十分突兀。

“很抱歉打扰到您了,我听见了一些声音,戴伊小姐,您还好吗?”尽职尽责的管家显然是听到了尖叫声,赶了过来,轻轻扣着包厢的门问道。

克莉丝汀被敲门声惊得猛地坐起,一缕清晨的灿烂阳光照耀在克莉丝汀的脸颊上,略显温和的微风轻拂过她的发丝,让眼中还带着一缕惊慌的她平添了一丝慵懒,然而这温柔的风显然并不能拂去她还停在眼角的泪花。

“我没事,请不必在意。”已经清醒过来发现只是梦后的克莉丝汀松了口气,抬手拭去眼角的泪和额头沁出的汗水,然后揉了揉眉心回答道。

“失礼了,戴伊小姐。那么,问候您的安康,早上好,请问您是否需要早餐?”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管家也松了口气,十分礼貌的问着。

克莉丝汀看了看已经明亮起来的窗外,起身披上一件轻薄的黑色丝绒睡袍,然后拉开了包厢的门。

“哦如果能来上一杯咖啡就太好了。”克莉丝汀挤出了一个略显勉强的笑容对在门口站的笔直的管家说道。

“好的戴伊小姐,请您稍等。”管家微微行礼,转身离去,然后推着餐车走了过来。

对比昨天晚餐上丰盛的菜肴来说,早餐也依然不显单调。咖啡,牛奶,茶,还有各种不同种类的面包和甜点。只可惜克莉丝汀毫无胃口,只要了一杯咖啡和一块吐司,很是勉强地咽了下去,然后换好衣服带着一本书走出了包厢。

第二天的火车会途径奥地利,然后在午餐过后抵达匈牙利的布达佩斯。克莉丝汀坐在餐车靠近窗边的座位,看着窗外不断略过的风景。一路的景色很是怡人,只是这并没有让她的心情变得好起来。昨夜的噩梦让她心中暂时被抛下的烦闷一股脑涌现出来,在这噩梦的加持下更是如同巨石一般压在心头,沉甸甸地让觉得她喘不过气。

似乎很久没有过梦魇,以至于克莉丝汀对这种感觉都有一些陌生。尽管这只是一个梦,但梦中艾瑞克手握着自己心脏的样子依旧历历在目,克莉丝汀不敢再次回想,那样虚弱,那样质问着她的艾瑞克,如果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却什么都做不了,那她一定会疯掉的。

克莉丝汀喝了口红茶,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烦闷压了下去。

“要平静,要理智。”她轻声嘀咕着。她必须要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才能理清思路。

父亲第一次提起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句话,是在母亲的葬礼上。也就是从那时起,父亲才开始了无休止的酗酒。回想起自己童年时父母亲如同蜜里调油一样的生活,和父亲每次醉酒后提及母亲时眼睛里的光,似乎一切都证明着两人无比幸福的生活。

“美丽的小姐,一个人在这,不觉得孤单吗?”

还在尝试着理清思路的克莉丝汀身旁,突然飘来了浓郁的酒气。

克莉丝汀皱着眉偏头看去,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突然坐在了她的旁边,癞蛤蟆一般的肥脸笑嘻嘻地凑到她的身边说着话,丝毫没觉得自己的失礼之处,显然这男人昨晚一直停留在酒吧没有离开,身上才会有这样浓郁的酒气。

“这位先生,我想这车厢里还有很多空位,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让我出去。”尚未理清思路的克莉丝汀没什么耐心废话,也不想和醉酒的人多做争辩,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她连忙站起身靠近了窗户。

“别走啊美人,我是斯拉格男爵,听说你是一位芭蕾舞演员,我想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的!”男人晃晃悠悠地起身阻拦。

显然,这位斯拉格男爵是“碰巧”听到了昨天克莉丝汀和巴尔布查克聊起身世的话题,不过很明显,他并没有听全,也并不知道眼前这位曾经的芭蕾舞演员的名声如今有多么响亮。所以才会抱着龌龊的心思醉醺醺地跑过来,以为自己拥有的爵位身份一定可以拿下一位小小的舞蹈演员。

