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回盛衰如朝暮未知前路艰世道若浮萍不受人间苦
清平涩声问:“您……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没有拆穿我?”
听见他亲口承认另一重身份,崔妙颜眼底的光亮迅速黯淡下去。
江宝嫦提醒过她,要小心身边的人,从那时起,她就开始怀疑清平。
清平总是打着关心她的名义,说一些敲打的话,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她有没有野心,害得她战战兢兢,不得安枕。
她思来想去,决定将计就计。
她麻痹他,拉拢他,时不时示弱,甚至在魏玄宠幸她的时候抛开脸面,不着痕迹地g引他,一点点博取他的同情和怜惜,让他在贵妃面前帮自己说话。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魏玄被擒,国将不国,她这个昔日的宠妃即将成为刀下亡魂。
所有的ai与恨,愁与yu,都将化作虚无。
崔妙颜苦笑着挣开清平的手,理了理凌乱的发丝,道:“这不重要,我已经变成弃子,失去了所有的利用价值。你是聪明人,既懂察言观se,又读过书,到哪里不能挣条活路?”
她用力推了他一把,道:“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哎呦,逮着一对野鸳鸯!”
殿外那几个反贼挥舞着刀剑围过来,看清崔妙颜的长相,忍不住垂涎三尺,七嘴八舌地调笑起来:“模样生得这么俊,该不会是g0ng里的娘娘吧?”
“呸,哪个娘娘会跟没根的太监搅合在一起?他们八成是对食!”
“小美人,跟太监有什么好耍的?别哭了,哥哥疼你……”
崔妙颜恐惧地后退几步,握紧手里的利剪,正打算t0ng向自己的心窝,却被清平拦住。
他一手抓着她的手腕,另一手僭越地搂住她的腰,把她护在怀里,生生捱下反贼们的拳打脚踢,声音低柔而坚定:“主子,我哪里都不去,能跟主子si在一起,是我的福分。”
崔妙颜惊讶地睁大双眼,片刻之后,用力回抱清平,和他在乱世中紧密相依。
她透过朦胧的泪水,看到表情亢奋的反贼纷纷倒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惊叫道:“宝嫦妹妹!”
“妙颜姐姐!你没事吧?”江宝嫦扶住因脱力而瘫软的崔妙颜,快速检查了一遍,确定她没受什么致命伤,放下一半的心,“贵妃娘娘和端yan公主呢?”
崔妙颜没有想到江宝嫦会在这种要命的时候进g0ng搭救自己,感动得泪如雨下,道:“天还没亮的时候,文德殿忽然燃起大火,杀声四起,贵妃娘娘担心太子殿下有危险,带着g0ng人急急前往东g0ng,公主也跟了过去,而我……我……”
而崔妙颜像廊下养着的漂亮鹦鹉,像专讨主人欢心的猫儿狗儿,在这种生si攸关的时刻,理所当然地被遗忘,被抛弃。
所有的温情,都是假象。
所有的ai护,都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恩赐。
江宝嫦脸se一变。
她见崔妙颜连走路都吃力,清平受的伤也不轻,分出三个护院照看她们两个,道:“妙颜姐姐,快跟我的护院到午门那边,找一个叫薛毅的壮士,请他护送你们出城,舅舅、舅母他们在十里坡的客栈等你!”
“那你呢?”崔妙颜得知父母俱安,越发感激江宝嫦,与此同时,也察觉出不对,sisi拉着她不放,“宝嫦妹妹,你要g什么?”
“我要去救公主。”江宝嫦掰开崔妙颜的手指,头也不回地往外奔去。
然而,江宝嫦还是晚了一步。
她冲进东g0ng,推开虚掩着的门,被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熏得喘不上气。
太子妃挡在太子面前,和他一起被乱剑刺si,相似的杏hse礼衣浸满鲜血,脑袋低低垂着,脸上既有痛苦,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再也没有人b她更ai他,ai到可以毫不犹豫陪他去si。
他终于是她一个人的了。
病骨支离的贵妃娘娘侧卧在g0ng人的尸堆里,像是睡了过去。
昂贵的首饰和华丽的衣裙被反贼剥去,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养护的青丝凌乱地披在肩上,其中夹杂着几根白发。
褪去盛装华服的她,看起来和寻常老妪没什么两样。
江宝嫦把贵妃娘娘的身t翻过来,发现她的心口被利器洞穿,并指探向鼻下,感觉不到任何气息。
她极少失控,这会儿却阵脚大乱,茫然四顾,不管会不会引来反贼,高声叫道:“公主!公主!你在哪里?”
