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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梅雨】

 

那些黄昏里扭曲的异彩锋芒,裹挟着巨大的城市与街道巷陌,如褪色的岩浆般灰暗下去,湮成无穷无尽的黑暗。

他独自一人走着,像陷入完整而无光的茧。双腿滞涩,有一些冷,脑袋也晕乎乎的。

潮湿的空气从四面八方涌来,争先恐后地攀上身体,混杂着极小极轻的嘀嗒声。

他在反常中皱起眉头,为这甚少出现的、阴翳连绵的梅雨。

前不见去路,后不见归处。

不知在疲乏中走了多久,长桌上出现了一盏酒器,细长的郁金香形,在剔透水晶的包裹下,流散出樱桃与柑橘的香气。

他喉间干渴,被那绚丽的液体所惑,条件反射地伸出手去……

有谁轻笑一声。

下一刻,他就被狠狠捂住了嘴!

那人比他高大,精悍的肌肉充满爆发的力量,几乎是瞬间就压制住他所有的挣扎,粗重呼吸漫过肩颈,像一团热烈而年轻的火焰。

胸腔心跳剧震,鼻端的空气迅速流失,他两眼发黑,喉口酥麻,脆弱的神经如透明丝线,被无限拉长到濒临断裂的地步,又在抽搐中染上尸骨支离的红热。

窒息。

他牙关紧闭,竭力抑制住破碎的呜咽,耳垂却在唇舌的舔舐下湿得淋漓。对方修长的右臂横在腮边,虎口扼住唇沿,迫使他微张着嘴喘气。

“骚货,才摸一下就出水了。”男人恶意地伸出左手,狠狠碾了碾娇嫩软涩的阴阜。

他闭上眼,极为难堪地颤了颤,呼吸却更加急促了。

锐痛从下体传来,令他下意识夹紧双腿,但那点微弱的反抗只带来越发戏谑的羞辱。身体更深处被略带薄茧的指腹顶入,糜红腔肉外翻翕动,在慢条斯理的插弄下痉挛起来。

他哀鸣着咬住那人虎口,齿列带着嚼骨吸髓的力道,在森冷的恨意中深深嵌入肤表,直将那处咬得鲜血淋漓、皮破肉烂。可沃熟内壁却如海葵般吞吃吸吮着侵略者,缠绵地吐出透明的黏液。淫水勾连拉丝,顺着指尖不住滑下,滴答洇湿了昂贵的地毯。

像个专供泄欲的玩具,他半立半倚地靠在那人胸前,被钢浇铁铸的力道束缚了手脚。明明已经拼了命地挣扎,仍只能眼睁睁看着隐秘之处被肆意猥亵。

“放……放开。”

男人伸出手掌,伤口深可见骨,血液染湿黑色缎带,却仿佛毫无痛感般舒展开合,无比冷酷地遮住他的眼睛。

难捱的黑暗再一次袭来,沉默如飓风即将降临的荒原。

有什么东西抵住穴口,滚烫而硬挺,带着粗野勃发的气息。耻毛撩过软塌塌的蒂珠,徘徊于红肿的肉褶处,极为危险地蹭刺着。致命的麻痒感如绵连潮水,他全身僵硬,下意识想要逃离,又因目不能视更添仓惶。

雌穴娇软滑腻,粗长的阴茎却径自贯入,直直往最深处捅。

宫苞被外物强硬破开,顿时在四溢的汁水与带着哭腔的呻吟中抽搐起来,脆弱地夹紧怒张的刑具。

他被面对面托起,小儿把尿般抱着肏,双腿哆嗦着环住男人的腰,身后是坚硬而冰冷的墙。

那姿势完全逃脱不得,强逼他扬起脖颈,艰涩地远离对方的臂膀。

男人低声笑着,又去咬那红胀挺翘、仿佛自己送上门来的乳尖。

“林眠秋,我好爱你……”

他们靠得很近,修长的影子交缠扭曲,气息像无孔不入的深海,涌动着包裹住每一个感觉器官。带着锈味的草木与兰花香、腥臊的浓精与淫液……还有那即便缎带遮挡,也依然能清晰“看见”的,如琥珀映水、清泉缠绵的双眼。

林眠秋猝然坐起!