“请您自重,男爵先生。我是已经有婚约的人,想必以您如此尊贵的身份,也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糗吧?”克莉丝汀看着逐渐朝自己靠近的癞蛤蟆先生,已经默默从桌面上的糖罐里抓了一把在手心里了。

“婚约?哼,像我这样的身份,难道还怕一个平民小子不成?!你说我不自重?你这女人竟然还敢教训我?看我不给你点颜色瞧瞧!”癞蛤蟆先生显然并没有注意到克莉丝汀的小动作,借着酒意依旧飞扬跋扈,举起自己的一只手就想抓上眼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姑娘的手臂。

克莉丝汀正要将手上的糖粒撒出去,却见一只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用比她更快的速度抓住了即将朝她袭来的咸猪手。

“她说了已有婚约在身,你聋了吗?”低沉动听的声音包裹着怒火,在斯拉格男爵的耳边轰然炸响。斯拉格男爵猛地转头看过去,正对上一双金色的眼睛。那双眼睛有着如同猛兽一样凶猛的金色火焰,让人不敢再次直视其中。

“鬼!!鬼啊!!!”正在其他位置落座的几位绅士准备做和事佬打破这僵局时,一声尖叫突然从斯拉格男爵的口中响起,随后他的身影就在众人惊诧的表情中,逃命似的跑出了餐车。

望着一边惨叫着一边飞奔而去的斯拉格伯爵,在场的绅士小姐们和匆匆赶来的管家与侍者领班的目光齐齐转到造成这一场景的罪魁祸首身上打量着。

这位护花使者戴着白色面具,身着一袭笔挺的黑色礼服,修长的双腿和匀称的上身傲然挺拔。

丝毫未在乎旁边人们打量的目光,克莉丝汀拍掉手上的糖粒,然后伸出双手将面前的男人紧紧拥抱入怀。

“哦艾瑞克,我的爱人!”

“我想你的旅行够久了,克莉丝汀。”天籁般低沉的嗓音在克莉丝汀的耳边响起。

艾瑞克感受着克莉丝汀的拥抱,那温暖的感觉一下就顺着他的躯体涌入心脏,仅仅分别了几天,一切却恍若隔世。但即便这样的温暖让他无比沉醉,这一次,他却没有伸出手回应她的拥抱,只是无视着周围好奇的目光,拉着克莉丝汀一路沉默地走回她的包厢。

餐车到克莉丝汀包厢的距离并不算远,不过中间隔着两个其他风格的餐车,可是这短暂的距离却第一次让克莉丝汀觉得无比漫长。艾瑞克一言不发,克莉丝汀也不知从何谈起,一时间沉默笼罩着二人,曾经相处时的无话不谈和温馨甜蜜似乎早已不知所踪了。

回到了包厢,艾瑞克依旧没有开口,他径直走到沙发后的窗边,负手背对着克莉丝汀,就那样沉默着,静静地站在那里。

克莉丝汀关上了包厢的门,站在门口,整个人有些局促。她忽然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她跟随艾瑞克学习演唱的状态,面对着自己那严厉认真的老师,茫然而不知所措。

“艾瑞克…我…”

克莉丝汀刚开口想要说些什么,背对着窗子的艾瑞克却突然开口了。

“你曾经说过的,你想要自由。”艾瑞克看着窗外,轻声说道,声音很轻,几乎要被火车行进的声音盖过去。

“什么?”克莉丝汀愣住了,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洁莉夫人带着你的信,告诉我你会在周三搭乘东方快车进行一次短途旅行,我担心你的安危,所以也买了一张票跟了上来。”艾瑞克说道,只是话题与之前的话毫不相干。

“来之前,我始终在质疑我自己,因为我从来没有太多地了解过你的过去,无法明白你的忧虑,我为不知道应该如何解决你的愁绪而自责无比,所以即使在买票上车的时候,我只想确保的安全而不打扰你的旅行,为了你能够顺利地理清你的头绪,也为了你曾经提出要追寻的‘自由’,所以我始终没有走到你身边,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你。”

