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 山匪
应传安现在不太想听。
她宿醉后的头疼刚返上来,这几天又听不不少信息屯在脑子里未整理,但这小姑娘看起来能带很多情报的样子,最终还是平心静气,邀她到堂前落座细叙。
府上的侍女看了茶,应传安端着茶盏,看着那白衣小姑娘身后乌泱乌泱的一大片人,在自己府上体会到了三堂会审的压迫,
“未拜阁下姓名。”应传安饮了一口茶,把茶盏放下,趁抬手之际顺手理了下的衣领遮了遮颈上的痕迹。
“常氏常炽。”那白衣少女起身端行一礼,“见过知县。”
“常氏?”应传安心中盘算了下,出现在郧阳的常氏一脉,是靠依附郧阳士族孟氏为生的,据她所知,当今朝堂上与她同任拾遗一职的常熯便出身于这支。她看着那小姑娘道,“当今左拾遗常熯可是你族兄?”
“你竟认识我堂兄?”
“当过一段时日同僚。”应传安笑道,“当真是人中龙凤。今见其族妹,不愧与之一脉相承,亦是玉树之姿。”
常炽略有局促,“知县谬赞。”
“不知常娘子有何事将叙?”
“我有计策要陈。”
“洗耳恭听。”
“郧阳往北有一山名北容,山上有一窝盗匪,为非作歹,抢劫过往商队多年。”常炽坐回座上,义薄云天,“我等欲除匪患,想假以上贡之名议和,再于背后反水偷袭。”
“……”应传安沉思片刻,道,“娘子打算凭什么偷袭?”
“凭县卒。”
“我有疑问。”应传安不太想直视她和她身后一大帮子人,又捧起茶盏盯着漂浮茶叶看,“若仅凭县卒就能摆平,何苦拖到今日才动手?郧阳县中仅驻了一百七十名士卒,如何与山匪对打?”
“县令有所不知。那些山匪虽然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但实际上人数并不多。据我们观察,统共不过七十人。只是他们阴险狡诈,戒备森严,叫我们无从下手,若有机会接触,一定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啊……原来如此。”应传安一抚掌,“倒真是好办法,诸位请。”
“多谢知县!”
“……”
“……”
相对无言。
常炽坐不住了,示意道:“知县支持我们吗?”
“支持啊。诸位所为正是造福于民的善事,我为何不支持?”
“……”
“……”
“常娘子还有什么事吗?”应传安理了理衣袖站起来,冲她笑道,“无事便送客了。”
“等等!”常炽连忙拽住她,“知县不…不表示一下吗?”
见她举动,立在堂中的带刀皂隶顿时拔刀出鞘,应传安摆摆手示意收起来,对她茫然道,“表示什么?”
“县卒啊!!难不成要我们空手去打?”
“要调县卒可去寻李巡检调动。常娘子,请。”
“……”
应传安把自己的衣角从她手中抽出来,“常娘子该对郧阳熟得很,便不送行了。”
她点了点立在一边的律钟,利落闪去后堂,传道,“我需寻县丞一叙。”
谈到深夜,应传安终于理清山匪一事。
七年前晋王之乱时,叛军袭经郧阳,通过与当地士族豪商协商,并未通过郧阳城,而是绕道攻了邻城。
叛军于漫川关被镇平,晋王之乱结束后,流民四窜,郧阳的北容山上便也汇了一帮匪寇,专拦商队的道。大商行的不敢拦,净挑些小本生意下手,靠打家劫舍掳掠物资,竟苟活至今。
应传安遣人送了老县丞归去,开始整理郧阳相关事宜。
郧阳是个繁华的地方,虽然说比不上东西都,但世家盘聚,豪商横行,七七八八的势力不少,烂摊子半点没缺。
这匪患能存在个五六年未被清荡,真说不准背后有什么说不得的东西呢。光凭常炽那群小孩和郧阳估计解决不了。
她摊开一卷新帛,疾写奏报置在一边,次日便转送御史台。
**
夜静未静。
“…认真的?”
