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不希望你的笑声摇摆不定
汪凯从那天起一转往日的消沉,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去剃了个光头美名其曰从头开始。明明还是小孩,却学着那些街边混混纹身、抽烟、喝酒,配上他的一身破洞牛仔像个不伦不类的癌症患者。
对我的评价汪凯很满意,说自己就想要这种效果来气他妈。他妈住进了老板的城里的楼房,把他扔给了奶奶每个月回来一次顺便给他很多生活费。
我同情的看着洋洋自得的汪凯,像是个想通过飞上天空爆发出巨响证明自己的老式鞭炮,可是人们更青睐绚烂夺目的烟花。
也没人再敢当面笑话他,因为汪凯有一次拿砖头给最后一个那么说的孩子的脑袋砸开瓢了,住了一个月院。
我和他,第一名和迅速崛起一炮成名的校霸,成了外人眼里古怪的搭档。大多数时间都是他说话我听着,气氛倒也出奇的和谐。
他很大方,总是请我吃饭,刚认识的那段时间几乎吃遍了镇上的所有门店,我还因此胖了几斤。
每次季建军一闹完,汪凯第二天就会带我出去兜风,骑着他爸生前的那辆老摩托车。我们俩加起来都不到二百斤,却敢骑着它在农村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飞驰。
当山间混着草木气息的风高速经过我的脸,吹的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时候我会觉得意识飘出了身体,悬浮在半空,好像短暂的逃离了现实,但下一秒就会被汪凯那公鸭嗓发出的尖叫拉回现实。
汪凯也是唯一一个知道我喜欢季川的人,本来这事我想瞒着所有人的。但是耐不住这逼的观察力太敏锐了。
一次我和汪凯正坐在墙头上吃冰棍呢,我哥从下面光着膀子扛着个锄头经过,我眼睛发直的盯了一路直到他消失在拐角处,连冰棍化在指缝里都没察觉。
汪凯在旁边眯着眼看着我没说话,过了会突然开口道:“泽啊,你是不是看上你哥了?”我心里一颤,面上还是没有表情的说:“你疯了?”
他出声提醒道:“哎,冰棍都化了啊。”我低头含住冰棍,用他的衣服擦着手,决定试探他一下,说:“那你说说你怎么推理出来的?”
他自豪的咬了口冰棍,含糊不清的说:“眼神。一个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你平时耷拉着眼皮好像谁都跟你没关系似的,你都不知道刚才你那眼神好像是要把他吃了一样。”
听完他头头是道的分析,我有股想告诉他这个秘密的冲动,因为自己埋在心里不能倾诉的感觉也快要把我压塌了,于是我嗯了一声后说,“别告诉别人。”
汪凯比我还激动,难得的没有表现出我预想里鄙视惊恐或是嫌恶的样子,而是觉得我终于把他当成兄弟了,连这种秘密都告诉他了。可见他精神真的不太正常。
说出来以后我心里松了口气,但是刚才那几分钟还是一场对我无声的煎熬,稍有不慎我就可能成为第二个汪凯。
从那以后每当觉得别人要看穿我的时候,我的手里就会产生一种融化的冰棍那种冰凉粘腻的感觉。
压抑对季川的爱欲成为了我青春期的主题,可是少年的爱就像汹涌欲出的岩浆,每天一见到他就想暴烈的喷射出来。
我只能用尽力气让它冷却,变成一块块堆积在心里的坚硬冰冷的岩石,建成保护我们兄弟关系的严密城墙。
我无数次的幻想过自己要是个女孩该有多好,我就能使个计策把人先上了,这样季川这辈子都离不开我,他会怀着深刻的歉意和内疚照顾我一辈子。
但是我也只是想想,一遍遍的意淫和如影随形的负罪感就像缠绕在一起的两股绳紧紧的勒住我的脖颈。
和哥逐渐疏远了半个月后,放假回家的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季川,一面压抑着对他的思念一面迫切的想靠近他,可是我不敢靠得太近,害怕自己会做出什么不可控的事来。
到了晚上,我在洗手间里冲澡,突然门打开了,季川光着上半身站在门口,隔着升腾的雾气,手里拿着毛巾拘谨的问要不要帮我搓背。
我在花洒下愣住了,赤身裸体的情况下见到喜欢的人就站在距离不到半米的地方,用着诱人犯罪的语气邀请你搓背,是个男人都拒绝不了。
我咽了下口水,心跳的声音太大扑通扑通的震动着鼓膜,握住拳头咬紧牙说了句不用了。