这时,内室传来轻微的敲击声。
江宝嫦敏锐地捕捉到动静,越过翻倒的屏风,掀起断裂的水晶帘,看清眼前的一幕,只觉头晕目眩。
穿着浅绿se小袄、湖绿se棉裙的端yan公主靠坐在木架前,左手捂着脖颈,右手握着带血的匕首,正在用刀柄敲击地面。
鲜血从她颈间源源不断地往外喷涌,汇成一道怵目惊心的河流。
她割断了自己的脖颈,说不出话,站不起身,就这么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她试图冲江宝嫦笑一笑,却因剧痛而蹙紧双眉。
江宝嫦手忙脚乱地割破裙摆,撕成布条,帮端yan公主止血,哭道:“公主,你怎么……你怎么会……”
端yan公主靠进她怀里,眉宇间傲气不减,目光转向倒在不远处的反贼,露出轻蔑的笑容。
江宝嫦注意到端yan公主凌乱的领口,把真相猜了个七七八八——
那些贼人杀si贵妃娘娘之后,对端yan公主见se起意,图谋不轨,端yan公主不甘受辱,t0ngsi其中一个,紧接着抹了脖子。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江宝嫦搂住端yan公主越来越冷的身躯,跟着一起发抖,“我要是再快一点就好了……”
她知道端yan公主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可能,只能竭尽所能安慰她:“公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至si都是高贵的公主,到了九泉之下,列祖列宗肯定会以你为荣。”
端yan公主的眼睛亮了亮,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她依恋地蹭了蹭江宝嫦的脸,放下匕首,把手藏进袖子里。
“端雅妹妹,我一定为你报仇。”江宝嫦顾不上再守规矩,和她像刚认识的时候一样以姐妹相称,努力揣测她的想法,“形势紧迫,无法让你入土为安,但我不会让任何人侮辱你的身t,我待会儿放一把大火,把这里烧掉好不好?让你的母妃、皇兄和皇嫂陪着你,路上不至于太孤单……”
端yan公主点点头,又摇摇头,似乎仍有心愿未了,迟迟不肯咽气。
“端雅妹妹在担心我吗?我有办法保全自己。”江宝嫦既舍不得她离去,又不忍她受苦,心中大恸,“我承认,我最开始接近你的时候,确实抱着诸多算计,但我不知不觉中动了真情,把你当朋友,当知己……端雅妹妹,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温热的眼泪淌在仍有些稚neng的脸颊上,端yan公主睁大逐渐失去光彩的眼睛,觉得自己好像没有那么痛了。
她恍惚间想起徐良娣刎颈而si的那天,她说过的话——
“si得好痛快……”
或许一切早在冥冥之中注定。
虽然她还没有做好准备,但这种si法真的好痛快,b窝窝囊囊地做一个亡国公主痛快得多。
她不后悔。
端yan公主使出最后一丝力气,握住江宝嫦的手,拉进宽大的衣袖里。
江宝嫦的手指触碰到一块方方正正、冰冰冷冷的物事,顶上似乎还有浮雕。
她愣了愣。
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端yan公主已经没了气息。
江宝嫦呆坐片刻,解下端yan公主腰间的玉牌,留作念想。
端yan公主最喜欢绿se,玉牌翠绿剔透,用娟秀的簪花小楷雕着两句诗——
“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她摩挲着玉牌,恍惚间觉得一只活泼泼的翠鸟在端yan公主身上蹦了两下。
它扇动着轻巧的翅膀,在她头顶盘旋了几圈,飞出si气沉沉的大殿,一路往天边去了。
江宝嫦阖上端yan公主的眼睛,拿出手帕,动作轻柔地擦拭她脸上的血迹和泪痕。
五个反贼去而复返,从后面给了刘义一闷棍,又把另外两个护院打晕,鬼鬼祟祟地靠近江宝嫦。
江宝嫦紧抱着端yan公主的尸身,与她脸儿贴着脸儿,伤心地ch0u泣着,似乎对近在咫尺的危险一无所觉。