应传安无声骂了一句,一把掀了薄衾,拎了盏灯推开房门走到院中,和翻墙进来的三四人面面相觑,一瞬间与贺显无比共情。
“救命!!……啊原来是应知县,失敬。”
“常娘子夜半光临,有何贵干。嗯…让我猜猜。”应传安转了转灯柄,微光颤动,神色照不明,“来借县令印章?”
“呃……”常炽思考一下,移开眼睛,“正是。”
“我操。”真敢认啊。
“什么?”常炽茫然看回去,应传安已经神色如常。
“常娘子搁这演《佛手橘》呢,”她笑容不减,“借印章去批调衙役?勇气可嘉啊。”
“应知县过奖,过奖。”
“来人。”应传安抬手,院中顿时起银白刀光,她温声道,“将这几个私闯后堂的歹人拿下,即刻押到前堂候审。”
今夜的郧阳分外热闹。
府尹门口大小火把高擎,烛灯通转,街坊都披了件外袍就出来看热闹,由暖溶的火光向内,一片刀光肃寂。
应传安没让人驱赶聚在门口看热闹的百姓,任他们探头张望,自己老神在在地吹凉手中新烫的茶。
“知县。”来人通传禀道,“孟氏使者求见,余氏商行管事求见,周家家主求见,柏家长公子求见。”
“都请进来。”
应传安起身,在一边因长辈前来而垂头瑟缩的崽子边上遛了一圈,一言不发落了座。
“见过应知县。”谒者入,七七八八地拜过。
“诸位坐。”她抬手示意。
侍女引座,甫一坐定,一月白衣衫的公子便道,“还请知县闭了府门。”
“郧阳孟氏二公子。”应传安看都没看他,却兀自报了他家的睥睨之态从何而来,又是怎敢在门,他是天生该做那些事的人,这是还未发生的既定事实。
应传安来不及多品味这直觉后的含义,匆匆错开视线闷头向远处走,是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所有人都不相信真的将有乱世到来。她不想看到他,只想避得远远的,离他带来的波涛汹涌的预感远远的。她厌倦了猜测和惴惴不安,这些只存在于笔下嘴上的细若游丝的呓语,比真正的灾难还要折磨人。
“前面有一家书肆。”陈禁戚道。
“嗯。”她心不在焉。
“门前排队的人都挤都街上了。知县不去关心关心?”
“……”
二人走到店前才听清那乌泱泱的人群都在叫嚷什么。他们群情激奋,振臂高呼,再理一理,能发现最中心有一个男人一直在与店家对峙。
“你家这本书一直都是卖二十文的,怎么偏偏到我们这里就涨价了?”
掌柜的表情非常难看,“公子,您这也是读书人,难道不知道东西要看世道定价?现在朝中盛行这辩法文风,学子间供不应求啊。”
“前些日子盛行《三行议律》,你们涨价,现在变成这本,你们还是涨价!一群投机取巧的逐利之辈……”
“公子你这说的,我们商贾之流不逐利那做什么生意。再说,我们就差亏本了,公子是不知道,最近漕运停了,几个商行都缺货,自然样样东西都要涨价来填补亏损的。”掌柜的笑了。
“等等。”
众人都往发声的人看去,应传安站出来,继续道:“敢问掌柜的,漕运为什么停了?”
“这……这姑娘是什么人?”掌柜的被问愣住了,看向那个和他拌嘴的男子,“也是你们书院的?”
“不是。”应传安回答他,心中的烦躁快止不住,脸上还笑盈盈的,“还请掌柜告诉我。”
掌柜的语噎,后知后觉地闭嘴,“姑娘听错了,什么东西,我从来没说过……”
“……”
他说完,对一行店员使了个眼色,立马有人上来,向围观的众人躬身道歉:“各位散了吧,我家今天打样了。”
那群书院学子茫然地看着,还要说什么,但店家全然不理会,一行人息声,往店内走,掌柜的面色急促,步履匆忙,结果被拦在门槛边。
见还是那个姑娘,他神色不善:“小娘子还要做什么,不要打扰本店休息。”
应传安道:“郧阳的漕运什么时候停的。县令知道吗?”