ai管家尽心尽责地走来,为他点亮了床头的花灯。

温暖的灯光驱散阴霾,割破荒谬至极的梦境。

他拥着被子,嘴唇抿成平直的线,胸口却剧烈起伏着,出气进气都极不规律。些许碎发掉至颈窝,丝缎睡袍紧紧贴着身体,整个人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抬腕一捋,摸到满手的冷汗。眉心与发梢已然湿透了。

系统默认铃声伴着嗡嗡的震动,通讯器躺在枕边,犹自锲而不舍地响着。

“林秘……”听筒里传来李原的声音,清晰似当面报告一般,“您现在方便吗?”他知道浮金岛的时间流逝与首都其他区不同,此刻应在凌晨。

“说。”

李原坐在自家书房,看着窗外高照的艳阳,只顿了顿便问:“您是否认识阿尔弗先生?”

“联邦军部驻开发区管委会的特派员,工组部项懿的私人助理。”

“是的。”李原颇为钦佩地点了点头,才想起林眠秋看不见,“此事与阿尔弗有关,叮嘱务必及时传达,您是否需要开启全息通话?”

“不用。”林眠秋将烟夹在指间,很慢地吸了一口,“就这样说。”

“事情是这样的……”李原条理清晰地继续,“阿尔弗先生目前在管委会就职,主要负责军部在沛山计划的人才管理工作,在半小时前曾向秘书处去电,由于您有事在外,托我代为转告。

“他在通讯里表达了项部长对您和……听寒的问候。”

林眠秋眯起眼睛。

李原见那边没有打断的意思,干脆一股脑秃噜完:“项部长曾是傅骁先生的战友,始终关注着听寒的成长情况……听寒在成人礼后离家近半年之久,错过了高三的结业联考,如果按正常流程操办,可能要复读一年才能上大学。

“项部长对此极为惋惜,私下调阅了听寒初高中的各项成绩奖项与个人档案,认为他天赋出众、极为优秀,便想让他直接进入一个月后的军部统招。”

“军部统招?”林眠秋嗤笑一声,“傅听寒连军校生都不是,就让他直接进军部?”

当年的傅骁是通过军校的考试成为军校生,毕业后才拿到军部“选录”名额的。“统招”听来宽泛,人人能考似的,其实走的是推荐制,必须要达到一定的军衔职级、拥有实战军功的高层才能开函。

普通学生过五关斩六将,在军校数年磋磨,排名靠前才有选录资格,世家贵族却能以“统招”关系轻松破门,高中毕业就一步登天,实在讽刺至极。

老子死在沛山,儿子也想一并抓过去。

林眠秋表情淡漠,掸了掸即将掉落的烟灰:“差个助理找我,项懿是哑了还是死了?”

李原心里咯噔一下,不敢搭腔了。

“告诉那位拨冗前来的助理先生——”林眠秋笑了笑,乌黑眼睫还沾着虚汗凝成的水汽,眸光却森冷如渊,“任何关于沛山的事,他都不配和我谈。”

“叫项懿亲自来。”

身上黏糊糊的,极不舒服,林眠秋挂了通讯,让管家换好全套床品,又皱着眉走进浴室。

凌晨三四点光景,四周静得可怕,连语音播报都在免打扰的休眠期,只有花洒喷泄下涌,水雾打湿了男人的身躯。

“傅骁……”林眠秋低垂着头,后颈弯出白月亮般俊雅的弧线,衬得鬓角越发的黑。他全身赤裸,颇为苦涩地咽了口唾沫,在镜中看着自己苍白的脸。

对面的人也扯起嘴角,有些哀伤地与之对视。

“林先生,这边请。”侍者一袭精致和服,淡红瞿麦迤逦而上,她卷起竹帘,倾身时露出白皙的后颈。

林眠秋点了点头,径自步入房间。

有人坐在方桌前喝茶,逗弄着金笼中的雀。石竹的气味浮动于空,纸灯笼轻摇晃荡,在樟子纸上投出飘忽的影子。

“林眠秋……”男人将茶水饮尽,微微靠着桌沿,“好久不见。”

“哦不。”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沉眸打量起客人,“该叫您秘书长才是。”

虽是故人,却也仿若初见。

项懿比傅骁年长,但在人均寿命直逼一百二、六七十岁都算壮年的联邦时代,那点年的差距确实可以忽略不计。

男人浓眉入鬓,轮廓硬挺,军装胸口绣着银翅白鹰,眼珠与发梢一样,泛出冰湖般的灰蓝色。他定定看着林眠秋的脸,目光带着鹰隼般的锐利:“你变了很多。”

