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高庆虹
情敌往往比任何人都敏感,钟文许很清楚高局长在想什么。
“呵,这世上还没有我高庆虹要不到的男人,祝云戈,这次我记住了。你也是,姓钟的,小心别被我抓到把柄,下次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这件事的前情提要极其简单,当时在高尔夫球场,高庆虹看上了祝云戈。说起来,高庆虹比祝云戈还要虚长几岁,因为保养得当,风情十足,她的风流在小圈子里也是人尽皆知,没影响到工作,领导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段位也是高,不会真的主动邀请祝云戈约会,反倒是经常以谈业务约着见面,祝云戈也就没太设防,可高庆虹三番五次地试探祝云戈,他像个榆木脑袋,对她一番进攻无动于衷,不知故意还是无意,高庆虹拿人不成于是出此下策。
唉,祝云戈这个人呐,强悍的工作能力时常让人忽视掉,他长了一张昳丽的脸蛋,勾人于无形。钟文许从药监局办公室离开时,颇感无奈,没想到有一天居然在给他处理这种事情。
祝云戈最近在美国出差,几个重点项目和实验室集中在一起进行考察,行程虽有20天,却十分密集,这次依然是元仲谋陪同领导出差,钟文许在国内盯创新药业务。
与此同时,钟文许还接手了一个烫手山芋——祝云戈的前老丈人、现任卫生部部长,把一位老战友的孙子,委托给祝云戈让他找个位置给好好培养一下,于是他转头就把简历递给钟文许了。
这些年来,钟文许经手过的“关系户”大大小小不计其数,但都没这孙子令人头疼。贺成羽美国野鸡大学ba毕业回到国内,人生目标是成为祝云戈那样的人,对祝云戈崇拜地不得了。可惜连钟文许交代给他的一份报表,做了一天也没整明白,钟文许心道,这小子比当年的祝云戈差远了,口气还牛得不行。到了晚上九点钟,钟文许还在办公室亲自指导他整报表。
“钟总,听说你没结婚一个人住,我跟我妈吵架了,今晚能不能去你家挤一晚?”贺成羽对这么晚还把钟文许耗在办公室里毫无愧疚感。
“不能,你没地儿去我可以帮你订酒店”,钟文许心想这小子干活不行,打听八卦倒是挺利索。
他已经有几分不难烦了,最近他本身就烦,祝云戈已经去美国两周了,却没打来任何一个私人电话,期间两次联系还是因为公事开线上会议,还有别的同事在场。
他也搞不清楚,现在和祝云戈是什么关系,只是床伴的关系吧?可平时连聊个骚都没有,这算哪门子的肉体关系,下了床谈话内容只有公司、业务、生意。
“钟总~钟哥哥~钟叔叔,你就让我去你家睡一晚吧!求求了!”贺成羽恬不知耻继续开口。
钟文许被贺成羽磨地不行,想着这小子也是个大男人,带回家住一晚也没事。
晚上到家以后,钟文许把床单枕套扔给贺成羽,让他自己去客房铺床。
半夜,钟文许接到祝云戈的越洋电话,问他知不知道贺成羽在哪里,他家里人正满世界找他,电话打到祝云戈那里去了,钟文许无奈扶额。
“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说这个?还有别的吗?”
“嗯?什么?”
