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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青春期】

 

午夜时分,她忽然睁开了眼睛。

客房里很安静,常燃的花灯熄灭了,成为凝固于桌台之上的,寂寞的影子。

林家别墅宽敞,床枕柔软,待客礼节也颇周到,应是一场宾主尽欢、耳鬓厮磨的拜访,最终却如脚踩滑石,倏地没了下文。

此时此刻,她置身于陌生的地界,竟有种心飘神荡,灵魂出窍般的感受。

房间里有些闷。

女人拧开把手,神色困倦地走到客厅,想给自己点支烟。

“睡不好么。”

有人站在落地窗前看月亮。

背影是修长利落的一抹灰,侧脸与肩颈映着粼粼微光,像浸在山雾中的青竹,料峭又孤拔。

他转过身来,朝谢清扬了扬手腕,指间缀着同样的亮橘色:“让客人半夜起来吹风,是我招待不周了。”

只是极为简单的动作,那股疏冷的气质便彻底消失,只余春光拂面的真诚与恳切。

果然。谢清看着林眠秋微笑的脸,心想,这就是他在我面前的样子。一个彬彬有礼的君子,一个进退有度的政客。

即便做了男女朋友,也不过是更为稳定的游离。

这让她想起幼时在庄园里看到的烛火,隔着一层清透光滑的玻璃质地,那光可以烫开夜色,却永远摸不到温度。

“你才刚从病床上下来,还是少抽些为妙。”谢清拢起披散的长发,随手扎了个马尾。

林眠秋不置可否,只淡淡看她,目光中带着欣赏:“从没见你这个发型,很酷。”

“那说明你和我父亲的审美不太一样。”谢清抿唇一笑,似乎想说些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他们在露台的藤椅上相对而坐,双腿舒展,背部后靠,姿势是与白日全然不同的闲散。晚风裹着灰薄的烟雾,悄悄攀上丝质睡衣的下摆。

“你的酒很不错,够带劲儿的。”谢清喝得潇洒,纤白脖颈随着吞咽的动作而鼓动,连落杯的力道都大了许多。

林眠秋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单手支颌,右手把玩起精致的杯盏:“你不开心?”

瓶中的酒已然少了大半,谢清捂住嘴,很小声地打了个嗝。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很讨厌?”

林眠秋还真想了想,在几秒内得出了结论:“自我二十五岁之后,没有。”

女人翻了个白眼:“那是他们不敢。”

“非也。”林眠秋屈起食指,轻轻敲了敲杯口,“是因为虚伪。”

“所以你确实很讨厌。”谢清呼出一口气,声音也闷闷的,“正因为你包容了我无数让你困扰的要求,还能如此风轻云淡,所以……你很讨厌。”

这话说得绕口令似的,但林眠秋听懂了。

“如我所料。”他歪了歪头,语气里难得带些促狭,“阿清其实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谢清将脸埋进手臂,肩膀也疲惫地塌了下来:“我们已经接触了好几个月,父亲开始提到订婚,我才会过来试试你的想法。如果白天那会儿给你造成了压力,我很抱歉。”

“即便你是个相当不错的结婚对象,但如果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他会帮我张罗下一个了。”

说着说着,她似乎也觉得滑稽,反倒噗嗤一笑:“毕竟不是自由恋爱嘛。”

“如此说来,我倒成了坚持最久的那个……”林眠秋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难怪阿清之前交往的男友都不超过一百天。”即便后者百依百顺,也总在各种各样的门槛前无疾而终。

“没错,实话告诉你,我不想订婚。”谢清将酒瓶倒了个底朝天,一滴未剩,“只要我不愿意,总有办法和平分手。”

“但你的眼睛,可真漂亮……”松墨般的深黑色,古蓝星人历史悠久的血脉,在月色下凝成浮光掠影的海,氤氲水汽透过浪尖与石缝,粘在浅滩的水草上。

许是酒精使然,谢清醉得彻底,便痴痴地伸出手去,描摹起林眠秋的眉眼。她眸光复杂而缠绵,仿佛置身于多年前的幻梦,触到了那叠榆叶半遮的檐瓴。

女人的手掌萦着绵甜酒香,恨恨地遮住那双桎梏,林眠秋眼前一黑,却不慌不忙地勾起唇角:“阿清,停电了。”

谢清一掌拍向对方胸口,与那永远平稳的心跳触之即分。她语气嗔怒,却带着如释重负的轻盈:“林眠秋,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情。”

“求之不得。”男人按灭烟头,露出一截温雅的手腕。

“爱情是场垂钓。”林眠秋话锋调转,将杯口倒置,像翻过一个中空的沙漏,“饵被鱼吃,鱼被人吃,以现实换取虚假,若失察于交易的本质,必然得不偿失。”

“我从不做亏本买卖。”

此话一出,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过了许久,谢清才挑了挑眉:“那你现在的意思是,拒绝和我订婚,一拍两散?”

