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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烧尘拂

 

不多时,路过一处夯土筑墙的土屋,坐北朝南,徐炎极敲门想讨水解渴,却无人答应,他只得推门而入,房顶用的油瓦,微微透光,内里俱是空室,不但无高桌低凳,连被褥也无,看来无人居住,可是墙体粉白,也不算得陈旧。

再到后院,有一简陋草亭,歪歪扭扭欲倒,徐炎极却喜极,只因院子内有一石井,他急忙用麻绳倒挂自己的竹筒,投入井中,捞起感觉份量不轻。

“晦气!”

一拿起竹筒,徐炎极不禁骂了一句,筒内全是粘湿稀泥,全然不能饮。

他骂声惊动,后面一阵稀碎响声,回头一看,原来是一黄犬,咬着一只小雉鸡,黄犬似是自比院子主人,好奇看着徐炎极。

徐炎极窄袖袍上吊有两个小毛球,他取下后,轻轻抛向黄犬,黄犬似是欢喜,抛下雉鸡,一下便扑上去噬咬玩弄。

徐炎极以前跟过主人去过市井狗坊,玩狗逗狗,算是没有白去。

“你这猧子,倒不怕生。”徐炎极笑道,又从包袱拿出糟糠饼块,撕了一些碎屑,黄犬上前舔舐,他摸了摸黄犬身上,黄犬竟舒服得瘫下,呻吟两声,原是黄犬身上患病,病处竟然都毛发脱尽,露出嫩肉,可见瘙痒至极。

摸了良久,黄犬辗转反侧,徐炎极思量着如何帮它敷一下这患处,但是他不通医理,无可奈何。

“猧子,这左近有水源不?”

黄犬乌黑眼珠子似有灵动之感,瞅了瞅他,一个打滚爬起,叼回雉鸡,十步一回头,等着徐炎极追赶他,又是带路又是游戏一般,路上景色渐渐有些生气,不像他之前来时的路上那么颓败,偶有绿芽衣在树上悬挂,地上也是绿草,不似北方早被饥民拔出裹腹。

不到一柱香,犬吠水声中,绿草带露浓。

这溪水清澈,寒冬已然锁不住即将到来的春意,水中有鱼有螺,一并东流。

徐炎极清洗竹筒,洗了把脸,黄犬则在旁边撕咬雉鸡,连头都扯掉了。

他脱下与身上衣饰不相配的麻履,拉起袴褶,露出毛茸茸的小腿和大脚,他毛发旺盛,脚趾头,脚背上都有绒毛,一踏入水中,冻得他一个哆嗦,长呼一口气,又用冰冻溪水泼了头脸,一洗路上的风尘疲惫。

溪浅鱼肥,忘路远近,草缠卵石,缠绵悱恻。

溪头卧,久久未起身,这等闲情亡赖,实在舒服,也不顾脚腿未干,徐炎极在叮咚溪水声中想着不晓得这溪何名,枕着麻履,便沉沉睡过去了。

不知逝水几何,他醒来竟接近黄昏,犬吠如狂,叫声中又带有一点呜咽之感,徐炎极听得心惊,拿起麻履便朝那边树丛中跑去。

树影森森,天际黄昏微红的光,几近渗不入。

只见黄犬边吠边夹着尾巴,又惊又惧,三丈开外,一条半丈长蝙蝠蛇卷缩尾巴抬头吐舌,身上大鳞犹如一双怒目,颈部皮褶两侧膨胀,狰狞又可怖。

徐炎极识得此等乃毒蛇中一等一,毒牙杀人必无可救药,他突然想起圆通佛庙中的男尸,想必就是中了这蛇毒而忙,可是又觉奇怪,这类毒蛇最不经冻,怎地寒冬也不冬眠,在这跟黄犬对峙?