“你…”掌柜的看她就是不让开,朝周围人示意,然而,手势没打完,眼前就多了什么东西。
“我劝掌柜如实告知。不然来问的可是衙门的搜校队了。”应传安晃了晃手上拎着的令牌,并非知县令印,只能看出是县级手令,只要在郧阳做生意,就不可能不认识。
“……”掌柜意识到这不是善茬,凝重起来,盯了她许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漕运…这,去港口看看都能知道,就是前几天的事。鬼知道为什么停了,我还想知道呢。”
应传安笑而不语,慢慢走进店铺,径直走到柜台后,拉开台子的抽屉。
“苏氏商行。”她念出算盘上刻的小字,“明天就查你家了,连着苏氏门下所有商铺都查查吧。”
“掌柜刘孝喜。”应传安继续,“再顺便看看刘家的赋税,不知道和收入相不相符。”
“等等…等等…”刘孝喜走进来,把抽屉一把合上,“姑娘…姑娘随我进里边说话。”
应传安看向门外,陈禁戚没有进来的意思,而是向她轻轻勾了勾手指。
“…怎么了?”应传安走过去,袖口一冷,她体会了下,摸到了坚硬的刀鞘,是一柄匕首。
陈禁戚放下遮掩动作的披风下摆,没有多说一句,退到人群中。
书箱成栋放置,应传安缓步走在其间,感觉能听到溢出来的文字。
“这就是你们家库房?”她蹲下,翻查放置较矮的一箱箱的书箧。
手下的书纸质劲韧,装帧齐整,墨香阵阵,成色甚新。看来他家生意很是兴旺。
刘孝喜不语,静声跟在她身后。
见他没有回应,应传安自顾自蹲下,刚碰上那箱书,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嗡鸣,她骤然回头看向他,另一只手悄然摸到刀柄,提起戒备,“刘掌柜很紧张吗?”
“恕我多嘴,书籍珍贵,近来运输更是艰难,姑娘还是下手轻些为好。”刘孝喜这句话倒是真情实感。
应传安瞥到他按在腰侧的手,心下推断好走势,面上不动声色,点头回道:“自然。”
下一刻,她闪身躲到一边,背后袭来的刀刃迅速割断她的发带。
发丝散乱,应传安笑出来,多少年无人对她刀剑相向。面对他刀口下急促攻势,她连连避开,手上的匕首一时间没舍得捅过去。
“刘掌柜,店里死人不吉利啊。”
“你怎么偏偏注意到了呢,”刘孝喜面目已然扭曲,注意到她尽数避开,心下一凉,手上章法全乱,“怎么偏偏要…”
应传安看到他出招混乱,猜他全然没有功底,估计是打算从背后一击制敌,没想到居然叫她躲开。
难怪,这掌柜虽说是商贾,但一身书气,或许先前不曾涉身杀事,这样的人竟然沾染了上了这般大逆不道的事。心中分析之际,她手中的匕首已然架到他脖子上。
“刘掌柜。”应传安在他喉间比划,略带惋惜,“现在可以全盘托出了?”
她拿这威逼的法子问过不少人,那种抵死不从的情况少见,刘孝喜不例外。
应传安按他所说,打开了几个箱子,它们都堆在角落,试图避人耳目,刚一拆开,一串金戈交撞的声音,刀剑滚落,寒芒刺目。
应传安闭了闭眼,压下窒息感。此时,在她脚边散落的好像并非几柄刀戈勾铩,而是所有有识之士,达官显贵们早有猜测的,盘旋在所有人头上的猜想,鲜血淋漓地坠落实地。
刘孝喜脸色发白,坐倒在地,“我就只负责收货做假账。上头每次都会少给三箱书,再叫我通过涨价保持账本能对上,别的我再不知道了。”
应传安听他说完,脚尖踢了踢那堆兵器,“那这些呢?”
“这个我真不知道!私藏兵器可是大罪!”他激动道,“就这一次,就这一次,收到的货对上了,我本来想着还能捞一笔,结果谁知道打开是这东西!”
