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八 分别
分别
起初李家父子出行收药材,虽途中误了行程,如今返程时马车塞得满满当当的全是药材,也是不枉此行。二人轻装出门,白旭的行装更是简单,因临时起意,不过随意拿来两三套衣物和一个小弹弓。如今行囊收拾规整,也就多了弹弓下压着一张折得整齐的纸,上头画的是一只又大又丑的青蛙。
白旭抱着小行囊窝在车厢角落上,整个人安安静静的。李云探过头来问他可要跟赵小哥哥道别,白旭摇摇头。过了会,赵明轩就出现在帘子外,低声喊了一句“弟弟”。天气稍是阴沉,车厢内物件多,白旭小小的一个人躲在里头,赵明轩瞧不见他的脸容。于是乎他就爬上去,走到弟弟跟前摸摸他的头,道:“弟弟保重。”等了许久,可惜未等来白旭应一声话,就被唤回去了。
当日来也匆匆,今日去也匆匆,结一段善缘,也就如此罢。到底这山又那山,这河又那河,一重叠一重,一段绕一段,路途那么远,车马这般慢,此一去,哪敢说再重逢。长辈们挥手别过,偏偏赵明轩侯在马车旁,仍旧翘首等着弟弟回一声话。赵当家的拉住他,马车才慢慢走了。这巷道不深,马车一拐角就瞧不见了。赵明轩却想,弟弟会回我一声的;如此期盼,蓦的挣脱开来,追着马车一路跑,任谁也叫不住。小小的腿拼命奔走,胸腔急剧起伏,几近要喘不过气。眼看马车越走越远,赵明轩喊一声:“弟弟!”
“弟弟!”
“——弟弟!”
胸口破开的洞终于开始难受,小孩蹲下身,泪水早已糊了一脸。
归家
马车走了一程,途中路过茶摊子便停下歇了歇。
一路上白旭是少有的乖巧安分,李云进来瞧了瞧,但见他搂着包袱似乎睡着了,一摸头,全是虚汗。李云将他抱到身上来,白旭微微睁开眼,攥住阿爹的衣裳又闭上眼。李云与他擦着汗,低声哄:“可是不舍得赵小哥哥?”
没有的、没有不舍。一想这个人,头晕脑胀、冷汗不断,如此难熬,怎会是不舍。白旭暗忖:最是讨厌才是。
最是讨厌、赵明轩。
此番出门,一来一回笼统两月有余。李云老家在抚州浙阳县,离白家所在城镇约莫十数日路程,而洮沅城在两地之间,尽管官道路好走,也得走上十日。远行多日刚归家,可让白老夫人心疼极了小孙子,嘴上叨念说人瘦了、何必出门吃苦去,絮絮叨叨的,倒是半句都不曾说道自作主张的李云。
这城里谁不知道白老夫人的独子有疯病,好容易娶亲还克疯正妻,后来添了丁也是来路不明的种。有人戏称白老夫人亏心事做得多,一个旁支分家斗宗家、还断了宗亲命脉,如此以下犯上乃违逆伦常天理不容,纵有泼天富贵,终究缺点儿孙福分。据闻为了积阴德,白家弄来个药铺子,平日里多布施医药。药铺以前坐堂的是秦老大夫,老人家已是耄耋年岁,早些年已让徒弟李云接管药铺子,自己当起甩手掌柜。而李云原是白家的下人,后来被遣到秦大夫门下学医,习得真传后专给白家的疯少爷治病。本以为疯病难治,料不到居然还给治好了,许久没见白家少爷发过疯的。后来李云虽忙活在药铺,但住在白家专治一人疯病,两头奔忙。反正真真假假,没人在乎。
如今当家的依旧是白老夫人;白家的疯儿子病虽好了,然而里里外外多少人忌惮,加之白家生意做得大,与官家士族来往密切,其中利益纠葛如蛛网密布,稍有不慎恐惹祸端。即便白老夫人有心交权,白家的担子哪能轻易卸下来。这些年来,儿子与她不亲近,得亏小孙子陪在身边,才享享含饴弄孙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