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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血泪的继续

那个夜晚,范閒握着菜刀看着菜板上的萝卜发呆,从此便继挖坟开膛碎尸之后,开始了自己人生第二段极为有益却又极为悲惨的学习历程。

他有时候觉得生活真的很有趣,平白无故多出来两位性情奇特、不怎么在乎自己超常早熟性格的老师,而且费介和五竹教自己用毒和杀人技,所使用的手段,都比较变态。

……

……

深夜,杂货店的后面房内传来一阵极轻微的笃笃声。五竹侧身向外,冷漠说道:「今天切的很慢。」

范閒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看着面前堆积成一座小山似的萝卜丝,微微一笑,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右臂,发现练了几年的切萝卜丝,速度已经和五竹叔差不多了,而且粗细也快要接近一致。可是右臂肿了又消,痛了又好,练到了今天,切萝卜丝仍然会发出声音来,范閒知道,自己距离五竹对于手中刀的控制境界还相差许多。

虽然不明白切萝卜丝对于修行武道有什么帮助,但一想到五竹是一位能够和四大宗师对战的绝世强者,范閒就觉得这萝卜丝切的有滋有味,硬生生切出了爵士鼓的感觉。

自然,他在五竹这里受的训练远远不止这一些,还有蹲马步爬悬崖之类很俗套的东西,只是五竹的训练要求过于变态,蹲马步蹲到无法蹲马桶,切菜切到手抽筋,跑步跑到睡不醒。

最痛苦的事情是:每隔三天,五竹便会在澹州港外的偏僻处与他对练——或者干脆说,那是绝代强者瞎子五竹暴力殴打未成年儿童范閒。

……

……

这真是可歌可泣,血泪交加的童年生活,而五竹说,当年小姐就是这样训练属下的。

范閒很头痛于这些三从一大原则——所谓三从一大,指的就是:从难、从严、从实战需要出发,进行大运动量训练,这是范閒前世时,中国健儿们扫荡金牌的最有用手段。

不过范閒依然毫无怨言,面带微羞笑容地做着这一切事情。表面是因为他信守承诺,实际上却是他远超年龄的心智让他知道,这一切对于自己都有极大的好处。

他体内的无名霸道真气,这几年越发的狂暴了,虽然在丹田之外,还有后腰处的雪山容纳,但尚未发育完全的身体,依然有些禁不住真气在经脉中的侵伐,时常会出现真气外溢的现象,而每当这时,他身边总会有些傢俱之类的东西遭殃。

如果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总有一天,真气蕴积的速度会超过身体经脉成熟的速度,让他爆体而亡。

只是料不到瞎子五竹确实没有什么收伏他体内暴戾真气的方法,只是让他不停地锻炼身体,将浑身的机能调整到一个极佳的状态,再用切萝卜丝儿的方法让他锻炼心志,不急不燥,数年下来,潜移默化中,让他对于真气的控制稳定了许多。

对于死亡,这个世界上所有活着的人都不如范閒有体会,所以也没有人比他更怕死,更珍惜生命。所以当知道五竹的训练,对于自己克服霸道之卷所带来的副作用很有帮助时,他默默地坚持了下来。

范閒日后细细想来,才明白五竹这些举动隐含着的深意,如果真气是一炉火,而自己就是那个炉子,那么锻炼自己的肌能,就等于打造一个结实的炉子,而锻炼心志,磨练精神,就等在炉子上开了一个小口,能够有效地控制火势。

至于天天被五竹用重手锤打,范閒就只能自己解释为:这是「三从一大」里面的从实战出发,正是铁不锤不成器。

只是……真的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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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范閒从床上醒来,揉了揉有些发木的眼睛,爬了起来,蹿进了丫环的被窝里,嗅着裤窝里残留的温柔体香,撅起了嘴,九分满足。

丫环思思正拿着把梳子在梳头,发现他起来了,笑着走到自己的床边,将像八爪章鱼一样绞着自己被褥的男孩儿使劲拽了出来,也来不及再梳头髮,就随便拢了拢,起身去准备晨洗的用具热水。

范閒从被窝里爬了起来,一屁股坐到自己给思思用棉花做成的枕头上,掀开自己的裤子,往里面望去,嘴里念着前世还没有发病的时候最喜欢划的酒拳,出右手比划着剪刀石头布:「谁淫荡啊,我淫荡!谁淫荡啊,你淫荡!」

他最终还是挑挑眉毛,看着裤子里面,自言自语道:「是我淫荡,你还没有能力淫荡。」

来到这个世界很多年了,范閒早已经习惯了这种衣来伸手的腐败生活,所以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等着丫环回来。不料等了半天,他险些再倒下睡个回笼觉,也没有等到凑到自己脸上的热毛巾。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院子里隐隐传来呵骂的声音。范閒自己穿好衣服,好奇地推门走了出去,一下子就看见了让他很不爽的事情。