进退有度、仪止内蕴。有谁能想到,眼前这充满上位者气势的优雅青年,在十多年前也不过是个一穷二白、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而已。

“傅骁那家伙,若是见到你这模样,指不定有多欣慰。”

“项部长过奖。”林眠秋倒了杯茶水,冲对方彬彬有礼地笑,“近来身体如何。”

项懿隐秘地动了动肩膀,很是头痛地抱怨:“前不久带项黎做全息预演,小兔崽子还嚷嚷着要我手下留情呢。”

“都说商场无父子,战场无兄弟。”林眠秋略一挑眉,“您可得做好儿子的思想教育,军部乃联邦铁壁,万不可心存侥幸。”

项懿:“……”

男人温和地笑起来,捋了捋军装下摆:“项黎爱玩,又有母亲和祖辈宠着,活脱脱的混世霸王,是比不上听寒……乖巧又能干。”

“活泼一点,也是好事。”林眠秋夸赞道,“项黎只比听寒大两岁,如今进了军部,得您手把手地指教,必定远举高飞、前途无量。

“倒是我家那位,表面看着温顺,其实叛逆得很,与章程的令行禁止并不合契,来日若捅个天大的篓子,影响上面的研究计划不说,还要我去掇弄。”

想到研究院那群面孔平板的“白大褂”,项懿也颇为忌惮,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终究比不上要人的急切:“林眠秋,你在办公厅掌权多年,一定比我更清楚,‘珍宝易寻、人才难觅’的道理。”

他轻叹一声,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实不相瞒,那日在浮金拳场的观众,也有我一个。听寒戴了面具,我却一眼认出了他,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林眠秋面色平静,不发一言。

“……因为他和他父亲一样,生来就属于战场。”

项懿的语速有些缓慢,却带着某种摄人心魄的魔力,在袅袅茶香中沉入潺湲的河流。

一个是出生入死的同袍,一个是起于微末的旧识,他们相对而坐,目光自冷锐与温和的交锋后一触即分。似乎同时回忆起了那日擂台的喧嚣盛况,以及被岁月逐渐掩映的,再回不去的那个人。

流年无情,驹光过隙。即便体貌完全不同,那如出一辙甚至青出于蓝的资质根骨,仍像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遥相呼应着血脉的延续与交缠。

当一名青年军官折戟沙场,他那更为惊才绝艳的小儿子,也要踏上和父亲相同的道路吗?

“文也好、武也罢,向来不是既定之论。”林眠秋端起杯盏,仪态雅致地抿了一口,“我只知道,危险难测,风险却可控。”

尾音刚落,项懿便不满地皱起眉头:“林秘,此话不妥。恕我直言……您似乎缺少一点,身为联邦臣民的觉悟。

“国家利益高于一切。”

“自星历400年来,我们幸运地享有近百年的和平伟业,您从未上过战场,想必也淡忘了六岁受洗时神父的祷词——每个荫蔽于联邦照拂下的居民,自出生之日起,便要做好为国牺牲一切的准备。

“纵然身殒,荣耀之光亦将长照吾心。”

他到底是创业垂统的功勋贵族,当那点任性顽劣的轻狂意气退潮般散去,思想便延续着同一阶层的老旧做派步入中年。长句说得铿锵有力,冷灰色的眉宇也像崇高的山脊。

“项懿。”林眠秋兴味地抬起眼睛,睫毛鸦羽般盈盈上挑,却令人不寒而栗,“你一定没去过下城。”

“……因为在下城出生的婴儿,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压根活不到六岁。”

“也从来没有受洗礼。”

男人忽然哽了哽。

或许是那些烂在下水道里生蛆的腐尸影像太过清晰,又或许单纯是靠数量取胜而他记性也很好的缘故,媒体在下城疫病时争先恐后抢占劲爆头条的动作还格外历历在目。

他知道这些年来某些隐晦利好下城基建与平权的政策都有林眠秋的影子,虽然这些议案都打着保障上城区与世家利益的旗号才得以通过,但正如有钱人指缝间溢出的一枚金币就足以让乞丐得到数月温饱,如今的下城再如何困顿,也不至于出现易子而食的惨状了。