哥好像有点受伤,手里来回摆弄着毛巾,沉默了几秒说:“还是搓搓吧,到了学校没人给你搓。”
单纯的季川连主动示好都做的不够自然,略带生硬的靠近却已然让我神魂颠倒。
说着就要不顾我无声的拒绝进来,还关上了门。我急忙转过身去,努力忽略眼前的一片春色。其实从小到大我们互相身上哪儿都见过了,可是感情变了之后我对这具朝夕相处的身体突然就变了关注点,对他以往身体的记忆成为了一种追加体验。
哥的胸肌上沁着微微一层薄汗,他肯定在外面等了很久热的出汗了。纹理分明的肌肉在灯下闪着蜂蜜般的色泽,上面依稀可见的青色静脉仿佛有生命力的枝蔓铺陈在这具鲜活的肉体上,腰际干练的曲线通往身下那神秘的禁忌之地。
光是想着这些我就感觉半硬了,不想让哥看见我的丑态于是只得背过身去假装让出空间让他搓背。
哥在身后用手接了捧水,悉数淋在我的后背上。明明是热水,我却感觉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每个毛孔都在战栗着,仿佛这是主赐下的圣水浇在了内里是魔鬼的我身上。
哥看出来我的颤抖,小声的问道:“很冷吗?”我摇摇头,是太热了。身体前所未有的火热好像身处火焰山,急需季川来为我解暑。
“那我开始了”,说着哥把毛巾卷成长条开始从上至下的用力摩擦着我的后颈、肩胛、背部一直到腰。他的手法很舒服,带着季川特有的照顾和细心,我却被这隔着一层棉布的温热手掌的触碰撩拨得心猿意马。
狭小逼仄的空间里一时静默无言,在我看来是浮动的暧昧,在季川眼里这是我不愿和他交流。他终于憋不住问道:“小泽,这段时间你怎么了。是心情不好吗,还是在学校有谁欺负你了?有什么事就和哥说,别自己憋着啊……”
我静静听着他的絮叨,里面含着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失落和控诉。我突然觉得自己很蠢,为什么要冷落季川呢?无论他喜不喜欢我,他都是我哥。
我一个人的苦情剧不应该要他来配合演出,在哥眼里我只是突然和他拉开了距离没有解释。我这么爱他,为什么凭空让他多了一份烦恼,不管怀着什么感情我都想要靠近他保护他让他开心。
“对不起哥,最近学习压力有点大,我不是故意不和你说话的,以后不会了。”我闷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哥有些受宠若惊的意外,在这么久的冷漠后我第一次用这么软的语气和他说话。“哎呀我就是随口说说,和哥说什么对不起啊。学习别太逼自己太紧,你那么聪明肯定能行的。”
季川就这样轻易的原谅了我,没有质问也没有斥责,他就是这么善良又好哄,显得我更加卑鄙小人。
原本高涨的性欲也在这愧疚惭愧里渐渐消退了,逐渐被温情取代。但是下一秒,哥做出了个让我始料未及的举动,让我瞬间乱了心神。
浴室里只有头顶一个老旧的花洒,还有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发黄的水管以及我换下来的衣服。哥搓完后把水管递给我,就在我回头接过水管的时候他居然直接大咧咧的弯腰脱下了内裤,明摆着要和我一起洗。
我呆呆地握着不断喷水的水管朝着哥的上半身,水流向上攀登然后顺势而下形成一道抛物线,打湿了他的腹肌还有下面的毛发,露出了他蛰伏在里面的阴茎。
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是该转身还是继续放纵自己顶着季川裸体的目光。季川表现得很自然,一点要避嫌的意思也没有,眼神示意我把水管给他。
我机械的递过去,转过头冲水。但脑子里不断回现着他笔直有力的腿从裤筒里伸出来的动作,以及随之弯起的膝盖,上面不多的褶皱展开变得平滑光整;拱起的脊柱浮现在后背上,像是
一条骨鞭盘亘在野兽体内。
哥的身材一直很好,人也长得很帅,是那种有男人味的帅。棱角分明的脸上剑眉漂亮,身上的肌肉不是健身房里练出来的花架子。
由于常年劳作肌肉紧实有力,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长期弯腰让他有点驼背,但不显疲态而是给他增添了分内敛的气质。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眼看又要翘起来的阴茎,心里一阵郁闷,也不知道有没有哥的大,我怎么一点优势都没有。
