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竹帅
五竹是一个很奇怪、很神秘的人。在范閒的眼中,五竹叔的人生很凄凉,活了三十来年,身边也没个伴儿,除了自己以外,就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甚至有些澹州港的居民们,到现在都还认为五竹不仅是个瞎子,还是一个哑巴。
他的眼睛上永远蒙着那块黑布,范閒心想,那下面一定是很恐怖的残疾,所以才会这样不愿意让别人看见。
费介老师称他为五大人,很明显五竹叔当年是在京都官场上混过,但他的行事作风,却完全没有一丝「官」气,甚至连尘俗味儿都极少,倒有些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一想到这点,范閒下意识里往他看去。五竹问完刚才那句话后又回復到沉默之中,冷冷地「望」着天边海面上的暮色,淡红色的光芒笼罩在他的身上,映在他眼睛上的黑布上,反射出像火一般跳跃着的颜色。
范閒忽然想到了一件十分恐怖的可能,思考了许久后,喃喃问道:「叔,你刚才看着那些像仙山一样的画面发呆,你不会是从天上下来的吧?」
他现在能接受内功这种东西,甚至也隐隐相信上天有眼,才会有自己这一世的遭遇。但如果说自己身边相处了十几年的伙伴,突然变身成为九霄云上的谪仙,这仍然会让他受不了——穿越加仙侠,只会吓得他仆倒在地。
五竹摇摇头,淡淡说道:「我只是似乎记起了以前和小姐出来时的地方。」
「你确认你不是仙人,我老妈也不是仙女?」
「这个世界上有神仙吗?」
「不是有神庙?」
「谁说神庙里住的是神仙?」
「叔,你是不是记起了什么?」
「不,我只是忘记了一些什么,一些并不重要的事情。」
……
……
五竹站了起来,还是向着海的那头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似乎在向什么地方告别,然后轻声说道:「我们回去吧,有些事情可以告诉你了。」
范閒微微一笑,知道对方并没有忘记那个承诺,只要自己满十六岁了,就会告诉自己有关于母亲的一些事情。
走到悬崖边上,他吸了一口气,体内的真气开始缓缓流转起来,整个人的身体附在悬崖之上,真气沿着经络运至掌心,被逼出掌面不足丝般距离,便倏地从掌缘外收回体内,就在手掌之间,极巧妙地构成一个微微向下陷去的真气接触面——因为真气无形,所以可以保证沿着手掌的边缘处形成一种很完美的密闭。
手掌牢牢地贴在光滑的岩石上,凭藉着真空的吸附力,将他整个人都固定住。然后卸下真气,一隻手便会脱离岩石,如此这般,范閒看似很轻鬆地往悬崖下爬去。
看着和蜘蛛侠一样。
一般的武道修行者,不论他体内的真气如何丰沛,都做不到这一点。而范閒之所以能够做到,全依赖于他与众不同的修行方法和身体构造,还有就是他与众不同的思维方式。
在这个世界中,所有的武道强者,只会在乎「实」、「势」二字,其中的实字,说的自然是体内真气的丰沛程度,而势则是一个几乎只可意会的形容,有些类似于境界。而讲究与自然呼应的法术,向来是不入真正强者之眼的末道。
在五竹看来,所谓实、势……其实也就是真气的数量质量以及对于真气掌控的精确程度而已,如今的范閒在他教了十年之后,大概在三级和七级半之间徘徊着,四年来基本上没有什么进步。
武道强者都会下意识里将自己身体里的真气,当作某种一次性工具或者武器,就像是水,用来攻击对方,一旦泼出去之后,根本不会想着收回。一场大战之后,真气殆尽,反正也能打坐冥想恢復。
也难怪天下众人都这般思想,毕竟真气一旦离开身体之后,再想收回来,这本身就是有些天方夜谭的想法。
但范閒不一样,他体内的真气循环线路本来就和一般人不一样,在后背后灌入雪山,等于那里就是一个开口,与外界天地元气构成了大小两个循环,所以他对于真气的感应要敏锐许多。
同时……范閒很閒,同时又很吝啬……所以才会不停地尝试着将真气逼出体外后,再将它收回来。
很辛苦地试验了三年,他现在终于可以在真气离开掌心十分之一寸的距离内,将真气再从另一边收回来。
这么短的距离,根本无法攻击到敌人的身体,所以范閒有些悲哀地承认,自己这三年的时间基本上等于在做无用功。
但既然学会了一些无用的小花招,总得想些用途,每隔三天都要爬一次海崖,他觉得很辛苦,脑筋一动,便将这招真气回流用到爬山上来了。
