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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凳子上有个树瘤

 

未过午时,空庐来了一个妇人,站在院门外叫:“戚公子在家吗?”

我靠在栏杆上打盹,被这一唤惊醒了,跑过去开门,问:“你是哪位?”

她有些惶恐地看着我,道:“我找戚公子。”

我说:“我知道啊,所以我问你是哪位嘛。”

她抿着嘴,说:“若公子不在,奴家今日就先走了。”

我觉得她莫名其妙,便说:“不送。”

她当真要走,戚伤桐从屋里跑了出来,喊住她:“秦大娘,我刚刚睡着了,请进来吧。”

妇人舒了口气,脸上顷刻间绽开热络的笑容,一边挤开我走进小院,一边和他拉家常:“打扰公子午睡了,这春天哪就是容易犯困……”

戚伤桐随声应和,领她进屋,便喊童子倒茶。那两个小东西不知道跑哪去了,没一个应答,我走到门外,说:“我去煮茶吧。”

他犹豫了一下,对我笑道:“茶叶放在厨房,贴了红纸的陶罐就是。”

那妇人也转过头来,用戒备的眼神打量我。

我进厨房时还听见戚伤桐对她讲:“小花是我新做的,大娘看出来了么?他也是个傀儡。”

妇人秦氏赞许道:“公子的雕工出神入化……”

我回去给他们倒茶时,戚伤桐已将一块木头拿在手里端详了。

我一边将沸开的茶汤注入杯中,一边用眼去瞟。那是个雕成鸟的模样的傀儡,那里面亦藏着一个和我一样的亡魂,木头被水泡坏了,上面还有大大小小许多其他利器造成的损伤,这具身体和残废也没什么区别了。

我问:“这是个鹦鹉吧?白的倒是少见。”

秦氏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只听戚伤桐问:“这次是掉进池塘里了?”

秦氏叹着气道:“我们家那几个少爷没一个省油的灯……”

戚伤桐截断她的话,道:“修不好了,我给它重新做个身体吧。一天能做完,大娘隔日再来吧。”

妇人语气恻然:“公子也知道,它不在身边的话,我家小姐晚上是不会睡觉的。”她用手指绞着袖子,“公子能否……”

戚伤桐的神色微动,却还是说:“我最近受了伤,实在负担不起太长时间做木工。”

“好,好……那奴家就明天再来。”她连茶也没喝一口,便站起身向戚伤桐道谢,将那只鹦鹉留在了空庐。

她走后,戚伤桐倒是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地吹起茶汤,伸出舌尖飞快地在水面点一下,又被烫得缩回去。

我拎着茶壶晃了晃,问:“听你那口气,这小鸟坏了好几次了吧。”

他“嗯”了一声,继续着那用舌尖试探水温的动作。

我在他旁边一屁股坐下,轻轻摸了一把那不能动弹的鹦鹉:“这东西本是她家小姐养的宠物,但是那位小姐总是被家里兄弟欺负,把她珍爱之物弄坏了一次又一次,大概是这么个故事,对不对?”

他摇头:“我不知道。”然后他抬头转向我,认真道,“连兄,不要猜了。”

我耸耸肩:“我看来找你帮忙的人都有一肚子的故事,就算他们主动告诉你,你也不听?”

他反问:“他们说的故事,对我有用处么?”

我沉吟起来。若换做别人说这话,我大概会先入为主地判人庸俗,但我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半晌,我回答:“万一听了前因后果,就能想到更一劳永逸地解决办法呢?譬如刚才那位……”

他眼睛微微弯起弧:“连兄是说,若你的猜测是真的,我可以去将她府中的少爷们教训一顿,让他们再也不敢弄坏我做的傀儡了?”

我真是这么想的,但被他这么一转述,我又怀疑起自己来,迟疑道:“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他叹道:“算了,他们求我什么,我便给他们什么,不多做也不少做,这样不是很好?”

他终于将茶汤吹凉了,抿了一口,对我说:“将壶也放在这吧,我慢慢喝。”

我看着他随手从桌上的木料里捡起一块,就拿起刀刻了起来,一只没有鸟喙、双眼镂空的鹦鹉头几下就在他手中成形。

“你这速度,怎么看也不需要一天吧。”

他怡然道:“将工时报得久一些,就不用做那么多事,也能让人以为我费了很多心血,对我的作品稍微珍惜一些。”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中蛊的缘故精力不济,”我说,“你刚才睡着了。”

“既然早上没错过花开,中午睡一会儿也没有关系。”他说得理直气壮,然后用指背揉了揉眼。

我提着茶壶出去了,把里面的茶倒干净,添了一壶热水回到那间房。一条条刨花飞快地从他指下掉落,我看见桌上已经又摆了一个小物件,是鹦鹉的颈。

我拿起来看了看,说:“这一块料子用得和头不一样,有什么说法吗?”

“没有。”他回答得很干脆,“都是边角料,过不了多久总是要再换的。”

我揶揄道:“说得真无情啊,戚兄。”

他笑了笑,继续埋头做他的活。

我将桌上的零零碎碎推开,扫出一小片面积,将胳膊搭了上去,懒懒散散地趴下来,问:“小花是谁?”

他的手停下来,沉默片刻,说:“你的真名不能让人知道,我随口取了个名字,连兄可别介意。”

我吐吐舌:“以后你的孩子可不能让你来起名。”

他的眉微微挑了一下,问:“有这么难听吗?”

“不难听。”我笑说,“从此以后我就叫小花了。”

“从此以后……”他喃喃着复述这四个字,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脸色骤变,手指捏紧木头与刻刀,“唔”地一声趴了下来,红晕顺着脸颊爬升。

“又发作了?”

他的头很小幅度地点了一下,发出细细的吸气声。

“这蛊的名字不是叫作孤鸾夜愁吗,还没入夜呢。”我愕然,距离上一次发作才过去多久,这也太快了。

他双手颤抖,指尖都攥得泛白,抬起头挤出一个笑:“不是这么解释的。”

我说:“你也别解释给我听了……”我咂了咂舌,“要到床上去吗?”

他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怔了怔,觉得此时至少应该把他送到床上去。于是走到他背后,先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把刀具与木件拿开,说:“这么好的成品,刻坏了就不好了。”

转眼间他额上已经冷汗淋漓,手被我碰到的那一刻,我总觉得他抖得更厉害了。

“我送你回房。”

“唔……”

我这才发现被桌面遮住的双腿已经忍不住互相蹭了起来,连带着臀部也贴在凳子上扭着。我有些为难,不知该从哪个角度把他搬起来。

他趴在桌上,整张脸都埋进手臂里,拧着腰,下身在凳上狠碾了几下,忽然剧烈地一阵哆嗦,哑着嗓子发出“嗯啊”一声呻吟。

我看呆了,心想怎么会这么快,才见他伸起一条手臂,用沙哑的声音说:“扶我一下,好不好?”

我将那根手臂挂在自己脖子后,将他顺势抱了起来。低下头,才看见那凳子上有个树瘤,大约是锯木头时看它纹路好看,只打磨光滑刻意留在上面。

方才他就是挪到这东西上,把自己硬生生磨得去了。

他的身体仍在我怀中蹭动,我在他手臂上捏了捏,问:“还好么?”

他抬起头,用湿润的眼仰视我:“没有。”

我将他放在床上,去关门,一转头发现他自己将腰带扯开了,手指抓着里衣的衣领向两边扯,裸露的肌肤泛着荷花一样的粉色。

我问:“很热么?”

他点点头。

我帮他将外衣除下,只留薄薄的里衣袖子套在他手臂上。我的手难免蹭到他的皮肤,划过哪里,那片肌肤上细小的绒毛就直立起来,十分敏感的样子。

我想这和木头碰他有什么区别,难不成他真对木头有那种嗜好?我飞快打消这个想法,分开他的双腿,查看那口女穴。

与昨夜相比,它稍稍合上一些,上面的嫩红蒂珠吐露出一个尖。在大白天看,那里的颜色羞怯地泛着嫣红,这还是刚刚隔着衣服被磨蹭过后的样子。

我将两瓣软肉拨开,食指尖点在肉珠上轻轻一按,试探着他能接受的力道。

他当即软了腰,躺倒在被面上,双腿不知所措地乱动起来。“嗯……可以再……重一点……”

我说了声好,捏住了那肉核揉搓。他低低的呻吟在卧室里回响起来。

我挺喜欢听这声音的,但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不得不问现在就他:“你家的墙隔音不太好啊,隔壁那只鹦鹉会学舌吗?要是它听来学会了怎么办。”

他一下子懵了,咬着嘴唇看我。潮红的脸色配上这副表情有些有趣。

我手上动作没停,慢条斯理地用指腹在那娇嫩蒂珠上打着转。他胸口起伏一阵,终是忍不住喘息起来,带着嗔怪的意味瞪了我一眼。

“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神情放松下来:“那只鹦鹉不会说话。”

“那就好。你放心叫出来吧。”我在那花核上一掐,再一拧。

“唔!”他的声音一刹那变了调,从腿根到小腹一阵痉挛,大口喘着气,平复了好一阵呼吸,才用颇为无奈的口吻说,“哪有你这样的。”

我问:“我什么样?”

他顿了顿,说:“没什么。”

那口女穴变得湿软,两瓣小花唇中泌出滑滑的水液,我的手指被沾湿了,蘸着水去玩那肿大的花蒂,总是夹不住。

他断断续续地轻哼一阵子,终于并腿夹住了我的手臂,软声道:“不行……太肿了,有点疼……”

我松了手,问:“那怎么办?”

他声音很低,几乎是嘟囔着说:“连兄不是见过猪跑么?”

我手指戳上那藏在花瓣间的窄小入口。他嗯了一声,长腿舒展,我就当是同意我进去的意思,将手指慢慢伸入。

那一处软得像融化的蜜,手指搅出的水声有近乎黏稠的质感。我两根手指就将他塞满了,缓缓向里摸,越往深处缠得越紧,像一张小嘴吸吮我的指尖。

“哈……”他的小腹起伏着,又开始用手抓被子。

我的手指齐根插在里面,往上勾了勾,他便受不了地呻吟出声,扭着腰想要往外拔。我抓住他的脚踝,往我这边拽了拽,指尖便深深戳在内里的软肉上。

“啊!”一声短促尖叫发出一半便被他吞下,捂着嘴让我快点。

我也不知应该怎么快,便回忆着刚才刺激到他的那个地方,继续对着那里抠挖。

他的腰不住地挺起又落下,敏感处被按得得趣,穴里软肉更卖力地吞吃手指。

“慢……慢一点……我不行……哈啊……”软穴被玩开了,此时再进一根手指应该也是可以的,但也没必要了。他流的水越来越多,想必又快要到了。

我抖着手腕,连带着手指也在他穴内震磨。他的呻吟一声比一声细,最后细到听不见,我挺直腰背,看见他的脸。散乱的长发簇拥着他染上醉酒一般的酡色的皎白面孔,那双漂亮的眼睛在我最后一次抠弄中翻起了眼白。

水喷涌了出来,我的手指堵都堵不住。

我用手接了一捧,剩下的无可避免地流到了床上。我有些可惜他这床早上新换的被褥,这下又要再忙活一次了。

他懒洋洋地坐起来,注意到我朝上的手掌,奇怪地问,“你捧着什么东西?”

“这,我……”我下意识要藏,将手一攥,那些清透的液体就从指缝间漏了出来。

他呼吸一滞,瞬间脸红了个彻底。“你……快去用水好好擦洗,别留下味道。”

“有味道吗?”

“肯定是有的。”他低着头,已经不敢面朝着我了。

我应了声,跳下床,便听他打了个哈欠。

“好好睡一觉吧。”我劝他,“反正客人明天才来呢。”

“我和客人倒是不急。”他慢吞吞系上衣服,还是要起来,“那只鹦鹉还等着脱身呢。”

我洗了好几遍手,回他房间里替他换上一套被褥。他备用的被子已经不多了,我想了想,便找了个盆,将弄脏的两套拿到院子里洗。

我没干过这种事,将厚重的被子按进水盆里压来压去,弄出好大声响。戚伤桐一旦投入制偶,便关心不到其他事情。因此直到两个傀儡童子挎着篮子回家,才将我喝止。

“你不许过来!什么都别碰!”他们俩心疼地抢过被我蹂躏得不成样的被褥,把装满野菌的篮子往我怀里一塞,将我赶走了。他们拿了胰子,抬着盆出门去,言谈之中听出似乎是要去河边浣洗,我不敢去添乱了,带着篮子走进厨房转了一圈,对着满眼锅碗瓢盆亦绝了做饭的心,只好回去找戚伤桐。

我洗被子的功夫,他已做完了鹦鹉的身体,每片羽毛上的羽丝都分毫毕现。他将身体的各个部分拼接起来,内里的机关藏进了鹦鹉肚里,最后,他才将那坏掉的旧傀儡头上的眼睛取出——那是一对黑玉打磨而成的珠子——安嵌进新的眼窝中。

戚伤桐掏出他的铃铛,在旧傀儡顶上晃了晃,一个白色的影子扑闪着翅膀站立起来,发出啾啾喳喳的鸣叫,也无需指引,就蹦跳着走向它的新身体。

铃铛又响了一声,傀儡鹦鹉的眼中好似多出一抹生动的光彩,翅膀一张,飞到了我肩头来。

我惊讶地摸了摸它带钩子的喙:“这鸟竟不认生。”

戚伤桐笑道:“连兄,它将你当成木头架子了。”

我哈了一声,抓着它放回桌上。

戚伤桐静静地望着它,问我:“你说它是白色的?”

我说:“是啊。”

“白色是什么颜色呢?”

我回答:“就是你看到的这种颜色。”

他小心地顺着鹦鹉的脊背摸了下去,一直摸到尾羽,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鹦鹉乖觉,重获新生以后也不乱飞,就老老实实站在戚伤桐的桌上。我逗了它几句,发现它真的不会模仿人话,便失去兴趣。

戚伤桐抻了抻胳膊,肉眼可见困倦到极点,终于步履蹒跚地回房睡觉。

我也想休息,但想起那一双双没有神采的眼睛,就有些难受,只好问他:“有没有呃……眼睛少一点的屋子?”