克莉丝汀听着艾瑞克如此平静的陈述,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怪异的感觉。一直一来的艾瑞克,情绪都如同孩童一般,简单,易懂,清晰而又明了,因为他本就如同白纸一般纯洁无瑕。可这突如其来的平静没有一丝情绪波动的感觉,完全不同于平日里冷静的他。

克莉丝汀感觉自己是已经身处在危险的边缘,正体验着暴风雨前的最后一刻安宁。如果是熟悉艾瑞克的波斯人达洛加在这里的话,他会告诉克莉丝汀她的感觉丝毫没有错,因为艾瑞克此刻的平静比任何时候都可怕。每当他用这种平静、冷漠而且还带着一种倦怠的口吻说话时,就暗示着他已经将一切都抛诸脑后,或者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或者会付出极其疯狂的代价。这样状态下的的他,只要听见一句不中听的话,就会大发雷霆。

“艾瑞克,我非常感谢你为我做的…”

艾瑞克依旧背着身看着窗外,只是缓缓抬起一只手,打断了克莉丝汀的话。

“听我说完,克莉丝汀。”

克莉丝汀被打断,却不敢再度开口。那简单的动作,简单的几个字里,似乎有着莫大的压迫力使她停下。

“大概是我太天真了吧,以为你接受了我,以为我终于拥有了我所渴望无比的爱。我以为,你的忧虑只是因为你童年的经历带给你的影响,我以为你的消沉会在这趟旅行上有所改变。我以为的没错,的确是改变了啊。”艾瑞克的喉咙间发出了淡淡的笑声,可那笑声里没有一丝暖意。他慢慢地转过头,看着呆立在原地的克莉丝汀,唇角挤出一抹嘲讽的笑,随即点着头说道:

“你的改变非常好,克莉丝汀,在那间房子中愁眉苦脸的你,却可以在其他男人们中间谈笑风生,其原因再明显不过了,不是吗?你所向往的自由,它实现的条件,只是没有我的存在罢了。没有了夏尼子爵,还有巴尔布查克男爵,不是吗?你总能找到令人姑娘们满意的绅士,对吧?”

艾瑞克依旧平静地说着,随后又突然大笑起来,那双紧紧盯着克莉丝汀的金色眼眸中,疯狂的火焰熊熊燃烧着,体内的魔鬼已经沉寂了太久,被压制得太久了,它已经迫不及待要一涌而出,破坏一切。

“不是的!艾瑞克,你听我说··”

“不,克莉丝汀,眼睛不会骗人。你的笑容,是那样的灿烂。我真的很想告诉我自己,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可是克莉丝汀,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艾瑞克微笑着,一滴晶莹顺着他的脸颊轻轻滴落,克莉丝汀看着那珍珠般光洁的泪花,心脏的深处猛地抽痛着,仿佛被那灼热的泪滴炽伤了灵魂。

“谢谢你送给我一个如此美丽的梦,克莉丝汀,让我曾信以为真,以为自己真的获得了天使的青睐。如果自由就是你的向往,如果没有了我这个可怜虫,你就能获得你的自由,好,我成全你。”

不,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你在说什么啊艾瑞克,我们曾经经历的,怎么会是梦呢,不是这样的,我说过的,没有艾瑞克的克莉丝汀是活不下去的。你知道我爱你,不是吗?”克莉丝汀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切会变成这样。巴尔布查克先生是男爵的事情他从未说起,她也完全不知情,但可以肯定的,是艾瑞克一定是目睹了被他的风趣逗笑的自己,至于其他的…

“克莉丝汀,这辆火车,会成为通往你自由的钥匙,如果这是你需要的,便拿走吧。”艾瑞克走过来,轻轻在克莉丝汀的额头落下一吻,随后转身走出了包厢,留下站在原地依旧不知所措的克莉丝汀。

……

克莉丝汀坐在餐车的座位上,看着面前的列车长,僵硬地接受着对方对于先前那位斯拉格男爵所造成的混乱道歉,然后十分敷衍味同嚼蜡般咀嚼着由列车长赠送的特别制作的豪华午餐,脑子里还在疯狂地梳理着先前发生的事情。

艾瑞克出了自己的包厢就不见了踪影,而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是克莉丝汀从未想到过得。她才刚刚将自己乱成麻的思绪梳理出了一点逻辑,还未来得及喜悦,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了?还有艾瑞克所说的,通往自由的钥匙?自从与艾瑞克相遇,她就从未再追寻着自由,因为她早就清楚自由与艾瑞克,她只能选择一个,她也知道自己无法割舍后者,所以早就已经义无反顾地奔向了他。难道自己的的所作所为还不够表明自己的真心吗?