肌肉也是薄薄一层,天天在室内捂得和小白脸似的。不过还没到上床那步呢,虽然我更想操季川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能勉强在下面。
季川就在身后伴着哗啦啦的水声洗着,我的阴茎因为意识到他就裸着在我身边这个事实硬的发疼,真是一场甜蜜的折磨。我不舍得出去,贪婪的享受着这难得的近距离接触,想把这一刻永远留在记忆里关于季川的版图。
我受不了了先出去了,过了一会季川也湿漉漉的进屋了,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内裤。
我用被子盖住自己的下半身,努力掩饰着异常,可季川却走过来说:“怎么不吹头发,一会该感冒了。”说着就自然地拿起毛巾包住了我的头开始熟练的搓弄。
好像有一根电线连着季川和我,每当他动一下我身上就会滑过一阵电流。头皮酥麻的感觉让我的脸红的和煮熟的虾子似的,清醒的沉溺在他的温柔里。
擦完了头发我们准备躺下睡觉了,外面开始下起雨来,门口杏树的叶子被风吹的哗哗作响,配上阴森森的树影还真有点吓人。
我和哥睡在一张床上,夏天很闷热我们就不盖被子了。哥的身体总是凉凉的,是天然空调,我存着私心抱着他的胳膊说:“哥,你身上好凉快啊。”季川有点不自然的挪动了下身体但没有抽出来。
迷迷糊糊的睡到半夜,我被尿憋醒了出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困意全无。季川在床上手长脚长的平躺着,外面的雨停了月亮出来了,下过雨的天空十分澄澈。
琥珀色的月光均匀的铺在我哥的每一寸皮肤上,像是加了层柔光滤镜。夜晚的河流在他的身上流淌,大地果实的芳香从他体内蒸腾而出溢满了这个月夜。
我虔诚的在他的床边跪下,用手在虚空里描绘着他的眉眼,他的鼻梁和那张让我魂牵梦绕的唇。哥是这个世界为我打造的专属天使,此刻月光下的他像一位沉睡的神砥圣洁纯净,仿佛静待着有人来用一个吻把他唤醒。
可是现在跪在他身侧的是一个觊觎神明的罪人,我不想唤醒他只想和他一起沉睡在无边的黑暗里。
我将一边吻着他疯狂冰冷的唇,一边爱抚他身体遗落的果实,一边寻觅他紧闭双眼的光而死去。如此当大地接受我们的拥抱时,我们将融合成一个死,永远活在吻的永恒中。
有时候我怀疑是不是我和哥是一个灵魂被分成两半,胡乱的塞进了两具身体里,不然我无法解释这致命的想与他合二为一的吸引力。我颤抖着靠近他的唇,却还是在最后一秒用手指覆上了他的唇只轻轻吻了下指尖。
因为接吻是很神圣的事情,我觉得必须要在两个人想交付彼此的时候才能发生,所以我会努力克制好自己,等着那遥远的一天到来。
可能季川在别人眼里很普通,但是他从小就是我的保护神,就像平凡却温暖的雨衣全面的包裹着我,即使身在暴雨里我也只是感到一丝凉意因为他无声的保护。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在炕上坐着写作业,季建军在一边斜倚着墙抽烟。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发火说我用铅笔指着他了,我辩解道没有但他不由分说开始大声的骂我。我被吓坏了,又委屈又愤怒,便跳下地说我要离家出走。
季建军吐着烟圈,不屑的说:“有本事你就走啊,看你能走多远,走的时候可别偷我的钱啊。”我恨恨地背着小书包推开门就走了,而正在屋后给柴火盖塑料布的季川完全不知道这个风波。当时外面正在下大雪,我刚出门就被呼啸的北风吹透了。但是我不服输的继续走着,心里有点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走出大约两条巷子了,我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季泽!季泽,快回来跟我回家!”
我呆呆地转身和巷尾的形单影只的季川对视了一秒接着拔腿就跑。虽然不知道哥是怎么这么快就发现的,但是我知道被他抓住回去肯定没好果子吃,于是我奋力的向前奔跑着,想把他甩开。
但是我肯定跑不过未来的田径选手季川,没一会我就被哥拎住了后衣领。季川焦急的说:“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大雪天往外跑什么?让人拐走了怎么办!”