他开门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立刻就听懂了我的话,给我指了一间,笑着说:“就是不知道连兄习能不能习惯与他共处一室。”

我摆摆手:“我哪有那么挑。”

当我打开那间最小的屋子的门,才明白他的意思。

此间住的是“四无公子”。

“好久不见啊。”我咧嘴和他打了个招呼,“我该叫你什么呢,总不能也叫你戚兄吧。”

他。或者说它,安静地靠在墙角站立。虽然一双眼睛都没有了,不知怎地,我被注视着的感觉却更强烈了。

我一直有些好奇替身傀儡这种东西是如何运作的,在我从小到大听的故事里,此物被传得十分邪乎,有说主人需剥离一部分魂魄分给它,才会令它处事说话与主人相似到不辨真伪的程度。

这一尊看着不像。我走上去,试着把手贴在它平滑的脸上摩挲几下,又拍了拍它的肩膀与胸口。确定了它真的没有反应,唯有戚伤桐的铃铛响起后才能活动。

我心里那点对“四无公子”动手动脚的歉意立马消失了。那种被人看着的感觉似乎也一并消弭,我安心地占据了房间另一个角落睡去。

隔日清早,我与戚伤桐在廊下碰面,他神色古怪地问我:“连兄与我的替身傀儡相处得还习惯吗?”

我道:“谈不上好不好,相安无事而已。”

“是么?”他没再说什么,走下台阶,照例去用手欣赏他的花。

我急忙道:“小心前面!”昨天傀儡童子洗的被子架在院里晾晒,他走到跟前,伸手摸上未干的被面,轻笑道:“我不是瞎子。”随后绕了过去。

妇人秦氏依旧是午时来的,她接过鹦鹉,对戚伤桐连连道谢,临走前留下一块碎银。

戚伤桐拈起银子掂了掂,皱眉道:“太贵重了,请您拿回去吧。”

秦氏执意不肯收回,说:“公子前几次都没收酬劳了,我一深宅妇人,也没有门路去弄公子需要的料子,求公子收下吧。”

戚伤桐放弃了与她推搡,将银子攥住了。

她显得很高兴,深深行了个礼,与他告辞了。

戚伤桐说:“再会。”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我视线中,我才对他说:“真奇怪,一个深宅妇人又是怎么找到你的?”

他转向我,唇边噙着清浅笑意:“或许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也没什么奇怪吧。”

我欲言又止。

他竟猜出我在想什么,直接道:“连兄有所不知,泷州外道横行不假,此地百姓却不像你们想得那样受尽荼毒,多数人早已习惯了与巫、尸、鬼共处,我在这里也不过是个有几分能耐的工匠罢了。”

我有些心虚地垂下眼,说:“我已不是妙殊宗的人,别说什么你们我们了……”

他讶异地将眼睛睁大几分,道:“好。”

小木和小布才从自己屋内出来,原来他们是刚刚睡醒。一看到戚伤桐手里的银子,就欢呼道:“我们有钱了!”

小布拉着他的手,兴高采烈地说:“公子,我们去山海大集吧。好久没有去了。”

戚伤桐低头看他,温声问:“你们想买什么?”

小布撇撇嘴:“买几张鲛皮,好不好?天天洗东西,我们手上的皮都要泡坏了。”

戚伤桐用力咳嗽起来,耳朵都红了。

小木说:“我不要,我可以换备用的胳膊。”

戚伤桐拍拍他的头,道:“总有买得到的东西,那就去吧。”

山海大集是外道中人组织的集市,每季只开一次,为期半个月,地点在泷、?、绀三州轮换。以前宗门的人习惯把它叫作鬼市。我还没去过那种地方,不由有些好奇。

小木乜了我一眼:“正道中人要进大集,是得上缴一大笔钱财的。你这未来正道魁首的魂魄也能在市上鬻出个天价。现在你既不用出钱也不用被卖,算你走运了。”

我笑道:“沾了你家公子的光。”

他又露出那毫无温度的笑容:“你知道就好。”

我们当晚就要出发,戚伤桐下午便指挥着童子将仓库里的傀儡都搬了出来,一部分被他们拆了开,只留下腿和身子,两个下半身拼在一起,变成四脚着地的模样,像一匹怪模怪样的无头马。一共拼出四匹马,又用剩下来的上半身拼出一个乘舆,傀儡童子从屋后推来四个大大的轮子,安在舆车两侧。

一副让人看一眼都要做噩梦的车驾便成形了。

我咋舌道:“戚兄就乘它出门?”

戚伤桐笑得十分开心:“虽然跑得没有马快,但也勉强能用。最主要是能两用,连兄要不要坐上去试试?”

我怀疑他是故意的。

我扶着车辕爬上去,总感觉自己踩在、坐在人肉上,两个童子随后爬了上来,面露得瑟:“怎样,公子的排面大不大。”

我点头:“对,真威风。”

戚伤桐含笑望着我,抬手摇晃起铃铛。铃声足足响了一盏茶时间,拉车的马和院里其他的人偶全都缓缓活动起肢体,就连我屁股和脚底下也有轻微的蠕动感。

我跳了起来:“戚兄,这怎么坐啊?”

戚伤桐摸摸下巴:“连兄坐好压着他们便是,你越不敢坐他们动得越厉害。”

“你……”我深吸一口气,顶着两童子幸灾乐祸的目光坐下,脸色难看地说,“你怎么不上来?”

“稍等一下。”他说着,又摇了一下铃。

一扇屋门在他身后打开了,无面道士模样的四无公子走了出来,动作既僵硬又轻盈地跳上车座,与我并肩坐下。他转过脑袋,声音从身体中发出:“我与你们同去。”

我愣住,目光越过傀儡,看见戚伤桐向我挥了挥手。

车下的轮毂辘辘转动,朝着院外驶去。

“连兄,请坐。”四无公子对我说。

我用手撑在座位上,不敢真的坐实。

“你和戚伤桐是一个人么?”

“这个问题有意思。”他沉吟片刻,回答,“严格来说,我是他,但他不是我。”他见我茫然,又道,“一个人的手能替他做事,别人见到那只手可知那是某人,可那个人本身能被叫作「手」吗?”

我装作听懂了,说:“戚伤桐从自己身上拿下了什么东西,才使你成为他?”

“连兄,这是偃门的不传之秘,你除非拜我为师,我才能告诉你。”

我对他拱了拱手:“那请受弟子一拜。”

四无公子发出规律的笑声:“连兄,我说着玩而已,你不要当真。”

我说:“我也是顺着你说着玩,隔行如隔山,你就算教了我我也学不会。”

天色渐暗,由十个傀儡簇拥着的车乘驶入一片百卉缤纷的山谷中。

小布伸长了脖子看,发出惊叹:“是春雀鲤,公子,回来时我要摘一车回去。”

春雀鲤不是鱼也不是鸟,而是一种有红蓝绿白四色的花,雄花蓝绿,形似孔雀,雌花红白,形似锦鲤,在东四州难以成活,西南地倒是开得像不要钱似的。

再美的花看多也没有意思了,四无公子说:“路途尚远,睡吧。”

泷地多山,一座连着一座,车驾穿山越岭,足足走了一夜,一觉醒来,在晨露未曦之际,我们来到一条河边。

河岸上已停着无数车马,人头熙攘。但真正的集市不在岸上,而在水上。

这一带河水流得较缓,水中停着大大小小上千船只,竹筏、浮木更是数不胜数,占满整个河道,两侧的船固定在岸,中间的以钩索相连。

船板上人影憧憧,一派繁华。

我们这一支全由傀儡组成的人马即便在这个外道聚集的地方也是十分扎眼的,旁人看了都要露出忌惮的表情,我猜是四无公子那张脸的功劳。

“哎哟喂戚公子,稀客。”有个以灰袍覆盖全身的人影挪了过来,“好几年不见你了,听说你娶了妻,不管偃门的事务了。”

“我原来也不管。”

“那可不行啊,偃门除了你,就只剩十几个不争气的小作坊了,没本事还要价高。还是公子手艺高明,你看看这人偶做得,这雕工,这接缝,还有这……”

从灰袍中伸出一双苍白的手,紫绿色的血管在手背上暴凸出来。那双手摸上我的脸,随后又抓住我的手把玩。我瞪着他,挣脱了几次都未果。

四无公子开口制止他:“请别碰我的东西。”

那人可惜地收回了手,不死心道:“公子,卖我一个呗。”

“不卖。”他说,“麻烦让让。”

那人侧过身让我们通过,不仅是我们四个,连那一队我以为是带来充数的傀儡也都跟了上来,浩浩荡荡踏上水市。

每两排船中间都有一排用于行走的竹筏,走上去晃动不已,我亲眼见着有个人踩翻了掉进水里,引来周围一阵大笑。从就近的一个船舱里伸出一条巨大的蝎子尾,用尾上钩刺将他捞了上来。

我们路过那条船时,舱内传来一个稚嫩的少年声音:“戚公子,别来无恙。”

四无公子稍停下脚步,问:“你与你弟弟都还好吗?”

少年回答:“承蒙公子大恩,有了公子做的义尾,舍弟的身体已经大好了。只是不知义尾能用多久。”

四无公子说:“十年。”

少年“啊”了一声:“已经过去五年了……”

四无公子说:“你弟弟原本的寿数又有多久呢?”

船舱里传来哭泣声,他没有停留下去,带着我们离开了。

走出很远后,我想起一件旧闻,向他求证道:“听说五毒教当年培育了一批婴儿,名为蛊童,与毒虫共生长大……”

“连兄。”四无公子打断我,“进了这个市集,就莫问来历、勿论恩仇。”

我说:“好。”

来到一爿竹筏前,又有人喊他:“戚大哥,怎么见我都不愿意停下来打声招呼?”

四无公子似乎有些不情不愿地伫足,说:“恕在下没有眼睛,看不见姑娘。”

我侧目一看,那竹筏上趺坐着一个穿着男装的女子,面前支起一块牌子,上书“卖身葬父”四字。她身后躺着一具尸体,那大概就是她父亲。

“你也没有耳朵,怎么听见了?”女子嗤笑,“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四无公子道:“姑娘一见我就要杀我,我难道不该躲着姑娘吗?”

“我杀不死你,用得着躲我吗,我看你是当了极天老祖的乘龙快婿,没脸见我了。”

四无公子发出一声叹息:“多谢姑娘告知,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

“没关系,戚大哥,我愿意等你的。你先与那位心颜姑娘做百年人间夫妻,待你死了,正好和我在阴山做永世眷侣,岂不是更好。”

他笑了一声:“多谢姑娘祝我长命百岁。我想向姑娘打听一个人。”

女子白了他一眼:“原来有事求我,还故意装不认识,等我巴巴地来叫你。”

“真对不住,我的确……”

“你找谁?”

四无公子问道:“「谛听」在吗?”

女子给他指了个方位,他向她道谢告辞。

我们前脚离去,另一人后脚便来到她面前,问:“姑娘卖身要多少钱?”

我听她不耐烦地骂道:“擦亮你的狗眼,老娘写的是卖父葬身。你要买我爹吗?”

除了那两人之外,我在山海大集上还见识到了许多有意思的物事。当世以能否结出金丹来划分正道与外道,大道殊途归一,外道则琢磨出五花八门的方法提升境界,集市上售卖的东西大多也与此有关。

四无公子的目的地是这条路尽头的一艘破旧的乌篷船,有一条黑色的帘子垂在篷下,船头放着一只装满萤虫的灯,灯上破了很多口子,有聪明的虫就从那里飞出去了,因此灯中的光越来越黯淡。

他蹲下来,敲了敲船舷,问:“「谛听」前辈在么?”

里面传出一个嘶哑的声音,问:“外头是谁?”

四无公子恭恭谨谨地自报家门:“晚辈戚伤桐,家师姓段。求见前辈。”

那声音让他进去。

他对两童子嘱咐:“去玩吧,小心一点,我们在外面会面。”随后与我说,“连兄,我们进去吧。”

“我也进?”

他说:“当然。”

我们躬身钻进船篷下帘子后面,里面依旧只有一豆灯火,照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脸。那人的眼与口都陷在深深的皱纹中,唯有张开时能勉强辨认出位置。

“好没诚意的后生,登门不以真身来见。”

四无公子道:“真身无力自保,因此以替身代行,竟不知冒犯前辈了。”

“那他呢?”从老人蒙着一层白翳的眼眸中,两道精光射向我,“一个结过金丹的魂魄,就算装在这副没用的躯壳里,也比外头大多数草包强上很多了。”

我悚然一惊,张口便道:“老人家看错了吧,我一个野鬼,手无缚鸡之力,何曾触到过金丹之境。”

“你们两个都不老实。”老人哼了一声,“若你有半个字是真的,我这「谛听」的招牌就摘下来送给你。”

“前辈说得没错,他生前是东四州宗门出身。”四无公子说。

老人笑了笑:“年纪轻轻就结得金丹,你就是妙殊宗那位刚刚死去的大弟子吧。”

一股冷意渗透了我的身体,好似有无数根针在扎刺我的魂魄,我抑制住发抖的冲动,握紧拳头一言不发。

不料四无公子却直说:“是。前辈可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我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来这里,是为了查访我的死因。谛听是通晓一切的凶兽,以它为诨名的老人会告诉我真相么?

老人沉默着,眼睛闭了起来,好像睡着了。但他的手指一直在动着,我强忍着不适,盯着看了片刻,发现那有些像捻线的动作。

突然,所有的针刺感消失了,老人在同一时间团起手指,吐出一口浊气,道:“生魂出离……好久没见这样的病状了。”

“生魂?”我愣住了,就连我都以为自己是被人杀的,结果竟是这样?“这是病吗?”我追问。

“可能是病吧,实在太少见了。我活了这么些年,也只在七十年前见到过一例而已。”

我的心情忽然明朗起来:“若只是生魂离体,找回身体就能活过来了,是吗?”

老人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听说你是被师长亲手诛杀,你若没做对不起宗门和道义的事,却被他们放出这样的消息,你就算复生,也可能会后悔。”

“我——”

四无公子截住我的话头:“多谢前辈解惑。”

老人甩了甩手,问:“你师父可有告诉过你,请我动一次搜魂术要付什么报酬?”