林眠秋扔了筹码:“你太低估自己了,阿清。答案恰恰相反——”

“如果你早来几天,我会很高兴,但现在是特殊时期。”林眠秋开门见山,直勾勾看向花园里的植物,“那小兔崽子还在三春渡的桥洞下住着,也不知道在折腾什么。”

“……原来你知道听寒在哪儿!”谢清一个激灵,瞬间惊呼出声,“为什么不叫人把他带回来,你就放心让他一个人在外面瞎跑?”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离家出走的又不是我。况且,他已经成年了。”林眠秋的脸上是超乎寻常的平静,他百无聊赖地掰起手指,“你、肖姨、李原、方瑶、斯嘉丽、宋觅宋寻、老师和师娘……连上次被他揍进医院的查希尔都托人来问,看起来比我还急。”

“傅听寒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你们个个跳得火烧屁股似的。”

谢清被陡然问住,理所当然地坦白:“他长得好看啊。”

挺拔如白杨树的少年,身形已是大人,眼睛里却常带着孩子才有的,青稚而易碎的脆弱,好像朝他说句重话都是犯罪。

林眠秋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想,要是你们见了这小混蛋私下的德行,怕是能头冒青烟。

“你知道我近来在研究什么吗。”林眠秋难得开了话匣。

“中央机要局结构重组?斯诺星代表埃尔维斯的随行接待?”

林眠秋从身旁矮柜上拿起某样东西,手按书脊一转。

谢清趴在桌上,大眼睛愣愣看着书面封皮的几个烫金大字——

《爸爸这样说,青春期的孩子才愿意听星际限量版》

腰封是联邦某知名青少年心理学家的推荐寄语:“父母与青春期孩子沟通的宝典,教育心理专家的养育圣经!想让你的孩子健康成长,向你绽放出最真挚的笑容吗?你,值得拥有!”

“你,呃……”谢清你了半天,才想起怎么说话,“这谁给你买的啊,哈哈,挺好,挺好,哈哈。”在男友严肃的表情面前,她的笑声显得单薄而尴尬。

林眠秋投来不赞成的目光。

他无比认真地说:“我听过这个专家的讲座,并非浪得虚名。李原在会展中心替我排的队,为了这本书,我免去了他一天的工作。他很高兴。”

谢清以一种翻金砖的虔诚姿态掀开封面,看到扉页龙飞凤舞的专家笔迹,甚至还是个to签。

谢清:“……”

林眠秋智珠在握,一字一句:“等我看完内容,就叫人把傅听寒提溜回来,先打断腿,再按书上说的做。”

他向来公私分明,一码归一码。

零点三十,灯火辉煌,月上中天。

傅听寒戴着口罩,一路步履悠然,猫咪放在埃米特那,唯有徘徊于深巷的夜风与之同行。

只需转过几处高墙,便能望见车马盈街、灯红酒绿的乾都中区,五颜六色的霓虹点缀着高耸白塔,时不时射出烟花般盛大的流星。

在最为繁华喧闹的市中心,连夜空的黑都不纯粹。

远远瞧见落云塔,傅听寒不大高兴,因为当初林眠秋和谢清约会,就是在塔顶旋转餐厅吃的晚饭。

他加快了脚步,没多久便将那地标建筑抛至身后。

这是一处平平无奇的酒吧后门,空气中却蔓延着厚重的血腥气。粗鄙的谩骂夹着拳脚踢打声,激起窄巷里的尘埃。

“装你妈的清高,敢和我们老板拿乔。”牛高马大的光头喘着粗气,抬腿就是一脚。

“猪鼻子插葱,学人英雄救美呢!”一旁的小弟扯着嗓子,怪声嘲讽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屌样,没准儿那婊子还嫌你多管闲事,挡了她卖逼的财路。”

想到平日里自己因这赔钱货受的鸟气,光头更是怒火中烧,叫人往死里打。

那团脏兮兮的破烂缩在墙角,全身都是皮开肉绽的伤痕,看不清头脸,衣服也不成型,脓水和鲜血流了一地。

光头见这人八杠子打不出个屁来,病恹恹和死了一般,顿感晦气无比,抬手就浇了盆盐水:“要不是看你还能赚钱,老板早叫人卸货了,你他娘还有今天?”

另一个拿着棍子抽的黄毛停下动作,忽然福至心灵:“大哥,要不咱们挖他一个肾,小赚一笔?反正少个肾也死不了!”

光头反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个注水发电的死猪脑,脖子上顶着这玩意儿就显长个儿是吧?挖了肾还怎么打拳,靠你这夹板身材上?!”

