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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出征

 

三月,大军出征。临行设宴。

项王久攻田荣不下,正宜收魏。宴上欢语如流,都是预贺旗开得胜,势如破竹。刘邦笑着道承蒙,自当如此。心知不能说十拿九稳。但前番几次胜利到底大大充实信心,他胸中也踌躇满志。

锁在汉中太久,出了函谷关,那有可争夺的天下。

眼神移到座下的韩信,刘邦拾起酒杯。“来。”韩信敬下喝了,他紧望着人一饮而尽。“前路多指望大将军!”

韩信抱拳行礼,“末将必不负大王信赖!”刘邦目光太灼灼,红帜猎猎,他二人对视着喝酒,好像在众目睽睽之下饮合卺。多了个众目睽睽——

刘邦在主位上向将领一一敬酒,说诸将同是。

“靠你们了。”

“都喝,多喝!看谁酒不见底。”

气氛轻松起来。韩信和旁人不甚熟稔,并不说话,只默默地陪饮。他酒量小,举一两次就作罢,刘邦再向全体敬的时候才喝尽。君主本人喝得最多,到最后已是醉颜酡红。

“今日……便到这里。”

各位告退。刘邦起身时有些踉跄,推了过来搀扶的侍人。韩信径直走过去扶,刘邦靠在他身上,还不忘回头解释,我要和将军继续讨论行军。

韩信朝侍人点头,说我送大王回房。等侍人退下了,收紧揽腰的手。他侧首看看向君主,刘邦朝他眨眼笑笑,怎么了?

韩信摇摇头,凑近轻轻贴了贴脸。汉王眼下的那一小片肌肤好烫,他问大王喝了多少?刘邦答所非问,伸出手指说我只和将军喝了两杯。

“回去还可以和将军喝。”

“我们悄悄的,谁也不知道。”

韩信心跳快了一拍,却讲,大王今日已喝得太多,够了。刘邦蹭他的肩膀,“我听将军的。”大王此刻似乎格外黏人。韩信扶着刘邦走路,半路上刘邦突然停下来咬耳朵。

“很久都见不了面了。”他抱怨道。

刘邦又说:“太久不能见将军。”

“现在好想——你。”他拖长了声调,隐去字眼。“叫你只能记住我,只知道我。”

他附在将军耳边小声说话,热息袭人,“把你肏到只会喊大王。”

“大王……就这样看着我喊,得看着我。”

韩信觉得呼出的气流仿佛也染上酒意,他脑子昏昏的,半晌只吐一个,“嗯。”

嗯……嗯。

可以的。他都接受的。雨露雷霆,一概承恩。

刘邦听他简短的回答没了下文,不满追问,“将军,你我即将分别这么久,难道不会不舍吗?”

韩信急忙道:“不舍……自然不舍。”

刘邦只想听听想念的情话,便接着问,“有多不舍?”

他之前谈及性事,韩信以为是说不舍欢爱,于是放低了声音说,“光天化日不好讲明,回去了再说给大王听。”

“?”刘邦知他误会了,随口调情还有意外收获,索性将错就错。正好也想听听将军想什么害羞的东西。

回到屋里,韩信四处看了看,清清嗓子开口了。刘邦心里乐,屋里就他们两个将军还做贼心虚。他听到韩信说,“那个,想坐骑……”嗯……行。他安静地往下听着。

“还有上次……那天晚上的那个……”

“…………”刘邦想起那晚的窘况,断然拒绝,“不行。”兴奋的心情因惹火烧身而迅速无欲无求,他重复道,“不行。”

“……”韩信不说话了。

刘邦眼看冷场,犹豫了下,采取激励手段。“将军下次打了胜仗,倒可以考虑。”

韩信完全忽略了考虑二字,眼神噌地亮了,“真的?这可是大王说的。”

“当然。”刘邦咳了声,决定反将一军。“将军啊,你想不想……”

“什么?”