四无公子道:“请前辈明示吧。”

老人笑道:“简单,简单,你将这木头壳子脱了,让我看看就好。”

“这,”他有些怔住,“晚辈不能办到。”

老人刚刚张口想说些什么,面孔忽然一紧,道:“罢了,那你走吧。”

四无公子愕然:“前辈……”他静静等待了一会儿,发现老人并无阻拦迹象,只得道了声告辞。

我先出船舱,发现他没有跟上,感到不对,回头看去,他刚刚探出的半个身子僵在那里,双臂与头颅好似被无形的手往不同的方向拉扯,关节扭曲得不正常。

我一惊,就要去将他拉下那条船,他却喊道:“别过来!”话音刚落,他的身体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在我面前炸开了。

“怎么回事?”周围的人皆被这声响吸引,都看见船只的缝隙间,水面上零零散散漂浮着头、手臂、腿等身体各部位,断口处露出木头的纹路。

没等我反应过来,站在外面等候的一排傀儡已分工有序地打捞起四无公子的零件。我跳上那乌篷船,撩开帘子要找那老人兴师问罪,里面竟空空荡荡,只有一盏刚刚熄灭的灯。

我将他落在船上的头抱在怀里。

“连兄。”

他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傀儡们捧着他的肢体,在竹筏上又整整齐齐排成一列。

“我没有什么地方要逛了,你若也不想留,我们就出去等他们俩吧。”

我说:“他刚才把你……”

“不是他做的。”我仍未发现他的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是她。”

“她?”我重复了一遍,恍然大悟,“你说刚刚那个女人。”

“我们出去说。”

我领着傀儡们走出集市,一路上已有不少人看见我怀中的无面木偶头,有些胆子大的直接贴上来问我:“这可是四无公子的替身傀儡?他本人也是长得这副模样吗?”

我没好气道:“滚。”

那些由傀儡拼成的车和马已经快要解体了,旁边围着不少人观看它们在地上爬动着寻找自己的另一半,我将他们驱走,站在一片狼藉中叹道:“它们倒等得不耐烦了。”

“连兄别急,我让它们把车驾装回去。”

那些人形的傀儡放下四无公子的肢体,纷纷上前拼装车马。

我把他的部件收集起来,满满地抱在怀里,怒气冲冲道:“不是说集市里头不论恩怨吗,她又在做什么?”

他的口吻有些无奈:“谁能拦得住「石火」的杀手呢。”

我讶然:“她是「石火」的?可「石火」不是有不能露面的规矩,否则……”

“所以她叛出去了,当年「石火」排行一到十的杀手一同出动清剿那个叛徒,反而全被她杀了。戚公子知道这件事吗?”刚才那个搭话的灰衣人又出现了。

“略有耳闻。”

我恍然道:“我知道了,我听说过她,她是「劈棺罗刹」……”

“嘘……”灰衣人嗔怪地看了我怀里的部件一眼,“戚公子的新仆人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四无公子道:“我会教他的,今日多有搅扰,真是十分抱歉,在下要告辞了。”

两个低矮的影子撞了过来,差点把我推一个跟头。

“公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你是不是又遇见那个女魔头了?”

四无公子淡淡道:“上车再说。”

两个童子两手空空,显然也没淘到什么东西,板着脸爬上车。我将部件放进车内,自己跟着爬了上去。

怪异的马拉动怪异的车,载着我们离开河岸。

那灰衣人站在后方一声吆喝:“山海大集不问来路,不问去处,诸位莫要跟了!”

刹那间,相隔不远的四面八方传来飒飒声,我认得这种声音,是躲在暗处的人撤退了。

“她下手也太狠了。”小布义愤填膺地举起四无公子的一根手指,心疼道,“细枝末节的部件坏了,重做起来可麻烦了。”

我问小布:“她是不是你上次说的那个……”

“嗯……”小布瞥了一眼木偶残片,这才如实告知,“她不喜欢活人,喜欢死人……幸好公子谨慎,可还是好几具傀儡都被她弄坏了。”

我从她先前说的话中也推出几分实情,一时对这笔鸳鸯债感到哭笑不得:“她难道不知自己杀的都是替身吗?”

“那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四无公子说。

随手捡起一只断手拿起来端详,它现在是僵硬的,我将手指伸入他的指缝扣起来,才将手掌贴合在一起。我惋惜道:“碎成这样,连动都不能动了。”

“幸好还能说话。”他听上去倒一点也不在意,我真想知道什么事能让他动怒。

我在身边的碎片里挑挑捡捡,想拾掇出几块完整的部件出来,可他的身体碎开后,除了手脚这些模样明显的还能分辨,其他的我根本认不出来。

我拿起两块木块,分别放在左右手中把玩对比,这两个木块侧边还有人工做出来的接口,看上去是完整的,于是我好奇道:“这是什么?”

四无公子却不回话了。

“喂,戚兄?”

我看向两个童子。

小木说:“这具偃偶本该在毁坏时就彻底报废了的,能撑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

“原来如此。”

马车颠簸,我心绪也不平静,总是想起那老人说的离魂之事,两童子找我说话也漫不经心地敷衍应声,他们嫌我无趣,自己聊了起来。

我将木块转来转去,它们被我团得咔哒咔哒响,直到小布开口说:“那两块公子要回收的,你别捏了。”

我很不好意思地将它们放下,换了一个破坏痕迹明显的在两手间抛来抛去。

小布很嫌弃地问我:“你的手就停不下来吗?”

我说:“不好意思。”然后将它捏在手中摩挲。片刻后,感觉它似乎动了一下。

我紧张地松开手将它放平在手心看了一会儿,它再也没动过,多半是我弄错了。

我们到空庐的时候又已是一个傍晚,车还未在院门口挺稳,拉车的“马”已不堪重负,纷纷散了架。

下一刻我们坐的车也塌了。

小木踢了那些一分为二的傀儡一脚,气呼呼地说:“懒死了。”

我说:“怎么对它们这么凶啊,大家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它们卖力了一路,我们帮忙把他们搬进去好了。”

小木白我一眼:“又不是一根木头做的,这些懒骨头,就想让公子亲自把它们搬回屋里。”

他兀自拾起属于四无公子的部件。那些随车而行的完整傀儡慢吞吞地朝自己的房间鱼贯走去。

我说:“奇怪,戚兄怎么没出来?”

“咳。”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这声清咳竟是从四无公子的木块堆里发出的。

“你还能说话?”我与两个童子俱被震惊了。

“进去吧。”他简短地说。

一阵轻微的铃声从他房内传出,傀儡的半截身体们终是不情不愿地在地上蠕动着配起对来。

我朝他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甩下其他傀儡,快步向那走去。

“哎,”小布在后面叹气,“你们怎么都不提醒我,要摘花回来呢。”

我推开门,看见他垂下的厚重床帐。

“不闷吗?”

“不小心扯下来的。”他的声音听起来疲倦不堪,又浸着一丝沙沙的甜意。

我心里便明白了几分,踱过去,伸手扒开一条缝隙给他透气:“蛊是不是又发作了?”

“是啊。”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们返程以后不久,大概就……”

“我们?”我问,“一路上和我说话的是他还是你?”

他低笑着:“不是说了,他就是我。”

“难怪你后面都不说话了。”

我欲挑开床帐,被他拽住,说:“让我穿上衣服。”

我松了手,听里面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不过片刻,他的动作停了,却仍未出来。

“怎么了?”

他发出一声闷哼。

我将帐子一把扯了下来,他跪坐在床上,我一眼便注意到从他敞开的领口外延伸至衣服底下的痕迹。

我说:“让我看看。”

红潮还未从他的颧骨上褪下,他勾着衣领向两边一扯,里外两层衣服都掉下到腰间。

那具略显纤瘦的身体就像一张被滴上颜料的画纸,原先雪白的皮肤上多了几处红青紫相间的痕迹,都是在胸口最薄嫩的地方。

“这……怎么弄成这样啊?”我脑海里一阵轰鸣,“有人来过?”

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倒还没有虚弱到任人宰割的程度。”

“那……”我开始发晕,“我干的?”

也只有这一种可能了。一想到我将那傀儡的碎块放在手里不经意把玩时,他身上那几处柔软的皮肉亦被任意揉搓捏弄,我简直在他面前无地自容。

他可疑惑过那些凭空出现的指痕是怎么来的?不,他应该是知道的吧……我揉弄他的整个过程,他都知道。

我已经不敢去想,他中间不说话的那段时间,究竟是被蛊虫还是被我折腾得说不出话来。

“你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他说,“我看不出来,你怎么了。”

“你能看见?”

他摇摇头,抬起一只手掌,挡在我与他的眼睛之间:“如果用普通的眼睛看,你只是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但用心目去看,我也能看见——应该说是知道——你现在本来的模样。”

开心目是钧琅山佛寺一脉的说法,不知他说的是不是一个意思。

“是天生的。”他说。

我想我的表情比刚才更错愕了。“你这本事也太吓人了。”我弯下身替他将衣服拉上肩头,“我把你弄得很疼吗?”

“没什么感觉。”他轻描淡写地说,“我在那具身体炸开之前就切断知觉了。”

“现在呢?”

“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但听他刚才那哼声,我想,还是有些痛的。

“早知道……我就不……他们两个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

他看着我懊恼的样子又笑出声来:“连兄,别自责了,你们那时都以为他已经报废了,拿起来玩玩也是正常。”

我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他既已这样安慰我,我便不再表露出纠结的样子,与他道了声好睡,便出去帮忙收拾了。

四无公子的残躯被堆在戚伤桐的工房里待修,那晚我呆的小屋里只有我一个了。静室之中,我仿佛犹能听见他的呼吸声,隔着许多面墙均匀起伏,送我入梦。

鬼能不能做梦我不知道,傀儡却是能的。

梦中我将他按在身下,在他身体上留下我白天看到的痕迹。他不挣扎也不拒绝,只是大口喘着气,间或捎带着几声酥润的呻吟。

他将双腿分得极开,我再压住他的腿根,就几乎展平成一个“一”字。他腿间那朵小而饱满的雌花也被拉得绽开了花瓣。褶皱间流淌出琼浆,我不停用手抹去,却将那处玩得越来越湿润。

“……要。”

我听到他说了什么,附耳过去,让他再说一遍。

他轻声笑着,手指摸上我的脸、我的脖子、我的胸口。一路朝下腹索去。

我醒在了这一刻。

没有什么春梦后的濡湿与热意,我的身体与心是木头该有的凉和干燥。我看了看自己被衣服盖着的下身,想道,或许这梦在提醒我什么呢?

翌日晨起不久,空庐又有客人登门。

我听见戚伤桐去开门时在嘀咕:“是该捡个看门的回来了。”

有三个男人。年纪从三十到四十岁不等,皆是武夫打扮,腰间别着一条二龙棍,长相气势颇为凶悍。这一行人虽模样粗犷,行事却规矩周到,在我们睡醒发现他们以前,恐怕已在外头等了小一个时辰,裤子被草上露水沾湿一大片。戚伤桐觉得不好意思,就请他们进去喝一杯茶。

他们不进屋,就站在院里问:“您就是戚先生?”

戚伤桐道:“是我。请问几位何事登门?”

年纪最长的那人憨笑一声:“我们兄弟三个是桃仙镇黄龙武馆的,想请先生为我爹做一具傀儡,但他老头子腿疾在身,不便远行,不知道先生能不能跟我们去一趟镇上?”

桃仙镇是离我们住的地方最近的镇子,颇为繁华,产业也齐全,戚伤桐平日就是去那置办采买,来空庐找他帮忙的人也大都是从那里过来的。

戚伤桐很爽快地答应了。

他让三位稍等,进屋收拾了一番。

我看见习武之人,觉得很是亲切,问他们道:“你们武馆是使棍的?不知挂靠在哪一门派底下?”

他们露出迷茫的神色:“武馆就是我爹开的,没有什么门派。”

我说:“没有背靠的门派,也有人愿进你们武馆学武么?”

他们更加诧异,甚至露出生气的表情。

“不好意思,久等了。”戚伤桐走了出来,背上背着一只箱笼,手里提着另一个空的,让我背上,悄声说,“这里不是你们东四州。”

他转头对三人道:“我新做的傀儡问世不久,学不会说话,若有冒犯之处……”

他三人说:“不冒犯不冒犯,原来他也是个木偶,竟像个活人一样。”

我张着嘴,什么话也说不出。

他们驾了一辆驴车来接戚伤桐,因怕驴子嘶叫惊扰我们睡觉,停得有些距离。

我们坐上去,他们三人便走路赶驴,速度倒也不慢,只是颠簸。

戚伤桐每坐一会儿功夫便要调整一下坐姿,后来更是蹙起眉。

我打量着他,小声问道:“是淤青的地方还在疼吗?”

他说:“不是。”

“那是……”我顿悟,“哦。”

他瞥了我一眼:“连兄,你知不知道,有的时候你特别聪明。”

我问:“其他时候呢?”

他笑:“我怕说出实话会让你伤心。”

我无所谓道:“你但说无妨,总不会比我师父骂得更难听。”

“既然你师父已经那么难听地骂过你,我就更不该说了。”

我向他挨了挨:“如果真的很难受,你可以坐我腿上。”

他的眼中忽闪,问:“坐与不坐在你的腿上有什么不同?”

“我能托着你,不必挨到肿痛的地方。”

一抹绯色染上他剔透白玉般的耳尖,他说:“不必了,快要到了。”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又过了一炷香时间,我们才进镇。

路上有人认出了他,也会跑过来轻声问一声好。我感觉到,至少在这桃仙镇,他是个十分受人尊敬的工匠。

之前他说外道与泷州百姓打成一片,我今日才得以亲眼证实。路边小摊卖人骨做成的消煞符,药铺光明正大收购人尸,取器官入药,就连卖纸钱棺材的铺子也明晃晃地打着能帮死者起尸的招牌。

“这……”我本想说,这成何体统呢。

戚伤桐道:“外道流派与正道一样分大小强弱,桃仙镇里的都是末流中的末流,偏居此地不生事端,就没有人为难他们。”

我说:“你这话像是说给我听的?我像是会为难他们的人吗?”

他微笑道:“那倒不是,只是怀疑,你以前是不是没出过远门。”

“家里师父看得紧,哪里有时间呢。”我见他满眼的笑意,起了一阵心虚,说,“妙……我以前那个家还是很大的,二十四年未必能参观个遍。”

武馆的黄老师傅是这三个汉子的爹,年逾八十,在凡骨未经淬锻过的普通人中已算高寿。

他的腿断了许多年,肌肉已经萎缩干枯,坐在凳上,上半身还直挺得像一颗松。但他面色蜡黄,嘴唇乌青,一看便知是掩饰不住的恶病缠身之征。

他与戚伤桐说了一会儿话,我才知道那三个男人都是他捡回的孩子,怪道父亲与儿子的年龄悬殊。他让我想起我师父。

“我命不久矣,三个儿子资质平庸,未得我棍法真传。我怕撒手人寰后家传的技艺失传,听闻戚先生能做傀儡,举手投足与常人无异,不知能否连棍法招式也复制下来?”

戚伤桐问:“老师傅只要会棍法的傀儡么?”

