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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的雨总是下得很大,无穷无尽的,山上的平台处积了一些水,脚踏上去,泛起涟漪,雨水又落下来,模糊了走过的人群。
他们去参加葬礼。
陆长昀撑着黑伞,眼镜片起了些雾,站在墓园的旁边点着头迎接来客,他身后是漆黑的大理石墓碑,上面鎏金的瘦金体镌着三个安静的字。陆凌云。
他的母亲扶着石碑哀哀地哭,他的父亲给母亲打着伞抹着通红的眼眶,他掸了掸染了雾气的黑色西装,满脸事不关己的冷漠。分明死的是他哥哥。
雨天总是很长,再怎么哭,也不会哭到穷尽了。在一片“节哀顺变”声中他的母亲撑着父亲的手站起来,用最后一把力气推开陆长昀伸出的手,眼中满是怨恨和失望,陆长昀知道。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这个没人在意的废物,为什么死的是他优秀又温和的哥哥。
毕竟世事无常,偏偏让他这个废物活了下来。陆长昀冷漠地想。
他送父母上了车,转过头坐上了去医院的车,摘下没度数的眼镜疲惫地叹了口气,一双漂亮的桃花眸里面满是血丝。没了眼镜,他与哥哥的最后一丝相似消失殆尽。
林清晏还在医院里,他必须得去。林清晏算是他的弟弟,几年前陆长昀叛逆逛酒吧的时候带回来的少年。在听见陆凌云没了的消息时当场崩溃了,被陆长昀送进了医院,打了镇定,一直在医院待着。
为什么不让林清晏去参加葬礼呢?别人的想法他不知道,反正陆长昀是一点也不想让他参加葬礼,一是怕他再次情绪崩溃,二是捡回林清晏的是他,平日也不见得他与自己有多亲近,偏偏在另一个人走的时候,显出来那样大的悲恸。
怎么说呢,多少有点堵心。
陆长昀擦了擦眼镜,犹豫了一会,还是将它收了起来,放进西装的上衣口袋里。
没了那点金丝框架的遮挡,他五官的攻击性便显出来了。陆家的基因好,兄弟两个都生的极好,只是一个总带着些笑意,生了副温润如玉的眉眼,一个却生了副锐利的样貌,用长辈的话说,长的就不是个好脾气的样。
气质迥异的两个人长得却有五六分相似,当陆长昀对着镜子带上眼镜学着他的样子弯起唇角时,便好像陆凌云走进了镜中,对他微微笑着。
年少的陆长昀喜欢玩这种游戏,带上眼镜同他的哥哥以假乱真,他的哥哥总是好脾气的模样,好笑又纵容地看着陆长昀用他的样子去招摇撞骗。也只有这个时候,他的父母才会对他流露出几分罕见的温柔,戳破的时候也不会尖锐的骂他,只会温柔地摸摸他的头,让他多学学哥哥。
长大后的陆长昀明白了这种毫不掩饰的偏心,逐渐对这种游戏感到厌恶。他的哥哥对着他笑的时候他总是语气恶劣,满意地看着那焊死一般的笑容从哥哥的脸上一点点消失,两个人渐行渐远。
后来他知道了小时候哥哥生过一场大病,那时年轻的父母不知所措,听了医生的建议,要了一个试管婴儿,用那个婴儿的脐带血救了哥哥,就这样,有了他。
他本就是一场意外的产物,他生来多余。
纯白色的医院就在眼前,陆长昀揉了揉眉心,莫名有了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察觉到自己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好笑的挑了挑唇角,呼吸了口满是消毒水味的空气。他其实并不喜欢医院,他本质上是厌恶生病或者虚弱的,那意味着即便是缺爱的小孩在那个时刻也会渴望来自世界的一点温暖,但世界总是冰冷而居高临下的。
陆长昀走出了电梯,入目是纯白色的。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急匆匆的往来,间或夹着几个慢悠悠行走的病人。空调开的很足,陆长昀不自觉地扯了扯领带,整好衣装,缓缓推开了林清晏的病房门。
病房外是一棵茂盛的老榕树,密密麻麻长了许多分支,绿荫浓厚。阳光透过树叶碎隙撒进纯白的病房中,林清晏穿着蓝白色的病号服半躺在床上,倚着松软的枕头眉眼专注地看书,被子松松地披在上面,勾勒出一道瘦削的轮廓。
陆长昀倚在门上,安静地看着认真看书的少年。
林清晏暂时没发现他,他也不是非常想戳破此刻的平静,毕竟他们只要一交谈,便会无可避免地提到陆凌云,他的葬礼他的死去甚至是他优秀的一生。
可陆长昀不想这样跟他交谈,他内心中其实隐秘地认为他捡到的小孩应该只属于他,至少应该同他最是亲近。这种感觉是喜欢吗?陆长昀不知道。当初分明是他将林清晏捡回家并带着的,关心、照料。十几年的相处,让他对林清晏至始至终都带着轻微的占有欲。
这是病态的,陆长昀知道,可他总是放纵自己沉沦在这种感觉中。只属于自己的东西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会对缺爱的小孩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这样也无可厚非。
陆长昀安静地想,也许是喜欢的吧。自己累得半死也会来看他,哪怕只是给他掖个被角,听听他平稳的呼吸;自己从小小心翼翼顾着他,在对世界恶意最大的时候,在最孤僻暴躁迷茫的时候,他为数不多的温柔都给了林清晏。
他轻轻扣了扣门,看着扶了扶眼镜从书中抬起头的人,目光温和,想着他会怎样与自己打招呼,是好久不见,还是自然而熟络的笑?他很喜欢林清晏的笑,他喜欢那样朝气而阳光的林清晏,好像苦难当头浇下,而他不淋湿分毫。
病床上的少年闻声从书中抬起头来,露出他再熟悉不过的笑容,陆长昀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唇角不自觉地上挑。他走向林清晏,听见床上的人轻快地说——
“凌云哥,你来看我啦。”
那一个瞬间陆长昀真切地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什么问题,陆长昀与陆凌云的读音那样相近,大概是他听错了吧——他本能地寻找着借口。
那个瞬间其实他是平静而又带着一点点好笑的,但心底却不可避免地滋生出无尽头的恐惧。他听见自己声音有点抖,带着点笑意又带着点不可置信地问道:“晏晏,你叫我什么?”
床上的少年摸了摸眼角,笑着说:“凌云哥啊,你出差好久了,终于回来了。”
所谓天崩地裂,大抵不过如此。
“陆先生,在你将林先生转到我们院精神科的时候,我们是有为林清晏做了一系列的检查的,并没有显示有什么问题。你看这个脑ct,他的大脑是正常的,脑部电波也是正常的……”医生用笔点着暗色的ct图跟陆长昀讲解,大脑的回沟看得他想吐。他焦躁地将医生的手拨开,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将我认成我哥,我跟我哥其实是不太像的。”
医生沉默了一会,翻开了病历。“根据你提供的信息,你的哥哥是在失踪半年后发现一具尸体上面戴着他从不离身的腕表后开具了死亡证明,对吗!嗯…请节哀非常抱歉提到了——”
陆长昀打断了医生,冷淡地说:“这些东西就不用说了,我跟他也没有多少感情。”
“好的陆先生。”医生的笔尖点了点病历:“问题就出在这,在这段时间内你们其实已经有了关于他可能已经死亡的猜想了。我们的初步判断是,病人在这个时候已经在抗拒这个猜想,所以他一直认为你的哥哥是去出差了,也就是形成了一种心理暗示。然后直到警局将死亡消息通知到你们的时候,病人受到了过量的心理刺激,大脑为了保护,会暂时回避这个事实。这大概就是你被认错的原因,毕竟与你哥哥最相似的人就是你了。”
陆长昀沉默了很久,轻声说:“如果我告诉他我是陆长昀,陆凌云已经死了,他会怎么样?”