“将军过来我讲。”

韩信趴过去,听了会儿耳根红透。嗫嚅着说想……

刘邦继续调戏,“想什么?将军再说一遍。”

韩信哪里说得出口那些骚话,但是突然福至心灵,说,“想大王抱抱我。”

刘邦:“……”他无处回应,感到心头软软的。将军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他抱住韩信,手上发力,把人整个抱起来。韩信手搭着他肩,小小地惊呼一声。

刘邦抱着他半转了圈,一拦一抬就着这个姿势扛人到肩上,吹了口哨拍了拍将军屁股。“挺翘啊。”

韩信红着脸,刘邦走到榻边把他扔到软被,罢了撑在他身上居高临下地说,“陪爷睡一个?”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重讲道:“将军,我要和你睡觉。”

“好……”韩信脸发热,率先解了衣裳。刘邦挑眉看他,笑盈盈地亲吻裸露的肌肤。刘邦说要操他操到他只会喊大王,结果这次敦伦比往日还温柔。狠话没说几句,狠事也没做。结束后在他胸口软肉上磨牙,韩信说大王想用力就用力?

刘邦犹豫片刻,最终也只是落下一个不轻不重的齿印。不消时辰就会恢复。刘邦说,“刀剑幸不曾在将军身上留下痕迹,我怎么舍得。”

他抚摸着韩信的身体,这具身体颀长、白皙,骨肉均匀。像块美玉。他叹息地说,“将军是白璧无瑕。”……情人更为……

难见的、无二的、帅才。

“大王……谢大王。”韩信说不出话,鼻腔一酸。大王说他是白壁,可大王又何尝不是擦尘识珍的人。承蒙厚爱。他依偎在刘邦怀里,忍不住搂住君主。

好舍不得……想到明天就分别,好舍不得。

“大王出兵魏王豹,此后一路征程,切勿放松警惕……”

韩信念念叨叨,说起许多注意事项,诸如要严防突袭,尤其是夜袭;要派探子紧盯项王行动;要注意粮草辎重的运输后路……从大事说到小事,说春夏雨水多,大王若是旧伤疼痛,就试着自己按穴位。

说到这里,韩信腾然从暖和的被窝坐起,“大王知道要按穴位在哪吗?我现在再指一遍……”

刘邦拉他躺下,“知道知道。”韩信不动了,又伸出手,反而替王上掖好被角。“天气乍暖还寒,大王夜里冷了使唤下人多铺多盖被褥。”刘邦心里感动,说好好。

“将军不用太担心,你家大王多大的人了。能照顾不好自己吗?倒是将军,没我盯着,可也不许贪凉。”韩信点头。

“……听见没有?”

韩信抱他抱得更紧,脸埋在颈窝闷闷地说,“听到了。”

这孩子,哎。刘邦暗叹,回抱住韩信,抚摸着人后背。

夜晚短暂,天明了分离到来。

兵分两路的时候韩信眼望汉王背影,刘邦向他摆手,随后驱鞭策马。铁蹄扬起的尘土在眨眼中模糊一瞬,韩信回身上马,向另一个方向率军前行。

此去路迢迢归期未定。他却不曾想到,相见来得那样快。

彭城大败,汉军退守荥阳。他领兵解了敌军之围。刘邦出征前豪情满怀,不曾料到会败逃得如此狼狈。

韩信见到刘邦不在室内。他进城很早,本以为刘邦已休息了,但刘邦出面迎他。想想也是,虽是凌晨五更,城外正战,岂能睡下。

“将军来了。”

“是。”韩信行礼,看见刘邦似想露出一个笑,但终究不能。只是牵动了下唇角。

外面风吹树梢,簌簌呜咽。天边鱼肚白,夜色微熹。汉王大概候了许久,或许在战斗开始时便焦急地等待着,或许比这更早。无论如何,都是许久许久了。草叶渡着细圆的薄露,汉王衣角也有些潮湿。他垂在衣袖下的手苍白,在风中一动不动,显得僵硬了。骨节仿佛更分明,腰间佩剑剑鞘泛着沉光——敲上去发出泠泠的笃音。

“荥阳解围,多亏将军。”

韩信牵起刘邦的手,冰凉得让人心里一哆嗦。他握紧了捂热,揉着指关节。“这是臣的本分。大王,我们进屋说。”

“好。”

坐下了,韩信关好窗户。烛火发散暖黄的光,照理可以映得人眉目温和。但他却发觉刘邦瘦削近锐的下颌。再发现,衣袍有些许空荡。从鼻骨到喉结到肩胛,每一小处骨骼的凸起都令他想起孤直凋敝的桠节。

大王瘦了不少。

他斟酌地开口,“我军已至,大王……”