“没什么。算了。”
祝云戈那边也没说什么,挂了电话。
大半夜的,钟文许亲自开车把贺成羽送回他家老宅,一路上这小子还在嘀嘀咕咕,父母两人黑着脸开了别墅大门,他爹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揪着他耳朵进去了,大声对着他怒吼为什么这么晚不回家,去哪里鬼混了,母亲留在门口跟钟文许点头致意,说钟总犬子给您添麻烦了。
祝云戈从美国回来以后,贺成羽经常出入他办公室端茶倒水送资料。钟文许听说老部长发话了,让祝云戈亲自带他,毕竟是曾经的岳父,眼下还是利益相关的实权高官,没办法只好塞在总裁行政办公室,让于青月管他,于是成了总裁办第一跑腿专员,他也乐得跑腿,主要是为了见到祝云戈,而这小子后知后觉才意识到祝总大多数时间都不在办公室,开始消极怠工。
以往男性领导们总是担心招女秘书影响风气,转而开始启用男秘书。祝云戈的行政办公室里则女性秘书居多,以这位老总不食人间烟火,没人怀疑传言过什么,现在行政办公室里突然多了一位男人,钟文许倒是得处处防着这男狐狸精,亲自去总裁办找祝云戈的频率变高了,明明打内线可以解决的事情,非要亲自跑一趟。
按照祝云戈的性格,防小人不防君子,而这位贺成羽泼辣臭屁的性格,显然是个“小人”。
祝云戈再次主动找到钟文许时,是跟他说让他卸任创新制药负责人的身份,调去负责销售事业部,任职高级总裁。虽然官升一级,但谁都知道偌大的销售部不是什么香饽饽,权力结构盘根错节,业务逻辑混乱无序,鲜少有人有意愿、有能力主动沾染。在过去,传统医药商场尚未饱和,大大小小的制药企业野蛮生长掠夺地盘,贵不在策略,而在兵;现在世道变了,该分的蛋糕早已分完,赚钱不能只靠有人有地盘,更得靠脑子。
这对于钟文许而言是个天打雷劈的坏消息,不亚于将他从祝云戈麾下驱逐流放出去,虽然自己并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坐在他对面的祝云戈缓缓开口,看不出情绪。
“上个季度财报出来以后,股东在董事会上质疑我们现在的营收策略,认为我们过多把精力放在长期研发上,短期销售收入整体乏力。”
这些股东哪里管什么长期价值,只在乎眼下收益是不是可观,投出去的钱什么时候能拿回来。
而把钟文许拱手让出去管祝云鹤下面的销售部,祝云戈是不情愿的,眼下最重要的业务依然是原研药,这才是未来最有潜力的现金牛。
遗憾的是,祝云鹤在会上一句话把“营收不利”的责任推到了财务官祝云戈身上,逼得他哑口无言,说是一家公司收入下滑的时候,你难道眼睁睁地看着?
祝云戈在会上没有直接表态,但是其他董事会成员赞同鹤总的建议,原研药重要归重要,可只占盛元营收的不足30%,祝总让出钟文许又有什么顾虑呢?祝云戈虽然之前在商业上战无不胜,但在这个场合里,他依然是资历最浅、责任最大的,玩不了强势那套。
“非得我去么?你答应了?你不考虑考虑创新药这个大团队未来怎么办?”
在董事会上挨了一记闷棍,祝云戈心情不怎么好,面对钟文许的质疑,他只感烦躁,他将食指蜷起来揉了揉额头:“是的,我答应了。之后创新药由冯谦来管,你不用操心,我有安排。”
祝云戈从抽屉里摸出烟盒抽了一支烟点燃,猛吸了一口,加在食指和中指间,换做平时在臻和苑家里,钟文许一定会在他抽第三口前,把烟抽走摁掉,今天什么也没发生。
面对这强制性的调整,钟文许心里极不舒服,对祝云戈而言,用他用的太过于顺手了,以至于最烂的摊子、最麻烦的死结,通通一股脑甩给他,不过是想榨干他的使用价值。当然,他不可能在此刻考虑到祝云戈在董事会上的被动和无能为力。
“那……没什么别的事我先回办公室了。”
“好”,祝云戈低着头翻阅一份文件。
回到自己的办公区,钟文许的一个下属不解地问他:“您都做到这个级别了,怎么不去争取一下?我们创新药事业部不能没有你。”
小姑娘抱着水杯皱着眉头,看着即将离开团队的上司。
“董事会决定好的事情,我能怎么样呢?祝总叫我去,也不是跟我打商量,就是通知我。放心吧,以后冯总来管创新药,他不会亏待大家的。”
晚上,钟文许一个人回家,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做了手擀面,又炒了两个小菜当浇头,在厨房忙忙碌碌一阵子,暂时远离了工作上的烦恼。
看着摆放在桌子上的空盘空碗,他思绪逐渐飘远,这两年确实没有上市前忙碌,更多是规律性推动项目发生、落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虽然也遇到困难,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早已练就一身解决问题的方法论,好像事业上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到艰难,只有祝云戈,让他摸不透,他以为得到了他,实际上每每怅然若失。
他手机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底,闫玉良。
“玉良?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
“钟大哥,我调派回国了,最近在北京分部上班。”
“真的吗?祝贺你,一定很想念家乡吧?”