老头道:“也就够了,我知道先生能让死人在傀儡中复生,但我不想那样。我一来只求黄家的武功流传后世,二来,我这三个儿子从小被我逼着学武,不会别的,只好将武馆开下去,他们教不好的,也能让徒弟们对着不会出错的傀儡练,挣些微薄银钱,不至于饿死。”

三个老大不小的男人喊了声爹,纷纷低头流泪。

戚伤桐面色如常,声音和煦如春风:“做这样的一只傀儡再简单不过,只是在下不通武术,也并非过目不忘之辈,制作之时要请老师傅随时示范,不知您的身体可吃得消?”

黄老师傅一咬牙:“可以。”

戚伤桐又道:“师父的腿……”

老头面色蓦地凝滞,片刻后发出一声苦笑:“我这双腿断了太久,下盘变化几乎忘光了。我这几个儿子也未学到七成,只能请先生对着他们的三脚猫功夫依样画葫芦了。”

戚伤桐微微一笑:“不打紧,总有办法的。”

一个男人将老头连人带凳抬到练武厅中央,将腰间棍棒解下,交到他手中。

虬结的青筋从那双老迈的手背上暴凸而起,只听飒飒声起,他周身棍影飞舞。

此人年轻之时也算不上高手,年老体衰后速度与力气更是大打折扣,但他执起二龙棍时那出奇坚定的信念,没有一个习武之人不会为之动容。

一套棍法耍完,他喘着气快要跌下凳子,被他最年轻的儿子扶住。

“戚……戚先生……你……”他望着戚伤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戚伤桐瞥了我一眼,向他们道:“不知哪位师傅将腿法演示一番?”

排行第二的那个说:“我来。”

如其父所言,他的武功平庸,莫说腿上功夫,就连棍子耍得也有些力不从心。我看了一遍,觉得有些不对,上盘与下盘本为一体,动作亦讲究相辅相成,他大概有几个地方做错了。

我还没想出错在哪里,戚伤桐便站了起来:“多谢师傅,我五日后将傀儡带来这里,再请几位过目修改。”

“戚先生,这便记住了?”

戚伤桐点头:“记得差不多了,到时再与老师傅推敲细节吧。”

黄老师傅呵呵笑道:“有先生这句话就够了,我这把老骨头多活五日还是没问题的。”

戚伤桐执意不要人送,说要在桃仙镇再逛逛,带我离开武馆。

我道:“你还说自己不通武功、不是过目不忘,结果连笔都不拿,就记住了个七七八八。”

他低下头,敲着太阳穴,苦恼地说:“我现在一个动作都想不起来了。”

我一愣:“你说什么?”

“连兄又记得多少?”

“不过二十几个招式,我现在都还记着呢。”

他看着我,认真道:“那你好好记着,不要忘了。”

我“啊”了一声,故作不悦:“你原来是为这个才带我来的。”

“武道千万支脉,归宗于剑,你若记不住,就没人能记住了。”

他夸人夸得毫无谄媚意味,我听得魂魄都要膨胀飘出身体,急忙抬头看天。

他又说:“我还要去一趟布行。”

我自无不可。他买了很多颜色的布匹,我们的箱笼装不下别的东西了,便决定打道回府。

路过一间酒楼,他停了步子,拉住我说:“你看那小姑娘。”

他指的是二楼的窗口,我抬头看去,那里趴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捧着一只木质的鹦鹉。

“这么巧。”我说,“这就是你那小客人本人了吧。”

戚伤桐摇摇头:“今日一见,我觉得她不是我的客人。”

“怎么这样说?”

“上去问问不就知道了。”我回过头来,看见他已一只脚踏进了酒楼的门。

我们上楼,第一眼就看见那女孩趴在窗边的背影,她没有与那位常来空庐的妇人在一起,瘦瘦小小,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口中发出“呀、呀”的音节。

店小二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说:“二位客人怎么一声不吭就上来了,现在二楼有住店的客人包了场,还请二位下去坐。”

我见这一层的确空得很,只有一桌人,头上扎着靛色头巾,袖口领口都滚着一圈白色绒毛,总之与此地打扮格格不入。我问道:“既然不让人上楼,那边的小丫头是怎么回事?”

店小二望了她一眼,小声道:“她是金线巷林府的小姐,那几位爷是她外公和舅舅,刚从北地游商回来,许久不见外孙女和外甥女,带她出来亲近亲近。”

“原来如此。”戚伤桐说,“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他刚上楼又下楼,谁也猜不到在想什么。

我说:“那小姑娘一个人待着,一群大人也只顾喝酒吃菜,对她理都不理,看不出亲近的样子。”

戚伤桐道:“那就再看看。”

我们站在酒楼的对面,望着那女孩乐此不疲地与鹦鹉逗玩,脸上总是露出烂漫的笑容。

我觉得有些奇怪,觉得她不像十一二岁。

“戚兄不是除了做傀儡,不想管闲事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我百无聊赖地问。

“我只是看看自己亲手做的偶,怎么算管闲事呢?”他总是有理。

我说:“你想看,不妨晃晃你那铃铛,让它飞下来,还能把小姑娘也引下来。”

“连兄。”他不赞同地看着我,“没想到你连小孩都欺负。”

“我……”我一时语塞,竟笑了起来。

正当我和他插科打诨,对面楼上忽然传来一声鹦鹉凄鸣,那女孩发出尖叫,鹦鹉从她手里直直坠落下去,“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戚伤桐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问我道:“你看见什么了?”

我不确定道:“有人用……弹弓?把那鹦鹉打了下来。”

他点点头,声音空且凉:“我也听见弹弓声了。”

“啊——”女孩在楼上大叫,也不喊别的,一直发出这一种声音。我们身后店铺冲出来一个伙计,叉着腰骂道:“小疯子又发疯了,晦气,呸!”

戚伤桐走到路中间,捧起鹦鹉的“尸体”,抬头和那女孩泪光盈盈的眼对望。

“菁菁,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女孩的外公舅舅终于被惊动,闻声赶到窗边,“什么,鹦鹉?鹦鹉怎么了?”一个络腮胡子男人将头挤出窗口,这才看见我们。

片刻,他们都下了楼来,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将女孩抱在手臂间,步履匆匆地来到我们面前,神色疑惑地看了看鹦鹉残骸。

“这……这木头玩意儿坏了就坏了,走,外公给你重新买个。”

“不要!我就要梨花!我就要梨花!”女孩的叫声尖利刺耳,听见的人都忍不住皱眉。

戚伤桐举起手臂,将鹦鹉呈到她眼前,声音细细地问:“它叫梨花?”

女孩不理睬他,继续尖叫。

已经把街上的人都惹恼了,那些北方人打扮的男子似也觉面上挂不住,道:“别哭了,菁菁,咱们回家去说。”

戚伤桐专注地望着她,说:“我帮你把它救活,好不好?”

“是你杀的梨花!你也是恶人!”女孩在外公怀里用力一挣,竟挣脱出来,扑向戚伤桐,朝着他的胳膊张口就咬。我眼疾手快,将他一把推开,她那一口没换齐的牙“咔哒”一声啃在我胳膊上。

只听她“啐”了一下,她的一颗乳牙和一块碎木一起被吐在地上。

我胳膊上顿时出现一个豁口,露出底下的木色。趁没人发现这伤口流不出血,我忙用袖子遮住。

几个大男人没拉住她,她又要扑过来,我往她肩头一捉,就将她扣住,押到她外公面前,冷冷看了他们一眼。

那白须老者重重叹了口气,说:“对不住二位,我这外孙女天生痴愚,她娘早逝,父亲另娶续弦,我们常年在外跑,不便照顾,将她一个人留下,让她脾气变得更是古怪。今日之事,我代她赔个不是。”说罢,将衣摆一撩,就要对我们跪下。

“不必,请起吧。”戚伤桐拦住他,“在下略通一些木工,才想为小姐修理此物,不料吓到了小姐,我该向小姐道歉。”他递过鹦鹉,“此物就物归原主了。”

没人伸手去接。那些男人仍说着“摔成这样有什么好要的”,女孩哭喊得更大声了。

酒楼的店小二都不得不出来赔笑:“几位爷,不是小的赶人,但里头的客人都……”

女孩的外公无奈捂住她的嘴,将她硬抱起来,扭头对其中一个舅舅道:“你去林府,喊那个奶娘出来接她。”

戚伤桐挑了一下眉,手捧着那只鹦鹉,又默默退回街边。

“戚兄现在又在等什么呢?”

他不紧不慢用手指抚过鹦鹉身上的缺口,仿佛在安慰真正的伤痕,我看见那木头身躯里颤抖着的小小灵魂舒展了些。“连兄若是有事,就去办吧。”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贴墙小跑,重施方才制服女孩的一记擒拿,在墙拐后捉出来一个九岁大的男孩。

那小东西被我拎得离地一尺,惊恐地蹬腿,脖子上的长命锁一晃一晃,手里死死攥着一把弹弓。

我提着他走向戚伤桐,懊恼地想,现在这副身体也只能欺负一下小孩了。

“哦,看来连兄抓到杀梨花的凶手,还在下清白了。”

我很佩服他随口能开玩笑的本事。我从男孩手里夺过弹弓看了看,嗤道:“豹子筋,难怪能打那么远。”

“你是谁啊,还给我!”

“我问你两个问题,就放你走。”我说,“你姓林?”

他对我翻了个白眼,没有回答。

“那换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欺负她?”

他终于肯回答了:“她是个疯子,除了傻笑就会乱叫,大家都讨厌她。欺负大家都讨厌的人不叫欺负,叫为民除害。”

我用弹弓在他屁股上抽了一下:“谁教你的?”

他又抿上了嘴。

我把他丢在地上,欲将弹弓掰折。

戚伤桐出声制止道:“小花,别弄坏他东西。”我把弹弓扔回那小子怀里,静静看着他。

他对男孩笑了一下:“小朋友,你准头不错,这弹弓是谁送你的?”

男孩的语气都乖了一大截:“我爹。”

戚伤桐说:“你爹定是想让你变成辛秉将军那样的英雄,你知道辛秉将军么?”

他摇头:“不知道。”

“他也有一把用豹筋制成的弓,能在五百步外射穿千斤重的大鼎,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随着他娓娓道来,那小子当真认真听了起来,急迫地求他别卖关子。

他缓声道,“豹子是山林霸主,极为骄傲,弓亦染上霸主的脾性,若是用那把弓去射强敌与庞然大物,必然百发百中、无坚不摧。将军打胜了所有的仗,开始贪图享乐,日日流连于猎场,用那把好弓去猎杀别人准备好的雀鸟和兔子,弓十分生气,于是有一天晚上,将军睡觉时梦见自己被一只豹子撕碎吞吃,第二天早上,房中不见其人,只有一地碎肉与血衣。”

我眼睁睁看着男孩的眼神越发的空洞,嘴张成一个鸡蛋大小,在戚伤桐最后一个字落地以后,终于爆发出一声尖叫,扔下弹弓连滚带爬地逃了。

我已笑得蹲下身用拳头捶地。

“有这么好笑吗?”他无奈地问。

“你知道我在笑什么吗?”我反问。

“我猜你在笑,我明明也欺负小孩,却还说你。”

“不是。”我说,“我只是觉得你是个特别有趣的人,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呢。”

他满不在乎地笑笑:“迄今为止,说喜欢我的人要么一心想杀我,要么时隔许久给我下蛊,被人喜欢与被人讨厌又有多大区别呢。”

“当然是有区别的。”我说。

他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我看了看天,纠结道:“我也说不好。”

他望着我,轻轻叹了口气。那一刻我竟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

我们深夜方到家中,院里黑漆漆的,没有点灯,醒着的只有我们两个,遂放轻脚步,将从镇上带回的东西收进他的工房里。

戚伤桐低着头整理东西,一边絮絮地说:“家里有几具半成型的傀儡,可以直接挑一具改,靠机关驱动的傀儡工序要繁琐一些,动作务必求精,到时候还请连兄将他们演示的棍法中疏漏错误之处也修正上。”

“你都看出来了?”我错愕道。

“用连兄的话来讲,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戚伤桐倏地回头,我没来得及退步,差点与他相撞。

他抬眼看着我,低声道:“好像又发作了。”

他神色不改,比之前几次显得镇定许多,只是呼吸紊乱起来,面庞上迅速染上一抹潮红。

我们挨得很近,他呼出的气全都喷在我脸上,灼热的,带着水意。

我揽住他的腰,怕他下一刻就软倒下去了,不过他站得还算稳,只是双腿有些发抖。

“回房吧。”我说。

他“嗯”了一声,任我把他横抱起来,带进房里。

“别……别去床上了……”他说得有些纠结,想必也是在苦恼每一次都将床榻弄得一塌糊涂。

我便把他放在桌上坐着,他分开腿,自己动手宽衣。腰带落在地上,我一低头就看见他腿心的布料洇着指甲盖大小的一片湿痕,正在慢慢晕散。

他轻哼着扭了一下腰,将裤子褪到胯间,露出一截白韧的腰肢。

我托了他一把,让他抬起下身,将下身衣物全部除去,鞋袜也半挂在脚上摇摇欲坠。那濡湿的牝户一半压在桌面上,印下一块水的痕迹。

我将那颗花蒂从花唇中剥出来,用拇指在上面打着转抚摸,食指与中指不费力地就插进下面的软穴里。

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用手扣住我的肩膀。

“还能……再进一根。”

“你别急。”我自然感受到那穴里的肉吞吃手指时的急不可耐,两指律动着在深处碾磨,将甬道挖得更松软了些,才又填进去一根手指。

他用比平时说话高上一分的声调哼吟着,发出的声音很单调,不过是嗯啊几声,情绪却十分丰富。他被玩得舒服了,就几乎全发出气音,被轻缓地撩拨时则会带上些闷闷的鼻音。

我不去看他时,他总眼眶发红地看我,我与他对视得一久,他却把头别过去。

我一只手在他体内动作,另一只手默默插进他里衣底下,贴在他后腰的皮肤上不轻不重的按揉。他眉头时皱时松,似分不清难受与快意。

“嗯……哈啊……”他将两腿彻底盘上我的腰,挺腰将穴口往我手上送,像吃不够似的。

我轻声笑:“手指头还是有些短了,是不是?”

“呃?唔……没有……”他不承认。我现下正好顶到花心,他正滴滴答答地流水。

我抽出大半截手指,飞快捣送进去。

“啊!”他尖叫,随后立马一口咬在我肩上。一股激流冲上我的手,间断着喷出来。他紧靠在我身上,肩背不停起伏。

我拍拍他的腰,要将手抽出。

他一把收起环住我腰间的双腿,夹住我的手臂。我被他堪称蛮横的动作惊到了。

“不要……”他松了口,趴在我肩上说,“还没过去……”

我无奈插回深处,指尖勾着里面的嫩肉搔刮。他一直被碰着敏感处,在我耳边边喘边细声细气地叫,把什么矜持和端庄都扔了。

我问:“你要不要做点别的来用?”