“蠢货!蠢货!”光头越想越气,连花臂纹身都要炸了,骂一句打一下,“一个肾才值几个钱?打一场拳赚多少钱?你他娘跟了老子三四年,合着还没进化完是吧?路边的狗都比你机灵!”

黄毛摸着肿成猪头的大脸,活像个蔫头耷脑的胖鹌鹑。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众人悚然一惊,才发现不远处站着个人。

“什么年代了,还用鞭子和棍子。”傅听寒笑得轻快,嘴里嚼着糖果,噗地吹出个五彩的泡泡,“你们打也打了,正好回去交差,容我和他说几句话。”

“哪来的小兔崽子,毛还没长齐呢,就敢对我吆五喝六的。”光头无比轻蔑地做了个手势,臂膀肌肉虬结,“给你三秒,转身,滚蛋。”

傅听寒仍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叔叔,您还是让开吧。乾都今年要评星际文明城市了,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我爸爸会很忙。”

众人面面相觑,都在彼此脸上找到了围观精神病人出院的表情。

“我去你娘的文明城市!”光头性格耿直,火速开喷,“我数三个数,你再不麻溜滚蛋,连你一起打,三、二……”

“……”最后的数字戛然而止,他咽了口唾沫,颤巍巍看向后腰处。

那少年忽然出现在他身后,手指在月色下呈现出惊人的白皙,他睫毛微垂,鼻梁精致,眼尾泛出雨后桃夭的银红色。

是一个不折不扣、面如春花的美人。

如果那把重型手枪没有抵着自己的话。

“我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人,每次都要我劝个半天。”傅听寒啧了一声,枪口微动,很是随意地戳戳光头僵成木板的腰眼,“现在呢,要我数给你听么?”

“……赵延?”

打手们骂咧咧散去,少年蹲下身,戳戳蜷在墙角的男人。

对方许久没有回答。

他似乎失去了意识,连呼吸声都微弱无比,只有胸口的起伏说明人还活着。粘稠的血液混着打手泼的盐水,流到了傅听寒的靴底。

傅听寒慢条斯理地移开脚,直接伸手抓住对方头发,迫使其露出正面。

男人约莫三十来岁,被打得七窍流血,奄奄一息,黑发黏糊糊地耷拉在额前,粘住还未愈合的伤口,连原本端正的五官都显得狰狞许多,似乎下一秒就要一命呜呼了。

可傅听寒只会打人,不会看病。

他接通了埃米特的视频通讯,等了十来秒,才看到对方睡眼惺忪的大脸。

“找到人啦?”

傅听寒手腕一转,调转屏幕。

埃米特哈欠打到一半,硬生生憋了回去:“这刚从乱葬岗拎过来的吧?!”

“我来的时候,他已经这样了。”傅听寒淡淡解释道。

“那还不是因为你和猫玩了一下午!”对面声音都高了八度,“人家都叫你早点来……真是糟蹋我的劳动成果!”

“你很在意他?”

“呃……”埃米特的灰眼睛骨碌碌一转,颇为心虚地摸了摸头上的小卷毛,“帅哥嘛,被打成这样,还不许我心疼啦。”

傅听寒说得直白:“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他喜欢女人。”

“好吧……那现在怎么办,送他去医院吗?”埃米特失望归失望,到底回归了正题。

“我不能用自己的账户挂号,系统会通知爸爸。”自从初中时傅听寒住院,林眠秋便办了监护同联,至今没有解除。

“天哪!”埃米特吃惊地张大嘴,“联邦时代,竟然还有这种家长,他在控制你的隐私,你应该奋起反抗!”

“为什么要反抗。”傅听寒一脸平静地继续,“我就喜欢他这样。”

“……”埃米特讪讪闭嘴,见风使舵地竖起大拇指,“小傅同学,你可真是爸爸喜欢的乖宝贝儿!”

傅听寒笑意含羞,内心暗爽。

埃米特心中的白眼已经翻到了天上,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良好品质,自告奋勇地说:“我在最近的中心医院挂了个号,你现在过去,弄完再带回我那。”

傅听寒对除林眠秋以外的男人没有丝毫顾惜,他手一使劲,倒提着卡住赵延的腿,准备扛着走。

黑暗中只有埃米特抓狂大喊的声音:“伤号,伤号!轻拿轻放懂不懂!老天欸,要死啦——”

……

天光熹亮之时。

床上的病人动了动,浑身酸痛地睁开眼。

他的大脑仍带着受伤未愈的昏沉,仿佛全身的骨架都被人折断重组一般。只有涣散的视线逐渐聚焦,看见一双猫似的琥珀色眼睛。

那男生年纪很轻,眼神却带着审视。皎若明月,疏淡如冰,是一张陌生的脸。

也是陌生的房间。

“……你是谁?”赵延声音嘶哑,说话时牵到伤处,顿时倒吸口凉气。

“我叫傅听寒,这是我朋友的地方。”