等等!

克莉丝汀心头一惊猛地起身,手中的银制餐具撞击在餐桌上的瓷盘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这辆火车?!

“戴伊小姐?你还好吗?”身后一个男声传来。克莉丝汀回头看去,正是一天前刚刚结识,又成为她与艾瑞克矛盾根源的巴尔布查克男爵。巴尔布查克男爵看着克莉丝汀的样子,眉间隐隐有一丝担忧,显然是因为听闻了先前的闹剧匆匆赶来的。

“我还好,多谢关心,男爵先生。只是我想我现在有要事要去处理,很抱歉不能陪您一同用餐了。”克莉丝汀勉强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餐车,留下还在原地显得有些困惑的巴尔布查克男爵。

艾瑞克,我亲爱的艾瑞克,请千万不要做些什么傻事。我早已不想再为自由离你而去,也绝不愿新的悲剧诞生,哦上帝啊,请聆听我的祷告,让我救赎您这迷茫的天使吧。

克莉丝汀匆匆走出餐车,径直走到了倒数第二节车厢的门口。

最末端的两节车厢,一节车厢内工作人员们的宿舍,另一节则是乘客们行李存放的仓库。

她轻轻敲了敲门,门很快就应声开启,来人正是刚刚离去不久的列车长斯科特先生。

“哦,是戴伊小姐?您对您的午餐还满意吗?”斯科特先生十分礼貌地问候着。

“我想我本应该对此很满意的,斯科特先生。只是我心中有事难以下咽,不知您可否帮我解忧呢?”

“您但说无妨,出现这样的事情是我们的疏忽,我们应该更加注意甄选乘客们的素质,我对影响到您的旅程再次表示歉意,只要是我能够帮上忙的事情,我会尽力帮助您的。”列车长手扶前胸微微前倾身体以示歉意。

“因为那位男爵先生的缘故,我想我和我的未婚夫出现了一些矛盾,因为他担心我的个人安危又不想打扰到我,所以他单独购买了车票。我想,我愿意放弃我的包厢在旅途中的使用权利,请问您可否让我们二人使用同一个包厢呢?”克莉丝汀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说辞,既不会让火车的工作人员太过为难,又能够找到艾瑞克的位置。

“原来是这样啊。通常情况下我们是不建议这样做的,但鉴于您先前经历的不愉快,我想我很乐意为您效劳。”列车长爽快地答应了。空出的车厢在进行清理通知了总部后,在列车的下一站减价出售也会是一笔非常不错的额外收入,毕竟也是二等的包厢,对于列车长来说,这并不是一个特别为难的要求。

“您的未婚夫艾瑞克·戴伊先生购买的也是二等车厢,不过是在您先前包厢所在车厢的末端,这是您的新车票,戴伊小姐,请拿好,我会叫侍者帮助您将行李搬进车厢的,希望您能愉快地享受剩下的旅途。”

回到包厢整理好自己的几样简单的行李,由侍者帮忙拎过,一前一后走到了艾瑞克的包厢门口。

克莉丝汀听见房间里似乎玻璃杯破碎的声音,轻叹了口气,收回了准备将包厢门拉开的手,然后将侍者拉到了窗边。

“请将行李放在这里就好了,我未婚夫的心情不太好,就先不要进去了。”

侍者似乎明白了什么,用略带同情的眼神看了克莉丝汀一眼,将箱子平稳放在地面上后就离开了。

看着侍者那略显同情的样子,克莉丝汀苦笑着,看来是被误会了啊。

克莉丝汀看着车窗外面的景色,火车飞快行驶着,不远处美丽的多瑙河正在正午的光照熠熠生辉。火车即将到达下一站布达佩斯,远远的已经可以看见匈牙利的这座怡人城市的缩影。如此美丽的景色,能够与艾瑞克一同游历,显然是再美妙不过的事情了。如果不想错过这美妙的一切,就必须要解决眼下出现的两个问题。