“嗯?”刘邦抬起头,喉咙里发出一个音。轻轻的,无甚气力的样子。

韩信望着他,烛光对坐中发现君主眼睑的乌痕,凤目还是微挑,却不再有神采含情。半阖,覆着层可见的疲惫。于是他倏忽想到,在那些他未赶来、逃亡的日子里,汉王怕是没有睡过多少好觉。

他把话说完,“大王可以放心了。”

“嗯。”刘邦安抚地笑笑——为他安心的安抚,唇角的弧度拉起一点,似乎再多就累到了。“多谢将军。”

韩信不知该从何安慰,平时他本就笨嘴拙舌。只能握紧了君主的手。

刘邦任由韩信握着,神思飘忽。将军身上还沾着战场腥气。

韩信不是冲锋陷阵的猛将,可能穿梭战场染上的——也可能、大抵是他的错觉。鼻尖又萦绕的烟尘血腥混杂的气味……兵戈的味道。

彭城大败。

晨战至午,汉军死二十余万。北逃被逼入谷水,泗水死十万余。

发关中老弱未傅悉诣荥阳。*

那段时间刘邦梦里都是横流的从死人战甲身体下蜿蜒向低处的血。流出彭城,流到泗水。变得冰凉、变成黑色。凝固成记忆里挥之不去的一滩。

他有愧。但他还活着。

刘邦闭了闭眼,心口沉甸甸的。像浸透雨的团布,该绞出水来,但一滴也透不出。终月窒塞。

大将军的手很热。很温暖。他睁开眼睛。烛火摇曳,发散暖光。

不多时便到卯正时分,早饭时刻。

小兵送来一碗野菜汤,默默告退了。

韩信看着碗里菜梗,愣住。忍不住开口问,“大王……就吃这个?”

刘邦沉默了须臾,慢慢道:“吃不下,应付几口算了。”

一开始也有人献上肉脯。他看着,想起被割开的尸体。那个可怜人,被刀、或者是斧头,削去了一块皮。伤口边缘一圈是红的,肉是粉的。骨头雪白,上面残留肌肉丝——可能是缝隙肌理。他不知道。看不清。骨与骨间接的薄膜淡粉。关节处有洞,黑色,肉翻着陷血。没有溢出了,所以切面上斑斑驳驳血深不一……

他打翻碗,在河边呕吐。

尸体太多了,他悲哀地想。从前也败过许多次,但从没有死过这么多人。从前甚至想象不到。究竟是什么样的败仗……?几十万人活生生地,被杀死。战死。

“大王……?”

刘邦没碰碗,闻声只是抬眼。应声也没有了。

韩信想劝,然而看君主的样子,到底没劝。他向下人要来半张饼,撕碎了泡在汤里。饼干硬,泡软了好吃些。

“大王,吃点吧。”

刘邦用筷箸夹了,吃了几口。“将军呢?”

韩信说,“臣不饿。战前饱食过了。”

刘邦颔首,缓慢地吃完了。他没觉出什么味道,小半张饼就着羹水湿软,通过咀嚼更加软烂。他把这些咽下。韩信心想勉强能填饱一点吧,舒了口气。

“大王,我们……去沐浴?臣伺候大王。”

刘邦无可无不可。他跟在韩信身后,韩信拉着他的手。刘邦垂眸注视片刻,弯曲手指。也反牵住韩信的。莫名道:“将军来了。”好似为得到某种确认。

“嗯?嗯。”

韩信又应了一遍。

雾气氤氲中,刘邦望着他,仔细打量,说:“将军瘦了。风餐露宿,多辛苦。”

韩信道:“行军嘛,比之在陈仓无事,自然会瘦一些。倒是大王……”

“瘦了好多。”

“我?”刘邦抬起手,漠然道,“不算什么。”韩信捉了他的手,揉着凸出硌硬的腕骨,心底钝疼。大王如今一点都不随性了,好冷淡。

韩信明白这不是对他的,是大王心里怏怏。他走过去,动作间水波漾开,带来一道热意。他走到刘邦身边,并肩坐下牵手。定定地想了会儿,说,“大王,臣在。”

“臣会为大王夺回失城。”

刘邦转头看他一阵,靠过去。韩信下意识地挺直脊梁。刘邦真心地笑了,“将军不必如此紧张。我就靠靠。”他喟叹一声,蓦然放松下来。好像一切都在此刻落到实感,过去的都远去了,只有温热的水汽氤氲在池子里。还有将军。