“多谢帮忙……医药费我待会儿还你。”潜意识里,他将对方当成了施以援手的好心人。

“不必。”傅听寒站起身,慢悠悠走到床对面,双臂环胸地倚着墙壁,“我不是什么日行一善的过路客。”

他身姿高挺,一袭黑衣,帽衫袖口上推,露出线条精致的手腕。

“赵延。”傅听寒薄唇微动,看着对面瞬间紧绷的身体,语气也带了丝玩味,“我要和你做笔交易。”

男人停顿许久,才缓缓开口:“我签过协议,不接外场。”

“先看看这个。”傅听寒长臂一挥,甩来某样东西。

牛皮纸袋开口未合,掉出七八张照片,有人在吧台处孤身喝酒,背景是寂寞而美丽的夜幕霓虹,绚烂色彩衬着雪白床单,显眼得紧。

“……清清?!”

只那一瞬,赵延原本灰头土脸的老实模样登时压下,木然眸光透出嗜血般的狠意。他瞳孔紧缩,近乎一字一顿地咀嚼道:“你想干什么。”

“我笑你是个懦夫。”傅听寒声音温柔,语气却森冷而嘲讽,“明明好端端活着,还当做自己死了。”

“我如何生活,是我的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你爱死不死,与我无关。”傅听寒不吃这套,笑着摆弄手中匕首,修长指节与锋刃翻飞交错,“但谢清可不这样想——”

“她时常买醉,好像很难过。”

提到谢清,赵延的眼里再次现出明灭不定的怒火,指节捏得咔咔作响:“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监视她。”

傅听寒偏过头去,目光逡巡着男人的脸,最后只锁住一个地方。

闭着的时候完全不像,睁开的时候倒有几分神似,但也仅此而已。

室内陷入了凝滞而诡异的沉默,没有任何回复。

半晌,赵延呼出口气,很轻地摸了摸照片里谢清的头发,再将东西逐一抚平对齐,按右下角的时间顺序放回信封里。

他侧脸坚毅,手背青筋毕露,明明还是壮年,眼神里却充斥着风霜磋磨后的疲惫与冷寂。

真没意思。傅听寒兴致缺缺地收起匕首,用刀柄去敲赵延的肩膀,简直有种小孩捧着钱,站在摊贩那儿换棉花糖的理直气壮:“喂。”

“你前女友以为你没了,单方面让我爸做替身,还准备骗他结婚。从道义上看,你是不是要负责?”

赵延一头雾水地望过来。

未待对方回答,傅听寒一个倾身,反手就将刀插在最近的床头柜上:“不同意也没用,我不要后妈。”

那柜子合金材质,与赵延仅隔咫尺,愣是被楔出个深刻小坑,刀尖朝下,刃身平直如塑。

“你必须负责。”

……

下一秒,房门外传来埃米特惊天动地的哭嚎:“要死啦你!傅听寒——”

“爷新买的柜子!!!”

“……以上便是星历497年联邦众议院初步审议通过的《政府工作报告》及重点工作责任分工草案,望有关部门积极落实协助。办公厅将按季度持续开展跟踪督查,不定期听取各要项推进情况汇报。”李原站得笔挺,表情和声线无波无澜。

在台下按部就班的掌声与闪光灯里,林眠秋按下话筒:“会议暂缓,中场休息20分钟。”

他戴着一副银丝边的平光镜,规整领带掩住喉结,更显彬彬有礼的斯文气。

此话一出,原本肃穆得有些死寂的会场逐渐活动起来,不少人离开座位,主动与周边寒暄。

林眠秋穿过回廊,一路向打招呼的同僚颔首致意。在转过拐角的时候,他被人叫住了。

“林秘。”

林眠秋回头,看见一张挺陌生的脸。

那人似乎有些紧张,眨眼的速度更快了:“……今日难得一聚,会后想请您吃顿便饭,我和恒泰刘董做局,不知您这边……”

他才想起自己落了自我介绍,面色一红,正要找补就被林眠秋打断:“奥斯顿议员,您好。”

奥斯顿心下咋舌,其实他并未和林眠秋有过实际接触,仅是在去年的联会上打过照面,没想到这秘书长还真能认出他来。

他颇为喜悦地同对方握了握手,期待更甚:“那中午的饭局……”

“很抱歉,今日不巧,我可能要见位朋友。”林眠秋遗憾地耸耸肩。

“这……”奥斯顿抹了把额头,语气仍然小心翼翼,“那您何时有空,我自当扫榻相迎。”