他软绵绵地问:“什么?”

我蘸着他的水,在他大腿上囫囵画了个形状。

他愣了愣:“你想要?”

“不要。”我尴尬道,怎么说得好像我仍对他给我“去势”一事耿耿于怀似的,“但那个应该好用。”

他又“嗯”一声,好似并不在意,底下的软肉听了这话却紧紧收缩了一下,随后吐出一泡水。

身体最诚实的地方的反应瞒不过我,我道:“你要是不好意思自己做,我帮你做一个。”

他看我的眼神中带了几分羞恼,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那张全天温柔带笑的脸上才能多一些表情。

“这件事之后再说。”他道,“你这只手臂不能用了,过几天我也给你换一只。”

他突然转移话题,我也当没有发现,顺着他的话说:“这就不能用了,真可惜。”

“缺了一块,用是能用,只是不好看,而且容易被虫蛀。”

“好吧。”

他发出长长的吐息,腿又开始蹭起我。

不用他说,我知道是他肚子里那个蛊虫又开始了。

他底下那张小嘴弄过两三次就被玩熟了,越往深处吸得越热情,感觉都想把我整只手掌吞进去。

我自不敢那么干,只好坐下,让他面对着我跨坐在我腿上。

我手指自下而上贯穿那窄穴,整个身体的体重压在我的指尖,我由此死死抵住花心,在那一处摁揿。他慌乱地摇起头,把一头长发晃得凌乱,被过于疯狂的快感逼出了眼泪。

“啊、啊……”他的足弓绷起,足尖点在地上乱划,扭着腰肢想逃,刚勉强提起胯就被我摁下去,逃也逃不掉,试了几次以后浑身是汗,没了力气,坐在我手指上咬我的脖子,眼中与下面一起流水。

玩得太狠对他的确折磨,结束得却快,那蛊一般发作个两次就偃旗息鼓了,今日却发作了第三次。

他的骨头软成一团棉花,趴在我怀里恹恹道:“连兄,你来吧。”

他已经不会挣扎了,我将他上半身平放在桌上,两条腿从桌边耷拉下来。我从他体内撤出湿淋淋的手指想要擦擦再弄,一抽出来,又一股堵在里面的水被挖了出来。我用另一只手捻着那颗滑腻蒂珠,将这只手上的手擦干净,抬起头时,目光不经意顺着他白皙的小腹爬了上去,落在他的胸前。

他虽有女子器官,胸脯却还是男人一样平坦的,因不习武的缘故略显单薄。那胸口上缀着两颗淡红色的乳蕾,肉嘟嘟似有些肿大,在周围尚未消退的青紫之间显得惹眼。

我刚生出些过意不去的感觉,就见他将手覆上去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那两点,发出轻轻的抽气声。

我眨眨眼,低下头不再去关注他抚慰自己的情态,眼睛盯着那被我的手指进出着的小穴。

这处像个饱满的果子,熟得溢出汁,水声咕啾作响,里面鲜红的嫩肉随时随着我的动作翻露出来。

我在他腿间蹲跪了下去,张口咬住那裂隙间嘟起的蒂珠。

我的牙齿精确地陷进薄薄的皮肤,衔住里面的核。那一瞬,他的身体痉挛起来,一注温热的水喷在我脸上。

我收拾残局,他裹着被子侧躺在床上,目光随着我移动。我们互相都没说话,心照不宣地不提我刚才的突发奇想。

“我刚才,很吵吗?”他忽然问,小心翼翼地,仿佛害怕听到不想听的回答。

“没有。”我说。

“那就好。”他似松了口气。

“你很怕他们俩听见?”我问,“可是小木说他们的年纪比你还大。”

“他们虽然叫我公子,却不是我的仆人。”他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他们是你从戚家带出来的么?”主仆感情笃厚,胜似朋友,这种事常有。我想,被太熟的人听见墙角确实是件窘迫事。

“不是。”他却否认,“有关他们的事,他们自己想说时自会和你说的。”

我将桌上与地上的水迹擦去,便离开了他的房间,将他换下的衣裤扔进水盆里泡着,也并未再回房间里睡,坐在廊下看天色由暗到明,朝霞绚烂飞逝。

这是他每一天看见的景色,又不是他看见的景色。

“你脖子怎么了?”有人站在我背后。是小布。

“你家公子在桃仙镇里差点被人咬了,是我救的他。”我说。

“真的?”他将信将疑,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嫌弃地说,“才用了几天的身体就弄成这样,早知道就不该给你用那么好的料子。”

“灵芝最值钱的时候是入药的时候,木灵芝做木材不够结实。”小木也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后。

我笑道:“你们怎么一天起得早一天起得晚?”

“公子从桃仙镇回来一趟,这几天定是有的忙了,难道你能帮他?”

我道:“削木头我还是会的。”

小木哂笑一声,走到井边端起那盆衣服。

我语塞了一下,对他道:“我来洗吧。”

他将盆往我怀里一塞,十分不客气地说:“胰子放在厨房。”

他给我指了他们常去浣衣的那条小河的位置,等我抱着不知道洗没洗干净的衣服回到院里,他们三个已在各忙各的了。

我在院里牵起一条晾衣绳,将衣服挂起,一边注意着两扇敞开的房门。

戚伤桐做大件木工时便让小木在旁打下手,我看见他抬起一只手,便有个小东西蹦过去,叼着一把刻刀放在他手中——居然是那只叫梨花的鹦鹉,它身体损坏的部位已换上了新的。戚伤桐摸摸它,对它微笑了一下。

我抖了抖手里他的外衫,将这最后一件挂上绳子,走到他们隔壁那间房中。

小布在里面盘点我们昨天买回来的布料。

那些布匹被他按颜色深浅堆放,深色放在一叠,浅色放在一叠,那些最为明艳的颜色又单放一叠。

“那些是你选的吧。”他头也不抬,却察觉到我在看哪。

“好看吗?”我走过去抱起那些颜色鲜艳的布料,放在桌上,“店家说这些都是时新的颜色,城里人都爱这么穿。”

“好看,但公子不喜欢,所以只能我来穿了。”

我怔了怔,想起戚伤桐的确总穿淡色的衣衫,旋即明白过来。我问:“是他亲口说的不喜欢,还是你见他从未穿过鲜艳的颜色,才揣测他不喜欢的?”

“有什么区别吗?”

“有啊,万一你揣测错了呢?”

他对我翻白眼。

我说:“你不信的话,我们现在去找他问问看。”

他终于急了:“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总觉得自己揣测的才是对的?”

“认识你这么久,这是你最不像小屁孩的一句话。”我慢慢露出笑意,“这是我要他买的,我说我想要几件新衣,你可别中饱私囊啊。”

他挥着拳头就要打我,我躲了过去,抓住他的手腕,没想到他口一张,竟从中吐出一根针,扎进我的眼珠里。

我左眼一片模糊,不过他也吐不出第二根针了,被我擒住,对我挤出一个鬼脸。

“跟我打个赌,怎么样?”我说,“你就用这几个颜色给他做衣服,看他愿不愿穿。”

他皱着鼻子说:“你真无聊。”

我拔出眼睛里的针,发现尾端还有个线孔,不由笑了起来,将它交还到小布手上。

“原来你在这啊。”小木探进脑袋来叫我,“快出来,公子找你。”

那武师傀儡呆板地站在院中,五官、身体被做得简单而流畅,戚伤桐在它颈后按了一下,那里想来有个机关,它动起来,做出几个棍招,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只是完全看不出是黄家武馆的棍法。

真实的招式要复杂得多,因此他要我帮着一个一个动作调整。

我每讲一会儿,他就将傀儡拆开,亲自调整机关。我伸头往那木头人的肚子里一看,就被那繁复的机关弄得头晕眼花,因此也格外佩服他,不用画图稿就能徒手制造。不过图稿这种东西,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用吧。

我道:“这具傀儡和你房中放着的那些有何不同?你摇摇那个铃铛,可以让他们学会武功吗?”

他被我的话逗笑了:“所有木偶的体内都是有机关的,只是复杂程度不同。我摇起铃,只是让他们做出他们会的动作而已。我库藏的那些是最简单的,和四岁儿童差不多,要把一个小孩变成武师,改动就大了。”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可我的身体里没有这么复杂吧?”

“是啊。”他说,“这是另外一种工艺。”

他专心凿刻起木头,小木代他回答了:“制造机关木偶是木匠一支的绝学,将魂魄装入偶中是裁缝的技艺。”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木匠是偃门正统的传承,裁缝、皮匠是后来派生出的支系。最初的那位裁缝技艺不精,害怕被逐出门外,才用布缝了几个身体,套住一些野鬼装在里面。他凭这一手逃过了师父的考核,但有一天那布口袋破了个洞,鬼魂漏了出去,这才东窗事发,他仍是被驱逐了,就在外自立门户,仍打着偃门的旗号收徒。

很久之前一直是木匠独大,不认别的支脉,只不过如今偃门式微,几个支派终于同气连枝,技艺之间也互有串通,才有以木偶盛装灵魂的做法。

人偶中的魂魄便是“机关”,自然无需过于繁杂的工艺。

一连几日都是晴天,那武师傀儡就一直放在院中,除却蛊发的时候,戚伤桐便从白天一直赶工到深夜。

如今我不用他主动开口,也能看出他脸上哪一种细微的神情变化代表蛊虫开始作祟。在我将他带进房间之前,就会发觉那两个傀儡童子已经提前离开了。

于是即便在院里,他也敢大胆地将手脚缠在我身上,让我像一棵被藤萝缠绕的树一样将他抱到卧室中。

他穿的衣服越来越容易解开,将腰侧的细带一拉,半裸的胴体就呈现在我面前。

我一般不去碰别的地方,只用手去抚慰他的下身,但他身体的反应却一天比一天贪婪。也许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在他情动之时会不由自主地把我拉近,企图用赤裸的皮肤磨蹭我的身体,连他前端的阳具都会被磨得翘起来。

我有些担心蛊在他体内待久了会给他留下瘾,日后就算拔除了蛊虫也很难戒掉。每一次我想提醒他都欲言又止,忘记是因什么原因选择不说。

他抓着我的手臂,指甲抠进那个缺口,木屑从他指甲缝中掉下来,落在他小腹上。他极力地推着我,翻来覆去说那几句话:“不行了……轻一点……不行了嗯……”

我知道他还没有到真正承受不住的地步,毫无恻隐地在他体内翻搅,将每一道褶襞间的软肉都摸个遍。他轻哼着,在高潮的时候脊背弓了起来,严丝合缝地嵌进我怀中。

我在他回缓呼吸时握着他硬挺的阳具套弄,他的喘息又变急了,和我说:“那里……那里不用……”

于是我放开他,等他第二回喷水的时候,我才发现他小腹上抹着一层精痕。

从桃仙镇回来的第五日清晨,情欲从他身上退潮,他的指尖仍微微颤抖着,摸着我臂上被他抠得越来越大的缺口,说:“你的身体要重做,上次那株灵芝没有余料了。”

“不急,这不是还没断吗。”我为他擦去身上的污迹,知道他此时必不会再回床上睡觉了,便道,“我帮你更衣吧。”

他闭着眼点点头,被我扶着站起,双腿还微微打着颤。

我给他换上干净的里衣,然后取出小布新做的那件衣服。上衣主色依旧为白,领口用红色包边,袖口则包着绿,被一条红绿相间的束带隔开的下摆则是湛湛的晴蓝。

他低头看了看,神情微动,却还是没有说什么。

我拉着他往外走:“出来看看。”

灿灿晨光下,彩色显得更加艳丽,连带着白也带上几分耀人的光彩。

那种花叫春雀鲤,它的颜色以最和谐的方式在他身上绽放着。

我呆呆看了半晌,不安地想道,他当真是个美人。

没等到小布起床欣赏他的作品,武馆的三兄弟就驱车来接了。

戚伤桐对于他们的到来有些错愕,道:“我不是说,我会将傀儡送上门去吗?”

那三人的目光停顿在他身上,流露出一闪而逝的惊艳,随后消沉下去:“爹已经走了。”

戚伤桐默然片刻,轻声道:“节哀。”

“爹说,不用请人为他留魂起尸,既然他无缘得见傀儡的样子,那也是命,他没什么可抱怨的。”

戚伤桐诧异地看了他们一眼,说:“好。”

他摇了摇铃铛,趺坐在地上的武师傀儡站了起来,走到三人面前。

他们不断打量着它,似在审量这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木偶究竟是否继承了他们父亲家传的武学。

“不管怎样,还是让老师傅见见它吧。”

他说的“见”不是安慰之语,人死后不久,魂魄确实会徘徊一阵子。三人干脆地点了点头,道了句谢谢先生,便请我们上车。

戚伤桐关上院门,一道木色的影子啁啾着越过篱笆飞了出来,落在我肩上。

我侧头一看:“梨花怎么跟来了?”

三兄弟中的一人回过头来,诧异道:“这不是林家小姐的鹦鹉吗?原来在先生这里。”

戚伤桐便顺势问道:“你们认识那位林家小姐?”

“我们认得她的奶娘秦氏,就是她将戚先生的住处告诉我们的。”对方说,“听闻这几日林小姐的外祖来看她,竟将她的鹦鹉弄丢了,小姑娘在府中大吵大闹、不吃不喝,把林家上下都闹得不得安生,林老爷说要将她和秦大娘一起赶出去呢。”

我说:“好歹是亲生骨肉,又当着人家外公的面,这可赶不得吧。”

“话是如此。但外祖毕竟是外人,不能罩她一辈子。等他们一走,这林小姐在府中的日子更要不好过了。”

戚伤桐问:“她那奶娘呢?”

“秦大娘是林府里唯一一个好人了,只有她最待见林小姐,将她当亲生女儿养。这几日为给她找鹦鹉,急得头发都白了。”

三兄弟和戚伤桐纷纷叹了口气,不知是不是各自想到了动容处。

之后他们便沉默着一路无话,唯有梨花在我肩上越叫越欢,似为靠近家和主人而欢喜,不知烦恼为何物。

黄老师傅是半夜走的。在很久之前他就为自己置办好了寿衣与棺材,遗体已然入殓,还未下葬。

戚伤桐与我在他棺前上了香,香柱燃尽后,余烟中现出一个半实半虚的影子。三兄弟浑然未觉,我张口就要叫他,手突然被戚伤桐拍了拍。

他说:“他们看不见。”

我恍然醒悟,对那黄老师傅的鬼魂点了点头。他死后,浑浊的目光变得清澈,牢牢定在武师傀儡身上。

武师傀儡走上前来,将手平平伸出。长子竟领会了其意,把自己腰间的棍棒交到了它手里。

它一腿迈开,摆出一个无可挑剔的起手式,接着,一招一式地将一套棍法演示了出来。和谐、流畅、铿锵,一分不少,一分也不多。老者的鬼魂看着看着,双目闭了起来。

鬼是不会流泪的。

他复又睁眼,对着戚伤桐作了一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棺木。

“老师傅说,黄家祖传的二龙棍不必随他陪葬了,就拿出来放在傀儡手里吧。”戚伤桐说。

“戚先生?”三个男人从震撼中如梦初醒,“我爹……我爹和我们说话了?”

