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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小恙无妨观落叶

这段日子里,监察院在范提司的英明指寻下,在小言公子的具体指挥下,将自己武装到牙齿,毫不客气地撕咬着二皇子一派从官员到经济方面的利益,强悍地占据了极有利的态势,以抱月楼之事为引,以京都府外刺杀之事为根,转战朝廷上下,大索商行内外,深挖对方灵魂最深处,阴谋诡计一闪念,步步逼进。

首先是,毫不出人意料的,八家将之一的谢必安在京都府大牢中暴毙,这自然给了监察院极好的藉口,院里以联席会的形式,向宫中递了三封奏章,京都府尹田靖牧终于被停职查看。

二皇子为了自保而使出的蠢招,让院里一环扣一环,直接除掉了二皇子在京中最大的倚仗。而另一方面,言冰云开始动用别的手段,成功地控制了信阳往京都支援的几个截点,逼的崔家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损失了多少银钱,只好被迫着调动江南本家的资金,以求强行打通北方因为沈重之死而断开的路线,二皇子方面的银钱入帐开始缩水。

典论方面对于二皇子一派也极为不利,虽然王府之中也有谋略高手,但怎奈何却始终不及监察院的行动力与专业性,和八处的宣传人员比起来,那些王府派去茶楼酒肆的伙计们,实在是没有什么蛊惑人心的力量,虽然监察院下手极狠厉,但京都百姓依然隐隐站在范府一边,总觉得那个失踪的范家二少爷,是为二皇子当了替罪祟,这才惹得小范大人下狠手反击。

至于弘成……这个可怜的靖王世子。名声更是臭到了一种令人髮指的程度,谁叫他和袁梦有染?京都人都知道,明年春天地时候,李弘成就要迎娶范家的大小姐。可你却指使着范思辙这个区区十四岁的少年去开妓院,还让他背上了妓女命案这盆污水!——娘希匹的,这个世界上有这么无耻地利用自己小舅子的姐夫吗?

一时间无论是在官场之上,还是在别的方面,二皇子一派都被打的节节败退,气势低迷,全无还手之力。他们唯一曾经尝试进行的反击,是长公主控制着的都察院,只是那些御史们白费了力气,监察院所有的行动。全部依托于庆律条例而行,竟是没有一丝被人抓着把柄的地方,至于雨夜里暗杀了三位抱月楼命案证人。更是一椿无头命案,就算有人猜到是监察院做的,可是哪里有证据?

监察院对于那次暗杀事件的态度也很简单明瞭——那三个人是被范提司家人亲自送到京都府衙门地,怎么会死在了京都府外?如果要说有问题,与二皇子交好的京都府尹田靖牧才有最大的问题!

对于目前地战果。范閒极为满意,反正宫中的底线在那里,自己总不可能直接把二皇子赶出京去。只要能将老二的力量削弱到再难以威胁自己的地步,打的老二痛不堪言,聊出老范家地一口恶气,这就足够了。

直至此时,监察院恐怖的力量其实也才仅仅展现了一部分而已。

之所以这次行动能如此顺利,一方面是陈萍萍借那纸调令将所有的权限都下拔给了范閒,而更主要地是,范閒的行动,在北齐上京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筹划了。自夏入秋,他和言冰云已经准备了许久,当时呈上御览的奏章里就提到了二皇子与长公主关係的问题,只不过上次陛下收中不发,而今次因为抱月楼的事情,范閒藉着这口怒气,将此事提前做了出来。

以有心算无心,以强风吹薄云,这一仗监察院要是还打不赢,陈萍萍只怕会气的从轮椅上跳起来,痛骂这帮小兔崽子损了自家的威风!

……

……

宫里一直保持着诡秘的安静,包括二皇子生母淑贵妃,东宫太子,皇后在内地所有贵人都像是聋了瞎了一般,谨慎的不发表任何意见,大家都清楚,这是在看着陛下的态度。

陛下在做什么?

宫里传出了消息,陛下请了江南的道科班入宫唱大戏!这时节京都风风雨雨,庆国的皇帝陛下却犹有余暇陪着太后,看了一天的戏,不知道赏了多少筐铜钱出去,说不出的开心轻鬆!

这下子大傢伙终于看清楚情况了,感情咱们这位万岁爷根本不觉得这种小事儿值得看,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年轻人在京里的小打小闹,哪里有江南出名戏班演的戏好看?

情况看清楚了,一直保持着中立的那些朝官们,用他们敏锐的头脑,赫然发现了一个事实,范閒的圣眷竟然大到了如此惊人的地步!范閒的对手是谁?是二皇子,是皇帝陛下的亲生儿子!陛下居然还能如此不偏不倚……这,这,这是何等样的恩宠?

