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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但他依然不认为有人可以从数十丈高的悬崖上跳下去还可以一点事没有,尤其是中途没有减任何速度。五竹帮助他推翻了这个想法,同时也给了他无比的震撼,原来这个世界上的超级强者,真实的水准,竟然如此恐怖!

……

……

蒙在五竹眼睛上的那块黑布,在高速下坠的过程化作一道诡丽的黑丝,而他的身体,却像一道迅雷般的箭矢,跺向那条小船。

他没有用什么轻功,只是这样由着大地的引力让自己自由坠落,在数十丈的距离之中,不停加速,当最后要踩到船头时,速度已经快到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身体割裂了空气,比风声还要快一些,发出嗡嗡的恐怖声音。

他所挟带的那股势先于身体,到达了小船之上,猛地掀开了舟中歌者的竹笠。

笠帽飞起,远远地落入海中,露出歌者的脸来。

歌者的容貌朴实古拙,一双眼睛静如秋水,此时看着头顶凌空而来的那双脚,却是瞳孔一缩,精光乍现!

一双白玉般的双手,在袖外轻轻一舞,像枯枝发芽般指节散开,无数道气波从歌者的指尖喷出,竟是生生在五竹撞向小船之前,疾射在波涛不停的海面之上,将在白浪里上下的渔舟强行往后推出了两步之地。

正是这两步之地,五竹像一块天外来石般,狠狠地砸在了船首,而没有砸在那个歌者的身上。

风声未至,五竹的双脚已经狠狠地踩在木船的前部,这种由天而降的力量,根本不是一隻小船所能承受——「喀喇!」一声巨响!

整只船被这股巨力踩的向下方的海水里扎去,尾部高高的翘起,马上迅疾地穿入海里。

那名歌者被这反震之力震的向天飞去,在空中双手一展,略显狼狈。

水花四溅,船首被这强烈的撞击力震散,沉入海底。

一道黑影破水而出,在漫天水花里,缀上空中那个正在飘舞着的歌者,在瞬息之间,出指如剑,狠狠地刺向歌者的咽喉。

歌者双手一错,散手如同搭建房屋的房梁一般,极稳定而有美感地展现在自己面前,勉强封住五竹这必杀的一击。

空气中一阵阵轻微的爆裂声响起,这是劲气互衝的结果,也不知道在这样短的剎那里,这两位绝世强者出了几招。

片刻之后,两个身影迅疾分开,分别落在悬崖下那极狭窄的一带沙滩两旁。

海面上,小船的碎屑缓缓地浮出了水面,看上去就像中药罐子里的残渣,只剩下半片船尾无主飘浮,十分凄凉。

……

……

「暗杀不成功,所以你要陪我的船钱。」歌者望着五竹眼睛上的黑布,微笑着说道。说完这句话,他将手一伸,遥遥伸向五竹,像是要向对方讨要赔款。

他和五竹相隔三丈,但这一伸手,五竹却是眉头皱了皱,脚下奇快无比地向后动了两步,侧着身子,避开了对方手指所伸的方向。

一阵簌簌声起,五竹先前站立的地方,沙面上一片密密麻麻,正好应了那句诗:「雨打沙滩万点坑」

隔了三丈的距离,淡淡一挥手,劲气便直透沙面,这份修为,放眼当世,也没有几个人。

「你为什么在这里。」五竹微微侧着头,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可以看得出来,比平时要慎重许多。

「十六年前和你打过一架,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找到值得对战的对手。」歌者笑瞇瞇地回答道:「去年我回了一趟京都,叶重那小子说这些年一直没有找到你的下落,我还以为你真的跟着叶小姐去了另一个世界,还忍不住喝了两罐酒,其中一罐是倒在了地上,滴了两滴眼泪。今年我又出来旅行,刚才在海面上隔着很远就感觉到很强大的气机,所以来看看……哪里想到,居然是你。」