他们左顾右盼,戚伤桐道:“他已经走了。”直至他将这句话说完,那魂魄才淡化烟消。

“三位保重,我们告辞了。”

“戚先生……”身后传来扑通三声,是他们跪了下来,“谢谢先生,该给先生的报酬我们一分也不会少的!”

戚伤桐停步,回头道:“半车榉木、半车柏木,几位料理好令尊后事,无论何时送到我家,都可以。”

走出武馆的门,我将梨花从袖中掏了出来,它在我虎口上啄了几口,似不满我把它闷了这么久。

戚伤桐瞥了它一眼,笑道:“留了它这么多天,也该物归原主了。”

他拉住一个过路的人,问:“请问金线巷林府怎么走?”

对方给他指了路,离了好久还一步三回头地看他。

我问他:“你有没有发现,今天很多人都忍不住看你好几眼?”

“发现了。”他说,“难道我今天的样子很滑稽?”

“恰恰相反,他们也都觉得你很漂亮。”

“也?”

我心中一颤,没想到刻意玩了个文字游戏还被他抓了正着,摸着鹦鹉讪讪道:“对呀,我是说,他们和我想得一样。”

他洒然一笑:“连兄夸我,怎么还一副心虚的样子?是怕我介意被人说「漂亮」么?”

我问:“那你介意么?”

他摇摇头,一甩袖:“走,去林府。”

走到金线巷附近,我们就顺着一阵尖厉的喊叫声顺利找到了林府。

那叫声耳熟得很,与当日林小姐发出的一模一样。

我们围着府宅绕了一圈,戚伤桐在后门伫足,说这里离得尖嚎声较近。于是他伸手扣了扣门。

来开门的是个丫环,本是一脸不耐的表情,见到他的那一刻眼眸都亮了,轻声细语地问:“公子有什么事?”

戚伤桐说:“我们捡到一物,听闻是府上小姐遗失的,特来归还。”

一听是来找林小姐,那女子露出些许失望神情,懒懒道:“公子请进吧,沿着石子路走,小姐在哪……想必你们都听到了。”

戚伤桐对她道声多谢,我们就这样摸进了林府的门。

后门是很偏的地方,厨房、柴房与浣衣房均在后门处,而林小姐的小小院落与下人们挨在一起,一同被和主人们的居处隔开。连伙夫和烧火工们都受不了,倚在门前边嗑瓜子边“呸呸”地往她院子的方向吐壳。

我只觉唏嘘:“何必这样对待她。”

戚伤桐语带好奇地问:“你是说她的家人,还是府中的下人们?”

我说:“都不该。但下人仗势欺人,以下犯上,更让人心寒一些。”

他说:“做主人的是她的血亲,都不能给她尊重,怎能指望这些拿工钱的呢。”

他似乎话中有话,我心中一凛,放平了语调,说:“是啊。她父亲难道对自己过世的发妻也没有一点感情吗,居然如此苛待她留下的女儿。”

“或许正相反呢。”

“什么?”

“没什么。”他摇头。

说话间,我们已站在小院的门外。梨花发出兴奋的啾鸣,从我手中挣脱出去,飞向院内。

那嚎啕忽然止住了,随之而起的是女孩惊喜的声音:“梨花!梨花!是你吗?”她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向我们靠近。

我已经看见了她绿色的裙子,戚伤桐却拉我一把,我们两个的身形一起被院墙遮住。

“小姐,你慢点跑,诶!”追出来的人是她的奶娘秦氏。

鹦鹉落在了女孩手上,她用额头小心蹭了蹭它的小脑袋,脸上的笑意灿若春花,完全看不出刚才的尖叫是她发出来的。

“秦妈妈,梨花回来找我了,你又把梨花救活啦?”

秦氏明显怔愣了一下,随后勉强笑道:“是……奴婢将它救活了,小姐这一次可要好好看着它,可别让它再死了。”

女孩说:“好,我用笼子把它关起来。让它再也跑不了。”

秦氏忙道:“不行,它被笼子关着,多可怜呀。”

“可是不被笼子关住,老二老三那两个坏东西就把它打死了。”

秦氏蹲了下去,握住她的手,眼中含着泪道:“没关系,打死了……只要奴婢在,还能给它救活……”

女孩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深,抱着鹦鹉道:“秦妈妈,外公要带我走,你跟着我们一起走吧。”

“那不行。”妇人摸着她的脸,“奴婢不能走。”

“外公不喜欢我和梨花玩,要是他也把它弄死了怎么办呀。”

妇人盯着她,眼中流下两行泪,用生硬的语气说:“那小姐就别随他们走了吧。”

我将脸转了过来,没有去看那女孩是点头还是摇头,似有一块郁气结在心口,怎么也化不去。

一只手抚上我的肩背,轻轻拍了拍。那口郁气蓦地化成一声重重叹息,被我吐了出来。

那是戚伤桐的手,那手掌一直是温暖、坚定的,将我混乱游离的思绪拍得归位。

“她……”

他对我晃了晃手指,做了个口型:她发现我们了。

许是我的叹息声惊扰了秦氏,她出来查看,我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她一下子惊跳起来,像大白天见了鬼似的。

“戚公子……”她的声音都是虚软的,“你们怎么在这?”

“五天前在街上偶遇小姐和她外公舅舅们,捡回了这只鹦鹉。本以为你会找上门来讨要,结果一直没等到,正好今日来镇上办事,就顺路送来了。”

秦氏的脸色涨红成猪肝色,嘴角牵起一个僵硬的笑容:“他们……没和我说过那日公子你也在,否则奴家凭着他们描述样貌也就知道是公子你了。”

戚伤桐毫不意外道:“几位都是忙人,想不起这点微不足道的事也是正常。”

秦氏面有愧色,想是听懂了他的反话。别人眼中微不足道之物,对那女孩来讲已是她的一切。

我几乎要笑出来,问那妇人:“难道你家小姐一直当这傀儡鹦鹉是你做的?”

不料她反手关紧院门,将女孩的欢笑隔绝于身后,朝我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两位公子,我做错了,求你们不要和人说,求你们了。”

戚伤桐在我肩上又拍了拍,无奈道:“我们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搀起妇人,双臂抱在胸前:“你对她说那鹦鹉是谁做的都可以,我只有些事情不明,想问问大娘。”他捻着手指,一边掐算一边细数,“你抱着梨花的尸体来找我时,我发现它是被弹弓打死的,于是用最硬的木料为它做了一具身体;第二次,它烧毁了,你说是被鞭炮炸的,没能及时飞走;我换了轻质的料子为它做身体,让它遇上危险逃得快一些;你第三次来找我,它是被浸在水里生生泡坏的。”

妇人点着头:“是、是。”

“我看梨花也算机灵,与人呆在一起时,几乎形影不离,怎么总会被你家少爷找到机会虐待呢?”

秦氏的身体抖如筛糠:“小姐只有奴家一个人照顾,有时打盹、午睡,总有照拂不到的时候,让他们得了可乘之机。”

戚伤桐垂下眼眸,似对她这回答很是失望:“我上一次用最差的边角料为它做了一个新身体,用力一捏就会垮散,你怎么连一点疑虑都没有,反而有些窃喜。”

“我何曾……”秦氏目露仓皇,“公子就算气我抢占您的功劳,也不可血口喷人。”

戚伤桐轻叹:“这是我最后一次为它重做身体,以后请别再来了。”

他颔首告辞,刚走出几步,妇人就追了过来,扯住他的衣摆狼狈地跌坐在地:“公子,梨花是我家小姐的命,小姐是我的命,它要是没了,我们俩都活不成了啊……”

他眉眼间显出淡淡倦意:“大娘请起吧,我不可能一辈子呆在一个地方的。”

我忍不住道:“秦大娘,难听的话我来说吧。弄死鹦鹉再找人修好,谎称是你自己修的,一而再再三地以此牵制林小姐,怎么看她都不像你的命,倒像个落在你手上的人质。”

闻言,她狠狠剜了我一眼。戚伤桐的眉皱了起来,对我说:“好了,走吧。”

我想起那性情阴晴不定的女孩,犹豫道:“能不能……”

“连兄,没有想好的事情,就不要开口。”他沉声道。

他说得对。我叹道:“走了。”

“公子!”秦氏又在身后叫道,“都是小少爷们,他们给我钱,让我帮他们捉住梨花……”

戚伤桐的脚步停了下来,静候她说完。

“奴家的丈夫腿断了,为给他瞧病欠了一大笔债,只能靠奴家一人的工钱来还。一年多以前奴家在夫人面前犯了错,她要将我撵出林府。奴家怕被赶走,就去求小姐,可小姐不懂事,一点都不在意奴家去留,奴家一气之下,就纵容少爷们打死了她从小养到大的鹦鹉……那之后我就后悔了,一心想补偿小姐,恰好听说了戚先生……”

我说:“你第一次把傀儡带回来,搏了她的欢心,顺利留了下来,可你担心过不了几天她又忘了你的好,因此时不时令那鹦鹉死一次,好提醒她,她是离不开你的。”

我不知该如何评价这妇人,说可恶确实有些可恶,但也有些可怜。更可怜的是那林小姐,家中没有她一席之地,母亲的族人傲慢轻忽,对她最好的秦妈妈也别有用心。

“这是你们的事,实情我不会与人说。”戚伤桐语气平静,无动于衷,“以后不必再来找我。”

任秦氏如何发誓哀求,他再也没停下过步伐,径直走出了林府后门。

“这样她就能好好对待鹦鹉了吗?”

“不知道,但愿如此吧。”

“若有一日她还清了债,离开了林府,林小姐又该怎么办呢?”

“连兄,你我不是手眼通天的神仙。换作一个月以前,你或许能亮出妙殊宗弟子的身份施压,让林家答应你许多事,但现在我们只能做这些,剩下的,就看那位林小姐自己的运气吧。”

回了家后,他往小院门口立了块谢客的牌子。这个月登门的人太多,他说此后两个月都不想见人了。

虽不见人,木工活却一点没少做,晚上他就搬着矮凳和工具、木材,顶着一头星月坐在院中锯出“四无公子”的身体轮廓。

我捡起一段手臂,刚想品评一番,就便想起之前的事,悻悻地放了下去。

他笑起来:“现在还没有成形呢,想摸就摸吧。”

我不敢再摸了,绕着他走了一圈,没话找话问:“你要今夜就弄完?”

他很随意地说:“我困了自会去睡的。”

“那么着急吗?”

“我还想让它替我出一趟门。”他的眼睛眨了眨,“我家看门的狗到现在还没捡到呢。”

“那你喝水吗?”

他将垂落胸前的长发撩到肩后去,说:“好啊。”

我走进厨房,发现常用的那只壶中竟有水,大概是那两个童子为他留的,我记得他不喜烫,就没再重烧,搬着他吃饭的桌凳来到院里,给他倒上一杯。

他拿过去喝了,皱着眉抿抿嘴,脸色好像添了一分红润。

他一边锯木头,一边语带揶揄地问:“你是不是很想将那小姑娘带走?”

我一怔,低下头说:“当时只是有些吃惊。我长在师门,而不在家族,总以为血亲之间的联结会比同门之间更紧密一些,原来不是这样……”

“原来如此。”

“多亏你提醒了我,我现在自顾不暇,哪里照顾得起一个孩子呢。”

他低声地笑,又倒了杯水抿了一口:“我那时也在想,若你真的开口把她领回来了,凭我们几个可养不了她。”

我道:“其实,她未必肯和我们两个陌生人走。”

“不一定。”他抬起头,脸色仿佛更红了,双眸晶亮,与月色辉映。

“连兄,你可知道我是怎么离开戚家的?”

我摇摇头,等他来告诉我。

“我六岁那年,为我父亲画了一幅画像,自认画得不错,于是拿给他看。

“他拿到一看,却大为光火,认为我存心丑化他,只因那画像里的人长着一颗青面獠牙流涎恶鬼的头颅。我辩解说,这就是我看见的父亲的样子,他更生气了,让我举着那张画像站在门口,问路过的人像不像他。只要有一个人说像,他就让我进门,若没人觉得像,我就得在门口当街承认自己是个眼睛瞎、心眼还坏的逆子。

“从我家门口路过的人自然都认识他是戚家的家主,自然没有一个敢说我画的是他。我站了四个时辰,终于等来一个人问我画的是谁。我如实告诉了那人,他听后大笑着说:像、太像了。”

我接话道:“所以,那个人是你师父段皮匠,你直接跟着他走了。”

他微微眯起双眼,黑瞳上起了一层雾气,露出一个非常促狭的笑容:“不是直接。是我抱着他的胳膊缠着他带我走的。”

我惊诧地看了他一眼,他已经扔了手上的活计,趴在膝上发呆,脸上红霞如玛瑙。我心里咯噔一下,拎起那壶倒出一点液体,用手指捻了一下。

比水稍稍黏稠那么一点,只有一点。这是酒。他尝不出味道,直到醉了才发现。

我吓了一跳:“你家怎么会有酒啊?”

“唔……清明剩下的……”他口齿不清地回答,酒意已漫入全身,看我一眼,又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那酒怎么会在茶壶里?”

他冲我招招手。

我倾身凑了上去,下一刻,被他在耳尖上轻吻了一下。

我脑袋发懵,整个僵住了。而他已将手臂缠上我的脖子,滚烫的脸也贴了上来,蹭着我的面颊。

“蛊发作了?”我分不清他此刻的反应,试探着问。

他的脑袋动了一下,应是点头吧,我就当是了。

我将手臂伸到他膝弯下面,试图将他抱起来,他的腿往我腰上一勾,带着我摔了个人仰马翻。我们在地上滚了一圈停了,只听“嚓”一声,我的左肩嵌入一物,我扭头看去,是他劈木头用的一把小斧,插进我肩膀里去了。

我将压在我身上的他轻轻推开,反手把斧子拔出来,扔到几步之外,又来抱他。

他躺在地上,嘟嘟囔囔地推开我的手:“不要,我不想走……”

我叉着腰看他:“你疯啦。”

明明也没喝多少,怎么醉成这个烂泥模样。

他眼色酩酊,用手去抠腰带上系的结。我一把抓住他,小声警告道:“你知不知道这是哪?”