我想开口辩解不是我不听话,但是一张嘴话没出来先哭上了,也不知怎的一看到季川我就特别委屈。
季川本来面上很严肃的一看到我的眼泪就慌了,一边擦着我的眼泪一边笨拙的安慰道:“行了别哭了,一会脸都哭山了。走吧,跟哥回家。”说着就要拉我的手回去。
我一把甩开,愤愤地说:“我不回去!凭什么啊明明不是我的错,别人家里也是这样吗?”一抽一抽的吸着快要流出来的鼻涕。
哥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无意中问出来的尖锐的问题,先给我擤了鼻涕然后低头抿着嘴说:“可能是吧,我也不知道别人家是什么样。”
我倔强的转过头,说:“我不回,回去他肯定要接着骂我。”季川抬头给我用手拨弄着头发上的积雪,坚定的说:“不会的,哥会护着你。”
我半信半疑的转头看他,雪地里就我们两个人,家家户户此时都聚在一起享受着惬意的暖气和闲暇时光,无人在意角落里的我们。
季川的鼻头也被冻得通红,雪地里他尚稚嫩的面孔此刻却显得那么坚毅可信,让人情不自禁的想依赖他,好像跟着他什么危险都不会发生。我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拉住哥的手转身一起回去了。
到家后,一进屋就看到暴怒的季建军咆哮道:“狗娘养的你他妈还敢回来,看我今天不打断你的腿。”他顺手抄起墙角立着的生炉子用的火钩就要向我身上招呼。
我吓得僵在那儿不敢动弹,身上的雪化了顺着脖子流进了衣服里冰的我发抖。眼前却出现了哥的怀抱,他把我护在怀里,紧紧的搂着我的头,随后我听见他的后背上传来一声又一声火钩打在皮肉上沉重的闷响,哥咬牙坚持着嘴里不时地溢出闷哼。
打了几下,季建军觉得不解气一把把哥薅开,说:“长本事了啊,学会让季川帮你扛打了。”然后又举起了火钩,我身体比脑子更快的跪下求饶说我错了以后不敢离家出走了,季建军这才罢手,随手把火钩扔在地上骂骂咧咧的出门了。
混乱的屋子里瞬间静了下来,只有火钩落在地上清脆的反弹声还回荡着。我不知所措的擦干不知何时流出来的眼泪,爬到哥旁边掀开他的衣服要看看伤口。
后背上已经青一道紫一道,周围有些地方微微肿起来了,我害怕又担心的问道怎么办。哥很淡定,说把抽屉里的云南白药拿来喷上就好了。我急忙取出来,小心翼翼的对着那些痕迹喷着气雾剂,刺鼻的药味瞬间弥散开。
我处理完伤口,愧疚的跟哥说:“对不起哥,都是我不好,要不你也不会挨打了。”季川弓着背像个老爷爷似的艰难回头道:“这不算什么,其实不是很疼。哥都说了会护着你啊。”
季川就是这样,说到的一定会做到。他的承诺顶天立地,让我觉得直到世界末日也依然有效。从那一天起,我知道了我不能只顾着自己的感受说话做事,因为哥的身上背负着我的一部分命运即使这不是处于他的本意但他心甘情愿。
我从来都不是我哥的罪,却已然成为罚。悲伤消耗太多体力,必须坚持静止才能对抗世界。
也是从那天起,季建军在我心里留下了可怕的回忆的开端,然而他并不是一直都是这样。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就像钻石有许多折射面,有些面身处黑暗那必然就有看似光明的对立面。
在幼儿园的时候,那时候经常是他骑着大二八杠的自行车接我放学。我坐在车杠上,小书包抵着他的胸膛,他说话时的震动会传过来引得背上一阵痒意,我很喜欢那种感觉。
这时候他会在路上唱歌,基本都是张学友、谭咏麟他们的歌,有一句歌词因为唱的次数太多了我都记住了。每次就偷偷跟着哼,“凄雨冷风中,多少繁华如梦……”
其实这幅画面可能很普通,但在我的记忆里它永远都是金黄色的,带着梦幻温馨的暖光。现在想起来觉得这更像是经过我想象里的润色和带着时间滤镜的一个梦。
那次打完我,第二天他打麻将赢了钱回来开心的买了一只烤鸭还有一大包零食玩具回来,和颜悦色的和我道歉说是昨天都是吓唬我玩的,把我抱在怀里左右亲了两口咧开嘴笑着说我是他的宝贝儿子。
我轻而易举的就被哄好了,甚至自己给他找好了借口,开心的和他玩了起来。没注意到季川在一边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沉默的吃完了晚饭。饭桌上好像两个世界,这边父慈子孝,那边的季川独自淡漠。
晚上睡觉前,我抱着新玩具奥特曼跟季川说我觉得爸爸还是挺好的,我现在已经原谅他了。季川两手放在脑后,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平静地说:“季泽,你想有好爸爸对吗,你想让他一直都这样对吗?
我告诉你,他不会的。你现在可以原谅他,我不会生气,但我希望你记住当他变回去的时候你不要太难受。”
我似懂非懂的按着奥特曼身上的按钮,发出的红光照在他侧脸上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这样的季川好陌生,像是另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季建军没再发过脾气不过也没再像那晚一样和蔼,他又回到了那个整天碌碌无为把我们当作空气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