林眠秋处事圆滑,做得滴水不漏,但霍兰·安德森作为贵族的话事人之一,亦不是傻子。若非有所察觉又无从反击,也不会处处与之作对,成为他在办公厅的头号劲敌。

面对这样一名特殊出身的政客,那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似乎也没那么顺口了。

到底太年轻。项懿暗想,黄河倾覆,岂有一掌能掩的道理。

“项部长,多说无益。”林眠秋漠不关心地扬起下巴,视线略过那人胸口的白鹰。停了半秒,“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只需明白一点——

“没有我的允许,傅听寒哪里也不能去。”

他吐字清晰、语气低缓,内容却相当强硬而不容置疑。

仿佛落款位,需不需要我林眠秋来签字。”

“当然,您也可以直接去找傅听寒,看他敢不敢和我断绝关系,跑去那劳什子沛山计划和你这新爹作伴。”

“林眠秋——”项懿一拍桌面,勃然站起,掌风直接将热茶掀翻,弄得杯碎壶倒,满桌狼藉!

他在部队也算受人敬信,既有当年的沛山军功为底,更有将门子弟功勋承袭的出身,连最是位高权重的监察官都对他青眼相看,几时被人这样蹬鼻子上脸地挑衅。他越想越气,胸中怒火大盛:“你这狼子野心的文痞,表面上装得道貌岸然,也不过是个伪饰小人……”

相较男人须发皆张、豹目圆瞪的模样,一旁的林眠秋倒显得淡定多了。他拿出丝帕,慢慢拭去溅到手背的茶水,可即便温度迅速冷却,白皙的肤表依然缀上些许红印。

青年不以为忤,只颇为惊讶地歪了歪头,露出一点点礼貌的劝慰:“项部长,气大伤身。”

“少在那装模作样!”项懿压下喉间嗬嗬的喘声,“傅骁将儿子托付给你这种人,真是十成十的交友不幸……”

他沉着眸光,冷笑出声:“那日我在浮金拳场,刚一认出听寒,就发现了感应器的颤动——

“白塔曾与军方合作,为突破沛山的黑洞之眼,研制出了当时最先进的高精度光芯感应器,在千米传感范围之内,任何共振元器件都逃不过它的眼睛。那东西向来被我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林眠秋,你确实有几分手段,但在我面前,还是少了点运气。”男人面色微敛,怫然开口,“可能你也没想到,地下拳场都测不出的东西,会这样轻而易举地露出破绽……”

“傅听寒应该还不知道,他八年来敬仰有加,甚至奉若神明的养父,会在他十二岁因伤入院时便叫人私联手术,给他植入了可生长的生物定位芯片吧。”

“作为阅历与权柄远高于养子的监护人,你为了内心不可告人的掌控欲,竟在对方进入深度昏迷、完全丧失行为能力的状态下,做出如此令人鄙夷、侵犯儿童隐私权的行为……”

“林眠秋。”项懿扬起手臂,朝桌上甩出一沓东西,“我完全可以将这些报告和照片递交检察院,起诉你在八年监护期内见色起意,以职权身份胁制和妨碍被监护人的正当权益,并蓄谋诱引未成年养子,企图发生进一步的不轨关系。”

“就算甘越是联邦最高检的检察总长,为你们那点师生情谊不予立案,光是最会捕风捉影的新闻媒体,也够你喝一壶了。”

似压到空气中紧绷的暗弦,原本在笼中慢啄尾羽的雀,眼睛忽然滴溜溜地转了转。它轻捷地伸出爪子,乖乖撑住身体,便将脑袋埋到胸脯去了。

面对项懿气势汹汹、剑拔弩张的攻讦,林眠秋倒没什么强烈的反应。他斜倚扶靠,指尖把玩着茶盏,似乎对手中的青花釉里红更感兴趣,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欠奉。

“明人不说暗话,”项懿冷笑着将东西铺开,食指敲了敲照片的边缘,“我们大权在握的办公厅秘书长、政坛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你可知这项指控一旦放出,仕途将面临怎样的灭顶之灾?”