“嗯,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
“择日不如撞日,那就明天晚上”,钟文许爽快应下。
“行。”
两人约好第二天晚上在一家特色私房菜馆见面,钟文许开车过去的路上内心感慨万千,许多年前,因为闫玉良和祝云戈长得像,他把人带回家;许多年后,他陷入和祝云戈感情的迷途里,再次和闫玉良狭路相见。
私房菜馆里,钟文许和闫玉良坐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包房里,抛开床伴这层身份,他俩虽然年龄相差有七八岁,却如同老友相见,聊得分外畅快,都是苦孩子出身,同样勤奋好学,同样努力打拼。
闫玉良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自己在国外的见闻,谈过的男朋友,闫玉良虽然没有祝云戈长得漂亮,但是他脸上时时呈现一种神采飞扬的生命力,生机勃勃。相比之下,祝云戈有时候沉静地……像一潭死水,毫无波澜,时间既没有带给他衰老,也没带给他生机,像泡在福尔马林中的漂亮物件儿。
“喂钟大哥,你最近怎么样?”
一句话把钟文许从神思中拉了回来。
“老样子,忙工作,忙生活。”
“没找人?”
“没呢,这一天天忙得跟什么似的,哪有这闲工夫。”
“那你……要不要考虑考虑我?”闫玉良调笑,蜻蜓点水地问态度。
“嗨,说笑什么呢,我这么大把年纪,你能看得上?”
“钟大哥,这哪儿话呢”,忽的一下闫玉良脸红了一小片。
此后两人不再聊个人问题,天南海北地聊些有的没的。
两个人吃完饭从包房离开时,经过一片绿竹石雕石子环绕的小路,迎面向他们走来一位面容精致、器宇不凡的男人,钟文许脚步滞了滞,眼角含笑打招呼:“祝总,来吃饭?”
“嗯。”
祝云戈扫了钟文许一眼,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闫玉良,这位跟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并没有让他眼中产生任何异样神色。
“这位是我朋友,闫玉良,外贸公司法务经理。”
“您好!”
闫玉良主动伸出手来跟祝云戈交握,祝云戈看似不太情愿地伸出手,仿佛那一瞬间深谙彼此间的关系。
钟文许带着闫玉良跟他错身而过,出门之前说开车送闫玉良回家。
黑色奥迪行驶在三环路上,车厢内一路无言,直到到达闫玉良临时租的公寓楼下。
“要不要上去喝杯茶?”
“今天不了,有时间再叫你出来吃饭。”
“文许哥,你知道吗,有些人一辈子都在追求自己的妄想,把自己活成了一缕看不清的烟雾,但其实……其实也是别人的妄想,活在别人脑海里、梦里”,闫玉良这番话说得十分苍凉,化不开的宿命感。
“上去吧”,钟文许拍了拍闫玉良的肩膀。
钟文许早就通过后视镜,看到祝云戈那辆在黑夜里分外显眼的添越——他一路跟踪着自己。
他们好像都知道彼此发现了自己,谁也没有离开。钟文许坐在驾驶舱里深呼吸了几口,推开门,走向停在他车屁股后面的添越,敲了敲驾驶舱的窗户,那窗户降下了,里面坐的是祝云戈,一脸不爽。
“你跟我?”
“嗯。”
“为什么?”
祝云戈不说话了。
这么多年了,钟文许了解他,若不是他真的回答不上来的问题,他不会用沉默代替。
你问他为什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闫玉良那一刻,他感觉心里堵了一块大石头,开车跟着过来,看到钟文许并没有跟着人家回去,那块石头又被卸了下去,想走,走不了了,这人不会让他走。
“我回家了”,祝云戈说着就要把窗户摇上去。
“你喝酒了还敢开车?!”钟文许一把捏住正在上摇的玻璃,玻璃窗停止向上运动,“你脑子喝坏了?下来!”