在花园里,精神明显有些委顿的周管家正十分凶狠地骂着丫环思思,好像原因是思思急着出来端热水,所以头髮没有梳好,衣服也没有穿整齐,旁边有几个丫环正满脸害怕的围着。

这位周管家是前年从京都来的,范閒自然清楚,是那位姨太太派来盯着自己的人,只是一年多来,这位管家表现的倒也老实,加上范閒一直暗中盯着,也没发现他做过什么,所以一直由着他。

但今天管家居然呵骂自己的丫环,这让范閒很不高兴,他是个很护短的人。他瞇着眼走了过去,和管家求了几句情,但不知道为什么,管家今天特别执拗,非要让思思去后院领家法。

范閒拧着眉头,抬着漂亮的脸望着这位管家,嘻嘻笑着说道:「我的丫环,我带回去管好了。」这句话似乎很平淡,甚至有些示弱。

周围的丫环们却听出了一些别的味道,害怕了起来,不知道司南伯全府最大的隐患,京都与澹州的两房间的衝突,不知道还能不能压下去。

脸面问题

周管家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有些嚣张,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少……爷,这府里的事情,老夫人说我还是管得的。」

少爷这个称呼被周管家刻意地拉长了,里面那种不尊敬的意味表现的一展无遗。

范閒微笑看着对方眼里的那一丝鄙夷,虽然自己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私生子的身份而自怜自艾过,但难得碰见这种看孽种的眼神,不免有些略感不爽。

见到事情不妙,有个聪明的丫头偷偷溜走去找老夫人。而其他的丫环下人,则是紧张地注视着场内。虽然明义上是两房,但大家都知道,范閒少爷的身份其实不怎么光彩,而且澹州港别府的一应用度,全部是从京都拔出来的,出自那位二太太的手。

也正是因为这样,二太太的心腹周管家,才敢于对这位少爷如此不敬。毕竟在大家的心目中,将来继承司南伯庞大家产的,只可能是京都里的那位小少爷,而不是面前这个笑容可爱的十二岁少年。

下人们虽然一向尊敬疼爱范閒,但是在这样站阵营的时刻,并没有人敢冒着得罪二太太的危险,站到范閒的那一边。

只有贴身丫环思思紧紧地握着范閒的手。范閒很清楚这些下人们的考虑,谁想生活的好点都不容易,所以也不会觉得悲哀或是心寒,只是偏着头,很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位面色不佳的周管家,心想一直安份的他,为什么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呢?

周管家是京都司南伯爵府的二管家,因为在京都里犯了一些小错,所以被赶到遥远而偏僻的儋州港来了。但是这位周管家并没有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此就远离了京都的繁华,也不因此而感到悲哀。

司南伯爵的正妻已经死了很多年,二太太七年前又生了一个儿子,水涨船高,加上二太太娘家很有些背景,所以眼看着就要登上正位。在这样一个关键的时候,身为二太太心腹的周管家来到儋州,自然没怀什么好意。

为了完成任务,所以他很小心地管理着伯爵别府,对老夫人特别的尊重,对下人也是和颜悦色,而且很少插手别人的职司,只是每次看见那个害自己被变相流放的小贱种时,总会忍不住流露出来真实的想法。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害怕那个只有十来岁的男孩。

因为不论他走到哪里,似乎都能看到那个男孩微微笑着的脸,还有那双清澈透明的双眼。那张脸很干净漂亮,但如果从一醒来后,就时时刻刻发现这张脸陪伴在你身旁,那种感觉就很怪异了。

当周管家满脸和蔼地与下人们打着招呼时,小范閒那张漂亮脸蛋隐在花丛之中,痴痴地望着他;当周管家皱着眉头认真察看帐目的时候,小范閒那张干净的脸蛋搁在帐房的窗台上,天真地望着他;当周管家恭敬无比地向老夫人汇报时,小范閒那张可爱的脸蛋轻轻依在老夫人的身边,充满无数好奇地望着他。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周管家觉得自己要疯了,不管睁眼闭眼都能看到那张干净可爱无害的小脸蛋,就像是一个飘浮在幽幽白雾中的鬼脸,如果不是鬼的脸,怎么可能那么漂亮,而且那么专注地看着自己。

他已经快要承受不住这种精神上的压力,甚至开始疑神疑鬼,是不是那个小男孩儿知道自己是来对付他的?但周管家马上想到,这个孽种才这么大点儿,怎么可能知道成人世界里的那些阴险,可是……为什么他总看着我?为什么?就像现在这种情况一样,明明自己的话应该会让这小贱种觉得屈辱,为什么他还能笑得出来?