无论社会如何发展,桃色新闻始终是公众津津乐道且永不厌倦的经典话题,它一脚踢碎来自年龄、性别、种族乃至阶级等多方位的隔阂,如野火般易放而难收。流言一旦牵扯到胸脯和裤裆,即便被证明与丑闻无关,不死也要脱层皮。

更别说自进入新纪年以来,新生儿指数断崖式下跌,叼着奶嘴的婴幼儿逐渐成为稀有物种,法律对未成年的保护也因此达到空前绝后的保守地步。如此具有流量爆点的“政客不伦之恋”,必会迎来有心人的煽风点火与落井下石。

待到那时,乌纱难保不提,可能还得去牢里坐坐。

若说之前还是顾惜羽毛、皮笑肉不笑的推诿,如今便是撕破脸面、就差和街巷骂战一般互吐唾沫的交火了。

林眠秋弯起嘴角,平和的眼却消了暖意,他从不做任人宰割的案上鱼,此刻慢条斯理地翘起腿,拿起“证据”一张张看。

意料之中,没有太过露骨的场面,否则就不单单是“敲打”的态度了。

除却早已封存的病历和手术报告,以及光芯感应器的鉴定说明,更多的还是五花八门、出现在各种场所的偷拍照片。

傅听寒十二岁入院,林眠秋坐在病床边,低头看养子熟睡的脸;节假或公休日,在游乐场拿着棉花糖,牵着小家伙的手等过山车;走累了要抱,林眠秋托着小孩的屁股,脖颈被对方紧紧环着,他害羞地亲林眠秋面颊,又在温声制止后将脸埋进养父的胸口;小孩喝牛奶,唇边一抹白沫,林眠秋蹲下身去擦……

要搂、要亲、要抱,冲奶粉、系鞋带、穿衣服、讲故事,比花瓣还精致的漂亮小孩,像只刚破壳的雏鸟,娇娇地偎在身旁,蜷缩于养父的掌心。

林眠秋公务繁忙,二人的相处便更为稀少难得,怀着某种补偿的心态,每次与养子相处时,他确实对一些亲密接触颇为忍让。

而那种灼烈到有些不正常的氛围,在傅听寒成人礼那天达到了顶峰。

少年坐在花园的石椅上,双手环揽林眠秋的腰,还不忘将脑袋埋进他的臂弯,等着他安抚。后者则揉着养子的发顶,弯腰低低地哄。

乍看不觉有什么问题,父子情深、高谊厚意。但若提前定了基调,以桃色眼镜挑毛拣刺,似乎还真能看出些密切而甜腻、令人想入非非的暧昧——

傅听寒生得挺拔,气质却常带出柔软的感受,他总是羞涩而腼腆地笑,对年长之人倾崇有加,更有孤弱的年龄与身世渲染,简直是十成十完美的受害者角色。

一个是位高权重、单身多年未有婚配子女的办公厅话事人,一个是面若春花、年纪尚小便失去父母的烈士遗孤,都不需细想,便知道舆论的天平会压向哪一头。

项懿表情复杂地翻过那沓黏糊糊的“父子日常”,多看一眼都嫌脏似的:“林眠秋,你心里想了什么,自己清楚。”

若非对这些抓拍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连林眠秋都差点以为,自己对傅听寒起了什么非分之想了。

“项部长,”他淡笑一声,调整了姿势,手肘向后搭着靠椅,目光也斜乜过去,“我知道你这些年混得不错,被些跟班追着捧着,还以为自己多了不得。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拿根鸡毛当令箭,倒也飘飘欲仙。”

“你!”

“诶,”林眠秋笑容敛去,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倾听是绅士的必修课。”

他不紧不慢地继续,字字咬碎于雪白的臼齿间:“我不介意陪你玩玩封建大家长的游戏,但你最好明白一件事——身披道德外衣,背地却怯懦卑鄙、心比眼脏的自私者并非首恶……

“愚蠢,才是最致命的罪孽。”

室内茶香缭绕于鼻端,鸟雀翘着尾巴,扒拉起金质的笼边,发出叽啾的声音。

林眠秋缓缓起身,躲过窗棱投出的虚影,他一手插着裤袋,一手碰了碰悬于檐下的风铃。那侧影高挑而潇洒,衬着庭院逐渐暗淡的晖光。

项懿沉脸坐着,桌下拳头爆出咔嚓嚓的声音。他渲染得严重,心里却明了,无论如何,那些东西都称不上实质性证据,顶多造点不大不小的麻烦罢了。

在莫名诡异的氛围里,通讯器的响声割破了沉默。

项懿眉梢剧跳,心脏针扎般一缩。

是他的消息。

“项部长,为什么不接呢?”林眠秋转过身来,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他语调轻慢而文雅,是居高临下的姿态。

看到备注,项懿皱眉接起:“怎么回事?”