说到底一切都始于克莉丝汀对于婚姻的迷茫,这是必须要理清的事情。

父亲第一次提起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句话,是在母亲的葬礼上。也就是从那时起,父亲才开始了无休止的酗酒。回想起自己童年时父母亲如同蜜里调油一样的生活,和父亲每次醉酒后提及母亲时眼睛里的光,似乎一切都证明着两人曾经幸福的生活。

克莉丝汀皱着眉头,甜蜜的幸福回忆最后却被用作对曾经幸福的否定,这似乎说不通啊。

她看向窗外闪着银光的多瑙河,思绪不断翻涌,最终定格在了一间隐匿的住宅中。

“啊!这是··”克莉丝汀惊呼,这小小的房子,正是她恳求了波斯人达洛加后找到的艾瑞克曾经的藏身处。

前世的她曾经放下了一切,想要与艾瑞克在一起,可艾瑞克却悄然离她而去。

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段对她来说无比痛苦的经历?

··等等!

艾瑞克当初为何离去?那时他终于获得了他想要的一切,他本应该欣喜若狂的留下的,可是他却悄无声息的走掉了。

物极必反!艾瑞克的离开是因为终于获得梦寐以求的爱后极度欣喜但却又因为极度的自卑所以放弃了唾手可得的一切!而艾瑞克也是因为对自己容貌的极度自卑,才会性格逐渐扭曲变得极度自傲!那么父亲的情况,似乎也就很好理解了!

克莉丝汀在想明白了这一点后,终于有种拨开层层迷雾的感觉,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是因为父亲太在乎母亲,太爱她,所以失去时才会更难以接受以至于否定曾经的一切!”

也正是因为如此,克莉丝汀父亲的崩溃是因为当初的一切过于美好,才会在失去自己最为珍贵的事物时无法面对现实以至于否定了曾经的美好,以此作为逃避现实的法门。如今静下心来细细回想,似乎克莉丝汀曾经对于父亲的话无比笃信的时候是她刚刚嫁给了夏尼子爵那年。而那时的她与艾瑞克,彼此互通心意却面对了意料外的情况,以至于她也曾选择去逃避现实,茫茫然地接受了子爵的求婚,仓促的否定了自己与艾瑞克剩余的可能。如果当初自己没有选择逃避,而是仔细去思考解决的办法,可能也不必等到现在才能与艾瑞克在一起了。

“过去的美好始终不是错误的,那是我们曾经经历过的热爱过的,最美妙的礼物。就算有一天,我会死去,艾瑞克会死去,难道我们曾经一起看过的风景,一起走过的路都会消失不见吗?不会的。既然美好永不消逝,就算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带着自己最美好的经历进入坟墓,难道不是最值得庆幸的事情吗?人终有一死,如果因为惧怕结果而拒绝过程,那么会活的如同行尸走肉,胆怯而永不敢尝试;如果惧怕过程而拒绝结果,则会碌碌无为,毫无所得。父亲,你曾经的想法是错误的,我不愿按部就班,也不愿错过沿途的美景,就算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那我在步入这座坟墓的路上,也终会将最美的花朵收入怀中!”

嘭!

近半个月时间一直萦绕在克莉丝汀脑海中的话语终于化为碎片消散殆尽。想通了一切,克莉丝汀发现似乎眼下艾瑞克的状态,也变得好理解了。艾瑞克这次如此反常,显然不只是因为看着她和巴尔布查克聊了天,他的一切情绪的变动都应该有迹可循,只是一些事情克莉丝汀并不知道具体的细节如何,还是需要问了艾瑞克才能知道。

仔细想了想,克莉丝汀转身站到了艾瑞克的包厢门口,拉开了房门。

克莉丝汀走进包厢,绕过被摔在地上的枕头被子之类的物件,走到蹲在地上捏着碎玻璃一手鲜血的艾瑞克面前蹲下身。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能看到的碎片统统拾起来用手帕包好,然后叫来了侍者更换床品并谢绝了侍者请随车医生的建议。