或许范閒比这个世界上的人真正优秀的地方就在这里,他的思维并没有所到时代的局限,没有什么先入为主的概念,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新鲜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有可能的。
范閒像条鱼一样地游下山崖,抬头望去,五竹已经变成了一个小黑点站在峰顶边缘,他也不着急,微笑看着上方,他一向很喜欢看五竹下山。
五竹向前走了一步,就像前面是平地。
脚一悬空,他的身影便开始飘飘然落下。只是每隔三丈左右,他会很随意地伸出一隻手掌,在崖上的石间轻轻摁一下,稍微延缓一下下坠的速度。如此伸掌十几次,整个人便面无表情地站在了悬崖下面。
五竹下山的方式看似简单,但那种对方向、角度、力量、速度乃至海风的体验,在这剎那时光里算的分毫不差,如此强悍的计算判断能力,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强者之一。
如果想到他是个瞎子,那么可以将之一那两个去掉。
虽然已经看了无数次,但范閒还是忍不住鼓掌讚叹:「瞎帅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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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回忆
三月份的澹州,海风十分温柔,春天的气息占据了全部的舞台,漫山开着一种不知名的小黄花,家家户户都用这种花的花瓣泡茶喝,一边喝着,一边在家门外与街坊閒聊。所以走在澹州港的街上,总能闻到那种淡淡的清香,不幽不腻,只是一昧清纯,叫人心情十分宁美。
而到了晚间,则是春雨常来之时,随微风潜入夜色,无声无息地滋润着土地,让整座澹州城的黑色屋檐和街上的青石路面,都蒙上了一层迷蒙的水泽。
淅淅小雨,轻轻落在杂货店外的蓬布上,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只是衝洗掉了浅浅的那层灰,让店面显得精神了许多。但是今天杂货店又没有开门,范閒告知了老夫人一声,便偷偷来到了店里,一面剥着花生,一面与五竹饮着酒。
伯爵别府里的人应该知道他喜欢来杂货店,但都以为少爷只是贪那个瞎子自己酿的好酒。一方面是因为范閒确实好酒,一方面则是因为他需要一个比较拿得出手藉口。他和五竹的交往虽然不可能完全避开别人的目光,但还是比较小心。
菜刀搁在菜板上,菜板干燥,刀锋上也没有菜屑,看来很久没有用了。
花生壳捏破的声音响了起来,范閒扔了一粒进嘴,缓缓地嚼着,直到将干果全部嚼成了香味扑鼻的糊茸,才端起面前三个指头大小的小瓷杯,送到唇边呲的一声饮了下去。
今天喝的不是黄酒,是京都送过来的贡酒,度数有些高,让范閒找到了一丝五粮液的感觉。
他不急着发问,因为他知道五竹叔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不会让自己等很久。
五竹没有坐在他的对面,而是端着一碗黄酒,坐在房间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幽幽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姐姓叶,叫叶轻眉。我是她的家仆,很多年前,我和小姐从家里出来……」
「叶轻眉……」范閒第一次知道自己母亲的姓名,莫名其妙地,心头一片温润,微笑着又喝了一杯酒,很识趣地没有问……家在哪里,如果五竹叔愿意告诉自己,就一定会告诉自己。
「我们在东夷城里住了几年。小姐天生聪明,什么都懂,又有一颗慈悲之心,所以从十五岁的时候,就开始在东夷城里做生意,只是因为年纪太小,所以只是隐藏在幕后,而让掌柜的冒充东家。」
范閒端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中,忍不住问道:「做生意和慈悲之心有什么关係?」他并不好奇母亲为什么天生聪明,为什么十五岁的年纪就可以做生意赚钱,因为这些年里,他早就猜到,自己的母亲,一定不是个可以用常理推断的人物。