“看来这些本不该送来的,是他们不小心给你了。”应传安能猜到大概了,此时,她如此不愿意承认,那个早有预感的事马上就要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刘掌柜,我问你,你们除了漕运,还通过什么方式拿货?”
“有些书籍珍贵,所以还有一批货,会找镖师押镖。”
“也就是走陆路了。让我猜猜,是不是不论远近,你的上头都要求押货必须走北容山?”
“…是。”
北容山山匪横行,按理讲,商队避之不及,谁赶忙往上凑,不就是上赶着被抢吗?就是上赶着被抢。
应传安笑了一声,把匕首从他脖子上放下。
她给自己束发,悠悠踱步至库房门口,轻声道,“你们先前少的货,都是这类玩意儿,每次路过北容山,山匪就会来劫走这些走私的东西。”
“刘掌柜可看清楚了,”应传安指向那些箱子,“箱子的四个角都画了红标。北容山的山匪和上去送货的对这里边是什么心知肚明,里应外合。”
她说那群山匪怎么不抢大商行,专挑小商队下手,本以为是恃强凌弱欺软怕硬,结果是因为大商行们上赶着送啊,哪里需要抢。
她不是讲给刘孝喜听的,但看着他随着她所说的,身体抖如筛糠,脸上浮出了她所熟悉的恐惧,那是她在幼时见过无数次的神色,不久后将与天下人如影随形的神色。应传安确实想折磨他,见他如此反应,笑着继续说。
“让我继续想。漕运停运,是被人拦停了吧。而且,就在郧阳这块儿拦停的。漕运运河被堵,水塞不通,分流他处,以致周围河流湍急。你们几个商行联合漕帮把消息锁起来,不上报情况,郧阳又物资丰足,反正只要商人不说,谁也察觉不到物资少了。所以,至今,县衙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你们对官府的人一向瞒得紧。”
“你们要做什么。”事情至此昭然若揭,应传安走到他面前,蹲下来看他的眼睛,“你们有一个人敢说出来吗。即使圣上不追究,你们有一个敢承认你们要发起什么吗?”
他把匕首递给他,帮他用颤抖的手握紧刀柄,“你们要拔剑而起,你们要伏尸千里,你们要杀人。”
她停了会儿,才把那个词说出口:“你们要谋反。”
“……”
“你早就知道。你博览史书,通晓五经,你能猜测到,但是你不敢信。”她说的无波无澜,放开他的手,一步步往后退。
“你不是唯一一个,苏氏商行也并非唯一一家。郧阳官商勾结,早就不知道走私了多少甲胄,多少粮草。三年前,上一任郧阳知县将粮食尽数给了那群贼寇,导致郧阳粮价失调,便谎播旱灾向外征粮收稻,也不算假话,毕竟郧阳当时确实无有一粒存粮。”
“你们用天子的钱,百姓的税,去养一群烧杀抢掠的贼,去谋陛下的反,去杀他们的亲人。”
来时就日薄西山,现在已经到了夜半,整条街市的人去尽,只有一个人,伫立在月色中。
“怎么样?”
“……”
真没想到能在门口看到他,她以为他早该回去了。
月光如银,应传安默不作声地走过来,她的下裙,从腰到尾摆,有一串殷红的血液。
“打起来了?”陈禁戚把披风递过去。
应传安垂着眼,接过披上,似是疲惫至极,点头:“他自杀了。他命不该绝,但我不知道还能责备谁。”
“……”
“殿下。”她突然喊到,“殿下。”
“什么?”
