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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铃

 

所以将军挑眉,竟少有地露出一抹笑意,“想知道?”

温凝雨点头。

紧接着,他便瞧见将军站起身,弯腰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抓上去了。

温凝雨重心不稳,差点连矮椅都坐不住,若不是男人站在身后护着他,指不定要摔成什么丑样。

脑袋上方,将军的嗓音依旧稳而低沉,惊得他脊骨一片发麻:“你想听哪个?”

面对这样的突如其来,温凝雨还没来得及反应。

什么你想听哪个,本来就不聪明,如今更是一句话就能把他的脑子都烧掉了。

尉常晏也意识到什么,轻咳了声,执笔沾起墨水,落笔时,却又顿了顿。

就这么从后隔着一段距离环抱着他,浓黑的墨汁一点一点侵蚀柔纸,直到横竖交错,一笔一划构成。

最后一笔落下,尉常晏将其撤远,以免被某个笨拙的人不小心打翻。

温凝雨看着乌黑两只大字,歪歪脑袋,“这个,怎么读?”

“常晏。”

两人还保持着半环抱的姿势,要温凝雨再怎么没有感觉器官,再怎么是棵草,此刻也不由得被那低磁的嗓音震得血液倒流。

他不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以为自己长藤蔓了,或者,又要长高了。

人类不及百杵,百杵不防人心。

他终归,单纯过头。

“这个,是什么意思呀?”温凝雨还沉溺在字体当中,没经脑子就抛出一句。

不过尉常晏耐心地回了,“常乐安康,善始善终。”

天下太平,百姓安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

可这么意蕴深长的名字,却用在一个战神身上。他为国而战,世人祈祷他平安康乐,护城千日,初心不变,归来仍是常晏。

与温凝雨截然不同。

他的娘亲耐悲观主义者。

他点了点头,又问:“那,白苓怎么写?”

尉常晏没多言,将重新染了墨汁的竹笔塞到他手上,就这从后半环抱的姿势,握上了比他小一圈的手。

温凝雨有些微微愣怔,落笔生花,宛白纸再一次被水墨染开,晕黑。

温暖包裹着的那片皙白如玉的肌肤,将军粗糙的掌心将他整个手背覆盖着,感觉就非常明显了。

落笔是那么端正有力,一笔一划牵动着他的记忆,挥鸿之下,似水流年,他也要远去了。

白苓。

“娘亲的名字……”温凝雨喃喃。

尉常晏双眸暗了暗。

他从后站直了身体,挥袖朝身旁走去,青丝半绾,那血红的发带随扶摇而上,又落至肩头,显得那样随意,却又如此清冷不堪。

“你还会写什么?”

尉常晏坐在他身旁,浓黑的绸缎透着不可亲近的警告,而撑着脑袋喝茶时,凤目便越发显得冰冷刺骨。眼尾狭长上翘,哪怕低垂沉静时,也不会让人觉得他好说话。

七秒钟记忆的温凝雨当然与众不同。

他从将军手中接过轻沙宛纸,沾墨的动作并不生涩,只是落笔时,动作还残留着几分僵硬。

想必是学习时间不长,幼时连笔都没来得及握上几次。

温凝雨磕磕巴巴写完一串黑体,令人惊奇的是,他虽写得慢,字是一点都不难看。

就是不如尉常晏随意,笔锋犀利,尾处宛若尖刀。

相反,还突出几分圆润的可爱。

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尉常晏默读完,抬头瞥了他一眼。

是啊,簪缨不散,朴实的,干净的,掰着手指头,又能有多少呢?真正能为国放弃那些金银珠宝的,又能有多少。

世道不公。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

温凝雨写了一天的字。

细纸一张接着一张叠起,许是他的目光过于专注,尉常晏今日恰好也没什么事,竟也耐心地,无聊地陪着他在一旁看书。

若到什么不会的,还能手把手教。

响午已过,他不用膳,温凝雨也不饿,一味安安静静地沾着墨,又安安静静地执笔挥洒。

这么一看,也当真减去平日几分枯燥。

尉常晏侧眸瞧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欺君之罪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温凝雨弱得能使他安心,暂且不会焦虑自己会不会被杀害。

性子软,怕他,到有几分凡人没有的灵力,不过弱得可怜,倘若他某天不小心掰错了藤,将他的灵根扯断了也不知,那可真就与凡人无异了。

中部确定,无害,当真无聊的时候还能欺负欺负。

毕竟他出征多年回来,受的束缚实在多,批不完的公文,写不尽的奏折,纵使他再为纵生担忧,某日垮下来了,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偶尔有个聒噪的人陪在身旁也不是不可。

尉常晏一味想着,忽然就站起身,往卧房方向走去。

山衔落日,暮霭沉沉,苍茫如画。远山呼唤,云归而岩穴暝,花落掩夕晖,竹锋血红。

温和的夕阳投落在纸上,见字如画,坐观者终于有些撑不住与落日抱了个满怀。

血色映在他荆桃般的外袍上,显得柔和又成熟,那人恐怕累到了极致,却又睁着眼不肯睡过去。

直到不远处卧房出来一个身着玄青外袍的男儿。

再简单不过的暗色,腰带仅仅系着,头发却竖起马尾,红绸发带不翼而飞,倒是那人手中多了两只小玩意。

温凝雨听见脚步声,揉着眼睛迷迷糊糊抬起头。

尉常晏什么也没说,上来就握上他的手腕,力道适中,意志不清的温凝雨也无法反抗,只能乖乖坐着,任由他摆布。

冰凉的触觉攀上肌肤,温凝雨这才垂眸看了一眼。

是一颗铃铛,做工精细,外表如一个小巧花藤球,夕日将其染得瑰丽金黄,唯与红色系带格格不入。

尉常晏替他打了个死结,紧接着,又将手中那缕黑色头发绕上去,相缠,交叠。

温凝雨始终懵懵的,终于忍不住开口:“这是什么?”

将军盯着红色绑带,依旧全神贯注地绑绕发丝,不咸不淡吐出三个字:“合欢铃。”

温凝雨啊了一声,不过很小声音。

合欢铃?是他想的那个合欢铃吗?夫妻那种。

紧接着,他有些不相信地去看将军的手腕。

温凝雨:“!”

那儿竟绑着个一模一样的铃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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