五竹很冷淡的声音回答道:「因为小姐怜世人忧患实多,所以喜欢做善事,东夷城遭水灾的时候,开粥铺最多的就是小姐,而如果要做善事,就一定要有钱,所以小姐开始想办法赚钱。」
范閒点点头,认可了这个逻辑。
「生意做的很好,渐渐也有人查觉到了商舖的幕后老闆是小姐,所以有些人开始打主意,后来都被我杀了。」
五竹说的很平淡,但范閒知道当时的情况一定很紧张,既然五竹叔说生意做的很好,那就一定是做的非常好。所谓怀璧其罪,一个十五岁的女子拥有如此大的家产,确实很容易引发世上无良之辈的野心。不过想到有一个绝世强者为母亲做保镖,范閒才将毫无理由提起来的心落了下去。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皱眉问道:「老妈姓叶,难道当时你们开的商号就是叶家?」
「是。」
「居然是叶家!」范閒满脸惊讶:「我听人说过这个名字,传说十几年前,叶家是天下第一商号,只是想不到原来是老妈的产业。」
「我并不知道叶家的生意做的有多大。」五竹很平静地说道:「那不属于我的工作范畴。小姐认为我杀人太多,所以结束了在东夷城的生意,来到了庆国,开始在京都生活。」
范閒觉得事情应该不是这么简单,变卖了东夷城的事业,来到庆国,总要有一个比较拿的出手的理由才对。
五竹继续说道:「小姐来京都后,又开始做生意,又把生意做的很好。后来认识了一些人,包括司南伯。大家似乎都听她的,按照她的想法,准备做些事情,改变一些事情,就与庆国的王公贵族们产生了利益上的衝突。」
五竹顿了顿,「有一次庆国正和西边打仗,京都里防御力量空虚,刚好又出了件大事,我不在京都,小姐可以依靠的力量也出了些问题……小姐被那些王公贵族派人杀死。我赶回太平别院的时候,就只救下你来,然后就抱着你来了澹州。」
这件事情范閒很清楚,也清楚那些「仇人」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被杀光了,主持復仇的人,想来应该和便宜老爹及监察院脱不了关係。
长时间的沉默,让杂货店外的雨声显得格外清楚了起来。
「完了?」范閒皱着眉头问道,觉得难道自己母亲的一生,就这样简单几句就总结完了?她做的生意,做了些什么事情,能够让整个庆国的王公贵族来对付她,为什么赫赫有名的监察院费介老师一提到自己的母亲就显得尊敬无比?
「基本上……完了。」五竹斟酌了一下用词。
范閒叹了口气,确认五竹叔确实不是讲故事的好手,漂亮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知道还是得自己来问。
「我母亲做什么生意?」
「奢侈品,军械,船舶,粮食,基本上什么赚钱就做什么。」
五竹很随便地回答着,范閒却是听见一个名词就吓一跳,两世的经验让他很明白,能做这种生意的人,一般背后都有极大的背景,像母亲这样一个孤女,居然能白手起家到如此可怕的程度。
「那母亲死后,这些生意呢?」这是范閒最感兴趣的一点,毕竟按照庆国律法来讲,自己应该是这批庞大遗产的唯一继承人。
「后来听说,叶家的生意全部收归庆国内库。」
范閒苦笑着摇摇头,原来变成了皇家生意,马上断绝了打官司讨家产的荒唐想法,转而笑道:「叶轻眉这个名字当年一定很拉风,听说老妈进京都的时候,就揍了京都守备师师长一顿。」
室内的油灯忽亮忽暗,听到范閒的话,五竹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唇角有些生疏地往上挑了挑,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范閒手腕一僵,小瓷杯落到方桌上骨碌碌转着,心里喊道:「笑了……他居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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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历四年春
这是瞎子五竹第一次笑,或者说,这是十六岁的范閒第一次看见自己的五竹叔笑,就在自己提到母亲当年时的那一瞬间。
瞎子五竹露在黑布之外的容易并不显得苍老,但总是冰冷无比,极少出现表露情绪的表情,更很难看到诸如惊怖、伤心、悲哀之类的形容。