白发苍苍的医生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我们是不建议这样做。如果您坚持的话,请让我们的人员陪同下进行,这是为病人的健康考虑。”
陆长昀疲惫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办公室。医生看着他,摘下了眼镜缓缓地叹了口气。
陆长昀仍然坚持想试试,便有一个护士跟上了他,同他一起走向病房。走到病房前的时候他犹豫了很久,最终护士看不下去伸手推开了那一扇门。门内林清晏依旧在看书,看到陆长昀的时候笑了起来,是陆长昀记忆中朝气而又阳光的样子。“凌云哥怎么走了那么久,我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吗?”
他自然而又熟稔的样子让陆长昀欲脱口而出的话活生生卡在喉咙里,他忽然觉得这样好残忍,他有种预感,那句话能够轻易打碎林清晏脸上的笑容,悲痛会让人变得陌生而丑陋。
但是他没有办法了啊,他不可能当一辈子的陆凌云,因为陆凌云的优秀他从小见过的偏心已经足够多了,为什么在他死后还要受到呢?这一点也不公平。
旁边的护士已经弯下了腰对林清晏说着什么,陆长昀走了过去坐在床边,看着林清晏沉默了一会儿。护士看了他一眼,弯下腰用哄小孩一般的语气对林清晏说到:“清晏,你觉得他是谁啊?”
“陆凌云啊,不然还能是谁?我认识他好久了,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林清晏好笑地转过头,“凌云哥,你快告诉她你是谁,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陆长昀看着他没说话,喉结轻微滚了滚。他没敢直视林清晏的眼睛,稍稍撇开了脸。护士仍旧是笑着的,在林清晏的耳边轻声细语地说:“他是陆长昀啊,你认错了,你再看看,现在能认得出来吗?”
“陆凌云已经死了,你记得吗?”
陆长昀不出意外地看见原本阳光的笑容一点点从林清晏脸上消失,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了fsh动画中的擦除效果,他努力扯起嘴角对林清晏说,他是陆长昀啊。
我喜欢你啊,你怎么可以把认不出我呢。陆长昀难过地想到,你怎么可以把我认错呢,我陪了你十年啊,整整十年,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快要半辈子了啊。
他看见林清晏眼中的光消失了,他怔愣了一瞬。病房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陆长昀和护士不由得放轻了呼吸。
下一刻,少年的手抬了起来,捂着耳朵放声尖叫。
那尖叫声来的猝不及防,护士按响了急救铃,穿着白大褂的人纷纷跑了进来,病房中纷乱又嘈杂。陆长昀站在床边,脸上一片空白。
隔着各色的人他看向林清晏,他看见少年将自己蜷缩起来疯狂尖叫,他看见医院的人强硬地将他按倒在床上拉出手臂扎上针,陆长昀想制止可全身好像锈在原地。他看上去好疼,陆长昀木然地想。他看见少年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安静地躺在床上,整个人好像一个毫无生气的木偶娃娃。
可陆长昀看见他过分白皙的脸上折射出一点亮光,他在哭,他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静得像死亡。只有眼泪在慢慢地顺着他的脸往下淌,划过脸颊,流进耳畔,和喉结偶尔的滚动。陆长昀看着他,他黑色的眼睛看着天花板,里面什么也没有。
陆长昀在医生的办公室了坐了好久,他听见医生对他说着什么,好像说林清晏医院无能为力,这其实也不算一种病,适合接回家去静养,慢慢等他接受。陆长昀木然地想:接回家去我能怎么办,天天听他叫我凌云哥吗?
他忽然就想起了初见林清晏时候的场景。那个时候的他刚刚模模糊糊知晓了父母的偏心,变得极度叛逆,抽烟喝酒打架样样不落,不懂事的孩子期盼用这种方式去吸引父母的注意,可他似乎除了父母愈发失望的眼神以外什么都没收到。
毕竟还小,在又一次彻夜不归的晚上他走进了一家酒吧,酒吧的名字取得很好玩,它叫dee,陆长昀知道这是堕落者的意思,他觉得这和他很是相称。那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这是gay吧,他只是好奇为什么一路上看见的都是两个男人搂在一起,仿佛有今天没明天一般疯狂吻着彼此。
陆长昀长得其实蛮出挑的,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他好奇地东看西看,在吧台处坐下,还未张口,长发的调酒师看了他一眼笑了,摸出一瓶可乐扔给他。
他说小孩,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陆长昀被那一笑笑红了脸,刚想争辩自己不是小孩,已经快成年了,可那个调酒师已经背过了身,修长的手指弹琴般抚过一瓶瓶酒。
陆长昀气闷地开了可乐,转身背对着吧台喝了起来,边喝边打量着四周。
酒吧的灯光永远是迷离的,舞曲被打到最大声,吵得陆长昀耳膜生疼。一群一群的人涌进舞池又不断地退出,大胆的在舞池就吻上自己的伴,陆长昀百无聊赖地看着不少于十个人手直接伸进了怀中人的衣服,酒吧很暗,好像这样就可以让他们肆无忌惮。
他终于开始觉得无聊了,起身打算出去。
这有什么好玩的,陆长昀摸出一根烟叼上,疑惑地想到。
他叼着烟挤过喧嚣的人群,这酒吧不小,被人群挤着挤着,他走着走着,走到了卫生间。
看着面前的标志,他沉默了几秒钟。
里面暧昧的吸吮声和喘息声隐隐约约地传来,刺激着少年的耳膜。
他果断转身要走,深刻反思自己为什么要闲的没事干来酒吧,顺便疑惑一下有钱去酒吧为什么不去开房,反正这个环境他是接受不了的,他觉得好脏,也觉得不尊重。
未成年的小孩脸皮还是蛮薄的,陆长昀一时有些心不在焉,转身的时候正正撞上了一个人,在他后面的那个脑肥肠满后脑勺都叠了三层肉的中年人被这一撞松了手,被他狠狠拽着的少年一拳砸在他略微松了的手上,似乎想借此挣脱。
陆长昀转过身的时候看着拉扯的两个人,一句下意识的对不起生生卡在了舌尖,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他疑惑地看向他们,中年男人反手又勒紧了少年的衬衫领,赔着笑说:“孩子不懂事,小小年纪跑到这种地方,让您见笑了。”
他看见少年眼神绝望,无声地说着什么。他看不懂嘴型,也懒得去辨别。
男人看陆长昀朝他点了点头,心中一喜,刚以为自己蒙混过关的时候,陆长昀挽了挽袖子,直接一拳砸在他的胖脸上。
天旋地转中他听见少年冷淡又带着点嘲讽的声音:“你是不是以为我傻?哪个男人会对自己夜半不归的叛逆儿子硬起来?”