“老……姐,姐夫……是你说,有要紧事就联系这个号的……”对面是清亮的少年音,鼻腔有种黏软的娇意,还有那么点喘不上气的惶惶,“你、你在哪里呀?”

“我在外面。”

“姐夫,姐夫你过来一趟好不好,他们、他们要砍我的手!我好害怕呜呜呜——”

“你又去赌场?!”项懿又惊又怒,遽然站起,大声呵斥道,“我和你说了多少遍,再去那种鬼地方,我就打断你的腿!”

“呜呜,老公、老公对不起……我在街上遇到以前的朋友,他劝我来……你、你快救救我!”

通话戛然而止。

“怎样,和小舅子诉完衷肠了吗。”林眠秋拍了拍手,“原来铁面无私的项部长,感情生活也蛮精彩呢。”

“林眠秋……”项懿近乎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算你狠。”

“不敢当。”林眠秋眼睫一挑,仍是相当漂亮的弧度,“项部长高风亮节,拳拳盛意,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你敢动他试试。”项懿面色森冷,凝了一层冰渣,“但凡安安掉了一根寒毛,今天你别想活着出去。”

“天地良心,项部长再急,也要讲点道理。”林眠秋满脸清澈的冤屈,“明明是朋友组的赌局,郑安抛的筹码,别人追的私债……关我什么事。”

“说起来,您也算铁汉柔情……”青年睨着他,抱臂靠在木隔门处,“真令人大开眼界。”

为这么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三不五时往拘留处跑。一会儿是浮金岛聚众吸毒,一会儿是非法经营色情场所,传呼来、保释去。瞒着妻儿养小舅子,每月定期四次会面,时间地点精挑细选,把人好吃好喝地供着肏,也算殚精竭虑了。

项懿嘴唇颤抖,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这是他此生最大的出格事,更是见不得光的死秘密,和郑安的地下恋情一旦败露,他的人生就全完了。

“项懿,这世上多的是摇头摆尾、实则在阴沟里打转的蠢货,”林眠秋有些怜悯地转向对方,“我还在岸上走,而你……又在哪儿呢?”

那是隐藏得很好的,略带轻蔑的神色。

项懿手足僵冷,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只觉记忆飘忽倒流,回到十多年前的一天。

彼时傅骁已从军校毕业,通过选拔上了战场,摸爬滚打良久,既是比自己小几届的学弟,更是队里的直属下级。二人亦兄亦友,也正因如此,他被傅骁揽着,见了林眠秋一面。

那会儿林眠秋还在上学,就读于联邦的顶级学府,衣着简素,身形瘦削。他人缘很好,从教学楼到校大门,一路都是向他打招呼的同学或老师。

比起傅骁万事写在脸上、颇为孩子气的大剌剌脾性,林眠秋倒稳重许多,才大心细,喜怒不形于色,是个看似冷淡、实则八面玲珑的人物。项懿惊讶于这对友人性情的截然不同,更感受到那股萦绕在他们之间的、迥异又融洽的难言氛围。

直到聊起最新公布的小行星影像,项懿不经意转头,才在林眠秋垂眸之前捕捉到一闪而过的睥睨与不屑,很难形容那种低眉冷笑的感觉,好像在他眼里,上议院才是谬种。

“林眠秋,你真是一点没变。”项懿深吸口气,拳头缓缓松开,“我本以为,你算个聪明人。”

平心而论,傅听寒子承父业,对林眠秋只有利好,没有损益。既能沿袭傅骁的荣耀之名,体现监护人的精心教养,又能在军部内牵外连,拓展最重要的人脉关系。自沛山计划搁置以来,研究院韬光养晦多年,如今卷土重来,颇有势在必得、倾覆朝野之力,没人会对重启英雄编号的孤儿说不。

傅听寒注定集万千瞩目于一身,他是战场的明日之星,更是林眠秋向白塔与军部抛出的“橄榄枝”与“投诚令”。

可惜……

踢到铁板,项懿不太意外,只轻叹一声。

他知道林眠秋不会真就此事做些什么,但投鼠忌器,有郑安的把柄落着,自己这出算是废了。

至于对方为何展露出这般不留后路的攻击性——

“你还是记着,八年前的事。”

项懿有些脱力地靠着椅背,高大的身躯忽然佝偻几分,莫名矮了下去:“让大部队撤退,是上头的命令……我只是执行而已……”

他说得艰涩,兀自咽了口唾沫,不太敢看林眠秋的眼睛:“其实……就算我们派小队去营救,傅骁也活不下来的。”那是山穷水尽的死路,纵使对方能苦苦支撑,又要砸进多少条命呢?