更没有笑容。
所以当他想起当年和小姐初到庆国京都时的往事,牵动唇角往上翘去时,显得有些生疏和彆扭。但纵使如此,似乎永远不笑之人,偶尔露温柔,却像是悬崖之上千年不化的寒冰里,突然绽放出一枝美丽无比的雪莲花。
温柔无比,美丽无比。
……
……
好不容易才从失神中醒过来,五竹已经回復如常,淡淡回答道:「知道小姐叫叶轻眉的不多,旁的那些閒杂人等只是称她小姐,不过叶轻眉这个名字,就算现在,想来……在京都也是很出名的。」
「是吗?」范閒睁大了双眼,他觉得五竹这句话有些前后矛盾,既然知道老妈叫叶轻眉的人不多,那为什么叶轻眉这个名字还挺出名?之所以他会这样想,是因为他并不知道监察院门口那块石牌之上,那一段金光闪闪的话,还有那个落款。
「讲讲我父亲的事情吧。」范閒目光闪烁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只答应说小姐的事情。」
「嗯,你很滑头啊,五竹同学。」
「你出生之前,我得过一场重病,忘记了很多事情。」
范閒捂嘴笑着:「叔比我还要赖皮……嗯,那算了,说别的吧……我……那位妈妈长的什么模样?」
五竹想了想,说道:「很美丽。」
虽然他说话的声音并没有夹杂太多复杂的情绪,但范閒总是认为说这三个字时,五竹显得很诚恳。他微微笑着搓搓手,叹息道:「原来是个很美的女生。」
……
……
虽然五竹说故事的水平极其低劣,但从简单的字里行间,范閒也能感觉到当年京都里,那个女子的故事本身应该是怎样的多姿多彩。他的心里产生了极强的衝动,要到京都去,自己一定要到京都去。
五竹比划了一个手势,示意范閒站起来,跟自己走。
范閒有些好奇地站了起来,走到房间的最后,看着五竹轻轻在那方石墙上摁了几下,墙壁里忽然发出了轻微的声音,然后从中分开,露出了里面的一间密室!
范閒吃惊地跟着五竹走了进去。密室里什么都没有,薄薄的一层灰尘铺在地上,角落里很随便的放着一个箱子。
因为密室除了这个箱子之外,再看不到任何东西,所以很显眼。是一个黑皮箱,约摸一个成年人的手臂长短,并不是很宽,所以看上去比较细长。
「没有人知道,小姐和我去京都之前,曾经在澹州待过一段时间,这箱子就是小姐留下来的,我帮你保管到现在,以后你自己保管。」
范閒心头微动,走上前去,用手拂去黑皮箱上的灰尘,看着箱子口那里,发现是一块类似于黄铜般的盖子,将锁口盖住了。
他很好奇老妈给自己留下些什么,不料翻了半天,发现那个盖子竟然扭不动,这箱子根本没办法打开。
「没钥匙。」五竹看见他忙的不亦乐乎,提醒道。
范閒垂头丧气说:「不早说,那给个打不开的箱子我,有什么用。」
「抱你来澹州之前,因为需要让某些人相信你已经死了,所以钥匙就留在了那里。」
范閒心想这种桥段未免也太老了些,挑挑眉头,从小腿边上的刀鞘里取出自己从不离身的那柄细长匕首,对准了皮箱的上方比划着,看哪里容易下手。
「不用试,这个箱子比你想像的要结实很多。」
能听出来五竹叔很反对自己暴力开启,范閒微笑着停止了动作,收回匕首,拍拍那个箱子,摇头叹息道:「说不定里面有几十万两银票,可惜了,可惜了。」
接着他提起箱子试了试重量,发现还挺沉的,好奇心不免又重了几分。
「钥匙在哪里?」
「京都。」
又是一个很宽泛的答案。
五竹转过身去,准备走出这间密室。见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贼心不死的范閒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下,右肘微弯,猛的一掌印在了箱子的正上方。这一掌里蕴积着他所有的功力,霸道十足,破风而落。
「砰」的一声闷响,迴盪在密室之中,竟是激起了满天灰尘,将油灯的光亮都掩去了大半。
五竹的身影冷冷地转了过来,看着范閒。
范閒此时正目瞪口呆望着自己的手掌,而那个黑色的箱子上面,除了些许灰尘之外,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看来要打开这个神秘的箱子,就一定要去京都了。
范閒这么默默想着,筹划着自己大概什么时候能离开澹州,想来京都的父亲,应该不会总让自己留在海边「养老」才是。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司南伯爵派来接他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庆历四年春,籐子京坐在澹州港唯一的一家酒馆里,抹着额头上的汗,看着酒馆的一面墙。