将包厢清理完,所有人都离去之后,克莉丝汀也没有管房间地毯上的碎玻璃渣有没有清理干净,就直接准备席地而坐。就在即将坐下的瞬间,一旁直至没有什么动作的艾瑞克却突然站了起来,也不管自己还在流着血的手,一把将克莉丝汀粗暴地拽起来,然后横抱,扔到了床上。

尽管被艾瑞克这样扔到柔软的床上有些头晕,但克莉丝汀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没有如他所言真的要做些什么去给她所谓的自由,他依然是那样的在乎着她的安危。

摇了摇自己有些晕乎乎的头,克莉丝汀把目光投向了笔直站在床边的艾瑞克。她伸出手,将艾瑞克那只血淋淋的手拉到自己面前。

“松开。”克莉丝汀说道。

艾瑞克直接无视了克莉丝汀的话,虽然没有反抗地拽出自己的手腕,却也没有松开拳头。见状克莉丝汀也没着急,只是轻飘飘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地毯上,将之前在捡碎玻璃时故意留在角落的一块碎玻璃捡起来,然后坐回床边,在艾瑞克的视线下准备直接将手掌攥起。

这动作当真是将艾瑞克直接惹怒了,他狠狠地捏住克莉丝汀的手腕,又用力将她手中的碎片直接甩向一旁的车窗。像是回应着艾瑞克眼中甚至要直接冲出眼眶的怒火,一阵狂风猛地顺着窗户卷进屋内,将克莉丝汀柔顺的头发吹得凌乱极了。

克莉丝汀再也没有回避艾瑞克的视线,直直的盯着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睛。

对视了不知多久,在克莉丝汀准备拽出自己手腕再次下床的手,就听见艾瑞克喘了一口粗气,终于是将自己紧握的手松开了。

艾瑞克手心的那块玻璃碎片并不大,只是因为攥得太近,几乎嵌进了肉里。克莉丝汀一见伤口,瞬间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眼前险些一片空白,眼泪就那样直直的冲出了眼眶。她没有再去看伤口,胡乱地将泪水抹去,拉着艾瑞克的手腕,然后将他一把按在沙发上,又拿起了一旁侍从送来的几样简易的清创和消毒的工具。

蹲在艾瑞克的腿边,在伤口上喷上一口侍者准备好的高度酒,将玻璃用镊子夹出,擦上随车医生配好的消炎药粉,再用布条将伤口仔细的包扎好,一套动作熟悉地让一旁似乎完全感受不到疼痛的艾瑞克的眼神都有了些许波动。

“应该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到筋骨。”克莉丝汀说着,眼泪又再度涌了出来。

“别哭…”一改往常美妙的嗓音,艾瑞克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地说道。

“你真是个混蛋…哦艾瑞克…”听着艾瑞克终于开口,克莉丝汀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泄愤似的一口咬上了他精壮的胳膊。

只是咬又不舍得下重口,这一口下去,艾瑞克的胳膊都没有留下什么太明显的痕迹,只是被克莉丝汀的舌头扫到皮肤让艾瑞克的呼吸突然急促了些。

“哼。”发现了艾瑞克的反应后,克莉丝汀看着他胳膊上的口水印,是又好气又好笑。

“冷静了吗?”

艾瑞克听见了克莉丝汀的轻哼,低垂着眼眸抿紧了双唇,片刻后,点了点头,垂头丧气的样子像是一只等待着主人教训的大狗狗。

“先告诉我,你在这火车上做了什么坏事。”克莉丝汀当然没忘记先前艾瑞克先前的话语,现在想来心底都还是一阵抽痛,眼眶泛酸。

究竟是经历了什么,让已经变化了很多的他再次试图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还用那样她从未听过的平静口气近乎交代遗言般地要放弃自己?克莉丝汀深吸一口气,准备一探究竟。

“…我在路上的几站停下的时候,往仓库车厢里运了装了二十公斤火药。”艾瑞克继续哑着嗓子说道,只是声音越来越小。

“…还有吗?”