隔着镜片看不清祝云戈的表情,钟文许闻到他身上酒味的那一刻,一阵怒火在大脑中烧起来,怒发冲冠,他爱上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没忍住冒犯了……
他不等祝云戈反应,拉开驾驶舱的门,把人拽下来,轰到副驾驶让他坐下,顺手系上安全带。又打电话叫了个代驾,自己则开着祝云戈的车送他回家。
“你能不能有一点常识?醉驾什么后果,知道吗?”
祝云戈不理他,自顾自从手刹后面的储物箱捞出烟盒,抽了一支点燃,右手架在车窗台子上捻着烟。
钟文许把车停进臻和苑的车库里,祝云戈推开门就走,钟文许追到别墅门口拉住祝云戈的胳膊,本来想说些什么,祝云戈把胳膊从他手里抽走,摁开密码锁进门。
但凡这人开口说句话,或者听他说句话,场面都不会闹成这样子,难堪。
不属于自己的人,永远都会转身离开,钟文许退开半步,看着他关上门。看见别墅里鹅黄色的灯从透过落地玻璃和纱帘散射出来,他从代驾手里接过自己的车钥匙,自己开车回家了。
几日以后,钟文许的调令下发,他从原来总部的a座搬到了c座,和祝云戈不在一栋楼,现在连工作都不需要全然跟他汇报。
这天下班,于青月给钟文许打电话,说有事情拜托他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出来坐坐,虽然还在一个产业园区上班,平时几乎是见不上面,于是中午约在产业园的一家茶餐厅。
于青月有个远房外甥,刚刚在国外学完生物工程回国,想跟钟文许打听盛元的原研药业务招聘情况。
聊完正经事儿于青月开始讲八卦。
“唉,你知道祝总啊,那张惑国殃民的脸又给他惹麻烦了。”
现在钟文许只需要跟祝云戈进行季度汇报,平时压根见不上面,也说不上话,突然从别人嘴巴里面听见这男人的名字,他鼻子酸酸的。
“什么?”钟文许放下了筷子,偏头看着于青月。
“你还记得那个关系户贺成羽吗?”
“记得,带过几天,后来不是去你们行政办公室了?”
“他被开了。”
“为什么?犯什么事情了?”
“呃,很难描述。”
大概就是某天中午,祝云戈正躺在办公室里会客沙发上午休,贺成羽去总裁办公室送几份需要手签的文件,他轻轻敲了几下门,见里面没什么反应就推门进去了,先是把文件规规矩矩放在桌子上,再走到祝云戈睡着的那条皮沙发前,看到男人光洁的额头饱满白皙,睡着的样子没了平日里的强势,活脱脱一睡美人,于是“色心大发”,上前轻轻吻在了祝云戈的额头上。
祝云戈睡得浅,反应很快,一把抓住侵犯者的脖子,还没看清眼前人是谁,拳头就出去了。等他完全清醒过来,发现是贺成羽,仍然摆不出任何好脸色,打内线把于青月叫进来让她处理。
后来处理办法是把贺成羽彻底从公司开除了,被开除时,他爷爷还找过祝云戈的前岳父,说好好地怎么把他的乖孙子给弄回去了,一边脸还被揍得肿老高,老人家看孙子受委屈了咽不下这口气,还是阮景出面想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后来祝云戈为了还阮景的人情,专门请她吃了顿饭,离婚这么多年,遇到困难还是帮了他一把,两个人难得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是真的爱过,也是真的冰释前嫌。
“祝总应该不喜欢男人吧,他还结过婚呢,是不是被这小子恶心到了?”于青月无意地揣测着。
“不知道。”
钟文许这回彻底没了胃口,不过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祝云戈应该是享受的吧,每次沉浸于此时,都能看到他情不自禁的迷离神情。从另一个角度,钟文许也能理解祝云戈的反应,高庆虹的事情对他影响极大,且不说被侵犯的侮辱感,光是洗胃带来的难受程度,足以让他防范一切潜在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