歌声叹息嗔怒道:「十几年不见的老朋友,怎么一见面你就要杀我?你明明知道,我杀不死你,你也杀不死我。」

五竹偏着头想了想,似乎认可了这个事实。

歌者知道这个瞎子性情有些古怪,如果对方能杀了自己,只怕还真下得了那个手,不由微笑问道:「小姐归去之后,我还以为你会回神庙,为什么到澹州港来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杀你。」五竹没有回答他,反而冷冷说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几个人认识我,而其中,你是嘴巴最大的那个。」

歌者面色一窘,不知该如何回答。

五竹继续说道:「所以如果能杀了你让你闭嘴,我很乐意。」

歌者苦笑着摇头,叹息道:「你还是那个可怕的脾气,修炼到你我这种境界,依然像你这样嗜杀的,真是很少见。」

五竹摇头道:「我只在乎结果,从来不考虑手段。」他忽然皱眉说道:「既然看见你感兴趣的人了,那就走吧。」说的干脆利落。

歌者先是一窒,旋即朗声长笑起来,一拱拳,微笑着说道:「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多嘴的人。」

说完这句话,他将双臂短袖一挥,负手于后,潇潇洒洒地飘到海面那半截短船之上,也不知道这船是如何做的,只剩了半截,居然还能浮着。他站在残船之上,双手做着划船的姿式,竟就这般滑稽无比地用内力激引着残船向着澹州城的方向开了过去。

五竹看着他离开的方向,黑布黯淡。

……

……

「他是谁?」从峰顶爬下来的范閒并没有听见二位强者在悬崖下的对话,犹自沉浸在刚才亲眼目睹超强者战的震惊之中。

「叶流云。」

「果然……」范閒叹息着,跟在五竹的身后,也往澹州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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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年

叶流云来了,然后又走了,真的就像天上四处流动的云彩一般,不曾留下半点痕迹。澹州城的那些居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閒谈时时常尊崇无比提及的四大宗师之一,曾经来澹州喝过酒,打过架,唱过歌。

五竹微有担心,这个世界上知道自己和小姐关係的人并不多,但偏偏叶流云就是其中一个,而且完全和他的宗师身份不相符合,是个出了名的大嘴巴。

叶流云来澹州这件事情太蹊巧,和自己见了一面就离开,五竹根本不相信。

范閒却相信叶流云确实只是一个很单纯的旅人,拍拍五竹的肩膀安慰道:「谁说高手高手高高手就不能旅游?」

这只是一种很纯粹的直觉。

他的直觉一向精准,总觉得自己京都里那个老爹有些问题,监察院、刺客、胆子比母老虎还要毒辣的二太太……所以他认为自己的父亲司南伯爵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至少比曹寅这种包衣奴才厉害太多。

但他的思维方向完全走入了歧途。

——他猜测自己的便宜老爹会不会是前任皇帝老诚王的私生子,因为当年奶奶在诚王府当奶妈,老皇帝就让她抱回去收养。如今司南伯爵因为心伤自己的身世,痛恨自己的同父异母兄弟安坐龙椅,而自己只能当个小伯爵,于是扮猪吃老虎,暗底里与监察院及一切可以利用的反动势力相勾结,组织了一批私底下的力量,妄想接受如今皇帝陛下大人的一切家产。

而自己呢?则因为老妈毫无疑问也是位大人物,所以成了某种家族利益联姻的产物,自己的存在对于父亲的造反大业有很重要的作用。

当他将自己閒得无聊时做的推论告诉五竹时,一向东山崩而面不改色的五竹,终于忍不住将手中的菜刀狠狠地斫进了菜板里面,对于某位少年的疯狂想像力,表示了一定程度的敬意。

也正是因为这样,五竹决定暂时不带着他离开澹州。

既然疯狂少年自己都并不担心将来的事情,脸上依然保持着羞涩的、满是好奇的笑容,时刻准备投身于子虚乌有的司南伯爵造反大业中,而显得对于这种谬论所可能带来的危险毫不在意,那瞎子五竹又怕什么呢?