那方墙上用上好的材料装裱着一张纸,那张纸质量不错,上面密密麻麻用小楷抄写着许多字,那字迹明显出自文书阁大书法家潘龄之手,风格风雅有神,端正纯厚。
如果放在京都,潘龄大人一幅如此大小的作品,至少要卖出三百两银,而澹州港本就偏远,所以好好装裱,像供神一样供在墙上,倒也并不出奇。
只是这上面写的内容,确实很不适合用来装饰门庭。
因为上面写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对,这就是传说当中的报纸。整个澹州港也只有两份报纸,父母官的那份自然是放在官衙里,酒馆老闆弄到手的这幅,却是悄悄从伯爵别府的下人手上高价买来的。
一般百姓是看不到这新鲜玩意儿的,所以觉得格外神奇,加上又是潘龄大人手书,所以酒馆老闆买来之后,就挂在了墙上,当作是自己的镇店之宝。
只是他也不知道,这份报纸乃是别府范大少爷偷出来卖的,而且范大少爷一共已经卖了二十几份给城中富商,好好地赚了一把昧心钱。
而籐子京,马上就要去面见这位范大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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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京都?
跟随籐子京来到澹州的下人们,正在街巷里采购此间特产的花茶。京中的伯爵大人很怀念家乡的茶味,往年都是别府的老夫人喊人买了寄到京都,但这次伯爵府既然派人来了,就顺手一道购回去。
从伯爵府一共来了三辆马车,七个人,领头的就是籐子京。
他没有和那些下等仆役去街上閒逛,还在不停地抹汗,澹州的天气果然比京都要热一些。本来他一到澹州就应该去伯爵别府请老太太安,但一想到这次的任务,就有些心虚,所以让下面的人去收购花茶,而他可以坐在酒馆里稳定一下情绪。
前几年派到澹州来的二管家如今音信全无,生死不知。伯爵府里的人们都清楚,京中一房与澹州一房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虽然澹州这边只有范閒一个人,但事实让所有人都在暗中猜测,二管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如果真的像大家想的那样,那范府的人们就一定要重新审视那位私生子,毕竟二管家出事的那一年,范閒少爷只有十二岁,如果想要无声无息地让二管家消失,就只可能是老太太的命令——这证明老太太是站在范閒这边,二太太的日子估计不会好过。
籐子京注意到墙上那张报纸的日期,是一个月前的那份,自己在司南伯的书房里曾经看过。报纸上没有什么新鲜事,京都里的那些大人物生活的很平静,大王子与西胡的战事还没有更新的消息,宰相大人私生女事件似乎也渐渐平息了,至少在伟大的皇帝陛下亲自庇护下,御史台的那些年轻人没有取得更进一步的战果。
报纸上的花边版正在连载监察院院长大人的初恋故事,虽然报纸的后台是皇帝陛下,但如果那个可怕到了极点、比豺狗还要阴险的院长大人人在京城,报纸的编辑们一定不会有这个胆子。
由此可见,深受陛下倚重的陈院长大人,二十年来第一次回老家休假的旅程还没有结束。而皇帝陛下从来不会在院长大人不在的情况下有大动作。
想起伯爵大人的吩咐,籐子京实在不很明白,接这位没有身份的少爷回京,为什么一定要赶在院长大人回京之前,而且事情交待的如此急迫。再也不敢耽搁时间了,就算拼着老太太发怒,也得将少爷接走……他抹了一把汗,站起身来,招呼手下的人,赶着马车,往澹州港一角的伯爵别府赶去。
伯爵别府难得这么热闹,所有的下人丫环都站在厅的下方,好奇地打量着站在厅中间的那些家丁模样的人物。大家知道这些人都是从京都本府来的人,难怪身上淡青色的衣服看着都那么精神。只是京都与澹州两地儿隔得远,两个宅子来往并不多,难得见京都派了这么多下人来,所以丫环们都在猜测有什么事情要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