真是,脏且恶心。
陆长昀打完一拳后迅速再补了一拳,他不经常跟人打架,下手有点重,在男人的哀嚎声将人吸引过来之前,他拉着坐在地上呛咳的少年跑了。
没什么惊心动魄,两个人顺利跑了出去,酒吧中群魔乱舞,没有人去管两个牵着手跌跌撞撞的少年。
陆长昀没多害怕,只是觉得手中拽着的手腕细的过分,摸到的全是少年坚硬的骨节。
外面的夜风是冰凉的,撞过少年略微起伏的胸膛,路灯懒洋洋地亮着,地面撒了些昏黄的光,向远处看依旧是黑暗的。陆长昀自觉地松开手,转头去看刚刚拉出来的少年:“喂,你家在哪啊,这么晚出来干嘛,我送你回家呗。”
少年还在垂着头喘气,闻言仰头去看陆长昀,轻声说:“我早就没有家了。”
夜风将他额前略微凌乱的碎发撩起,鼻尖还带着一点碎汗。在酒吧的时候陆长昀没有看清他的脸,这会路灯打在他的脸上,陆长昀居高临下地看过去,不得不承认,这小孩被男人盯上是有原因的。
陆长昀自己就长的不错了,也是从小被夸赞的好样貌。但他看见少年的时候还是呼吸停滞了一瞬。他生了一双极漂亮的桃花眼,眼尾上挑。分明是顶顶艳丽的样貌,可偏偏少年冷淡而漠然的气质将那份艳色冲淡很多,又多了些别样的韵味。
初看好看,再看又多了几分难以接近的冷意。
本来陆长昀不是个爱管闲事的性格,但看见少年那双漂亮的眼睛,鬼使神差地问道:“你要不要跟我回家?我们家再养一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后来啊,后来两个人在没什么人管他们的家中安静长大,陆长昀也没再有什么出格行为,慢慢长大,倒真有了些相依为命的感觉。
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陆长昀不知道,他只是突然很怀念那一个晚上,怀念那盏路灯下仰着头跟他说话的少年,满不在乎又带着一点点的孤独。
他将检查单推还给医生,指尖点了点桌面。
“帮我办一下出院手续吧,我要带他回家。”
“长昀?你在听吗?你气色好差。”
有人的手在陆长昀面前晃了晃,陆长昀定了定神,摸过前面的合同草草翻看,又被那人的手压住,“好好看啊,别被我卖了还给我数钱。”
说话的人是聂承秋,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现在也是一家公司的高层。这次来就是代表他们公司谈一份生意的,又偏偏撞上了陆长昀心不在焉的时候。
聂承秋不是个喜欢多问的人,但看见要好的朋友几个月不见就颓成了这个鬼样子,好像不问也说不过去。
“是因为你哥哥的事吗?我记得你跟他的关系不怎么样来着。”
陆长昀把文件往桌子上一甩,似笑非笑地看着聂承秋:“我怎么记得你跟他关系挺不错的啊,他之前在的时候那个合同给你让了老大的利了对吧?”
看面前的人都懒得理他,他自己也觉得无聊,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说到:“不是,是林清晏。”
聂承秋反倒好奇了起来,敲了敲桌子问他:“林清晏能出什么事?他在我公司好几年了啊,还没毕业就被我家hr预订走了。我之前见过他呀,蛮乖的一个小孩,就是有点不爱说话。”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陆长昀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跟他说了,最后苦笑着说:“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对我哥感情那么深的。”
“我知道你喜欢他来着…都这个样子了,该及时止损了吧。”聂承秋看着他,冷冷淡淡地问道:“你不会都这个样子了还在骗自己吧?”
陆长昀不想看他,偏过头漫无目的地看着办公室中的一切。“要是有你说的这么轻松就好了。”
那这样我也不用这么伤心了,哪有人愿意捧过一颗真心去践踏呢。
可这种东西哪里是理智说断就断掉呢。
陆长昀不说话,聂承秋也懒得管他,看着他在那个文件上签了名就就准备起身离开,临走的时候扔了个名片给陆长昀,再扔下一句有空可以去看看,潇洒地走了。陆长昀看着他,觉得他好像在完成什么烫手的任务一样,翻过名片一看,是一个私人心理咨询中心的名片。他看着名片发了一会呆,最后还是将名片收到抽屉里。
莫名其妙的,他觉得自己活得真失败。
不想了,林清晏还在等他回家。陆长昀收拾着东西默默想到,他就剩我了,我再不管他,他能去哪呢。
他习惯性忽略自己的排斥与不开心,去想今天晚上要吃什么,可以给林清晏炖一点汤,他瘦了好多。
最后陆长昀还是预约了,他真的快疯了,他低估了名字对一个人的影响力。林清晏叫他凌云哥,公司的人叫他小陆总,父母翻看着公司的报表数落,话里话外都是你怎么不学学你哥。
他匆匆忙忙地走过,生活,在无数个碎片中,他竟找不到自己。
他甚至升起一个荒诞的念头,不如就此成为陆凌云,所有人需要的都是陆凌云,而不是他。陆长昀是无人期待的,是不被爱着的孤独小孩,他是不被需要的,似乎不被需要的人就不配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升起这个念头时他正在洗漱,他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有一种恍惚感,好像陆凌云在镜子中看他,又好像自己就是陆凌云。
他洗漱完了走出去,沉默地翻出名片,他应该去为自己做点什么了,他安静的想,他需要找个人聊聊,说点什么,不用管陆凌云留下来的一切,不用做陆凌云。
他给林清晏准备好早餐后留了张纸条给他就走了,他没留落款,他忽然想,林清晏到底会不会记得陆长昀对他的好。
他不知道,更不敢去想。
没过一会儿他就到了,他安静地走进去。出乎意料的,那里面的人并不少,来来去去的多是一个人,看上去好像都蛮正常的。陆长昀想,会有多少人在平静的表面下藏着只有自己知道的崩溃呢。
从这里的数量来看,是相当多的。
他走进他预约的医生的诊室。
房间里面不是医院惯有的纯白色,贴了浅黄色的墙纸,米白色的沙发放在墙角,旁边是心理室独有的录音装置。
阳光从窗户中洒落,而穿着白大褂的人坐在桌子后面,婆娑的树影落在桌子上,整个房间都是温暖又柔和的模样。
看着就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他走过去,在医生对面坐下,面前的人眼睛抬了起来,温和地对他笑:“你好陆先生,我叫程琛,你预约的主任医师。”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面前的人生了一双清隽而又温和的笑眼,看着就不由得让人放松下来。眉眼柔和,戴着的一个金丝眼镜让他周身多了一些书卷气,好像中世纪的油画,温和而不刺眼。
陆长昀礼貌地与他伸出的手轻握,一触即离,他的手指修长而又干燥温暖,中指上有明显的变形,像是长期握笔所致。
他似乎注意到陆长昀在注意他变形的手指,轻轻向内蜷了蜷,收在了笔后。
陆长昀收回视线,开玩笑一般说到:“程医生,是不是你们学习好的人手指都有点变形啊,我哥的手指变形跟你一模一样。”