“嗯……我家……”

我沉默了片刻,无奈道:“你知道你家里还有谁吗?”

“小木小布……呃……他们都睡了。”

还好,没傻。我有些想笑,将他一把扛上右肩,往屋里走去。

“连悉骅……”他倒挂在我肩上,全名全姓地喊我的名字。

“在。”

“到了吗?”

我说:“这才走了几步。”

“明明走了好久……”他说,“湿透了……已经……”

我站在廊下,看看左右无人,将手探入他衣摆底下,顺着腿从下往上摸去。只是腿间那块湿了而已,每一次都这样。他被我摸得轻轻“啊”了一声,在我背上拍了一下。

我踢开门,把他扔到了床上。料想他醉成这样是不能好好坐在桌上的,只能再多洗一次被褥了。

他又开始与腰带缠斗。那里早上被我系了个花哨的结,现在尾端被他一抽变成死结了,他解得有些烦躁,开口说:“帮我一下。”

我弄了半天也解不开,他难捱得过了头,猝不及防把我掀翻在床上,自己骑了上来。

他跨坐在我跨上,反来解我的腰带,把我的衣服扯了下来,露出里面的木制身体。

他盯着我平坦光秃秃的下腹,“扑哧”一笑。

“你还笑,酒品这么差,这就原形毕露了。”我拍了拍他的脸。

他用舌尖碰了碰牙齿,说:“你说错了,不是这四个字……”

“是什么?”

“乘人之危……”他往前挪了挪,用大腿夹着我的腰磨他那处。

他流出的水隔着裤子擦到我的腰上,我抬头看,他红着眼睛微启双唇,随着扭动的节奏喘息着,眉眼间透出一股既含蓄又放浪的风情。

我被眼前的场景诱惑住了,一刹那,我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忘记他此时眼波中飞扬的春色,好似满园桃花吹落,将我埋进一场绯色的花雨。

我瞪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戚伤桐,我现在让你看看,是谁乘谁的危。”

他用鼻子发出已经声轻嗤,我终于忍不了了,手掌贴上他的腿根,将他骑坐着的下半身抬起,抓住那一块湿透的布料用力一撕。

“呲啦”。

我将破布扔到床下,挺腰拱了拱他失去掩蔽的下身。

“唔,凉……”他抬起腰臀不愿坐下来,我坐起身,将他按回我腿上,他腿间的雌穴撞了上来,他“嘶”地一声,便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

我抱着八分侥幸,心想,但愿他和我一样,酒醒以后什么都记不得。

我将手指插进他穴内一通翻搅,动作较平日里粗暴许多,同时用指尖扣住蒂珠,他睁大了双眼,露出恐惧神色,恐怕这样骤烈的快感对他来说还是太陌生,只哎哎呻吟片刻便喷出第一股水来。

高潮后他倒在我怀里,身体一抽一抽地,现在碰他哪里都敏感,微微动一下就能引起一连串反应,从肩膀的颤抖到那湿热蹊径突然加快的吞吸,无一不反应着这具身体已在情欲中彻底绽放。

我抚着他的后腰,把控着他身体的起伏,让他坐在我手上自己吃。他流水流得没有止尽,终于含糊地发出抗议:“唔,别动了……第二次还没……啊……”

我没有听他的。我越来越少在这种时候听他的话了。我也很难说,自己究竟是乐于帮助他,还是享受这一时半刻掌握他的感觉。

他彻底受不了玩弄,眼睛像扎破个洞的珍珠口袋,先掉下一颗泪珠,过一会儿再掉下一颗,映衬着脸上酒醉的嫣红,让他显得年龄很小,像还带有几分任性心气的少年。

我用拇指在他眼下揩了一把,将泪痕抹去。他将头抵在我颈间,反复说不行了,指甲在我身体表面挠出白色的浅痕。

我用中指压在柔软的花心抖动,他张着嘴不停吸气,不过一会儿,又被玩得喷出来。他跪直身体把自己从我水光淋漓的手指上拔起来,看向我的眼神堪称可怜了,像一只被猛兽制住的鹿,请求我暂且放过他。

我搂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掌盖住整个牝户揉动,一团湿热当中的缝隙仍不停泄出水,他神色缓和了一些,半闭上眼“嗯嗯”地发出舒服的鼻音,伸手隔着衣服抠弄胸口。

“热……”

我帮着他将领子扯开了,衣服滑到肩头以下,胸膛上的两点红果全都曝露出来,在我眼前晃动。

他被我摸得扭晃腰肢时,有好几次都快要将乳尖戳到我嘴上来。我索性张口叼住了一边,那黄豆大小的乳蕾亦是软的,用前牙轻轻一咬,他就“啊”一声叫出来,底下软穴一缩,穴口贴在我掌中吮了一下。

我用舌尖去拨弄那里,他发出更欢愉的叫声,但又弄了一会儿他就开始说疼。我松开牙齿,发现这一侧乳尖已被我咬得肿大了一圈。

于是我蘸了点他身下流出的水涂在两颗殷红乳蕾上,他似有些赧然地低头看了一眼,夹住了双腿。

借着润滑舔舐让他快活得多,他搂住我的后脑,让我没有机会离开他胸口,口中呻吟又软又放荡:“嗯嗯……这里……这里痒……”我斜目瞥向他另一半胸膛,他自己正抬起手又揉又捻,把那片刚刚恢复白皙的皮肉又捏出红印。

他的喘息逐渐变得零碎,我握着他的腰往下按去,手指再度没入幽径之内。

“啊——”他呻吟的尾音往上一拔,腿软得跪坐下来,穴口压着指根不知餍足地吸吮。

花蒂刚才被欺负狠了,肿得一捏他就叫痛,我只得专心去拓那软穴。我的手就像泡进一汪温水里,已经分不清什么是他体内的软肉,什么是那穴里积蓄的水液。

我凭着记忆在里面胡乱抠挖,时不时搔到最要命的地方,他便带着哭腔要我停。

“唔……不行,出去……”

他两条大腿都被衣摆遮住,内里风光不得见,湛蓝色的衣料上却已染上了斑斑水痕。

我想,要不还是把他脱光了吧。

我才将手指撤出,来解他腰带,他就不满地坐在我大腿上磨穴,我停了手,将他平放在床,从他撩到膝盖上的衣裳下摆钻了进去。

他轻薄的裤子已然湿透,中间是被我撕出来的洞,露出那一朵糜红的花。

我靠近过去,在微张的花瓣上舔了一下。

他的腿瞬间蹬了一下。我为方便,将那两条腿架到肩上,大腿向旁推开,让被手指玩开的小口张得更大。

然后我将舌头伸了进去,舔舐甬道最外段的嫩肉。我口中这条傀儡的舌不似人的那般柔软,与手指几乎是一样的硬度,我试了几下就想放弃了,没想一眨眼间,他已哭咽着喷在我脸上、嘴里。

我下意识地将嘴一合,将那些温热液体咽了下去,他搭在我肩上的双腿痉挛着,绞住我的脖子,让我的脸更深地埋在他绵润的腿间。

他的呼吸声渐趋平稳,腿终于耷拉下来,就在我以为他累得睡着了之时,压在肩颈的重量一松。

他将衣摆掀起,低头看了过来。

我从他腿间抬头,露出我湿淋淋的面孔,从他的表情看,这是酒醒了。

“你怎样了?”我问。

他点点头,沉着脸看我。我被他盯得心里发毛。

他张开了口,依然停滞了许久,才道:“你过来一点。”

我挪到他身边,下巴被他捏住。这是要干什么,惩罚我趁他酒醉又干自作主张的事吗?

他笑了起来,说:“把嘴张开。”

他擦干手指,顺着我的舌面摸向口腔深处,拿出来时上面沾了一点晶亮的清液。他的脸本就是红的,现在连视线也低了下去,不安地说:“你怎么咽下去了……以后别这样,要坏掉的。”

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我这木头进水了会坏掉。

我挤出一个笑容:“反正这具身体也要重做了。”我转过身,给他看后背的斧痕。

“唉。”他揉了揉太阳穴。

我说:“还能再撑几日。”

他点了一下头,灵巧地解开腰带上的死结。白蓝的影子在我眼前一晃,那衣服就被他抛到了桌上。接着他便看见腿间那个破洞。

他没说什么,只是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将里衣尽除,用床头另一件外衣裹住身体,走去院里冲洗了。只留我独自坐在他床上,恨不得灵魂出窍,逃出这具身体。

新洗的衣物又挂满了院子,小木与小布起床后,对此视而不见,走到戚伤桐身边和他说:“公子,昨天我们收拾厨房时把你的酒坛子打碎了,抢下了一点,用茶壶接着,你可千万别误饮了。”

我向他们喊道:“原来是你们!”

他们这才双双张大嘴:“公子已经喝了?”

“没喝多少。”戚伤桐镇定道。

他们“哦”了一声,各自做事去了。

戚伤桐跪在院中,拿着“四无公子”的脑袋打磨。那张面孔本就被削得浑圆,刀切出的棱角被磨掉之后,更显光滑,恐怕蚊子停在上面都要滑一跤。

他磨好后,见我一直盯着那颗头看,就将它递进了我手上,浅笑了笑:“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但连兄好像很感兴趣。”

我用两根手指顶着它转了一圈,道:“正是因为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的人看多了,看它才觉得稀奇。”

我瞄了他一眼,见他确然没有表现出头晕的迹象,这才放心地将它摆在膝上摩挲。一根木刺都没有。

我又道:“你这替身被那位……罗刹姑娘杀了好多次,我算是知道原因了。”

他抬起头,好奇地望着我:“什么原因?”

“原因就是太显眼了。”我笑道,“一个没有五官的人形,无论放在哪里都会被一眼看到的,更何况你还让它招摇过市。你若给它雕一副平平无奇的五官泯然于众,她就算发现这是个傀儡也不敢认是你呀。”

“有道理。”他说,“可我还是觉得这样好玩一点。”

“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被人找到。”我端详着他,“有心寻你之人,随便一打听就能找上门来。下蛊和杀傀儡算是轻的,等真正的仇人找上门……你有别的法子自保么?”

“我真正的仇人是谁?”他竟露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我语塞,悻悻道:“是我们那儿传的故事,或许都是误会,我就不说了。”

“说说怎么了,我又没生气。”他看起来真的一点也不介意,眼睛笑弯了起来,放下手中的活一直盯着我看。

我心跳得好快,一下坐到地上,把凳子推给他,顾左右而言他道:“一直跪着膝盖不疼吗?你怎么不坐下。”

他笑容敛起片刻,说:“坐着不太舒服。”

我听懂了,一阵哑然。

他追问:“他们是传我屠了沥阳三杰,还是放火烧了燕家的放鹰楼?”

我遽然变色道:“你这不是都知道吗?”自然还有诸如欺男霸女、强抢新娘等花边传言,不过我想这应该是真的误会。

不想他却点头说:“都是我做的。”

我怔怔看着他,一时竟忘记移开目光。

“连兄不问问缘由么?”

我沉吟片刻,无奈道:“若是我主动问,就像盘问了。”

“若我愿意告诉你呢?”他依旧含笑看我。

我抬眉:“那你说。”

“没有理由,我就是想做坏事。”

我笑了出来:“戚兄,其实我也懂些相面的学问,你现在这句就不是真话,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他眨了一下眼:“何以见得?”

我摸了摸四无公子的脸:“君子持清操,襟怀冰雪、肝胆明月,清圆自洁,具乎于面。”

他忍俊不禁,拍了拍手掌:“连兄好本领,你恐怕是世上第一个给傀儡相面的人。”

“我也是傀儡,傀儡给傀儡相面不是很正常么。”我道,“那我相得对不对?”

“那请连兄自己问它吧。”

他花了又一整日时间做好了“四无公子”,将它放了出去。

它走的时候,我站在院门口目送它出行,问戚伤桐:“又去狗狸山?”

他说:“是呀。”

“若它这次也一无所获,会直接回来吗?”

他思忖片刻,道:“我会让它多找几天的。”

我摸了摸下巴,说:“看来那间屋子我还能再多独享几天。”

他凝视着我,说:“连兄想的恐怕不是独占那间屋子。”

我知道自己瞒不过他,叹道:“我在想,狗的魂不常有,你那替身傀儡要是再捡一个野鬼回来,岂不更热闹了。”

“我好像和你说过,我不是什么鬼都捡的。更何况有不少修行鬼道之人在狗狸山蹲守着,我不会次次那样好运。”他轻描淡写道,“可是听连兄这口气,到底是想家里热闹一些,还是不想呢?”

我笑道:“这是你的家,难道不该你说了算。”

“嗯。”他点了点头,“那就请连兄随我回屋,轮到你的身体重做了。”

我这千疮百孔的昂贵身躯就这样被弃之不用了。小木拿走了我卸下的一只胳膊,说刮一刮还能当柴烧。

我愕然道:“它好歹生前是个灵芝,就不能留作别的物件吗?”

小木嗤笑:“做不了,它上你的身之前只木质化了一半,等过个年全硬了,你的身体各部一定会萎缩脱落,还是趁早换了。”

戚伤桐选着木材,对我说了实话:“当初本就没有把握用它来制偶,又想着你回到师门,自有别的办法摆脱傀儡的身体,反正也用不久,就擅自在连兄身上试验一下。”

我失笑:“原来是这样。那你赔我一具身体,我就不追究了。”

“那连兄想要什么样的身体?”他抓起一把木块,放在桌上。

我挨个摸过去,没觉有什么不同,便说:“你替我挑。”

他展颜道:“你若不急,我多做几条手臂,你每一条都试试。”

他还真是闲不下来,就喜欢给自己找事情做。我晃荡着一只仅剩的胳膊,坐在他身侧时不时给他喝空的杯子里倒上水。

他举起一只做好的手臂,朝我空出来的肩膀上一卡,我便觉自己那边臂膀的部分与身体重新融合在了一起。

他不问我感觉,只是让我先用着,又做了两只后才道:“你喜欢用柏木做的这只?”