“手提箱里还有两公斤…”声音几乎小得听不见了。

“……”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就沉默了,克莉丝汀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在火车停留在站内一两个小时的功夫搞到那么多的火药还能把它运进仓库车厢里,也不知道究竟应该对艾瑞克一如既往的坦白表示赞扬,还是应该害怕的赶紧从火车上跳下去。想起曾经艾瑞克试图用大量的炸药将歌剧院炸上天的光辉历史,克莉丝汀不可能不觉得恐惧。幸好如今她对他的爱早就远远超过了恐惧,不然按照过去自己的性子恐怕这时就已经在思考着怎么逃离火车了吧。

左思右想,克莉丝汀发现自己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无奈只好选择了沉默。

包厢里安静的可怕,只有火车发出的轰鸣声停留在两人之间。过了快一刻钟的时间后,艾瑞克悄悄用视线打量着眼前低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克莉丝汀,终于露出了他沉默外表下隐藏着的忐忑。

连克莉丝汀自己也没想到,这场难得的沉默出现后,居然会是艾瑞克率先开了口:

“我害怕了,我的克莉丝汀。”沙哑的嗓音,带着一点点十分微小的哭腔,用奋力解释的口吻急切地说道。

克莉丝汀闻声抬头用有些意外的眼神看向眼前展现出了慌张神色的男人。

这个聪慧自傲又霸道的音乐天使,竟然会露出如此惊慌的神色,着实让她觉得意外,她真的以为艾瑞克,她的音乐天使,永远不会害怕。

“当我推开房门,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看到你留在桌子上的那封信的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似乎早在很久之前你就成为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我终于意识到我对你的困扰毫无解决办法的时候,我只觉得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让我浑身冰冷,仿佛失去了什么东西,空荡荡的却又颤抖个不停。我独自住在缺少了你的房子里,挨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那种可怕的感觉不停地扩大着,像是一个在不断被巨大的黑洞吞噬一样,让我渐渐知道了它的名字。”艾瑞克看着克莉丝汀望向自己的清澈眸子,顿了顿,似乎再次组织了下语言,颤抖着声音说道:

“它叫做恐惧。”

慌乱的表情在克莉丝汀的注视下下完全展现在了艾瑞克的脸上,他终于再无保留地开始解释起来。

“我本来以为,曾经看着你与夏尼子爵定下婚约,在夏尼子爵的怀中离去的感觉是恐惧,我发现我错了,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但那种感觉与曾经童年时我的东西被人夺走了时很是相似,更像是愤怒。”说着,艾瑞克握住克莉丝汀的手,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掌,此时就如同那惨白一样冰冷。

“直到这之前,我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也从未发现,生活中缺少了你的存在竟然会让我觉得如此恐惧,我害怕你会就此离开我,一去不返;害怕是因为我的毫无作为使你放弃了我!”

克莉丝汀感受着握着自己的手不住地颤抖着,心里也涌起了无尽的愧疚。听人说过,当一个人极度恐惧的时候,全身的血液都会有危机感地一股脑涌入心脏周围去保护心脏,所以艾瑞克的手才会如此冰冷罢。

自己明明知道艾瑞克此时的安全感还不够,却还是逃也似的从他的身边离开。想到这里,她将那甚至已经微凉的身躯拉入自己的怀中,安静地听着艾瑞克的讲述。

······

艾瑞克当然不是只因为一个男人与克莉丝汀聊了竟然快两个小时的时间而失去了理智,虽然这的确让他随时都有一种冲出去将那个敢于坐到克莉丝汀桌前谈笑风生的男人碎尸万段的冲动。

克莉丝汀离开了他们共同的家后没几天,洁莉夫人就带着克莉丝汀的信找上门来。夫人对两人之间出现的问题并不十分清楚,因此十分意外,依照艾瑞克这孩子的性格,竟然会放克莉丝汀独自一人去旅行,直到看到结尾的留言,洁莉夫人才恍然。

“ps:如果艾瑞克向您追问我的位置,也请您如实相告就好,以免他会过于担心。”