死十个,还是死百个。再简单不过的数学题了。

视线从风铃镂刻的花纹上离开,林眠秋终于停下了动作。

他上前几步,弯腰端详起军人的脸,五官寸寸逼近,眼神阴鸷渗血:“说完了吗,项、队、长。”

项懿固执抬眼,逼自己与青年对视。“无论如何,”他残忍地顿了顿,“我不后悔。”

“军人战死沙场,是举国敬仰的荣耀……假如是我……”假如是我,也是愿意的。

“假、如。”林眠秋放柔嗓子,玩味地笑起来,“那你怎么不去死呢?”

“假如你说的人命是和自己一样,身世显赫,只会喊着口号上战场、躲在他人尸骨后坐享胜利果实的纨绔子弟——”

他唇角开合、只做口型,声音也咽了进去:“那稍微死一死,也没什么吧。”

提前结束一场喧嚣宴会,傅听寒向宋觅作别,在好友可怜巴巴又不敢挽留的眼神中径自离去。

他失踪许久,甫一回家就接到宋觅的通讯视频,给人呜呜哇哇地骂了一通。光屏里的影像抹着小眼泪哼哼,嚷嚷着召人组局,不来就是不要他这个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死党。

傅听寒劝慰无果,只好妥协。

宋觅交游广泛,一传十十传百,叫来一堆狐朋狗友“接风洗尘”,庆祝失踪人口回归。音乐开得震天响,炸鱼似的往露天游泳池跳,一干人等嗨到月上中天还意犹未尽。

傅听寒满耳朵劲爆神曲,听得晕头转向还不忘遵循多年来的门禁规矩,到点就要回家。宋觅虽觉不舍,到底不敢和“林眠秋”作对,只能含泪放手。

飞梭速度很快,几乎只是一晃神的功夫,就停在熟悉的花园里。

长椅被花叶遮掩,却无人清扫,上面的藤制靠垫便也理所应当地搁置了,他定定望着那处,蓦的想起那人躺在树荫下的样子。阳光穿过葡萄架的缝隙,泼剌剌打在脸上,男人蹙眉去挡,书脊厚重描金,腕骨是清致优雅的弧。

没人知道,彼时的自己倚在二楼露台前,低头也悄悄。

抬头望去,孤月高悬。

十八年来,他见过太多月亮,有的冷白,有的泛黄,明净孤逸地挂在天上,投出轻纱般的月光。可只有苑井中的最漂亮,它疏影横斜,波纹婆娑,伴他长大,也睡在他身旁。

樱树与玫瑰不翼而飞,迷离夜色无遮拦地扑来,挟着一点点刺鼻的气息。

傅听寒微微皱眉,推门而入。

很浓的酒味。那味道争先恐后地涌入鼻端,带着溺死人不偿命的、泼天盖地的辛辣。

室内没有点灯,也没有烛火,月光倾泻而入,从精致的吊顶、拉开的窗帘乃至每一个摆件的内部缓缓渗出,它混着无终止的靡烂芳香,涨潮般溢满整个客厅。

工装靴底碾过木地板,发出咔哒的微响。

男人伏在桌上,对来者毫不关心,自顾自开了瓶新的,头也不抬就往嘴里灌。

“林眠秋。”傅听寒捡起地上的空酒瓶,慢条斯理地放好,“不可以这样。”

“……”林眠秋没听到似的,不满地指向某个位置。

“好吧。”傅听寒耸了耸肩,将瓶子按颜色分类,再从大到小、从高到矮地摆了一遍。

林眠秋盯了几秒,表示满意。

红的白的绿的黑的,五花八门的瓶子一字排开,什么都有。乍一看去,酒柜搬空了似的,不知有多少瓶。

傅听寒啧了一声,去摸对方的脸:“不会酒精中毒吧。”

他突然靠近,把林眠秋吓了一跳。林眠秋偏过头去,要打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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