林眠秋意味深长地扫他一眼:“如果是为了恒泰报给开发区管委会的预算审批,那么我接下来的一个月都会很忙。”

几乎是瞬间,奥斯顿咽了下口水,眼睛睁得滚圆。

“您……这……”

“私欲是填不满的沟壑。”林眠秋拍了拍男人僵直的身体,笑容俊雅而淡然,“奥斯顿议员,小心驶得万年船。”

待男人从莫名的紧张与忐忑中回神时,走廊上只有穿过雕花彩窗的日光。

林眠秋站在镜子前,慢条斯理地洗手。洗手间里空无一人,空调外机尽职尽责地响着,编排出某种平淡而无趣的韵律。

那清透的液体滑过掌心与指缝,打着旋地肆意欢腾,再混着泡沫冲进看不清真容的弯曲管道,让他想起某些很难抓住的东西。

林眠秋玩心忽起,蓦的并拢五指,手掌下塌,试图将水捧起一些。

下一秒,他的手腕被人握住了。

“好久不见,l。”

那是道充满了男性魅力的声音,带着一点点斯诺星人专属的弹舌。

林眠秋面不改色地看着镜中男人的身影,仿佛被抓着手不放的不是自己一样:“埃尔维斯,如果你闲得发慌,可以去摄影棚竞选二次发育保健品的代言人。”

“哈哈,不愧是当年以冷漠着称的l,这张嘴可真是煞风景的毒舌啊!”对方松开手,摸了摸自己精心挑染的蓬松金发,“我埃尔维斯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一无是处的小鸡崽了,只有你,一点没变……”

“好吧,被委以重任的斯诺星首席代表。”林眠秋一边往腕上抹消毒液,一边故作好奇地开口,“请问您不和外交使团在星舰上待着,提前两天跑来我这儿干什么?”

埃尔维斯嘿嘿笑了两声,也不在意好友丝毫不给面子的动作,自顾自地屈起手臂,向林眠秋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当然是来故地重游,捡回我早已失落的乾都回忆,那群食古不化的老头怎么会懂?!”

埃尔维斯是正儿八经的皇室血脉,斯诺星嫡三皇子。斯诺星作为联邦的远邻附属,需在嫡系皇室中定期筛查合适人选,令其奔赴乾都受学,自成年后再签署放还。

明面上是友好往来,其实也是变相的人质暂押,毕竟后者的位置正好卡着联邦最大的矿产资源要道。但斯诺星向来安分守己,双方并未闹出矛盾,这项约定便一直持续至今。

至于斯诺星的每任掌权者都不会在受学的人里出现,就是需要装聋作哑的额外话题了。

所以埃尔维斯注定与皇位无望。好在他信奉及时行乐,此举正中下怀,一天天的也颇自在。

“会议快开始了。”林眠秋戴上手表,遮住腕部浮起的浅红色,“代表先生,我可没那么多时间陪你溜达,恕我先走一步。”

“……l,你的皮肤还是那么敏感……”埃尔维斯脸上带笑,声音却压低许多,含着难化的灰雾。

林眠秋并未听清,正准备离开,忽然被人浅浅地拥住了。

林眠秋一米八出头,埃尔维斯却比他还高出一些,身高接近一米九。成年男人的宽厚胸膛抵着他的背部,姿势颇有些暧昧。

充满荷尔蒙气息的香水与温度让林眠秋反感,他迅速从故友重逢的些许轻快中挣脱,双手也插进兜里。

“怎么,你也想和我一起去开会吗。”林眠秋撩起眼皮,语气看似调侃,唇角却拉成一条平直的线,熟悉的人才知道,这是他不高兴时的表情。

“瞧我,在斯诺星待久了,还没想起乾都的行止礼仪呢!”埃尔维斯挤挤眼,一双宝石般的眸子透出热情的亲昵,“l,请原谅我的失礼,因为一看见你,我就想起古蓝星上最令人称道的传说……”

埃尔维斯扯开领口的贝母扣,回忆起当年那个任人欺凌的废物。他因为误坐了别人的位置,被围在墙角打得半死。那些耀武扬威的世家子弟一窝蜂散去,仅留自己口角溢血地喘息。

他在刮人春光中抬头,看见一道站在二楼阳台的,白衣黑裤的身影。

那人侧脸俊秀,拿着厚重而古老的精装书,被晚风吹乱了头发,他的衬衫衣角向后鼓起,是一捧漂亮的幡。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施暴者,目光里什么都没有,又好像满得要溢出来。