程琛也笑,温温和和地说到:“小时候没有养成好的写字习惯就会这样,很多人都会有,跟学习好不好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他说话的语气让人很舒服,总是那种征求式或询问式的语气,咬字清晰,总是带点慢条斯理的感觉,陆长昀很喜欢。
阳光慢慢移了位,洒在桌子上,陆长昀无聊地将手指交叠,看着阳光划过他的手指,在凸起的骨节处分出明暗。
面前的人用他很喜欢的语气询问着问题,没有让他一味地讲述,而是抛出一些问题。提出问题的时候他没有急于得到陆长昀的回答,在他犹豫的时候低头写字,笔尖划过纸的沙沙声让陆长昀的心一点点安静下来,好像可以将所以的不解与疑惑都告诉他。
他坐了好久,说了很多很多,关于他哥,关于林清晏,关于他濒临崩溃的心理状态,好像说出去就可以好一点。
说到最后他有点想哭,深呼吸了好几次,程琛没有在他眼眶发红的时候多问什么,而是闲闲淡淡地说起外面的天气,说起他在公园散步时遇见的猫咪,他喂了它一根猫条,第二天的时候猫咪主动跑过来,蹭了蹭他的裤脚。
好像与他说的事情没什么关系,又好像有什么轻轻扣了扣他的胸膛,他好久没有与别人聊点什么天气啊,生活啊之类的平淡但是顺着可以一直聊下去的东西,温暖又带着一点烟火气。
陆长昀安安静静地听着,听着面前的人用温和的嗓音给他讲着一些琐碎的事,偶尔应一声。他慢慢地平静下去,继续说。
说到最后他自己都苦笑,他问程琛说他是不是很贱,摆明了林清晏喜欢他哥,他还是放不下他,甚至可能还是喜欢,他喃喃地说可是我不管他就没人管他了,林清晏只剩他了。
他好割裂,他的逃避与他的责任好像要把他割作两半。
他看见面前的人习惯性地抚摸指节,摩挲那块凸起的地方,轻声跟他说话,问他试着等一等,林清晏的症状应该不会持续太久,像这种应激性的紊乱应该只会存在一段时间。
“所以我只能等,是吗?”
“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的,我个人认为,他还是会记得你这些天所做的,他只是混淆,不会失忆。”
“你的付出不会被掩埋的,你最担心的也是这个,不是吗?”
陆长昀起身打算离开,闻言一笑,说:“我不喜欢那种我付出了一切一点也没有回报的感觉,那会让我好像空落落的。”
程琛看着他出门,在那个穿着驼色风衣的身影消失在自己视线的时候轻声说:“说不定只是回报在后头,需要你耐心等待,等他来找你。”
他自顾自地笑了笑,低头看自己写的病历,陆长昀没认真看,上面不是对他说的事情的记录,而都是凌乱而潦草的三个字,一字一字地写着他的名字,直到刻进纸面。
分明是第一次见面。
他看着那本病历本沉默了一会,将它收了起来,换了本空白的病历本,戴好了温和的面具,继续迎接下一个人。
陆长昀回家很慢,他突然喜欢上了在路上的时间,喜欢只有自己一个人听着碟中慢悠悠的音乐的时候。
觉察到自己逃避的念头的时候他苦笑了一声,在小区的停车场停好了他的车,拔了车钥匙往电梯走。
鲜红色的楼层数在他的视网膜上跳动,离家越来越近,电梯中的味道并不好闻,他百无聊赖地去摆弄车钥匙,直到电梯门慢慢地在他面前打开。
小区比较老,门还是红棕色的,血一般暗沉的颜色。他去口袋里翻钥匙,娴熟地插进门锁,门吱呀一声向内开启,暗的,没有一丝光。
陆长昀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他近乎失控地大吼林清晏的名字,手机上没有任何消息,他分明应该吃了药刚睡下!
室内冷清而又空荡,他一扇扇地推开门,一次又一次是黑暗几乎让他绝望,林清晏到底去哪了?
陆长昀颤抖着手推开最后一扇门。
房子就这么大,一定要有,他能去哪啊!陆长昀不敢去想,他只是害怕,连呼吸都紊乱。
迎面而来的却是温馨又热烈的红。
林清晏端着生日蛋糕,笑着看向他,轻快地说:
“凌云哥,生日快乐!”
看着熟悉的人撞进眼眸,他却一时陷在惊惧中无法动弹,直到思绪稍许平静,他才一言不发的转身,回到玄关去换上他的拖鞋。
踢踢踏踏,弄出来很大的声响,他不想这样幼稚地发脾气,可他忍不住。
身后的人委屈又不解,林清晏追着陆凌云递上蛋糕,“你吃一些嘛,这蛋糕挺好吃的,我做了好久呢,你吃一些不行吗?”
陆长昀敷衍地说,“我吃不下。”转身进厨房打算为两人做一顿晚餐,完完全全地忽略了那个蛋糕。
而林清晏似乎是不依不饶,固执地捧着蛋糕追着陆长昀,眼巴巴看着他,直到陆长昀忍无可忍。
“够了,我不吃蛋糕!”
陆长昀回身将手中的刀重重地砸到砧板上,清脆有声。一片寂静他听见少年轻声说着什么,声音颤抖。
“我只是想让你尝一口我做的蛋糕,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做了好久。”
“我知道有很多人给你送蛋糕,可我就想让你尝一口,很难吗?我让你为难了吗?”
陆长昀转头便看见少年仰着头看他,那双潋滟的凤眸眼尾倔强的向上挑起,细看还有破碎的水光。
他忽然就厌倦了这样的相处,厌倦了少年近乎卑微的恋慕,心里似有苦涩的事物破土萌芽,叫他喘不过气来。
你能不能…不要对我哥这么好啊?
好的好像…我的喜欢……一文不值一样。
他看着少年因为他的接近而骤然亮起的双眸,看他高兴的弯起唇角切蛋糕,特地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陆凌云很讨厌的奶油部分。
他忽然就觉得很累很累,那种自心底漫上来的疲惫几乎击垮了他,他似乎在无边阴翳中挣扎,头顶天光明媚,却是他触碰不到的温暖。
他忽然就不想这么浑浑噩噩地让他过下去了,他难受地喘不过气,去他妈的等,他好疼。
陆长云轻轻摸了摸林清晏的乱发,声带振动,咬字清晰。
“陆凌云已经死了,我是陆长昀。”
他俯身看向林清晏骤然僵滞的双眸,从那双墨色的眸中清晰地看见自己,他耐心地重复。
“晏晏,看清楚了吗?我是陆长昀啊。”
男人耐心的对少年一遍遍重复,近乎残忍地燃尽他的伪装他的逃避。他没有在意少年的颤抖,用力地握住他的肩,让他直视自己。
少年的双眸失了灵动和潋滟,呆滞地望向他,菱唇张阖,跟着他重复——
“陆…凌云……死…了…”
陆长昀忽然就抓不住少年了,林清晏下意识地剧烈挣扎,疯了一般地挣开他的束缚,眼中一片空白。
在一片狼藉中两个人遥遥对视,陆长昀的眼中倒映着林清晏,林清晏的眼中却一片空荡。
他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像沉溺于黄梁大梦的旅人骤然被唤醒,茫然的去面对现实,面对现实居高临下给予的冰冷讯息。
他害怕了,他不顾一切地尖叫起来,试图缩回自己温暖的外壳。他剧烈颤抖着,近乎疯狂地逃回他的臆想,回到那个有陆凌云的世界。
他看起来疯了一样,又脆弱地不堪一击。
陆长昀站在原地,表情一片空白。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刹那,陆长昀慢慢走了过去,半跪在地上抱住少年,他的表情空茫而充满了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他缓慢地顺着脊背一遍遍安抚少年,他的声音放的很低,温柔的不像陆长昀,像故人从岁月中走来,对着少年温和低语。
他曾经在被轻视的少年耳边说过“你不要怕,在这个家,只要我还在,他们不敢欺负你,所以你要跟我说,知道吗?”