“你连这都知道?”我不得不佩服起他。

“你用这只手活动时的声音不太一样。”他没有细说,我知道这是他独有的一种感知能力。

“不过柏木有个缺点。”他又道,“我听人说,它有味道。”

我顿了顿,旋即明白他的犹豫,道:“柏木的气味不是很重,也不是让人难受的味道,没关系的。”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忽然觉得有些挫败,在那一刻,我面对他好奇的神色,竟想不出一个他能想象得到的词来描述一种气味。

但我似乎离他感触到的世界又近了一些。

他逐件拆除我的身体,将新的木块替换上去。柏木色黄白,与原来的身体涂上的颜色相近,新旧身体部件混在一起,几乎看不出什么差别。

我问:“难道你不能一整个身体做好了再把我放进去?”

他眉眼间透着一抹狡黠笑意:“量完尺寸再做身体,再好的工匠做得也难免不贴,唯有比对着你的魂形才最贴切。”

“我的魂,你也能看到吗?”

他说:“我能看到的从来都是你的魂魄啊。”

我甩了甩那只新换的手臂,骤然间,我与它产生出一种特殊的联结。我仿佛感受到肌肉与血管脉络在皮肤下搏动奔腾,我可以掌控它做出更细微的动作,我可以……

我下意识地空手做了个《无定剑》的剑势,竟隐隐有力量在臂中流转。我内心一阵激动,又惊又喜地望着他说:“似乎的确比原来好用。”

他按了按我的手腕,评价道:“看来硬一点的木头也不妨碍你动武。”

我给他续上一杯水,说:“你教教我吧,我来帮你,你就能快点做完了。”

“连兄怎么这样等不及。”他双手快而稳地锉着木头,“莫非有急事要用新身体去做么?”

“武功一日不练就要荒废,我都多少日没有练过了。”我握了握拳,“能找回这一点感觉已是谢天谢地,我当趁热打铁多熟悉熟悉才是。”

“荒废了会怎样呢?”他不解地问。

“荒废了就……”我皱着眉,垂下头颅,“会被师父和掌门骂。”

他“噗嗤”一声笑了:“这是你最不像大人的一句话了。”

“而且……”我的心情骤然低沉下来,这是我死后第一次仔细地思考,若我回去以后再不是宗门魁首了该怎么办。

我忽然意识到,即便在我没当上魁首的那些年,全宗上下亦是将我当成板上钉钉的未来首席弟子来看待的;修为尚浅时打不过师兄师姐们,师父只说是我年纪轻,修为造诣上的差距只是年龄的差距,定能超越他们的。我从未体会过不当第一的感觉。

这样说出去,确实显得十分小孩子气,我苦恼地叹了口气,说:“见笑了。”

他温言安慰我道:“这副身体虽然动用不了你那绝顶的剑法,至少在其他事上还堪一用。”

“嗯。”我对他一笑。

他抿了一口水,忽地眸色一凝,低声道:“连兄,能否将门关上。”

我去关门时,还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一转身却见他绯面如桃花,清眸含春水,虽然无言,已让我不由自主地走到他身边。

“不回房吗?”

“都一样。”他朝我抬起两只手,我弯下腰,让他抱住我的脖子,然后托着他的大腿将他抱到我膝上来坐着。

他摸着我头与颈的接缝处,竟让我感到一丝奇怪的酥麻感。大概是错觉,或是心中别的念头作祟吧,我想。

“口下留情。”我揶揄道,“柏木咬上去容易崩到牙。”

他的脸红透了,低笑道:“这我还是懂的。”

为了他少咬几口,我决定还是下手轻些为好。

不成想,他从袖中掏出一物,闭着眼塞进了我手里。

那是个顶端圆润的柱体,我一摸那形状就知道它是什么了,忍俊不禁道:“我记得你说不要?”

“人的想法总是一时一个变化的。”

我将它打量了一番,道:“这也是柏木?你什么时候做的?”

“连兄没注意罢了。”

我问:“它能装到傀儡身上吗?”

他睁开眼,满脸讶异:“你是认真的?”

我想了想那画面,赶紧摇摇头说:“不要,这样挺好。”

我用新做的手指揉他微湿的穴,两指夹住蒂珠时他轻哼了起来。

“疼吗?”

他说:“有点。”

从他表情看可不止有点,大概是新手指的木料太硬了,他受不住。

我便放过了外边,勾开穴口探入手指进去开拓。

他伏在我肩上,肩背一起一落,用力地呼吸着,似在强压呻吟的欲望。

我摸了摸他的脊背,对他说:“你知道我刚刚想到了什么吗?”

“唔?”

我捻着那圆柱,道:“有种木头做的……器具名为木马……”

话未说完,他就坐在我腿上笑软了腰,身体一沉,被我手指顶得连连嗯唔胡乱轻哼。

“嗯……我知道那个……可你想差了,即便是那种淫具,平日里存放也是会将凸起之处用机括藏在马身之中的。”他动了动腰臀,在我身上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手指慢慢划过我的胸膛腰腹,“就算给你装一个,也是在……这里,做一个储纳的空间,用时可以弹出来……”

先前我为方便他拆卸,将上衣脱了,他一拂过我的身体,那细密的麻痒感再次出现,竟让我产生颤栗的冲动。

我捉住他的手,说:“我觉得……这也太奇怪了……”

他将手收了回去。

我置于他身下的几根手指在那肉穴里屈起指节,他的反应比以往都要剧烈,或许是他将关节与指尖削得太尖,致使戳在软肉上敏感处时刺激更深。

“啊、哈啊……”他的脸埋在我肩头,张嘴就想咬上什么,最终没有下嘴,唇瓣轻轻落在我颈侧,像一个吻。

我的肩耸了起来,感觉自己在逐渐丢失一直以来坚守的阵地。

我推了推他的大腿,让他稍稍起来一些,与我之间悬空出一些距离。随后我便抽出被泡得湿透的手指,将那略带黏滑的体液在那木棒上面涂开。

“我摸不出来,你摸摸,没有木刺吧。”

他抬起一只手放在木棒顶端,表情有些不情愿,却仍仔细地用他修直的手指摸索过木棒的每一寸表面。最后他用虎口圈住它,自上而下地捋了一遍,才道:“没有。”

我脑中浮现他亲手一点点打磨此物的模样,忽感一阵心悸。

不能再乱想了。我扒开两瓣花唇,将木棒寸寸楔入那翕张不停的贪吃小嘴。

“嗬……嗯……”他两脚尖踩着地,身子不停地往上抬,自己亲手做的东西却不敢用了。

但我推送的速度始终比他快上一分,几个呼吸的功夫,我将那木棒顶到了底。

木棒底端有个凹槽,供人把持,穴口周围的软肉被撑开了,仍不死心地收缩着,还想将它再往里吞一吞。

我见他双腿抖得不成样子还不敢坐下,便将他一拉,抓着他两腿环到我腰上。他身体打了个激灵,抓着我的肩颤声说:“你……你先别动……”

那木棒比三指并起略粗,比我中指略长,他将其纳入后整个人都不对劲了起来,面带潮红地瘫在我臂弯中小声嘤咛。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拧着腰磨蹭起来。我将手掌垫在他腿间,以防他动得太厉害又磨得哪里疼。那颗肉珠不断在我指腹与掌心滑来滑去。

他的面色共声音都带着一股莫名的妍媚,痴缠在我脑海中。我忍不住去想,这根看似平平无奇的木棒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

“啊……哼……”他到了,小腹一阵紧缩抽搐,水淋在我的掌心。那木棒被水抵出一截,我见他还未从情热中解脱,顺手将它推了回去。

“别、别顶、不要……啊——”他双目陡然放空,嫣红的唇轻启着,从喉间溢出一丝无比紧涩的哀鸣。

现在我与他之间,反倒是他更像一具任人摆弄的人偶,用空洞的双目旁观着我探手向他腿心,将木棒“啵”地一声拔出。

他的身体又颤抖了一下,更多的水流出来打湿我的腿。

我搂着他休息了好一阵子,他的呼吸声先是越来越淡,后又蓦地转急,哆哆嗦嗦地来摸我手里的木棒。

这新玩具好像令他很满意,我帮他将木棒抵入穴内,他浑身一震,嗓音沙哑地让我慢点。

“我还以为今天一次就停了。”

他大概被顶到了得趣之处,腰一颤,发出一声清晰的吞咽声,才回答:“第二次发作确实缓和了些。”

“这是解蛊的方法么?”我灵机一动,问道。

“不是。”

我有些失望,继续追问:“你现在总能把解蛊的方法告诉我了吧。”

他咬着唇,垂睫沉思。

“听说「孤鸾夜愁」在此地远近闻名,你就算不说,我总能找到人问的。”

他叹了口气,道:“与人交合,以男子阳精化解。”

我一愣:“就这么简单?”

他轻声诧异道:“简单吗?”

我哑口无言。确实不那么简单。

我们在空庐度过了风平浪静的一个月。门前竖着的那块拒客木牌就好像带着某种法术,这一个月内连在院外徘徊之人都见不到。

我和戚伤桐说及此事,他也只是淡然道:“找上我的人相求之事无非与老病死伤相关,桃仙镇人口还不及妙殊宗多,怎么可能那么频繁地出事呢。”

前一段时间我随他奔走,真闲下来以后我便容易胡思乱想,坐立难安。他看出我的焦躁,建议道:“家里太小,施展不开手脚,连兄不妨去山上走走。”

我说:“山路好走吗?我怕迷路,一不小心摔坏了身体,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道:“我可以领你去。”

“你那替身傀儡不是还没回来吗?”

他愣了一下,笑道:“看来我只能亲自陪你出门走走了。”

我喜欢他用“陪”这个字眼,也喜欢“亲自”二字。

我们出门时,照他习惯背着两个竹篓以备不时之需。他时不时停下来摸一摸身旁的草木或菌子,多数时候又都放开了手。

我对他说:“有花堪折直须折,对别的也是一样的。”

他摇摇头:“若是第一次碰到,就不摘了。”

“那第二次呢?”

“一次碰到是偶然际遇,第二次就是缘分了,它们命中注定要被我带回家。”

“这说法新奇。你怎么还信命数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

“虚无么?我不这么觉得。”他露出一个稍显莫测的微笑,继续往上走。

我们爬上了那个叫扫星崖的地方。

他爬到一块岩石上坐下,招呼我也过去,说:“这儿的风景很好。”

我举目环眺,漆黑的苍穹如触手可及,星斗像一场静止的雨压在头顶。

“你看见的是什么?”我问。

“光。”他说,“你呢?”

“是星星。”我忽然很想告诉他那些不可及之物的具体形状,下一刻,他向我摊开了手掌。

我在他手心点出几个点,为他画出北斗与牛郎织女,告诉他肉眼可见的星不比一粒白芝麻大多少,但每一颗星的排列都暗藏无穷玄机,自古各脉传承中一直有人从繁星中感悟至理,得证圆满。

他似懂非懂地聆听着,时不时点头,我意识到有的话不该当着他的面说时已经晚了,仓促又生硬地改了个口,将话题转回北斗星:“这是把勺柄会转的勺子,春末的傍晚它的勺柄是指向东南的,随着夜深,勺柄会向南、向西转,待到天亮之前,勺柄就指向西北了……

“我幼时练的基本功中有一本叫作《神斗精机》,便是对着北斗观想一夜,我站在启寿峰顶,一开始只觉得天那么高,地那么远,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出来,就站在那里睡着了,隔几日师父查验功课,故意以书中深奥之处刁难,我竟能对答如流,那真是个奇妙的功法。”

我惊觉自己何时变得这么啰嗦。或许是在他面前,我实在太无趣了,只好从我平淡如水的一辈子中抖落出些有意思的事来,显得不输于他。

他神情恬淡地问:“连兄,你仍在犹豫吗?”

“我有什么好犹豫的?”

他摇了摇头:“看来是还在犹豫了。”

我沉默下去。他说得真准,我在这选择的岔路口已经站了很久,我半颗心向往着回去,半颗心无法释怀他体内的蛊。我多希望能有另一个我来分忧解难。

他轻叹一声:“连兄,有时剑斩不断太过牢固的牵挂,但人可以解开。你为什么从不问问我呢?”

“我……”我的心飞速地搏动,几乎令我产生窒息的幻觉,我听见自己嗓音紧涩地问,“我该问什么?”

“你可以问,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回妙殊宗。”

“你能……”我愣住。

他对我点了一下头,眼形微微弯起。星光化作雨飘落下来,全部汇入他深不见底的眼中。

真的下雨了,转眼间,乌云遮星蔽月,真似天上的仙官拿着扫帚将洒满夜帷的星星点点碎光扫去。

戚伤桐拢起摊开的手掌,轻搓了一下,对我说:“趁雨势不大,我们下去吧。”

我跳下岩石,伸手扶他,他只搭了一下我的手心,就轻巧地跃了下来。

开始只飞着发丝般的细雨,走了半个时辰,雨势忽然转急,将我们兜头淋了个透。他拽着我奔跑起来,我担心他滑倒,不停地大声喊他慢一点。

他亦大声回我:“没有事的,我听得见!”声音中带着我听不懂的雀跃,仿佛雨滴打在叶子与石头上的声音是鼓点,越响越急则越令他兴奋。

不远处传来“轰”地一声巨响,他猛地停下脚步,我差点撞上他的背。

他转过头来问我:“怎么了?”

“好像是前面有段路塌了。”

他“哦”了一声,继续拉着我走。

我踉踉跄跄地,讶异地问:“你还要走吗?”

“就快到了。”他没有回头,一步溅起一朵泥水的花,“避雨的地方。”

那地方甚至不配叫作一间屋子,它只有两面半块墙,只能算一个竹子搭成的棚。我与他钻到了棚子下面,说来奇怪,这摇摇欲坠的简陋竹棚竟将所有的雨滴都拦在外面。

湿衣贴着他的身体,他打了个寒颤。

“生点火吧。”这不知何年何月搭建的屋檐下堆放着一些落满灰的物件,上面挂着的蛛网上,连蜘蛛都死去了。我从这些旧物中找出了火石。

他挑了挑眉,说:“我不是第一次来这避雨了,都没发现这些东西。”

我说:“你肯定也没被淋成这样过。”

他笑着耸了耸肩,问:“光有火,哪有柴来烧呢。”

“你要是不心疼木材,我就是上好的柴火。”

“连兄可真奢侈。”他说,“我不心疼,你自己的身体也说烧就烧?”

“有何不可?”

“不用了。”他从我手中拿走了火石,“雨总会停的,我们等一会儿就好。”

没等到雨停,他很快便靠在我身上睡着了。

他睡相安静,额角搁在我肩上,无论睡得多沉也绝不多倚一分。我有些想给他换个舒服的地方枕着,想来想去竟只有我大腿上了,他多半不喜欢,只好作罢,用另一只手掌托住他的侧脸,将他的头往上扶了扶。

雨下到后半夜,势头一点不见小,反而有水漫进了棚下,浸上我的小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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