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无见信如晤
魔,乃离经叛道之修士也。魔修本是散落一地,后被一人集聚,此人便被拥趸为魔主。魔主之位由当世最强的魔修继承,是想带领魔族走向辉煌。
第三任魔主继位后,雄心勃勃,试图吞并天下。于是,他抛妻弃子,专心于开拓疆土。
牧万和长了一双温柔的眼睛,即便在万荒蹉跎了数年,那双眼睛仍旧温柔得溢出水来。她等啊等,始终没有等到自己的丈夫,红烛燃尽了,忽然衣袖被拽了拽。
“阿娘,喝药。”
她身体一直不好,早年在村子里都是兄长每月来送俩次药。
她回过神来,接过药盏和蜜饯,看见阿无脸上的伤,声音颤抖,“你……他们又打你了?”
阿无点头,不以为意道:“我抗揍,没事的。阿娘趁热喝啊。”
牧万和立即喝下后,追问:“是天青吗?他……他们都太可恶了……咳、咳!”说到急处,她忽然捂嘴咳嗽,阿无忙给她捶背。她垂眸看到手心里的血,遮住。
阿无有些着急:“阿娘不生气!喝水,喝水。我只能从他们那拿药,这么多年也就习惯了。他们现在也就打打我,不像以前那般恶劣了。”
牧万和靠在床上,心里面难受得很,她虚弱地说:“我知。我只是方才忽然梦见你父亲,有点……唉。”
阿无不说话了。他这时候还比较瘦小,跟同龄人相比,带着常年受人欺压所致的窝囊和颓废。
“阿无,以后别去给我拿药了。”
像是沉木燃起了火星,阿无猛地抬头,“娘!不可以,我……”
“我意已决。”牧万和打断他的话,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揉了揉他的头发,从抽屉那拿出药包,为他疗愈。
棉签沾上清凉的液体,被轻柔地涂在伤口上是丝丝缕缕的痛。她用气声问:“还有其它伤吗?”
阿无眨了眨眼,很没出息地哭了出来。他也不说话,就是哭。从一开始默默地掉眼泪,到嚎啕大哭。
牧万和心疼地抱住他,安慰道:“阿无乖……”
母亲病入膏肓,一天中的大多数时间都在昏迷。阿无真的很珍惜她醒着的分分秒秒。
那么漂亮、那么温和的一个人,光是用眼睛看着你,你都觉得像在凉爽的夜被柔柔的月光抚摸了一样。
为此,他愿意给那些魔族当牛做马、尽情戏弄。
一开始得知这些后,牧万和气得吐了血,阿无费了三寸不烂之舌才将她说服。这些年,那些魔族玩着玩着也就兴尽意阑了,还会教他一些邪术。
他已经很知足了。而他一辈子就被困在万荒魔宫中,身边只有一个人,他不想失去母亲。
可是今天,母亲不知怎么的,说出那种看开了生死的话。阿无此刻恨极了自己不谨慎,被天青发现偷学了剑术,然后挨打一通。
他想挽回母亲的生命,可是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地只知道哭了。可能……他毕竟还是母亲的骨肉,心中已经隐约知道了这一次,自己再怎么劝说都无果。
没有药的病人离死亡是飞速接近的。
母亲很久都没有醒了,他很害怕地做各种事情,唯独不敢上前确认。是天青察觉到异样,闯入房间,探了牧万和的鼻息,宣告佳人亡去。
人死如灯灭。阿无凑近了看,竟看到她唇角的一抹笑意,是死前做了什么美梦吗?大抵是梦到了父亲?说到父亲,他只听过俩人故事的只言片语,他甚至都不知道母亲的姓名。
他给母亲整理衣服,突然发现她手里攥着张信,打开一看,是写给他的。
“阿无,见字如晤。”他轻轻地念出声,“我走了,这一去便再也不回来了,你要保重。阿无是你父亲为你取的,我从来认为不妥。从今往后,你便叫牧斐。牧是我的姓,斐即光明之意。愿吾儿一生坦荡,未来光明。”
他小心地将信纸安放,看着再也醒不来的母亲。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他求着天青为母亲举行安葬仪式,天青将她的魂魄引入往生灯中。
牧淮伫立在河畔,看着那盏闪着微弱光的往生灯,载着母亲的魂魄,顺着淮河,流向不知名的地方。
以后,便是孑然一身了。
良久,他恍恍惚地转身而去,瘦小的背影是孤独的颜色。偌大的天地,一个孩子能去到哪里,他自己都迷茫,更遑论什么一生坦荡,什么未来光明了。
后来,人魔大战。蒋荥抓来一个剑修,说他是苍梧山的嫡传五弟子、清无君的师兄,用他当诱饵再好不过了。
剑修被关进地牢,牧淮日日都去,问他外面的光景,向他请教剑术。剑修没教过人,便告诉他秘诀,向他演示。但牧淮学得很快,剑修高兴地说:“你很有天赋。”
对此,天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剑修说,他叫风昭明,爱人战死了,年幼的儿子还在等他,并侧敲旁击地问牧淮能不能放他走。
牧淮摇头,说:“我也出不去。”
风昭明闻到他身上似人似魔的气息,问:“你在这儿待了多久了?”