这些人却也不敢得罪二皇子,所以只好站得更稳,牢牢地站在墙上,将脚丫子插在泥中,顽强地实践着草根精神,左右摇摆,却不肯随意倒向哪方。

这个事实却让二皇子本人连连吸了无数口冷气,知道自己这些年不声不响地在朝中发展势力,原来是全数落在了父亲的眼中,他不禁在想,难道……范閒回京后针对自己,是暗中得了宫中的授意?不过这位二殿下也是位阴狠之人,知道此时的局势容不得自己再退,就算自己肯放下皇子的面子,希望与范閒第二次握手,对方也不见得有这个心情,而且皇帝那暖昧的态度,让二皇子知道,自己如果不能将范閒打下去,那就只有等着范閒将自己打下尘埃——就如同茶铺里说的那般。

在这种强大的压力之下,二皇子再次勉强出手,都察院御史再次集体参劾范閒,这次参的罪名极其实在。拿的证据也极为笃实,总之是与范思辙整出地那些事情扯不开关係,而且连带着也参了户部尚书范建。那雪花一般的奏章往门下省里递着,完全跳过了刑部、大理寺那些衙门。直接要求范氏父子下台请罪,愣生生摆出了鱼死网破的阵势。

这一日,数十位谏官摆出比上次参劾范閒更大的阵仗,直挺挺地跪在了宫门之前,今日无雨,青灰地宫前广场上数十件随秋风而微舞的褚色官服显得格外刺眼,让那些来往于宫门处的朝廷大老们忍不住纷纷摇头,然后躲进了角门,不敢去管这閒事。

依庆律,被参官员须上折自辩。而像此次参劾的刑讼,范氏父子必须亲自入宫向陛下请罪,然后在朝会之上解释清楚。但朝会之上,二皇子一派依然有极强大的实力,殿前辩论这一关对于范氏父子来说,实在不好过。

都察院的御史们充满了信心,等着范建范閒。这一对庆国最大的「贪官」老老实实地被自己击倒,因为这次与上次不同,这次他们在二皇子的帮助下拿实了证据。足以证明范家乃至柳氏忠毅国府,与抱月楼那个臭名昭着的青楼,根本脱不了关係!

他们跪在地上,有些兴奋地等待着范閒的到来——就算范家将范思辙送走了,将抱月楼脱手了,就算陛下法外施恩,但罪证俱在,你范家总要付出相应地代价——他们等着飞扬跋扈的监察院提司出现在自己这等铁肩御史的面前认错,请罪。低头!

不止都察院地御史,其实很多人都准备看,在范府或者说监察院正处于大盛的时候,会怎样面对这场来势汹汹的参劾,官员们都是要颜面的,被都察院这般咬死,实在是很丢脸的一件事情。而众所周知,范閒是个极重名声地人,所以官员们更感兴趣了,甚至包括舒芜大学士在内,都禀持着一颗恶趣味或是报復或是嘲讽的心,准备看范閒的狼狈样。

……

……

但谁也没料到,陛下宣召,范閒竟是没有来!不止他没有来,连范尚书也没有来,这一对父子极有默契,极为无耻地用了同一个招数——病遁!

听到这个消息,二皇子首先愣住了,没有想到范家不止在利益之上像头饿狼一般,惹毛了就胡乱咬,居然在脸面这种枝节问题上,也做地如此绝,竟是连让自己挣回些脸面的机会都不给……绝,这爷俩真绝。

年纪大了,一惯躲在角门外那个议事房里喝茶的舒芜大学士,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却是一口茶喷了出来。他那天去太学与范閒下了几盘棋,那小子答应的好好的,结果转手就在京都闹出这么大一场风波,还说自己不舍得「吃子」!舒大学士被表面恭敬,内里一肚子坏水的范閒气的险些吐血,本指望今天朝会之上,能看看范閒吃瘪的模样,没想到这小子居然称病不来,这让老学士看戏出气的心绪无法一舒胸臆,好生不爽。

范氏父子告病地消息传到了殿上,正在审看各郡递来奏折的皇帝陛下也愣了愣,然后皱了皱眉头,没有说什么。

后宫里的娘娘们也知道了这件事情,笑骂道这范家的孩子真是个不省心的,也不知道让陛下少心烦一些,也不知道依晨怎么就嫁了这么个相公,当初看着是诗华满腹,如今瞧着,竟是个牢骚满身无赖子。

最失望的,莫过于跪于宫门之外的那些都察院御史了,既然对头称病不来,再杀气腾腾的阵势,没了一个受力点,大力用空,他们心中一片空虚,好不难受,垂头丧气的散了,就连身上褚色的官服都有气无力地垂贴在了身体四周,懒得理会秋风的挑逗。

人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又不是金刚不坏之身,哪里会没个病痛,但像范氏爷俩这般病的如此之巧,病来的如此之猛,据说都无法下床的事情……也未免太怪异了些,尤其范閒还是监察院费介的亲传弟子,虽未行医,但连宫中御医都知晓你手段,怎么可能忽然一下就病倒了呢?