将军的肌肤也是温热,凭此汲取的温度足以慰藉。

韩信用余光看君主。这个角度他能看见刘邦的肩颈,锁骨凹下去的部分宛如将涸的深沟,现在盛着水珠,总算温润了些。不像先前,苍白得病恹。

他也放松下来,安心地互相依靠。

一柱香后洗完。韩信伺候着擦水穿衣。刘邦张着个手,随他打扮。系腰带的时候韩信比了比,道,“大王真的瘦了,原本不容一掌的。”

“什么。”刘邦低头,纠正道,“照将军这么说,我原先岂不是很胖。”他自己比了比,“明明是三指。”

“嗳是、是。”韩信微笑,“臣说的一掌是四指。比错啦。”

刘邦才发现没拿正式的外服,“等会儿还要见臣下。”

韩信道,“大王一夜未眠,先睡一觉吧。”

“将军刚得胜回来,合该议事。”

“臣知道。议事上午也可,将士们也需要修整。大王睡一二个时辰,届时臣会喊大王的。”

刘邦被打动了。“将军陪我。”他说。

韩信弯起眼睛。“臣也这般想。”

躺在床上大被同眠。韩信抱住君主,抱抱拍拍。手掌抚摸着肩胛和后背,暗忖一把嶙峋。“大王。”

“怎么了,将军?”

“大王身为君主,应照顾好身体才是。纵然无甚胃口,也该多少吃些。而且不能光喝那些寡淡无味的。该荤素俱全。”

刘邦笑了,“将军说的是。都依将军。”

韩信又道,“大王信我。”

“什么?”

“臣之前说的。”韩信亲了亲君主指尖,诚恳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臣会为大王夺回失地。”

“……”刘邦搂住他,吻上他额头。“好。”

“我信将军。”

韩信抱着君主后背,不再说话。刘邦没睡过几个好觉,阖上眼便觉得困意袭来。他靠在韩信怀里,安稳地睡去。将军轻哼起笛曲。窗户关闭。

倘若汉王有梦,祈愿是一帘轻盈。

一觉醒来,又是旭日高挂,阳光普照。

…………

堂中。

低矮的案侧雕镂驼兽,青铜反射沉哑的亮光。一旁高竿上挂着巨幅的羊皮地图,柱璧烛台火焰摇曳。

刘邦抱臂而坐,鬓边垂下两缕碎发。起榻后韩信侍候他整理衣摆,匆匆来议事,仅正了衣冠,细枝末节未注意。刘邦先环顾了下首,韩信在左下座,萧何、张良、郦食其等俱在。他感到一阵安心。他开口道,“如今局面,不消多言了。”

“诸侯之中倒向非楚即汉。向楚者多。无论哪方,都该逐个消灭,以防生后顾之忧。大将军,你以为呢?”

韩信犹豫片刻,道:“大王,消灭一个诸侯,自然易如反掌。然而唇亡齿寒,臣担心消灭后,激起其他诸侯的誓死抵抗。”

刘邦嗤的笑了,“将军意思,是担心他们联合抗我?”

“未必无此可能……先秦,正是由此而灭。”

“不,将军。”刘邦摆了摆手,“如将军所说,先秦已灭。天下早已不是暴秦的时代。那些家伙们,只会隔岸观火,冷眼旁观。说不定还暗自窃喜呢。”

“彭城一战,还揭示的不够清楚么?”

韩信默然,而后道:“尽管如此,可臣担心项王。我们逐一剿灭诸侯,项王绝不会坐视不理。”

刘邦目光微动,“这倒是。倘若这般……我们反倒孤立无援了。”

韩信咽了咽唾沫,道:“因此臣建议,坚守荥阳城!”

“坚守……荥阳城?”