只那一眼,埃尔维斯便记住了他黑色的眼睛,以及覆住书脊的白皙手背。

很久之后,他才在同学的指点里得知,对方就是林眠秋,那个出身卑贱,行事低调,却一连打破最高学府诸多记录的传奇人物。

“传说?”林眠秋淡淡地咀嚼着这个词汇,“很抱歉,我可不认为自己像个死人。”

“l,你又开始讲冷笑话了。”埃尔维斯做作地抖抖鸡皮疙瘩,“那好吧,让我们换个比喻——”

“你有没有见过,月光下结了冰的海。”他凑到林眠秋面前,专注地看着对方的双眼。

清寂的、淡漠的、高傲的,裹着一层浮离空洞的亮色,每一道突出的棱角都裂成割伤倒影的镜,折射出所有人潜藏于心的欲望。

但只有自己看见,那内里蕴蓄着的,足以翻天覆地的能量。

压抑。

“林眠秋……”金发的男人微笑起来,比首都法,直到其中一方头骨碎裂,额头深深地凹陷下去,流出透明的脑浆。

主持人一身兔女郎打扮,踩着高跟鞋踏过长满窟窿的人体垃圾。她塌腰倾身,敬业地沾了地上的鲜血,在象牙长板上写出胜利者的名字。

……

“秩序是联邦之基石,自由才是浮金岛的天空……”

从地下杀戮场的累累尸骸到奇物拍卖会的半裸猫女,媒体与评论家大肆吹捧着17区的一切,以鲜血和酒液构筑出虚伪的浮华。

刺目的金辉裹挟着欲望,如浪潮般翻涌开来,林眠秋戴着面具,微微眯起眼睛。他生得俊逸,安坐在二楼的贵宾席上,露出的下半张脸映衬着贝母珠光,无端动人心弦。

一位穿着性感的女郎与林眠秋擦肩而过,驻足的那刻,她朝他笑了笑。

某种暧昧的邀请。

林眠秋摇摇头,向不远处的谢清看去:“很抱歉,那是我的女友。”

女人足够识趣,却又心有不甘,当下便眯起弧度妩媚的眼睛,说了一串单词。

不是联邦通用的语言体系,尾音带着北境的冷冽,寻常人必定一头雾水,但林眠秋听懂了。她说——

“即便你送她玫瑰,眼里也没有爱情。”

“谈什么玫瑰。”林眠秋不禁莞尔,悠哉游哉地挽起袖口,用北境的语言回应道,“我想您需要的,是占卜师的塔罗牌和水晶球。”

他一直与几位外交官朋友保持着良好的往来,说起别国的语言也没有丝毫露怯。对方没想到他能听懂,还反过来调侃自己,白皙的脸颊顿时泛起薄红,是当面说人坏话却被戳破的尴尬。

她摸了摸鼻子,换回通用语:“抱歉,是我唐突,希望您不要介意。”

这样小小的插曲,林眠秋自然没放在心上,他颇为温雅地颔首,与之道别。

地下拳场毕竟不是太光明的地方,出于场所要求,所有的客人都会戴上半遮脸的面具,一为掩饰身份,二为营造氛围。

各色宝石衬着璀璨的珠宝,压上精致而华美的凤鸟尾羽,观众端着酒杯,衣冠楚楚地徘徊在金石海洋中,如果不是半小时一场的“表演”太过频繁,似乎更像某个贵族精心筹办的上流舞会。

谢清虽是般的疤痕。

“不愧是退役的特种兵。”埃尔维斯点评道,“据说他有长达七个小时的虐杀总记录和强暴投降对手的变态癖好。”

“那个为母还债的年轻人也是倒霉,不过长得清秀些,肠子都被拖出来了,只能去做人体机械化手术。”

男人眨眨蓝眼,语气也戏谑起来:“不知军部那些高高在上,号称正义执行的士官们,会不会正是台下观众的一员。”

只一恍神,那名高大强壮的擂主便打趴了程的令行禁止并不合契,来日若捅个天大的篓子,影响上面的研究计划不说,还要我去掇弄。”

想到研究院那群面孔平板的“白大褂”,项懿也颇为忌惮,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终究比不上要人的急切:“林眠秋,你在办公厅掌权多年,一定比我更清楚,‘珍宝易寻、人才难觅’的道理。”

他轻叹一声,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实不相瞒,那日在浮金拳场的观众,也有我一个。听寒戴了面具,我却一眼认出了他,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林眠秋面色平静,不发一言。

“……因为他和他父亲一样,生来就属于战场。”

项懿的语速有些缓慢,却带着某种摄人心魄的魔力,在袅袅茶香中沉入潺湲的河流。

一个是出生入死的同袍,一个是起于微末的旧识,他们相对而坐,目光自冷锐与温和的交锋后一触即分。似乎同时回忆起了那日擂台的喧嚣盛况,以及被岁月逐渐掩映的,再回不去的那个人。

流年无情,驹光过隙。即便体貌完全不同,那如出一辙甚至青出于蓝的资质根骨,仍像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遥相呼应着血脉的延续与交缠。

当一名青年军官折戟沙场,他那更为惊才绝艳的小儿子,也要踏上和父亲相同的道路吗?