周管家冷笑着,心想澹州的事情马上就要结束了,我何必还要受这个小贱种的气。

……

……

范閒并不知道自己对管家肆无忌惮的观察,会给对方带来这么大的精神压力,当然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有更多的歉意。他只是好奇京都的的那位姨娘,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自己。

但看见周管家藉着教训自己的大丫环来拂自己的脸面,范閒的情绪就已经开始阴郁了起来,听到那句不阴不阳的少爷二字后,脸上的笑容开始缓缓敛去。

「听说少爷前些年将个大丫环赶出府去,也太胡闹了。」周管家像是没有看见少年的脸色变得不好起来,仍然继续说话,面上带着一丝不屑,「今后这些府里的人事,少爷年纪还小,就少操些心。」

范閒笑了笑:「你这是警告我安分些?」

周管家口称不敢,却语带骄纵:「哪敢?只是临来前,二太太交待过,少爷年纪小,要小的多照看一下。」

「难道你就不怕我端出少爷的架子扇你大嘴巴?」范閒好奇问道。

周管家呵呵笑了起来,摸了摸下巴底下并不多的鬍鬚,说道:「虽然少爷……这个自幼丧母,少人管教,但大家都知道,但毕竟也是自幼饱读诗书,怎么会如此苛待下人。」

他看着面前这个十来岁的漂亮少年,内心暗自好笑,就这样一个小孩子,居然还想在我面前摆主人的谱。

「噢。」这时候范閒似乎才想起来自己私生子的身份,醒过神来,转身离开。

丫环们虽然暗底里为少爷打抱不平,但看着没有起衝突,也是为范閒感到鬆了一口气。思思握着范閒的手,眼眶里都开始湿了,心想少爷真是可怜,又怕他生气,偷偷用余光看去,发现范閒眼里满是宁静,这才放下心来。

范閒牵着思思的手进了屋,搬了两个板凳放在门口,让思思坐在一个板凳上,搬着另一个板凳来到花园里。

下人丫环们还没有散去,周管家还在回味刚才的英武。

范閒将板凳放在周管家的身前,旁边的人觉得很奇怪,周管家也不解其意,正准备发问的时候,小范閒已经踩着凳子站了上去。

这时候范閒才十二岁,身高并不高,加上一个凳子,才将将和周管家一般高。

众人迷惑不解,不知道他站到凳子上去做什么,就在这个时候,只见范閒抬起右手凑到嘴边呵了两口热气,然后高高的抬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这句话还停留在周管家的嘴里,没有来得及和唾沫星子一起喷出。

范閒的小手已经向后一抡,往前狠狠扇了下去!

啪!的一声脆响,周管家被这一记耳光扇倒在地,脸上出现一个红通通的巴掌印,嘴角渗出一丝鲜血,他整个人都被打蒙了,他绝对想不到这个小孩儿居然力气居然这么大,而且……这小孩儿居然……真的敢打自己!

小范閒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揉揉手腕,从旁边一个小丫环手里拿过一方手帕擦了擦手,望着在地上捂脸呻吟的周管家,轻声说道:「饱读诗书也是会打人的。我虽然不虐待下人,但很乐意让你知道什么叫纨裤子弟的做派。」

站在高岗上

周管家凄惨地倒在地上,满脸桃花开,吐出几颗碎玉,整个人还处在半昏沉状态之中,望向范閒的无力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骇异。

范閒轻声说道:「真不明白你们这些人是怎么想的,难道还真以为我舍不得打你?你好像忘记了你自己的身份,也许一个有教养的主家不会对下人动手,但很不巧我就打了你,难道你还能打还回来?所以打了就打了,你也只有甘受着,只有忍着,笑吧,或者自行去向老夫人或京都去哭诉……但……以后不要进后花园,我不喜欢看见你。」

说完这句话,他掸了掸裤上灰尘,转身上阶,向板凳目瞪口呆的思思轻声说了句要出去,就离开了伯爵别府。

在他的身后,丫环下人们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畏惧的表情,谁也想不到这个温柔可爱的男孩竟然也有如此暴戾的一面,这种反差震慑了众人的心神,所以觉得格外恐怖。

这个时候老夫人也来到了后花园,看着躺在地上捂脸唤痛的管家,想到那个孩子,眼光里不自禁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去年赶大丫环出府,今天一耳光把周管家扇的不识天地五方,十二岁的范閒终于成功在伯爵别府里树立了自己的些许威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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