五竹从来没有担心过自己的生死安危,只是担心范閒。而一旦范閒显得极其变态的毫不担心,五竹也就随他去——就和范閒五岁开始酗酒一样——五竹只负责保护范閒的安全,而并不会主动给出太多意见。

从骨子里讲,这对主仆、这对师徒都是很懒惰、而且胆大包天的人物——他们不是不会阴谋,只是觉得有时候手中的武力比阴谋要更有力量,所以下意识里便将旁人的阴谋看作了云淡风轻之事,来便来罢,还能怎嘀。

所谓明月大江,所谓清风山冈。

……

……

其实范閒不是明月,是羞答答的弯月眉儿——他还是怕死,因为他并没有五竹这种绝世手段,但他知道如果自己的身后有监察院的那位费介还有身旁这位瞎子仆人,那么自己想死也没有那么容易。

在悬崖畔亲眼目睹五竹叔与四大宗师之一的叶流云那番交手后,他内心深处受到了极大震撼,对于武道这种事情,终于也体会到了与茶道、书道一般的美感,那种艺术的美感。所以他暂时停止了抄袭红楼梦的工作,全身心地投入到修行之中。

五竹自己并没有如何高明的剑法拳诀,但他对于如何杀死一个人很有研究,讲究快、准、直、狠,曾经对范閒说过:「不要相信弧线圆融,进可攻,退可守的说法。如果要攻击对方,那么就一定要走直线,用最快的速度,走最短的距离,给对方造成最不可逆转的伤害。」

范閒马上想到了那天五竹叔直接从悬崖上跳了下去,心想这位果然是走了最短的距离,苦笑着摇头,不知道自己要达到那种境界,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某日萝卜丝儿教程之后,范閒挥着微有酸麻感觉得右臂,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五竹,好奇问道:「按照以前说过的,我现在的境界有几级?」

「七级的真气水平,三级的控制能力。」

范閒很快地心算出结果:「一平均就是五级,比四级高些,可以拿毕业证了。」少年略微有些得意,漂亮的眼睛里微有骄色。

五竹摇摇头:「如果你运气足够好,可以杀死一名七级人物,如果你运气足够差,那一个三级的小蟊贼就可能断送你的性命。」

范閒笑着叹了口气,心想这位嫩叔还真的说话够直接,不过自己的运气好像一直挺好,不然也就不可能死后跑到这个世界来了。

在叶流云来过之后,范閒在澹州的生活真正的安宁了下来,再没有什么刺客来找麻烦,二太太听说重病了一场,变得老实了许多。京都里范若若的书信依然每月一封寄来,范閒则是待在这座海边小城里,吃吃豆腐,抄抄小书,偶尔穿些綵衣孝顺着老太太,到杂货店里喝酒,切萝卜丝儿给自己下酒,日子过的很是轻閒。

有一天,海边出现了海市蜃楼,澹州港的居民都跑出去看热闹,虽然都是长居海边的人们,但能看见海平面上那些虚无缥缈,宛若仙境似的岛屿,仍然是兴奋异常。

五竹变得古怪起来,关上杂货店的门,走到偏远的海边,一个人上了悬崖,静静地「望」着那边的画面,似乎想起了什么让他很不愉快的事情。

海市蜃楼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久,一会儿就散了,但他依然静静地望着那边。

隔着那块黑布望着那边,就像他并没有瞎一样。

范閒爬上了悬崖,赤裸的上半身显得十分匀称,已经摆脱了瘦削的体形,他看着五竹安静地坐在那边,不敢打扰他,也陪他坐了下来,看着那方被西面夕阳反照成火一般颜色的天空。

许久之后,五竹忽然冷冷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范閒将自己乌黑的长髮束到脑后随意扎了起来,露出那张稚美中终于初显英气的漂亮脸庞,微笑答道:「十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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