“文也好、武也罢,向来不是既定之论。”林眠秋端起杯盏,仪态雅致地抿了一口,“我只知道,危险难测,风险却可控。”

尾音刚落,项懿便不满地皱起眉头:“林秘,此话不妥。恕我直言……您似乎缺少一点,身为联邦臣民的觉悟。

“国家利益高于一切。”

“自星历400年来,我们幸运地享有近百年的和平伟业,您从未上过战场,想必也淡忘了六岁受洗时神父的祷词——每个荫蔽于联邦照拂下的居民,自出生之日起,便要做好为国牺牲一切的准备。

“纵然身殒,荣耀之光亦将长照吾心。”

他到底是创业垂统的功勋贵族,当那点任性顽劣的轻狂意气退潮般散去,思想便延续着同一阶层的老旧做派步入中年。长句说得铿锵有力,冷灰色的眉宇也像崇高的山脊。

“项懿。”林眠秋兴味地抬起眼睛,睫毛鸦羽般盈盈上挑,却令人不寒而栗,“你一定没去过下城。”

“……因为在下城出生的婴儿,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压根活不到六岁。”

“也从来没有受洗礼。”

男人忽然哽了哽。

或许是那些烂在下水道里生蛆的腐尸影像太过清晰,又或许单纯是靠数量取胜而他记性也很好的缘故,媒体在下城疫病时争先恐后抢占劲爆头条的动作还格外历历在目。

他知道这些年来某些隐晦利好下城基建与平权的政策都有林眠秋的影子,虽然这些议案都打着保障上城区与世家利益的旗号才得以通过,但正如有钱人指缝间溢出的一枚金币就足以让乞丐得到数月温饱,如今的下城再如何困顿,也不至于出现易子而食的惨状了。

林眠秋处事圆滑,做得滴水不漏,但霍兰·安德森作为贵族的话事人之一,亦不是傻子。若非有所察觉又无从反击,也不会处处与之作对,成为他在办公厅的头号劲敌。

面对这样一名特殊出身的政客,那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似乎也没那么顺口了。

到底太年轻。项懿暗想,黄河倾覆,岂有一掌能掩的道理。

“项部长,多说无益。”林眠秋漠不关心地扬起下巴,视线略过那人胸口的白鹰。停了半秒,“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只需明白一点——

“没有我的允许,傅听寒哪里也不能去。”

他吐字清晰、语气低缓,内容却相当强硬而不容置疑。

仿佛落款位,需不需要我林眠秋来签字。”

“当然,您也可以直接去找傅听寒,看他敢不敢和我断绝关系,跑去那劳什子沛山计划和你这新爹作伴。”

“林眠秋——”项懿一拍桌面,勃然站起,掌风直接将热茶掀翻,弄得杯碎壶倒,满桌狼藉!

他在部队也算受人敬信,既有当年的沛山军功为底,更有将门子弟功勋承袭的出身,连最是位高权重的监察官都对他青眼相看,几时被人这样蹬鼻子上脸地挑衅。他越想越气,胸中怒火大盛:“你这狼子野心的文痞,表面上装得道貌岸然,也不过是个伪饰小人……”

相较男人须发皆张、豹目圆瞪的模样,一旁的林眠秋倒显得淡定多了。他拿出丝帕,慢慢拭去溅到手背的茶水,可即便温度迅速冷却,白皙的肤表依然缀上些许红印。

青年不以为忤,只颇为惊讶地歪了歪头,露出一点点礼貌的劝慰:“项部长,气大伤身。”

“少在那装模作样!”项懿压下喉间嗬嗬的喘声,“傅骁将儿子托付给你这种人,真是十成十的交友不幸……”

他沉着眸光,冷笑出声:“那日我在浮金拳场,刚一认出听寒,就发现了感应器的颤动——

“白塔曾与军方合作,为突破沛山的黑洞之眼,研制出了当时最先进的高精度光芯感应器,在千米传感范围之内,任何共振元器件都逃不过它的眼睛。那东西向来被我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林眠秋,你确实有几分手段,但在我面前,还是少了点运气。”男人面色微敛,怫然开口,“可能你也没想到,地下拳场都测不出的东西,会这样轻而易举地露出破绽……”

“傅听寒应该还不知道,他八年来敬仰有加,甚至奉若神明的养父,会在他十二岁因伤入院时便叫人私联手术,给他植入了可生长的生物定位芯片吧。”