而他听见有温和的声音在耳边轻声说“没事呢,我在呢,凌云哥在这呢——”
少年的尖叫声缓缓低落下去,他抬头定定地看向一遍遍安抚他的陆长昀。
室内安静了好久,他慢慢抬手,轻轻拭了拭陆长昀湿漉漉的面颊,哑声说。
“……凌云哥不哭。”
“所以他一点也不需要我,对吗?”陆长昀又一次坐在程琛面前看着他,看着面前的人斟酌着用词试图不伤到他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他好想哭,俯下身深呼吸了好几口才哑着声说医生,他快撑不下去了。
他真的,快撑不住了。
程琛突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再多的话语安慰在过分明白的悲伤面前好像也显得没什么用处,心理医生用四年或者再多一点的时间去学习他们该学的知识,考过一张资格证,他们熟知各种心理疾病,心理状态,可是越学越觉得治疗是一直在的,可是治愈好难。你看着一个濒临崩溃的人,你却束手无策。
他看见对面的人眼眶红了,看见他手指按在眼睛旁,你看见他的胸口上下起伏,但是你没有听见哭声,你听见的是克制到极致的呼吸声,看见他的喉结控制不住的上下滚动,看着看着,眼眶会不由自主地开始发酸。
程琛想像往常他做的轻车熟路的一样将话题绕开,聊一些轻松且无关痛痒的东西,安抚一下他的情绪。但他看着对面的人忍着小口抽气的样子看了好久,最终什么都没说。对面的人看上去那样难过,任何安慰都显得多余。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在桌子底下攥紧了自己的手。
室内并不是完全安静的,放在墙边的小音箱流淌出一点纯音乐,雨声一般的音符在室内安静地淌,里面杂了一些雨敲击瓦片的声音,空旷又辽阔。
陆长昀慢慢安静了下来,程琛将桌面上的纸巾盒推过去,深黑色的盒子停在他的手边,他拽出一张纯白色的纸巾,克制着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纸巾沾了水软下去,白色暗下去,变了色调。
他努力勾起唇角,哑着声说:“让医生见笑了,刚刚实在没忍住……”
程琛叹了口气,低声说:“难过就别说话了,安静一会,听听音乐,好吗?你不用笑的,我是你的医生,可以接受你的负面情绪的。”
男人低下来的声音很温柔,像一缕风偷偷摩挲过耳畔,陆长昀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靠着柔软的椅子听着音乐,纯音乐切了,他听见深山中的晚钟,一声声荡起鸟鸣虫嚣,是容易让人平静下去的声音——只是听着,心就一点点静了下去。
阳光落进窗户,在面前的人身上镀出一条分界线,陆长昀看过去的时候恍惚觉得他好像坐在光里,连人都是温暖的模样。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没看手机,没干什么,安静地想着只有自己知道的东西,听着纯音乐淌过耳畔,流进光中,窗外的树影婆娑摇曳,陆长昀的指尖动了动,接住了一片叶的影子。
过了好久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便起身准备回家,人肉眼可见的平静了许多。程琛挂着笑意送他出门,等人不见的时候,挪了挪椅子,坐进和光泾渭分明的那个部分。
他唇角的笑意消失的很快,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直放在桌子下的手。手掌心刻了深深的指甲印,一个地方翻着带纹路的皮,他摸了摸那个地方,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看着他那样难过,自己也是会心疼的。
…好像也不仅仅是心疼。
无论有多么崩溃,日子照常流过,时间不会为任何一个伤心的人停下脚步。陆长昀近乎麻木地工作、生活,日子一天天地过。
医院开了不少药,至少陆长昀总是看着林清晏面无表情地咽下小半掌心的药,白白绿绿的,在一瞬间没进淡色的唇中。而林清晏的胃口开始变得很差,有的时候他总是吃了两口就放下碗,陆长昀问他是不是饭菜不好吃,他总是笑着说好吃,举起筷子象征性地再夹几筷。
偶尔他也会低着头笑着用无所谓的语气说,哪里吃得下,一把药就饱了。
看着陆长昀一瞬间惨白的脸色他也会安静地不再说话,或者是笑着说没什么。但是他的人一天天瘦下去,陆长昀看着他,好像看见自己小时候被人送了一束漂亮的白玫瑰,他天天加水养护,看了一堆奇奇怪怪的方法拼了命的去延长它的寿命,还是在一天清晨看见它枯萎在自己为了它特地买的花瓶中。
小的时候他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受,他只是找了个角落埋了它,晚上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默默流了半个晚上的眼泪。
他现在知道了,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痛苦,是痛到骨子里的无奈与悲伤。
林清晏也开始变得很嗜睡,药物让他一天有大半天都是昏昏沉沉的,记忆力下降得厉害,陆长昀偶尔让他做点什么总是看见他站在那儿手足无措的样子。他变得很安静,在窗边一坐就是一天,困了就睡,睡了醒来还是在窗边,看窗外的车水马龙,看一只鸟停在外面,歪着头啄了啄透明的窗户,他伸手过去,隔着玻璃点在那一小块阴影上。
这天陆长昀下班回来,又看见林清晏坐在窗边安静地看着外面,他好像很怕冷的样子,毛毯盖在膝上,手捂在里面,拿出来的时候带着暖意的淡粉色。
他习以为常地将人拽起来打下手,回头又发现人站在那儿看着墙上的日历发呆,他叫了两声后才回过神来,轻声说:“已经十月五号了啊······哥。”
陆长昀回过头来去看日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明天就是林清晏的生日,日子一天天地过的,连日期都模糊了。
他揉了揉林清晏的头,声音中难得带了点笑意:“生日哥给你过。”
其实小时候的时候陆长昀只会记得给林清晏准备一份礼物,真正给他过生日,给他准备一份蛋糕的反倒是陆凌云。到后来好像变成默认一样,陆家兄弟有的东西,陆凌云都会默默给林清晏准备一份。第一次的时候陆长昀看见蛋糕的时候才想起来这件事,他的哥哥穿着大衣提着一个蛋糕,温和的说:“既然把人捡回家了,就要把林清晏当成跟我们一样的,知道吗?”