“荥阳城防坚固,粮草充足。以此地抵抗项王,不是难事。然而齐国反叛,钟离昧受阻。项王已率军去了齐地,要让他调转兵锋,却要费思量了。恐怕只有……”

众人面面相觑。

刘邦略一思索,“我当诱饵是吧。诚然,倘若我不撤军而死守荥阳,项羽自视我为眼中钉。非除之后快不可。”

“大王,”张良作揖道:“臣以为此计太险,稍有不慎,恐会钩饵皆失。”

韩信攥紧了手,他又何尝不知道此计太险?但为了大王能取得天下,攻占诸侯,也唯有这个法子了……

刘邦拍了下桌案,颇有些咬牙切齿道:“军师不甚了解项羽。于他而言情仇大过生命,我在荥阳,他必会疯扑上来。到那时——”

“将军,你就踏踏实实地讨伐各路诸侯!”

“不过……”刘邦转过头,“项王有盖世之勇,万一荥阳告急,将军征讨他方,是否能来救?”

韩信抱拳,声音铿锵,“臣誓死保护大王!”

刘邦笑了笑。

郦食其此时道:“大王,魏王豹假借回魏地探视,在临晋渡摆下阵势,公然抗我汉军。”

刘邦哼笑,“彭城失手的时候,他便没有派过一兵一卒。此人是个麻烦,眼下既然要集中对抗项羽,还得先稳住他。”

“臣愿为说客。”

“哦?有把握么?”

“不妨一试。如若能成,多少可减些伤亡。”郦食其道。

“我看是悬。魏豹左右摇摆……”刘邦叹了口气。“先试试吧。郦先生,你带使团前往魏地,将军你跟着一道去。魏王豹如果不从,你便出兵灭魏!”

“是!”

“好了好了,退下吧。”

升帐议事完毕,便是点卒点将,收拾兵马。

兵贵神速,外交同是。魏王夹在楚汉之间,魏地是汉军东出的门户。稍有拖延,魏豹便可能被项王拉拢过去。

相见不过一二日,就又分别。韩信领兵出发,心中不舍,隐隐担忧。他走后,毕竟是项王亲自来攻荥阳……

刘邦站在原地目送,轻声道,“将军此去安心。我静候佳音。”

“必不负大王所托!”千言万语在心头,时间紧迫。韩信只能说了这么句承诺,边策马边回头望。他看见汉王的衣角在风中翻动,玄色大氅下不时露现一窄红袍。

汉王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地平线。

韩信怅然地收回目光,重振精神。身边军旗猎猎,红帜飘扬。

此行,必不负所托。

如起先所料,魏豹臣服于项王,郦食其劝降失败。虽然失败,却将情况摸了个透彻。魏军领兵将领为柏直,骑将为冯敬,步将为项它。刘邦命韩信为左丞相,派灌婴、曹参同往,闻言不再担心。魏将之能,远不及这三人。

“统兵的将领既不是周叔,柏直不过竖子。此役,不足为惧。”韩信说,微笑起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黑夜里他望着河边一排明耀火光,一一下了吩咐。

临晋渡两军隔岸对峙。汉军排列船只,增设疑兵,仿佛下刻便要渡过黄河,决一死战。然而在无人顾及的北面,曹参悄悄率一支军队坐木罂缻渡河发动奇袭,扑向守军后方。守军大乱,韩信趁机带兵前后夹击,彻底击溃。

魏地尽收。

汉军长驱进入王宫。魏豹却不在。这位兵败待俘的王没有自刎的勇气,也无绝路逢生的天机,逃跑至半路便被生擒。抓到魏豹后,韩信打量他们一家。魏豹跪伏在地,瑟瑟发抖,口中求饶不停。

“饶我一命……本王愿奉上所有……”

“魏地都是汉王的了!你已不再是王。还有话就去和大王说吧。”韩信说着,看向一旁。

魏豹的妻子薄氏不言不语。相比之下,却是勇敢许多。虽然垂头低眉,但也能看出有些姝丽姿色。人是都要送去荥阳为质的,薄氏美丽……或许会被大王看上。

韩信摇了摇头,不再乱想。魏地已定,接下来便是赵代两国。可眼下手中已没什么兵了。“……笔墨拿来。”

魏宫桌案华美,他抿唇坐下写信,起笔先书战报,而后提增兵请求。动作停顿间墨汁在简上洇下污痕,他叹了口气。对兵卒道:“把魏豹一家押去荥阳待大王处置。注意不可苛待夫人。将我手书也一并送去。”

兵卒领命而退。

韩信从王宫走出的时候望了眼宫殿,心里沉沉。三万兵卒啊……

大王在荥阳,可能给出么。

刘邦在荥阳,的确焦头烂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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