这毒蛇他也害怕,手上无长棍,难以打其七寸,徐炎极寻思,抱起黄犬便逃走,谁知正要抱起,黄犬却挣脱出来,继续对这蝙蝠蛇发出“呃…呃…汪汪汪!”的怒吠。

徐炎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正想强行抱走黄犬,却觉黄犬毒蛇之间的草地上,有一闪白影。

定睛一看,原是一条稚嫩小白蛇,已经动不了,在地上奄奄一息,模样很是可怜,才晓得原来双方都想争夺这将死的白蛇,不知有何魅力,甚是奇怪。

他见这小白蛇行将就木,卷作一团,犹如自己在一路上餐风饮露,轻贱之至,有时也不敢熟睡,怕冻死过去,被别人切肉分尸而食,尸骨无存。

徐炎极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再想起不久前在观世音前立誓,要救苦救难,一股胆气突生。

他迅身前倾,用手中麻履抄手而起,把小白蛇一下卷入麻履之中,这几下身手轻捷,蝙蝠蛇伸头来咬已经晚了一步。

“猧子!”

他往后退缩,同时唤黄犬,想要一起逃走,可是这蝙蝠蛇发狂追来,仿似誓要得到这小白蛇,蜿蜒盘旋,更弹射而起,一下子咬中徐炎极的小腿!

“啊!”徐炎极痛得大叫一声,单手抓住蛇身,鳞片滑滑溜溜,触手发凉,他全力一拔,蛇竟然不肯松口,还咬下一块小肉。

惊怒之际,一手把蛇往远处丢去,那蝙蝠蛇凶恶发狠,半空中还发出“嘶…嘶…”吐舌之声,听起来格外刺耳,徐炎极觉得脑袋被刺得发痛一般,腿也发软,一下坐倒在地上。

黄犬紧贴上来,一头拱在徐炎极背上,示意他赶紧起来逃跑。

蝙蝠蛇蛇尾扭转,竟挂在树上,稳住蛇身,那蛇身上的目鳞,在夕阳余晖中隐隐发亮,眸子一般盯着徐炎极手中的麻履,让人怵目惊心。

蛇口骚扰之声吞吐不断,甚至隐隐让人觉得“嘶嘶”声似是蛇准备口吐人言,扰人心智。徐炎极不得不拿起双履覆盖耳朵,才不至于被怪声弄得头昏脑胀。蛇身似弓,又再次准备向徐炎极弹射而去,急得黄犬围着徐炎极团团转。

一抹银丝一闪而过,徐炎极以为蛇又袭来。

原来却是蛇被固定在树上,蝙蝠蛇又怨又恼,几近发出类似人声的尖叫,树下一人,左手持尘拂,尘拂银丝缠住蛇体绵绵不绝,蛇越是挣扎求脱,越是被捆得厉害,不多时蛇身已经被银丝割裂得鲜血淋漓。

自知再不逃脱便大限将至,蝙蝠蛇不再嘶叫,用尽全力回头向下坠去,也不管身上被割得皮肉分离,张开大口獠牙直直往树下那人头顶咬去!

那人也不退不避,右手一扬,两枚咒符抛出,火光莹莹,直冲蛇口而去,蝙蝠蛇强弩之末,在半空中也无法变换方位,硬是吞下两枚火符,摔到地上,再无动静。

徐炎极瞧得真切,那火符似是包裹着钉子,就算烧不死这蛇,也能穿脑而亡,这些手段可见此人身手不俗,火焰一点都没有烧到他的尘拂,且是为了杀蛇而来,早有准备,固而一击得手。

那人也不理会徐炎极,脚踩蛇头,以防它再次反扑,在怀中掏出一把五寸师公刀,刀身刻有七星,手起刀落剥下一处蛇肉,轻挑而起,刀尖挑着一块蛇胆。

此蛇胆怪异得很,圆润如珠,似乌目,又似墨玉,黑色斑浓重密集。

“哼!连横骨也差点炼化,难怪几乎能口吐人言,栽本道手里,是你这妖物福气罢了!”