反贼们确定内室只有她自己,互相b划了几个手势,表示不能重蹈覆辙,这回一定要抓活的,把她绑起来轮流享用。
虎背熊腰的汉子搓了搓手,和另外一个瘦猴似的男人一齐扑向江宝嫦,嘴里发出“嘿嘿嘿”的y笑声,叫道:“心肝儿,别哭了,大爷疼你……”
江宝嫦早有防备,不等两个男人近身,便扬起右手,挥向他们。
袖中蓝芒一闪,巴掌大小的暗器“孔雀翎”如孔雀开屏一般展开,分成六枚铁片,顶端嵌着的箭头同时s出,两支没入他们的咽喉,一支钻进反贼头领的大腿,余下三支扎在门板上。
两个男人连句遗言都没来得及说,就“噗通”栽倒在地,留着络腮胡的小头领捂着血流如注的大腿连声哀嚎,其余两人压根没看清江宝嫦的动作,只知道遇到了y茬,拔腿就跑。
江宝嫦正有满腔的悲愤亟待发泄,拎起弯刀b近小头领,揪住他的胡须往上一扯,对准暴露在外的脖颈,狠狠割了下去。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她杀小头领的时候,动作熟练了许多,心境也平稳得不可思议,被温热的鲜血溅了一头一脸,仍有余力留意另外两个人的去向。
江宝嫦从水缸后头揪出瑟瑟发抖的年轻男人,冷声问:“公主就是被你们bsi的吧?”
她不给年轻人狡辩的机会,g脆利落地割断他的咽喉,把他按进盛满水的大缸里。
伴着鲜血喷涌的“咕嘟”声和年轻人垂si挣扎的水声,她冷静地捕捉着细微的动静,在长刀从后上方劈砍过来时,险而又险地躲过偷袭,持刀迎敌。
静观带着人马来到东g0ng时,看到的便是江宝嫦和贼人缠斗的这一幕。
青丝挽成的发髻在剧烈的动作中完全散开,凌乱地披在肩上,贴在汗sh的脸颊上,她浑身是血,毫无官家夫人的t面,双眸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出手颇有章法,像流动的春水一般化去所有杀招,不动声se地将对方b至绝路。
静观不得不承认,每次见到江宝嫦,她都会给他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只听“呛啷”一声震响,最后一个反贼的长刀被江宝嫦挑落在地。
那人没什么骨气,见打不过她,立刻跪地求饶:“姑nn饶命,姑nn饶命!小的……呃……”
江宝嫦卡住他的脖颈,轻柔地划破颈侧的皮r0u,刀尖g住厚而韧的脉络,往外一挑。
“噗”的一声,鲜血喷涌而出,化作漫天血雨。
站在大雨中间的江宝嫦松开反贼,静立片刻,转头看向静观。
两个不算陌生的人目光交汇,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江宝嫦满身鲜血,孤军奋战。
静观虽然还握着青竹杖,穿着粗陋的布衣芒鞋,和以前一样仙风道骨,不染尘埃,身后却跟着七八个僧人、十来个禁卫军和一群穿着官服的朝廷重臣。
江宝嫦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
静观按住翻腾的情绪,上前几步,向她温言解释:“贫僧听说g0ng中有变,赶来帮忙,江姑娘也是过来施以援手的吗?你见到太子殿下和公主了吗?”
江宝嫦黯然地指了指殿内:“我来迟一步,他们都si在了反贼手里。”
大臣们si里逃生,本就受了惊吓,如今听到太子殿下惨遭毒手,更是六神无主。
有半数人冲进殿中大哭起来,另外一半跪在地上,恳求静观主持大局:“三殿下,陛下生si未卜,太子殿下遭遇不测,如今群龙无首,山河动荡,还请您还俗入世,救黎民百姓于水火啊!”
“臣附议!求三殿下临危受命,稳定民心,尽早拿个主意,微臣愿誓si追随殿下!”
“微臣愿誓si追随殿下!”
……
静观满面哀容,捻动着手里的佛珠,低声念诵了几句佛语,推辞道:“你们这是在为难贫僧——一来,贫僧早就在佛祖面前发下宏愿,要为父皇和天下苍生日夜诵经祝祷;二来,贫僧自幼t弱多病,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说不定明日便追随太子殿下而去;三来,父皇还有别的孩子,他们b我更适合坐这个位置……”
话音未落,几个小太监便慌慌张张地过来传话:“二皇子殁了!”