“阿昀,你要学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那时的他浑身都是尖锐的刺,接过他递过来的蛋糕,冷淡地说了声谢谢。
他真的烦透了他哥这种高高在上,说教一样的语气。
陆凌云手机叮了一声,他垂眸去看,陆长昀直接给他转了小一千,端的是两不相欠。
他忽然扬起声来,对着拿了蛋糕走的头也不回的人说:“你要是喜欢他就不要让我给你处理这种事!”
前面的人冷淡的声音远远传来,“这件事不用你管。”
难道你带回来一个人还要我教你怎么对他吗?陆凌云把手插进兜里,看着面前的人逐渐远去的背影安静地想,我已经嫉妒的快疯了,还要给他准备东西,就因为你把他带回了家,就因为我是哥哥。
那些东西本来只有我们两个有资格拥有的,你就这么给了他。
你对我这么冷淡,你为什么会和他有说有笑的呢?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手在兜里逐渐握紧,他的面上仍挂着温和的面具,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陆长昀当然不知道这些,在拿给林清晏的时候照实说了,下午就挑了个礼物给他。陆凌云虽然一直都对林清晏淡淡的,也送了个礼物过来,就放在蛋糕盒旁边,送了陆长昀与陆凌云常带的手表品牌里的一款新手表。陆长昀看见的时候没说什么,林清晏倒是很开心,取出来就带上了。
手表是暗绿色的,很衬林清晏的皮肤,低调而大气。那个时候有同学找陆长昀玩,看见的时候啧了一声,说陆长昀,你哥很会做人啊。
陆长昀笑着没说什么,心里其实不太明白。后来他才知道他哥将他们两个都该有的东西一个不落的准备给林清晏,是给了林清晏一个承认与足够的尊重。
他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他哥比他成熟很多,分明只大了他两岁。
偶尔他也会不经意地想到,是谁教会了他哥这些呢?他总是不愿意往下想,安心地将这一切归给他们的父母,并再一次开始怨恨他们的偏心。
十一月六号,小雨。
林清晏的生日如期而至。早上醒来的时候室内仍是昏暗的,他习惯性地摸过并点亮枕边的手机,光亮印在他的脸上,他随手点进常看的几个应用,点进点出,查看消息,刷了一会儿后才迟钝地意识到什么,切到主页面看了一眼日历。
是他的生日。
他坐在床边,室内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他在f省,十一月都还可以穿短袖,天空总是晴的,以往多到泛滥的雨忽然成了过去式。阳光透过室内落进来,总是有气无力的样子。
天气好像总是懒洋洋的,热热不起来,冷冷不下去,街上的行人大多都拿着一件外套,熙熙攘攘地走着。他拉开窗帘,有些羡慕地想,他们看上去好热闹。
刷牙洗漱的时候他看着镜子,镜子里面的人头发长了很多,碎发长长地,遮住了一部分眼睛,他叼着牙刷拨了拨头发,镜子中的人仍是带着点阴郁的样子,他试着对着镜子笑了笑,镜子中的人眸子仍是黑沉沉的,好像透不进一丝光。
陆凌云去哪了,他想他了。
林清晏从衣柜里拿出白衬衫,对着镜子珍重地一颗一颗扣好扣子,镜子中的少年笑了笑,皮肤是常年不见天日的白,笑着眼中也没有一点笑意。他知道自己长得很好,但有时候他想,如果自己长的普通一点,还会不会活成现在这样。
白衬衫是陆凌云送给他的,也不能说是送,只是林清晏来到这个家的第二天,他打开衣柜就发现里面已经给他准备好了衣服并贴心地剪掉了吊牌。那里面有很多的白衬衫,他那时想,陆凌云是不是格外喜欢白衬衫。
从那以后他就格外喜欢穿白衬衫,可能是因为,那一衣柜的衣服,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别人的体贴与尊重,第一次感觉到别人无声的温柔。
后来他发现陆长昀总是穿白衬衫,他也发现陆凌云总是看着穿白衬衫笑的肆意张扬的陆长昀,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他发现陆凌云会在陆长昀的房间里放上一罐他常吃的糖,在被他发现的时候竖起手指温和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那双清隽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他发现陆长昀有一衣柜的白衬衫,他看着看着,忽然心就空了下去。
那个时候陆长昀蹲在旁边打游戏,疑惑地看过来,看着林清晏怔怔地看他忘记合上的衣柜,有点好笑地说到:“那有什么好看的,过来陪我上号啊。”
林清晏回过神来,轻声说:“没有……就是觉得你衣柜里好多白衬衫。”
“没有啊,那是之前我们学校的校服。我嫌麻烦,买了比较多。后来就喜欢买白衬衫,贴个标就是校服。”
他头也不抬地骂:“垃圾学校,天天查校服。”
林清晏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好像破了个洞,风呼啸而过,空荡荡的。
可他还是贪恋陆凌云惯有的温柔,生日的时候会收到蛋糕,所有东西他都会有。他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但是看着自己的房间无声无息地多了很多他们都有的东西,那段时间他总是笑着的,不由自主地唇角上扬。
林清晏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想,是什么让他们变成现在这样呢?
他不想往下想,只是觉得,今天是他的生日,他会收到一个蛋糕和生日礼物,落款是陆凌云,字体端正又温润。
这一直是会让他开心好久的事情。
他走到他平时坐着的地方,窗外的阳光撒进来,他迎着阳光看外面灿烂的云,笃定自己今天依然会收到一个蛋糕和生日礼物,包装袋里面会有落款,像一直以来的那样。
毕竟陆凌云从来不会食言。
这个时候陆长昀在公司,林清晏的生日不是什么节日,他订好了常去的一家蛋糕店的蛋糕,顺便定了一点菜送到家里,看到已签收的状态时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林清晏应该是已经起来了。
他处理手头的事情用了好久,刚刚歇下的时候就接到了一个电话,聂承秋的声音从电话线的另一端传来,淡淡的:“林清晏准备什么时候来上班?我知道他现在在治病,他之前是请假保留职位。他再不来我们要招人了。”
陆长昀有些为难:“这个我不可以帮他决定啊。”
对面的人淡声说,“正常请长假我们都不会留人的,但是林清晏还是蛮有能力的,我们公司的人都挺喜欢他的。”
陆长昀安静了一会,低声说:“还是辞掉把,他的状态很不好,最近是不可能去的。”
“不是我不想让他去,他现在吃了药,每天的睡眠时间变得很长。这种样子我不太想让他去工作。”
对面的人没再多问什么,陆长昀把手机稍微拿开了一点,看着上面的秒数一点点地变,准备挂断的时候对面忽然出了声,聂承秋冷冷淡淡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你去见了那个心理医生了吗?”