听他自称本道,徐炎极才留意到,此人年约四十,头戴莲花发冠,外罩大衣上还贴了些鹤羽,长袖一挥,便把黑珠蛇胆放入腰间挂袋,举手投足有虚步太清之态。

只是道人外披的下摆已经泥渍斑斑,脖子上也有一些散发贴着,应该是赶路多日,额头更有几滴蛇身喷溅粘上的蛇血。不过他相貌清俊,古松般挺直站立,倒有些仙风道骨。

“多谢道长…出手相救,此蛇实在凶得很。”徐炎极站了起来,赶忙行叉手礼道谢。

“拿来。”

道人没有还礼,只是说了一句话。

徐炎极不知所云,只好问道:“道长可是要什么谢礼?小奴只得一身衣裳,还有些许通宝…不嫌弃可都…”

道人冷笑道:“哼!你这田舍汉实乃狡诈,装腔作势要吞本道蛇珠,可知追了三月有余,等此蛇冬眠法力大减,又用雄黄作阱,几次斗法,折了多少法器,这妖才有今日之疲态?”

徐炎极觉得冤枉不已,反驳道:“道长莫要冤枉,蛇珠你才放入自己袋中,何以竟说我抢了!”

徐炎极暗暗恼怒,他从小为奴,可是在大户人家,吃穿用度也不缺,从没被人称作田舍汉乡下人,不禁觉得此道人不可理喻。

道人挥了挥尘拂,血珠撒了一地,看似在警告徐炎极,说道:“刚才那不成气候之妖,也只配给我飞蓬子炼炼丹,你不从,我杀了你这丑奴,搜身也是一般。”

徐炎极猛然醒悟,原来这道人飞蓬子要的是他麻履里面的小白蛇,难怪蝙蝠蛇与黄犬相持不下,也想据为己有。

徐炎极问道:“道长可是为民除害?见过此蛇害人噬人?”

飞蓬子从地上蛇头拔出两枚钉子,听到这话,发笑道:“蛇妖皆俱害人,现时未有,来时也有,何况,本道要杀要剐难道要你这猪狗鼠辈应承?”

徐炎极怒不可揭,心觉此道人杀戮随意,是非不分,而且口中言语无理之极。

他随手把一双麻履插于腹部,其实是把小白蛇抖落在自己内衣之内,感受到软软的小蛇贴于怀内,虽然冰冷,可是却微微有依偎在他腹肌上取暖之感。

他看着飞蓬子拿着的尘拂,心下生出一计。

“你这臭道士肥胖子莫分好歹,我就是要护它周全,你作如何?”

徐炎极一边挑拨一边在背后小包袱摸出两样物件准备。

道人没想到道号飞蓬子被徐炎极称作肥胖子,果然赫然而怒,尘拂一抖,直冲过来要扫过徐炎极,谁知一团明火向尘拂飞来,飞蓬子攻得太急想收回尘拂已经来不及,一下子燃烧起来。

原来徐炎极看穿道人烧蛇头时候故意避开尘拂银丝,看来银丝极易燃,他便于身后藏火寸条和火折子,激得飞蓬子猛攻便突然扔出火折子,毁其武器,飞蓬子急得向后狂退,脚尖踩上尘拂,踩灭火势。

这尘拂是飞蓬子捣了八目蛛妖之巢得银蛛丝所制,是他心头肉,平日爱如珍宝,这一烧立刻变为用了多年的扫帚一般,焦黄破烂。

他还没来得及从震惊中恢复,徐炎极已经一掌拍来,他知道飞蓬子功夫肯定在自己之上,必须一鼓作气攻其不备。

提气丹田,闪展跨步,一招死步八卦掌,直推道人喉咙,谁料飞蓬子脚下犹如纵云而行,洒脱一点地,后移开去,徐炎极这一掌力道已然快尽,只有三成力打到喉上。

飞蓬子怒从心起,他多年未遇对手,今日竟然武器被毁,更是受了一掌,他刚想骂一句,发觉喉咙剧痛,原来还是受伤不轻。他连忙从怀里拿出师公刀,向着徐炎极劈去,徐炎极早有防备,双手齐出,硬生生夹住道人手腕,不让他有所动作。

“猧子!”

飞蓬子只觉大腿痛得犹如撕裂,原是黄犬一直一声不吭潜于草丛,徐炎极一声令下便配合得天衣无缝,咬中道人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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