牧淮语气平淡道:“从出生。”
风昭明可怜地看着他,说:“如果他来了,我一定带你出去。”
“他?”
“嗯。”他忍着五脏六腑的痛,叹了口气,有些怀念,“我师弟。”
“他们口中的清无君吗?”
“嗯……”
牧淮没有恶意地说:“已经半个月过去了,他还没有来。你确定他会来吗?”
闻言,风昭明却怔住了,半晌闭上眼,缓缓道:“我不确定。我从很早以前,不,或许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看清他,以后也是自以为是地了解他。”
他有故事。牧淮意识到,便激动地说:“你跟我讲讲吧!”
风昭明笑了,“你这孩子这么孤独吗?”
——“孤独”。
牧淮被这个字眼刺痛,却听见风昭明继续说:
“对嘛,是个人都应该恐惧孤独。人是俗物,七情六欲应当是抛不开、丢不掉才对。”
他被泡在冷水里太久,说话也不打颤了。说起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往,他多了不少力气。
“我去北境的途中,路过一个村庄。夜呢,本来就黑,大量火把举起几乎烧红了半边天。我好奇地落下来,想一探究竟,便看见火中央的一个孩子。”
那些火把将将砸下,火焰烧得孩子满脸通红,可他没有一点反抗,反而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怪物!他是不祥之物!”
“烧死他!”
更近了,火已经烧上了他乌黑的发。风昭明不再犹豫,用了定身术,偷梁换柱将孩子抱走。
身后那群村民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依他们所想,将那恶魔烧成了灰烬。心头大患得以消灭。
风昭明抱到一棵树下,关心那孩子:“他们为什么要烧死你?”
孩子不理他,风昭明用雪给他洗了把脸,他也不挣扎,像个木偶一样。他穿得破破烂烂的,身上也有明显的冻伤,风昭明忙给他穿上厚衣。
风昭明仔细看他,发现他长得不赖,就是太苍白了,眼角下还有道红痕,确实挺怪异的。
“哎,你理下我啊,理我嘛。你跟我说,我一定替你讨回公道。”风昭明捏他的脸,笑得开朗,“我知道你一定是受了委屈,但是我是个天大的好人,绝对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在他软磨硬泡下,孩子终于不耐烦地瞪他,风昭明大笑,“我还以为你聋了呢!哎呀,别生气别生气。既然你不愿说,我也就放过你了。”
这山地处偏僻,风昭明摸不清路,便打算在山上睡一晚。他们坐在树下,树上的雪掉下来,风昭明用手接住、揉碎,里面藏着几朵梨花。
“呦。”他四处张望,发觉山上仅有这一棵梨树,便断言这是某个什么闲人干出来的闲事。他嘴碎,一个人自言自语就能说半天。
忽然间,他精神抖擞地一拍脑袋,下定主意:“你到咱们苍梧山去吧。越谊太混球了,我需要一个师弟抚平我的创伤!你叫什么名字?哎,又不睬我,那我就给你取名喽。嗯,叫什么好呢……宿雪眠,怎么样?……好听不?……你可真高冷啊……”
孩子自然是没反应,他就当他默许了,甜甜蜜蜜进入梦乡。
第二日,他连北境都不去了,风风火火地回到了苍梧山。
越叹凝重地审视这个孩子。他换了干净的衣服,面无表情地站着,眼里的情绪聊胜于无。他没有孩子的活泼开朗,连少年老成都算不上,而是肉眼可见的……冷漠。
风昭明紧张道:“师尊?”
“他叫什么。”
“宿雪眠。我给取的。”
“他自己的名字呢?”
风昭明挠挠头:“他不说啊。”
越叹追问:“你没去他家里问?”
有关救回宿雪眠的细节,风映泽再笨也知道不好多说,便道:“师尊你收不收?那李景阳你都同意了,怎么这个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