“四皇子把自己吊在房梁上,奴才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
静观缓缓流下两行泪水,不住摇头叹息。
江宝嫦听得脊背发冷,后退几步。
她看着在殿内哭丧的大臣陆陆续续走出来,无一例外地跪在地上,加入哀求的行列,心中五味杂陈。
他们都是在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臣,国难当头的时候,不一定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更没有与敌人同归于尽的血x,却懂得见风使舵,明哲保身。
静观在众人的再三央求下,终于松了口,道:“诸位既然信得过贫僧,贫僧便暂时接替太子殿下,待父皇平安归来,再从长计议。”
他沉y片刻,道:“如今边关战事胶着,金莲宗又趁虚而入,占领了汴京,咱们一无兵马,二无粮草,根本没有反抗之力,依贫僧之见,不如暂避锋芒……”
户部尚书接话道:“殿下的意思是……”
静观一脸为难,犹豫许久,才道:“贫僧明白,接下来的话一旦出口,势必背负千古骂名,为后人所唾弃,但贫僧并不在意这些虚名。”
他环顾众人,沉声道:“贫僧的意思是——迁都到长江以南,保存实力,卧薪尝胆。”
朝臣们想说而不敢说的话,被静观率先挑明,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他们似乎认为边关失守是早晚的事,纷纷附和静观的提议。
举家南迁固然麻烦,可金莲宗杀人如麻,金人又在北边虎视眈眈,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兵临城下,小命没了,便什么都没了。
再说,江南自古就是富庶之地,又占着天险,待到陛下龙驭归天,他们拥立静观为新帝,偏安一隅,舒舒服服地度过下半辈子,应该不是难事。
静观,或者如今该称他为三殿下魏怀安,三言两语定下南迁的事,命大臣们回去通知一家老小,收拾金银细软,在南城门处会合。
江宝嫦直到此时才走近他,道:“公主临si之前,我向她承诺,我会放一把大火把这里烧掉,绝不让任何人侮辱她的尸身。”
“……也好。”魏怀安面露沉痛之se,转身看向依然金碧辉煌的大殿,“好歹做了一场兄妹,没能让公主tt面面地下葬,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无能。”
他状似无意地问:“公主有什么未尽的心愿吗?”
“她是割喉而si的,一句话都没有留给我。”江宝嫦摇摇头,从袖中拿出染血的玉牌,“只给了我这个。”
魏怀安的目光从玉牌上滑过,道:“江姑娘,如今天下大乱,贼寇横行,汴京已经不再安全,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记得你的祖籍在南方,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他劝说道:“俗话说,瘦si的骆驼b马大,我把京中剩余的兵力调集起来,大约能凑个四五千人,不管怎么说,总b你单打独斗稳妥许多。”
江宝嫦没有拒绝。
面对皇室仅存的血脉,大弘未来的继承人,她也无法拒绝。
“好,多谢殿下照拂。”她走进殿内,捡起已经失去保护作用的孔雀翎,当着魏怀安的面装进袖中,向他福了一福,“我先到城南的十里坡和舅舅会合,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也免得他心心念念着要殉国。”
魏怀安点点头,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我知道崔侍郎是国之忠臣,晚些时候,我再找他说话。”
江宝嫦叫醒昏迷的护院,亲手放了一把大火,看着火舌把端yan公主的尸身完全吞噬,带着护院们马不停蹄地往午门走去。
救驾的兵马姗姗来迟,和反贼厮杀了一番,g0ng道上清净了些,除了尸t,还是尸t。
崔妙颜在清平的搀扶下,固执地站在g0ng门口等待江宝嫦,怎么都不肯独自逃走。
浑身是血的江宝嫦看到狼狈不堪的表姐,鼻子一酸,扑上去和她紧紧抱在一起。
两个人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后怕和喜悦中,不约而同地放声痛哭起来。
江宝嫦清楚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只哭了一会儿,就擦g眼泪。
她抬头确认薛毅和护院们的安全,意外地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方老先生?”江宝嫦通过老人的模样和残破的官服猜出他的身份,“您怎么在这儿?”
“你们认识啊,那就好,我正愁怎么安置他。”薛毅将长枪收短,拍了拍身上的焦灰,“这老头……老先生一动不动地坐在文什么殿里,打算,夫人您说,我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自个儿烧si啊?”