陆长昀有点疑惑,但还是回答了:“去了,挺温柔的一个人。”
话音未落,对面的电话已经挂断了,陆长昀疑惑地划了划,才确认聂承秋确实是将电话挂了。
他烦躁地把手机扔到一边,把垂在眼前的头发一撸,继续看文件。
做完工作就可以回家了,林清晏还在等他。他有点期待晚上了,期待蛋糕,蜡烛与林清晏的笑容,他好久没看见林清晏真正地笑过了。
林清晏在家里,把菜一样一样地拿出来,仔细清洗,他翻了又翻,没看见蛋糕。
也许是他晚上回来的时候才会带着蛋糕。
水珠从他白皙又修长的手指上划过,带着点凉意,他拽过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手,期待着晚上会看见陆凌云,他会提着蛋糕温和地朝他笑,温柔地说一声生日快乐。
秋天天黑的比较早,夜幕温和地笼罩了这个城市。路灯早早地亮起,在长街上投下暖黄色的光晕。
林清晏坐在家里,没有开灯,他在安静地等待,很纯粹的那种等待,他没有玩手机,也没有干点什么打发时间,只是很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光透进来,星星点点地洒在室内,在寂静中等着。
城市的灯光很漂亮,林清晏看着,想着他之前蛮喜欢的一个作家在书中写一个女孩,写城市的灯光倒映在她的眼中,好像昏黄色的星海。
他已经忘了那个女孩子的结局了,但是那个作家似乎总是吝啬给她们一个好结局,他忽然想,如果他的生活是一本,会被写成怎么样呢?
他换了个姿势,脚坐的有点麻。他想,即使有人愿意写他,也不会是主角。他已经习惯了所有东西都不属于他的感觉,他过早地明白了,不属于他的东西终究会离开他。林清晏安静地想,他其实还是自卑的吧,他不觉得自己能够留住属于他的东西。
世界好大,有多少东西是属于他的呢?
陆长昀没让他等太久,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门那边就轻轻地响了。林清晏坐在椅子上,今天是他的生日,他有资格任性一些,坐在原地等着他的蛋糕和生日祝福,等着他想见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看见男人逆着楼道里的光打开门,手上拎着一大袋东西,好像就是他期待中的样子。他低头换鞋,按开灯的开关,室内骤然明亮了起来。
“你就这么不开灯在这边等着?也不怕磕到什么。”男人的声音响起,林清晏闭了闭眼睛,适应了一下骤然明亮的室内,才像往常一样带着笑站起来去接他手上的东西,很好看的一个袋子,里面装着精致的蛋糕盒,看得出来价值不菲的样子。
林清晏准备去拆盒子,去拆他期待了好久的东西。陆长昀将蛋糕盒子轻巧地往自己这边一拨,“别急,我们先做一下饭。”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做饭其实是很麻烦的,他们收拾的时间几乎会比吃饭的时间多出一倍,平常陆长昀一般会在常吃的饭馆打包一点回来,他加班回不来的时候林清晏也是吃外卖。但今天陆长昀还是选择了自己做,他一直觉得自己做的饭菜比外面的好,林清晏的生日就应该两个人一起在家里过,桌上的菜不一定要很丰盛但都是他爱吃的菜式,想想都是很温暖的模样。
林清晏在一边打下手,好像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在他第三次快要切到手时,看得心惊肉跳的陆长昀把他赶到一边,自己待在厨房里炒菜。
林清晏仔细清洗了手,用布擦干,才走到桌子前,开始拆蛋糕盒。
蛋糕很漂亮,巧克力在上面堆出了个立体的生日快乐,下面是油画风的蛋糕,画着浅蓝色的海浪与落日,很好看,可是林清晏找遍了袋子,没有看见贺卡与落款,只有那个生日快乐立在蛋糕上,颇有些讽刺的意思。
他的手怔怔地在空中停了一会儿,找不到落点,陆长昀端着菜过来,他看着陆长昀,好像极尽陌生的样子。
他试探性地喊“凌云哥?”他听见面前的男人应了他一声,可面目总有些模糊,他不知道怎么办。浑浑噩噩地吃着端上来的菜,他听见自己在笑,说着好吃,是很开心的声音,然后另一个自己好像剥离开了,俯视这这一切,什么感觉都没有。
忽然有很汹涌的难过漫了上来,他模模糊糊地感觉自己好像听到过什么很难过的事情,但是自己忘了。
单是知道自己忘了什么的时候,他就感觉要被密不透风的难过拖进深渊。
他看着桌上的菜被两个人一点点吃完,他听见男人熟稔地说“菜吃很多了,蛋糕吃一点点就好了。”看见男人拆开包装的袋子,把塑料的蛋糕刀递到他手上,他拿着刀对了对中轴线,切了下去。
奶油塌下去,好像一个梦在破碎。
奶油和蛋糕胚一起被盛到盘子里,颜色混在一起,有点脏,那块生日快乐被陆长昀放进了林清晏的盘子里,他木然看着这一切,蛋糕化在嘴里,他尝不出味道。
他感觉自己要坏掉了,世界好像在一点点崩塌。
礼物被陆长昀拿到他面前,他打开那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是两条酷酷的项链,一看就是情侣款式的,林清晏的笑容好像冷掉的菜一样僵在脸上,陆长昀没有看出来,取了项链帮他戴上,银色的项链在灯光折射出一点细碎的光泽,刺得林清晏眼睛生疼。
不对,一切都不对……
他记得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向他跑来,后面的人温和地看着少年,唇角带着笑;他记得一盒金属盒子的水果糖被人轻轻地放在少年的房间,少年晃了晃那个盒子,将色彩鲜艳的糖块倒到他手上。
那个人分明应该永远注视着他的少年。
林清晏头疼欲裂,有什么东西从记忆里破土而出,项链冰凉地贴在他的脖子上,另一条项链也在他手上,摇摇晃晃地折射出一点银光,而对面的人的脖子弯了下来,是完全不设防的姿态。
他在等,他在等林清晏将项链挂到他脖子上,在等暧昧光明正大地在两个人之间产生。
林清晏感觉自己好像锈住了,面前的人在等,他却一片混乱。他努力地想让自己动起来,别让他等太久啊,这样会很尴尬,他会很伤心的……
林清晏忽然放下了项链。
陆长昀愣了一瞬,心情陡然低落了下去,可是在他发呆的小会儿时间了就不见了林清晏,而卫生间的方向传来剧烈的呕吐声。
“你怎么了?”陆长昀高声问到,人也往卫生间的方向走。他看见少年深深地弯下腰,他瘦的过分,单薄的腰背都在抖,陆长昀站在门口,手足无措。
他看上去好难受,陆长昀走过去去摸他的背,试图帮他缓一缓,但在他接近的时候林清晏好像吐得更厉害了,刚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了,剩下他吐也吐不出来,扶着旁边的墙发抖,眼角沁出一点红意,越发显得那过分白皙的皮肤苍白的可怕,整个人都是虚弱不堪的样子。
好不容易停下的时候他差点顺着墙直接滑下去,陆长昀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林清晏嗓子哑的不行,虚弱地说:“哥,扶我去漱个口,好脏……”
陆长昀把他带到洗手台,他扶着洗手台才恢复了一些,一言不发地拧开水龙头把冷水往脸上扑,水珠顺着他苍白的脸往下淌,他漱了漱口,手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中过分羸弱的人,背后陆长昀不太放心,倚着门框看着他,他看着镜子中的两个人,好像一场梦终于醒了。
陆长昀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变了,他看着林清晏动作自然地解下项链,拽过毛巾打水准备洗脸,好像他只是为了方便洗漱,他张了张口,想问什么,最终咽了下去,捡了句关心说出来:“这次怎么吐的这么厉害?要不要我明天带你去复查,去问一下医生?”