“……”话到嘴边,应传安脸上又浮起那类笑容,改口道,“殿下陪我回去吧。”
他没有应声,但三息过后,二人一同抬脚往府邸走。
郧阳夜里也没人点灯,只有星月还在,此时晦暗不明,周遭环绕的云层诡谲。不知何时起,明月变成这副模样了。
陈禁戚停下,她随即驻留在原地。
应传安看到他的眼神,露出了上次挑灯夜谈时的表情。
她偏爱将一切都说的不明不白,意味深长,不允许自己受到探究,甚至不允许旁人有窥探自己的想法,她不愿意把自己展露无遗。一旦有人对她维持出来的谦谨宛慎的外表有所质疑,对她刨根问底,她会不知所措,以至于自暴自弃。
然而此时此刻,她将自己打开,把一切写在眼底,再直直望向陈禁戚。
她神色一向恬淡,势必将内里的东西捂得死紧,不允许他人窥到半分,表面上又通常太过柔顺,仿佛何等事物都能承受,就宛如日晷一般,随着外物轮转而投下不同的影子。实则,无论旁人如何劝说,她严防死守的内里半点不变。她可以轻易做出违心的举动,但难以发自心底地认同。
可是,她所熟悉的自己,她坚守的自己,无法预测这条路有多远。
时辰,远近,都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的东西,她站在两处天地的交界,头晕目眩。街道万籁俱寂,应传安却听到了厮杀声,惊叫,马匹嘶鸣,刀剑交击,这些从她出生就听到的,贯彻了她幼年的声音。
这些声音,源自英雄豪杰的喊杀,源于深宫后主的痛哭,源自她夜读史书见过的所有文字,源于她亲眼目睹的一场场苦战,源自她沙盘上布的兵。
她仿佛置身幽州,脚下全是骸骨,谁母亲的骸骨,谁梦中人的骸骨,漂泊无依一无所有的骸骨。尸骨会被拖去焚烧,如果在冬天,周围会聚集一群取暖的人,那是尚且生还的人,他们把手伸到亲人和故人的身上,看他们在火光里消失殆尽,什么都留不下来。最后,这些取暖的人也会走近火中,这场火,这场烧人的战火,从生到死,从一个王朝的建立开始,从前人的口叙笔述中燎出,烧死了所有圣训人伦,盛宴,大义;拿新生的孩童,一个少年,一对父母做柴火,拿所有生来就无能为力的人做柴火;凭借后人慷慨的释然和前人的逝去,凭借新生命们的勃勃野心,将愿意的,不愿意的,都拽进焚身烈火,来让它贯彻青史。注定什么时候不再有生,就什么时候不再有死。
他看向她的眼睛,清楚地看到她溺亡了,然后,一个新的影子从她眼底浮现起来,那是史书中有所记载的影子,是郧阳知县,是应拾遗,是应家二娘子,是不曾谋面的人,她站在这条街道,与天地融为一体。
暴雨忽至,铺天盖地的水雾。
二人几乎是踩着点儿到了府门,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律钟执伞迎上来,张口想喊应传安,却看到她边上还有人,一时愣在原地。
应传安咳了一声,推着她往廊道走,律钟顺着她的动作走了几步,后知后觉:“姑娘,伞…”
“你自己打就好,三个人遮不下。”
“这…”律钟想说什么,但一行人很快就走到了廊道,雨水被挡住,她试图看清自家姑娘边上的到底是谁,不想那人披了斗篷,看不清面容,只能根据身形判断出是个男子,她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立刻把视线收回。
应传安默默把人挡住,支开她,“小钟,找人备水,我们…我要沐浴。”
“是…”律钟犹疑地看了二人一眼,三步一回头地撑伞离开了。
应传安很快就知道她为什么那么迟疑了。孩子怪实诚的,她说她要洗还真只给她洗。
她看着屏风后孤零零的浴桶,又看了看陈禁戚,笑道:“殿下,鸳鸯浴啊。”
“……”
两人都很倦了,应传安本来不打算调戏他,却无意看到那小几上搁的也只有自己的衣裳,她眼中透露了些狭戏,自己率先往外走,从屏风后探头道:“殿下先请,我再找人备水。”
雨水催寒,分明该算是夏日,夜里却寒气逼人,偏生暑气难消,门窗紧闭,二者相峙,分外闷燥。
应传安褪去湿透的衣物,靠进浴桶,把半张脸埋进温水里,让水面升到唇上。
她在水中伸手,这双手理应满是厚茧和伤痕,现在除了中指略有一层文笔茧。余下的痕迹,那些她夜里舞剑,笔耕战论的痕迹,都被岁月覆去了,短短半年,她离开陇西不过大半年,亲友凋零,家书难成,仿佛一无所有了。
回想起陇西,回想起幽州,只有满天血色,难以入眼,可是,现在她必须把那些记起来。她曾经是如何把人头从项上割下来,如何起势排兵,急静行军,今晚一过,就不该再只存在于回忆了。
越想越是烦躁,应传安把手摔回去,啪嗒一声,水花四溅。她闭眼歇一会儿。
“姑娘!”是律钟的声音。
应传安睁眼,坐起来向外看去,回道:“怎么了?”