洁莉夫人猜到,两个人一定是出现了什么问题,克莉丝汀才会用这样的方法委婉的让自己转告。

忍受着没有克莉丝汀的日子对于艾瑞克来说无比艰难,你很难想象到像他这样从来都是身着整洁的西装,还会用头油将头发梳得光洁板正的人竟然也会有如此蓬头垢面,衣衫凌乱的样子。眼底的淤青似乎是已经连续几天都没有睡过觉,脸庞似乎也略显消瘦。

带着克莉丝汀的信件找上门准备一探究竟的洁莉夫人,终于在此时真正认可了艾瑞克与克莉丝汀的婚事。洁莉夫人虽然祝福了克莉丝汀的选择,但心底的恐惧并不能被完全抹杀。以她对艾瑞克十几年来的了解,她可怜他的遭遇,敬重他的智慧,却也害怕着他的绝顶的头脑和行事的手段。这样深处黑暗经历黑暗的人,真的会明白爱,真的会在意克莉丝汀吗?直到她看到了前来开门的艾瑞克的样子,她终于放下了心,将信交给了艾瑞克。

“两个人的相处,总会有着这样或那样的事情发生,发生的时候,就彼此帮助吧。”洁莉夫人微笑着看着艾瑞克,也没有过多追问,放心地离开了。

看到信后的艾瑞克像是一瞬间在茫茫黑暗里看见了光明,立马振坐了起来。那眼睛里都仿佛发着光的样子甚至让洁莉夫人都产生了一瞬间的错觉,以为自己在他的身后看到了一条正在疯狂摇晃着的毛茸茸的大尾巴。

艾瑞克迫不及待地拾掇了自己的行李,又买好了和克莉丝汀同一天出发的票,因为他再也忍耐不了见不到克莉丝汀的日子了,如果她那么需要独处,那自己就算不出现在她面前,能看见她,保护她也是好的。

能看见她,就足够了。

买好票下午回到家后的艾瑞克倒头就在克莉丝汀的床上睡了过去,因为连续几天的不眠不休,他已经太疲惫了。

克莉丝汀柔软的床榻是这几天艾瑞克唯一聊以慰藉的地方,那种仿佛克莉丝汀还在,让他心中略微安心的充实感能将他心中不断放大恐惧黑洞稍稍缓解几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实在是艾瑞克有些猝不及防。他真的有在努力地去做到他承诺过的事情,克制自己心里那些克莉丝汀不喜欢的冲动,努力地去相信着她,等待着她的归来,尽管这感觉让他无比痛苦。

只是艾瑞克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心底的魔鬼已经被压抑了太久了。

它正耐心的蛰伏在艾瑞克的心底深处,等待着一个能让它挣脱牢笼的时机。

“sijosaisseulent

四周围没有人

pareru

让我把它戴上

decespendantsd,oreille

先戴上这副耳环

ah!voicijtent

啊!一切多凑巧

aufonddecassette

箱子里还有镜子

uniroir!

怎么样?

erenaselte?

快看,我是多么漂亮!

erepasette?

看啊,我是多么美丽!

似是远处飘来了歌声,睡梦中的艾瑞克睁开了双眼,有些茫然。

“ah!jerisdevoir

啊!看我在这镜子里

sibelleenceiroir

变得多么漂亮

ah!jerisdevoir

啊!你看镜子里

sibelleenceiroir”

我变得多美丽

歌声再一次响起,睡意如潮般退去,艾瑞克猛地清醒过来。

“ahjerisdevoir珠宝之歌?”

是克莉丝汀回来了吗?是她唱起了珠宝之歌?我为什么无法动弹……还躺在剧院地下湖边的床上?!

艾瑞克发现自己的身体突然起身,不受控制地行动着。起床,着装,带上一张只能露出一点额头和下巴的面具,藏匿着身形在五号包厢欣赏了克莉丝汀担任女主角主演的《浮士德》,又顺着暗道来到了化妆间,结束演出的克莉丝汀正在那有些忐忑地等候着她的天使。

艾瑞克看着眼前巨大的化妆镜前那略显瘦小的身躯,听着自己对她的夸赞,教导她只能为他和音乐奉献爱,然后在克莉丝汀对此表现出了一点小小的质疑时,自己的喉咙中爆发出了怒吼:

[你必须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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