方宏伯并不认识江宝嫦,眯着被浓烟熏红的双目,道:“你是……”
“我是陆恒的娘子。”江宝嫦扶崔妙颜上马,转身走向他,恭敬地施了一礼,把最新的情况告诉他,“先生怎么孤身一人留在文德殿呢?太子殿下和几位皇子已经殁了,三殿下从城外赶来相救,被朝臣们推举为新主,定下南迁的策略,今日就动身。”
方宏伯知道了江宝嫦的身份,神se和缓不少,老泪纵横道:“陛下御驾亲征时,老夫没能拦住他,是老夫无能,可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丝毫骨气,转眼就拥立三殿下为主,舍弃祖祖辈辈留下的基业,当了逃兵,也实在可笑可鄙。”
他哑声道:“陆夫人,陛下虽然被金人俘虏,毕竟还活在世上,一臣不侍二主,老夫不认什么三殿下,也不同意南迁。你快逃命去吧,老夫一大把年纪,已经跑不动,也不想跑了,若能化为焦土,葬在皇g0ng的废墟里,也算si得其所。”
江宝嫦经常听陆恒说起方宏伯,了解他的脾气,也敬重他的为人,沉y片刻,道:“先生舍生忘si,忠贯白日,固然可敬,可您有没有考虑过方老夫人呢?她无儿无nv,身子又不好,倘若得知您的si讯,恐怕过不多久,便要到h泉路上和您相见了。”
方宏伯浑身一震,面se又是惭愧,又是为难,连声叹气。
“先生不愿离开汴京,我不好勉强,但先生对我家相公有师徒之义,知遇之恩,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您去si。”
江宝嫦想出个折中的办法,跟方宏伯商议:“要不这样,我让薛毅把您和老夫人送到乡下的庄子上避一避风头?您也别把情形想得过于糟糕,说不定过不多久,陛下便顺利脱身,带着大军收复失地,到那时,天下仍是原来的那个天下,江山仍是大弘的江山。”
方宏伯终于松了口:“唉……但愿如此。罢了,老夫就依陆夫人的意思,暂时躲一躲吧,多谢陆夫人的救命之恩。”
江宝嫦带着一行人绕了趟远路,来到自家的粮店,使薛毅把剩余的粮食装车,一并送到庄子上。
粮店离其余几家铺子很近,她仓促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和端yan公主合开的绒线铺子已经被贼人破门而入,写着“彩丝香绒”的匾额断成两截,躺在地上,金丝银线挂在低矮的树杈上,被寒风吹得来回摇晃,不胜凄凉,不由鼻子一酸。
两年心血毁于一旦。
什么都没了。
江宝嫦和薛毅兵分两路,自带着崔妙颜等人前往城外的十里坡。
程苑早就在山坡上等待,见状立刻迎过来,言简意赅地道:“宝嫦妹妹,我们在出城的路上遇到一群反贼,和他们厮杀了半晌,两个护院战si,几个婆子和丫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还丢了两车金银细软。”
江宝嫦握住她的手,道:“辛苦二嫂了,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丢了就丢了吧,我去瞧瞧受伤的人。”
“宝嫦妹妹!”程苑叫住江宝嫦,yu言又止,“我……我……”
江宝嫦望着程苑布满血丝的眼睛,明白过来,主动道:“二嫂担心二师兄的安危,想去边关找他,是不是?”
昨日程苑只允诺护送她出城,并没有提及以后的事,她便有所察觉。
程苑点头道:“是,不过……在这个节骨眼抛下宝嫦妹妹,我良心不安,见到子隐师弟,也不好跟他交代……”
“不妨事,三殿下打算带着文武百官南迁,我已说好了跟他一起走,短时间内不会有x命之虞。”江宝嫦爽快放行,“你见到子隐,替我转告他,我在越州等他。”
程苑神情一松,抱了抱江宝嫦,道:“宝嫦妹妹,你多保重,若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只管找云生商量。”
江宝嫦目送程苑骑马而去,转头看向茂密的松林,道:“云生,别躲了,出来吧。”
季云生鬼鬼祟祟地探出脑袋,不好意思地道:“四嫂,我……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的,我只是……只是不放心阿苑姐姐。”
江宝嫦笑问:“你也想跟着二嫂去边关,对不对?”
季云生的俊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诚实地点头:“对。”
虽说程苑和江宝嫦都是他的嫂嫂,可在他心里,总有个远近亲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