什么事儿能叫律钟这这时候找上来?
“有一封密信,送信人说必须立刻交给姑娘。”
“……”
应传安看一眼身下,揉了揉眉心,“好,小钟放在案几上就成。”
她粗略擦干身子,披一件外衫走出,齐腰高的漆金案几正对着室门,遮在屏风后,她拿起上面那封信。
这封信,紧急到在暴雨肆虐的半夜送来。
信件用骑缝章封过,应传安认出了印章,心沉到最底,迅速展开细细看完。
她无言站在原地,水滴顺着发丝滴落,最后彻底冰冷。
应传安渐渐找回知觉,垂眸走回去,把信件丢回水中,笔墨被洇开,字迹模糊不清,最后完全散在水中。
她看着那一张薄纸溶成碎屑,为自己穿上衣服,走出小室。
现下或许已至丑时,天空辨不出明暗,
门外大雨呼啸,狂风急吹进窗内。她顶着风口走在廊道,轻薄的衣衫好似随时会被溅起的水珠沁湿,栉风沐雨,最后到达了一间房室檐下。
应传安推门而入,温暖的水汽能把人蒸腾融化,她处于冷暖交界,愈发觉得燥热,手指和鼻尖返上僵寒,几乎快落下泪来。
她对着屏风后隐约的人影道:“殿下,我想做了。”
里面久久没有回声,半响,陈禁戚从屏风后走出来,冷笑道:“我当然知道。”
应传安眨眨眼,尽管早就有谋划,真切看到眼前的景象,她还是呼吸一窒。
她慢慢走到他身边,捏住他腰上的红带。
这是一件肚兜,白底玉兰花绣纹,红带封边作系,因着是她的衣服,在他身上着实有些小,柔软的丝织物紧裹他的胸膛肚腹。颈后,肩胛,腰际,三处各用红绳系了结扣,绳带尾端柔顺地坠下。
他半披了件外衫,不如不披,松松垮垮挂在臂弯,衣领处直掉到胯,堪堪遮住臀部。他半湿的发丝都拢到胸前,艳红映衬,脊背更似美玉,应传安轻抚上他后背暴露的大片肌肤,陈禁戚颤了下,系带随他的动作晃动,搔过她的手腕。
“…殿下怎么穿上了?嗯?”她的指尖从他脊背住下划,勾了勾腰上那处的红绳,再继续往下,在他腰窝若有若无地摩挲了下,余下的地方都隐进外衫,她随即收手,“这可是我的衣裳。”
陈禁戚看她就硬装,懒得同她掰扯,转身避开她的触碰。
“应知县不乐意,那我便不穿了。”
应传安干笑,把人拉回来,“殿下,让我看看。”
她嘴上说是看,手隔一层布料贴上他的胸乳,胡乳揉了两下,丝绸冰凉,手感又很柔软。陈禁戚被摸得直皱眉,乳尖立即将布料顶起小角,应传安感知到,干脆把肚兜上玉兰刺绣那块儿往上扯,压住那点,让绣纹去磨弄,陈禁戚受不了,被她弄的后退,最后被抵在齐腰的案几上揉奶子。
“别揉,痛。”他别过脸,耳根通红。
这具身体现下显得分外好掌控,腰肢更加纤凝,应传安听话地收手,去掌住他的腰,大腿再逼近,卡入他双腿之间,他只好坐到案上。
外衣搭在他腿上,应传安把那拨开,握住他的东西。
“嘶…”她手上没有一点温度,陈禁戚被刺激到,用脚尖踹她膝盖,“你去挖冰了?”