林清晏很仔细地擦着脸,毛巾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一部分他的表情,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轻轻弯了起来,“头有点疼,应该是头疼引起的反应,没有关系的,不用去医院。”
“是因为吃药导致的头疼吗?”
“不知道,可能吧。”
“那就不吃了,明天我带你去复查。”陆长昀在他身后说,他默默地想,我已经不在乎了,大不了我为你当一辈子的陆凌云。
左右陆长昀是没人需要的,所有人都想让他做陆凌云,那他就做陆凌云好了。
就这样吧,他累了。陆长昀想,做陆凌云也挺好的,至少不用这么难过与矛盾。
他想做陆凌云,他想,小时候他看着他的白玫瑰在瓶中凋零,长大了他不想看着林清晏被一堆药物中一点点枯萎。
林清晏把毛巾挂回原处,他没有看陆长昀,用带着点笑意的声音说到:“不用了,那些药我不会再吃了。”
他只是陷进了一个荒唐的梦境,长睡一场,醒了就好。
这段本来就不会有结果的感情也该醒了,林清晏安静地想,生死是可以隔绝所有的,他也该醒了。
“哥,再给我做点什么吧。”
家里没有菜了,陆长昀给他点了外卖,不知道他是不是肠胃出了问题,只敢给他点了一份粥。林清晏也乖,拆了勺子安静地喝着粥,暖暖的粥流进胃里,安抚了一下刚刚揪在一起的胃,他小口小口地喝着,睫毛垂了下来,在苍白的脸上打下一小块阴影。
喝完他的脸色才好了一点,陆长昀不太放心,赶他去睡觉,林清晏安安静静地躺下,在电灯啪的一声关掉后,他在一片黑暗中闭上了眼。
黑暗中,一点水泽从他的眼角蜿蜒而下,漫过耳畔,消失不见。他翻了个身,把自己埋进枕头里。
房间很安静,安静的足够让他发泄一下自己的情绪,而不担心什么。
陆长昀在外面处理着什么,他敲打着电脑,光打在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什么也没听见,处理完工作挂了个号,准备明天带林清晏复查,他忽然想到,今天林清晏没有叫他凌云哥。
他感觉到了什么,但不敢相信。
第二天跟往常似乎一样,陆长昀买好早餐放在桌子上,可林清晏已经起来了,沉默地在桌前摆好碗筷。
两个人坐下,像任何一个晚上一样坐在同一个桌子上吃饭,可像这样的上一个早晨,陆长昀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他低头喝豆浆,低声说:“昨天聂承秋联系我问你还去不去上班,我跟他说你身体状态不太好,不能去。你要是想去的话今天打电话给他,才过一天,他应该没那么快招到人。”
林清晏咬着烧卖,刚刚出锅的糯米还很烫,他轻轻吹了两口气,咬下一口,吃完才淡淡说到:“没关系,我本来也不去了。没工作的时候我有接稿,就这样吧,也挺好的。”
白色雾气还没离开食物就已经没了,林清晏埋头吃着早餐,头一次生出了点茫然失措的感觉。
“下午我挂了号,带你去复查,你在家里等我还是你要去哪?”
林清晏夹了个蒸饺,筷子在空中顿了一下,不声不响地放下来,“我不想去,我没事。”
“我号都挂完了。”陆长昀看着他“你就去复查一次,不想吃药没事,但是要去检查一下。”
蒸饺放在盘子里,一点点冷下去,边缘硬了起来,微微发着点白。林清晏看着它一点食欲都没有,他把筷子放下,不大的一声,整个桌上都安静了下来。
陆长昀也放下筷子,安静地看着他。
“我不想去。”林清晏看着他说话,声音不大“陆长昀,我说我不想去。”
陆长昀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起身收拾东西,直接走了。来来去去的,两个人没说一句话。
后面几天两个人过的跟前几天没什么两样,好像又回到了以前住在家里的时候,林清晏接了一点稿子,成天窝在房间里画画,陆长昀偶尔闲了会敲门进去看看,看他专注地勾着线铺色,歇一会的时候出去弄两杯冰水,一人一杯,陆长昀慢慢啜着,想,要是能这样一直下去就好了。
再过两天是周末,陆长昀稍稍闲了下来,窝在这个小公寓里,云与蓝天都平平常常的灿烂着,这一天与其他的时间并没有什么不同,连很久以后陆长昀想起来,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平淡无奇的下午,没什么记忆点,没什么大雨倾盆或者其他什么有辨识度的天,普普通通地阴着,不冷不热,是舒服的温度。
他们吃完饭难得一起坐在客厅,陆长昀开了投屏,选了一部很早的电影,画面在眼前铺开,他关了灯,林清晏坐到了他身边,窗帘没拉,早早亮起的路灯在尚算明亮的天色下显得有些渺小,可天黑的好快,当他们两个一人抱着一点东西彻底坐下开始放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暖黄色的光透进来,面前电影的光打在两个人的脸上,明明灭灭。
电影很好看,海浪反复拍打着礁石,涌出细腻的泡沫,沙滩上两个主角相互依偎,男人很温情地抚摸着另一个男人漂亮的金发,镜头拉远,一艘轮船驶过,海浪一遍遍涌上沙滩,镌刻出漂亮的纹路。
电影结束黑色字幕飘起来的时候陆长昀去摸遥控器,打算再开一部。林清晏按住了他的手,在背景音乐中淡淡地说到:“哥,我想出去走走了。”
陆长昀笑了,他说的又急又快,好像这样就能不去面对那个心里陡然升起的不好的猜测,“好啊,等我年假放了我陪你一起去,我们可以去三亚,我记得你很喜欢海……”
林清晏很安静地看着他,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像雨后的露珠那样一点点消失掉,最后变成干瘪无力的一种平静,他说,“哥,你明明知道我想的不是这个。”
他当然知道,相处了近十年的人,有时候是会带着点不必说明的默契。但此刻他一点也不想要这种默契,他宁愿直白地吵一场架,也不愿面对此刻心照不宣的分别,他试图听不懂那句话,他开始恨他们相处的那过多的时间,没有让他们相爱,而是让他们平静地去分开。
他低下头,捡了一点话出来说:“你现在身体又不好,再等一等,养的好一点再走……”
他一点也不想说这些,他清楚这些绊不住林清晏,可是他脑海里面一片空白,捡出来的关心都像是牵强留下来的理由。
林清晏看着他轻声说:“我身体不差,药物的副作用要时间来调节,刚好公司也辞了,趁年轻,出去看看。”
陆长昀清楚地知道他劝不住林清晏了,一意孤行的人没人劝得住,况且林清晏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他清晰的知道看着冷冷淡淡的人有多固执与决绝,只是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为他的决绝感到难过。
他开始后悔将林清晏的工作辞了,他开始后悔他做过的一切决定,他想,如果我当初直接把自己当成陆凌云,结局会不会好一些?
“现在想这些没有意义的,哥。”林清晏扶住他的肩膀,陆长昀沉默的太久了,他知道自己这一次做的让他伤心了。他轻声跟他说:“我是认得出来的,我只是当时犯了傻,做错了,对不起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