“作为阅历与权柄远高于养子的监护人,你为了内心不可告人的掌控欲,竟在对方进入深度昏迷、完全丧失行为能力的状态下,做出如此令人鄙夷、侵犯儿童隐私权的行为……”

“林眠秋。”项懿扬起手臂,朝桌上甩出一沓东西,“我完全可以将这些报告和照片递交检察院,起诉你在八年监护期内见色起意,以职权身份胁制和妨碍被监护人的正当权益,并蓄谋诱引未成年养子,企图发生进一步的不轨关系。”

“就算甘越是联邦最高检的检察总长,为你们那点师生情谊不予立案,光是最会捕风捉影的新闻媒体,也够你喝一壶了。”

似压到空气中紧绷的暗弦,原本在笼中慢啄尾羽的雀,眼睛忽然滴溜溜地转了转。它轻捷地伸出爪子,乖乖撑住身体,便将脑袋埋到胸脯去了。

面对项懿气势汹汹、剑拔弩张的攻讦,林眠秋倒没什么强烈的反应。他斜倚扶靠,指尖把玩着茶盏,似乎对手中的青花釉里红更感兴趣,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欠奉。

“明人不说暗话,”项懿冷笑着将东西铺开,食指敲了敲照片的边缘,“我们大权在握的办公厅秘书长、政坛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你可知这项指控一旦放出,仕途将面临怎样的灭顶之灾?”

无论社会如何发展,桃色新闻始终是公众津津乐道且永不厌倦的经典话题,它一脚踢碎来自年龄、性别、种族乃至阶级等多方位的隔阂,如野火般易放而难收。流言一旦牵扯到胸脯和裤裆,即便被证明与丑闻无关,不死也要脱层皮。

更别说自进入新纪年以来,新生儿指数断崖式下跌,叼着奶嘴的婴幼儿逐渐成为稀有物种,法律对未成年的保护也因此达到空前绝后的保守地步。如此具有流量爆点的“政客不伦之恋”,必会迎来有心人的煽风点火与落井下石。

待到那时,乌纱难保不提,可能还得去牢里坐坐。

若说之前还是顾惜羽毛、皮笑肉不笑的推诿,如今便是撕破脸面、就差和街巷骂战一般互吐唾沫的交火了。

林眠秋弯起嘴角,平和的眼却消了暖意,他从不做任人宰割的案上鱼,此刻慢条斯理地翘起腿,拿起“证据”一张张看。

意料之中,没有太过露骨的场面,否则就不单单是“敲打”的态度了。

除却早已封存的病历和手术报告,以及光芯感应器的鉴定说明,更多的还是五花八门、出现在各种场所的偷拍照片。

傅听寒十二岁入院,林眠秋坐在病床边,低头看养子熟睡的脸;节假或公休日,在游乐场拿着棉花糖,牵着小家伙的手等过山车;走累了要抱,林眠秋托着小孩的屁股,脖颈被对方紧紧环着,他害羞地亲林眠秋面颊,又在温声制止后将脸埋进养父的胸口;小孩喝牛奶,唇边一抹白沫,林眠秋蹲下身去擦……

要搂、要亲、要抱,冲奶粉、系鞋带、穿衣服、讲故事,比花瓣还精致的漂亮小孩,像只刚破壳的雏鸟,娇娇地偎在身旁,蜷缩于养父的掌心。

林眠秋公务繁忙,二人的相处便更为稀少难得,怀着某种补偿的心态,每次与养子相处时,他确实对一些亲密接触颇为忍让。

而那种灼烈到有些不正常的氛围,在傅听寒成人礼那天达到了顶峰。

少年坐在花园的石椅上,双手环揽林眠秋的腰,还不忘将脑袋埋进他的臂弯,等着他安抚。后者则揉着养子的发顶,弯腰低低地哄。

乍看不觉有什么问题,父子情深、高谊厚意。但若提前定了基调,以桃色眼镜挑毛拣刺,似乎还真能看出些密切而甜腻、令人想入非非的暧昧——

傅听寒生得挺拔,气质却常带出柔软的感受,他总是羞涩而腼腆地笑,对年长之人倾崇有加,更有孤弱的年龄与身世渲染,简直是十成十完美的受害者角色。

一个是位高权重、单身多年未有婚配子女的办公厅话事人,一个是面若春花、年纪尚小便失去父母的烈士遗孤,都不需细想,便知道舆论的天平会压向哪一头。

项懿表情复杂地翻过那沓黏糊糊的“父子日常”,多看一眼都嫌脏似的:“林眠秋,你心里想了什么,自己清楚。”

若非对这些抓拍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连林眠秋都差点以为,自己对傅听寒起了什么非分之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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