“外面好大的雨。殿下,我好冷,”应传安往他身上压,把他圈抱在怀中,“让我暖暖。”
“……”
肌肤相贴,二人呼吸声渐渐急促,却都仅仅拥抱对方,应传安的指尖偶尔在他性器顶端扫过,陈禁戚气息一乱,依旧不说话。
硬是无人动作。
许久,应传安眼尾忍得发红,松开手里炽热的东西,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对峙,
“殿下,好殿下。”她把人腿掰开,撩开自己身上的薄衫,东西直接往他腿心顶,一张秀美的脸尽是诚恳,柳眉蹙起,“腿张开好不好,我好难受。”
陈禁戚移开目光,由她摆弄。她哪里给了他拒绝的机会,在他腿间一跳一跳的,恨不得现在就塞进去。
应传安顿时高兴了,亲了亲他的侧颈,就要下手,被陈禁戚拦住。
回想起她手上的温度,陈禁戚道:“你停着,我…自己来。”
见着她面露喜色,他眉心直跳,又想踹她一脚,她却退后几步,找了个最佳观赏距离。
陈禁戚磨牙,最后,他笑起来,带了赤裸裸的挑衅。
这神情看得应传安一顿,她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利落得很,当即将双腿分得更开,踩在案沿,把一切肆意暴露,大腿内骨线条若隐若现,好似月一般的色泽。他抬手,指尖塞进唇中,然后,张开嘴,让她看清手指是如何在艳红的舌尖搅动,一双眸子里碎光熠熠。
他手指尖儿沾了水液,往身下游走,隔着丝绸肚兜,虚划过喉结,胸口,一直到小腹的玉兰绣纹,他意义不明地比划了什么,在那处勾勒了个形状。
应传安看得滞住,视线随他指尖向下延伸,陈禁戚却突然停下,合上腿,拿外裳遮住下身,一个人弄起来。
“…”她忍住险些飞出的脏话,“殿下!”
陈禁戚充耳不闻,低头咬住下唇,幅度愈大,水声清晰,能叫人想到一层薄丝下究竟什么光景。
应传安要上前来,他忙中抽空抬头看她,眼中已经蒙了层雾气,轻声道:“应知县等等,还没有好。”
虽然拒绝的果断,实际上,他早就按耐不住,动作急促,弄得自己脚尖蜷起,就是得不了趣,但看到应传安那边更是折磨,他竟然笑的更盛。
“殿下。”应传安执意走过去,被他用另一只手抵住,随着她逼近,他颊上肉眼可见的泛起红晕,手下的扩张也停止。
两人又静默许久,气息侵染到对方身上,最后,陈禁戚垂下眼睫,放手,掀开了外衣。她立马抚上他的大腿,往腿根细细摸去,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脸,扶着性器挺腰顶进去。
应传安把他的表情看的一清二楚,他仰头,颈上的红绳牵扯,肚兜在胸前绷紧,衣物本就小了,现下乳肉弧度愈发丰盈。她从右侧把那拨开,手掌探进去,撑开一块地方,陈禁戚被勒疼,只好低头,就看到她拇指指腹按揉自己的乳尖,往下,性器直入腿间,开始在那块儿抽送。
她顶进去了,左手手指还按在穴口,将臀肉掰开,慢吞吞进出,齐根末入,入到最深再抽出来,眼睛亮晶晶的看向陈禁戚,语气雀跃:“殿下,看。进去好多,您都吃进去了。”
“……嗯…”陈禁戚因着她插进而绷紧,被骗着看了两眼,手指立马扣住案沿,维持不了表情,不过很快,他脸上就彻底蒙上春色——应传安在他看过来后狠肏起来。她大口喘着气,一张芙蓉面都是快意,眼尾泛红,是真的舒爽到了。
“殿下,再夹一夹,我好舒服。”她在他耳畔诱哄。
陈禁戚闭眼,根本不需要他主动,在她反复肏弄下穴肉早就热切地绞紧。他快承不住这样的颠簸,大腿上的软肉在案沿磨得发疼,应传安注意到了,将手从他乳上收回,怜惜地摸向那,随后,他被抱着翻过身去,应传安的手撑在他腰后,把他按在案上肏。
“你…”性器在体内各个角度顶了个遍,陈禁戚想骂一句,话语顷刻被顶得支离破碎,他听到应传安爽得直吸气。不消思考都能猜出那张脸上此时又是什么表情,眸子里必定有她惯有的深沉,那是一种探究又散漫的凝视,太过直白冒犯,所以她时常低头垂眼,用恭敬的表象来掩盖这最隐蔽的神色。
应传安此刻确实流露出了这神态,她盯着陈禁戚脊背上那一串漂亮的,隐在黑发间的结扣,看脊沟间蝴蝶一样的红带扣随自己的冲撞而抖动,翩翩欲飞,她手掌上移,两根手指把肩胛上那只压住,往下扯。
绑得太紧了,由其是这一条,红带本来就陷入肉中,现在再扯,重磨到他发肿的乳珠,她听到陈禁戚嘶了一声,于是松手,指尖再向下,抵进臀缝,在被反复蹂躏的穴口细细抚摸。她今天格外沉迷于体会在他身体里进出的感觉。不多久,她听到他呻吟的调子高起来,有些要哭的意思,指下的穴肉一阵抽搐,时间够久了,应传安被绞得小腹发紧,不想多忍,干脆地交给了他。
“唔!”陈禁戚高潮中被内射,身子完全瘫软,精液溅到自己身上,沁进肚兜的面料里,玉兰瞬间斑驳起来。
他缓了会儿,感觉到应传安的手还按在他腰后,微妙的位置和角度,轻易叫他动弹不得,稍微挣扎就腰骨胀麻,陈禁戚蹙眉,声音沙哑:“你放开。”
怎么说也要歇会或换个姿势,再次点今天到此为止。
应传安恍若未闻,指尖在他尾椎打圈,陈禁戚被摸得发颤,她说:“殿下这里好敏感。”
“……”
“上次就注意到了。”她说着,松开手,撩开他脊背上的乌发。陈禁戚顿时就想挣开起身,她便抬脚坐在他腰上,死死压住他。
他不知道应传安要做什么,但腰脊一热,他瞬间意识到是什么贴了上来,颊上红得要滴血,“应玄平,你疯了吗?要做就好好做…那有什么好玩的。”
“殿下的反应就很好玩。”应传安慢条斯理地往那块皮肉上顶,随着磨蹭,陈禁戚一直在抖,她眼睛看着簌簌颤动的红蝴蝶般的结扣,顺着玉痕似的脊沟,一下比一下肏得狠,性器的柱身还带有她刚射的精液,给他肌肤蒙上一层白浊,几滴染到红带上。
她的衣服,贴身的衣物,就这么被她亲自全然弄脏。
陈禁戚说不出话,感觉太怪异,这不是快感,是酥麻的痒,顺着脊梁直入心口,无从发泄。
这根本不算被肏了,她现在只把他的身体当做泄欲道具而已,陈禁戚明明不该有什么感觉,甚至都没理由抗拒。可是,那种酥痒侵到骨子里,他产生强烈的渴望,想叫身上各处都被抚弄,想要她狠狠插进正处去。
分明不是拿来承欢的地方被当做穴口一样顶弄,磨到发红,应传安当然不可能到此为止,可她死活不叫他如意,只是掐他的臀肉,叫那丰满的软肉像要从掌缝溢出。
陈禁戚又疼,腰背上的感觉又乱七八糟,他该知道她想听什么,泪珠从颊上滚落,“你肏进来,你肏进来…好难受…啊!”
他甚至没有说完,后穴被进到底,她力度大得和要把他做死在这,陈禁戚骂了句,再凶到:“你疯了吗?你…嗯…你自己要玩,玩急了现在往我这发疯?”
他早知道她反复无常两面三刀表里不一有点病,谁想到做的时候也复发。
应传安不说话,她根本没心思搭理他在骂什么,太舒服了,他夹得好紧,好像很喜欢吃,明明就喜欢被这样毫无顾忌地顶弄,分明就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