不止朝中百官不信,京都百姓不信,其实就连宫里的娘娘们,龙椅上那位皇帝陛下都不信,所以当天朝会散后,便有宫中侍卫领着御医,在一向极少出宫的洪公公带领下,浩浩荡荡地杀到了范府,传旨意慰问,同时看看他们父子二人到底得的什么病!

有很多府上的眼线都跟着这列队伍,因为所有人都认为范氏父子是在装病,所以下意识里想着,这爷俩为了不上朝出丑,竟是得罪了皇帝陛下,小小也是个欺君之罪……真是愚蠢至极,狂妄至极。

二皇子也闹不明白这件事情,他是皇子,自幼在宫中长大,当然知道洪公公的手段,任何装病的伎俩,在那个病恹恹的老太监面前,都瞒不过去。

……

……

范閒是真的病了。

这个消息通过洪公公的证实,皇帝陛下没有后续的惩罚措施证明,传遍了京都每一个角落,没有人再怀疑范閒是在装病。虽然范尚书大人只是偶感风寒,而小范大人,却真的是卧床不起,身体虚弱的十分厉害。

在监察院与二皇子斗争的节骨眼上,范閒却很不凑巧地病了。

这个事实让很多人都产生了一种很怪异的情绪,会不会京都局势会因此而有些变化?毕竟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类似的局面,当初北魏皇帝清算战功赫赫的战家,之所以能够很惊险的成功,就是因为当时,一代名将战清风大帅很不凑巧的拉了三天肚子。

历史虽然荒谬,但极为真实。

……

……

「别担心什么。」范閒皱了皱眉头,看着床前略有不安之色的沐铁,「一切听小言公子安排就好。」

从京都府回来后,他就病倒了,虽然不是很严重,但与谢必安一战之后就开始有些不受控制的真气,在他的体内到处乱串着,逼着他必须花费更多的时间冥想静心,苍白的面色和古怪的脉象,成功地瞒过了高深莫测的洪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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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有出,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范府后宅里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咳声连绵不绝,许久没有停歇,惊得下人们都从睡梦里挣扎着醒来,园中开始响起一阵带着些慌乱味道的动静。

许是天时气候的问题,不止范尚书患了风寒,还有些下人也患了伤风,那些流着鼻涕的人已经被送到了京外的田庄里,剩下的人们却不敢大意,天天喝着大少爷写的药方子,这药方子倒极是有用,风寒没有传染开来。之所以这一阵咳嗽让范府众人乱了起来,是因为咳嗽声是从大少爷的屋里传出来的,大少爷这两天患了怪病,咳的很厉害,却又不肯让宫里的御医抓药,偏相信自己的手段,不过弄了几天,咳嗽声音也没有消减下去,范府的下人们不禁有些担心,生怕这位对下人们极好的大少爷有个三长两短。

大丫环思思额上繫着根红缎带,抿住了微乱的头髮,有些恼火地站在小厨房里,一边嗅着房内传出的浓浓药味,一边喊着那些粗活丫头,让她们手脚快些。她是澹州老祖宗身边打发来京都的人,将来的身份地位是明摆着的事情,所以范府之中,她说话很有些份量,那些睡眼惺忪的小丫头们知道大少爷的病有些麻烦,看她发怒,咬着下唇哪里敢应声。

看了少晌,思思终究还是不肯放心,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了药炉扦,手里拿着文火扇,轻轻摇着扇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药雾渐起的炉口,渐渐被熏红了眼,也不敢大意,熬药这种事情极讲究火候。面前熬的这药是大少爷要服的,不是自己看着。她有些不放心。

卧房之中,林婉儿披着一身内棉外绣的居家袍子。心疼地揉着范閒的胸口,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真试试御医开的方子?」

范閒咳的脸都挣红了,摆了摆手,勉强笑着说道:「哪里这般矜贵,再说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死不了的,自己开些药吃就好。」

林婉儿也知道相公的医术了得,不然也不能将自己缠绵十五年的肺疾治好,只是这几天总听着他咳得厉害。心里难免有些担心,咬了咬嘴唇,说道:「连洪公公都瞧不出这病的来路……你却说自己清楚,你看……」她眼珠子一转,说道:「我给费先生写封信问问?」

范閒又咳了两声。知道妻子终究是放心不下,叹了口气说道:「我那老师,你又不是不清楚。一年里倒有大半年的时间在四野乱逛,就算他想赶回来,那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他接着笑着说道:「或许得有三四个月功夫,那时候只怕我早就成了死人……你啊……」他轻轻弹了一下婉儿的俏直鼻尖,玩笑说道:「你就成了京都最漂亮的俏寡妇了。」

林婉儿连着往地上呸了几口,怒道:「什么时候了,还尽说这些胡话!」

范閒笑了笑,他不像家中这些人一般紧张,因为他清楚自己的身体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此时正在熬的药,也只是帮助自己静心清神,舒肺通窍,稍微梳理一下经络,稳定一下病情,至于真正的病根,还是得靠自己来整,说话间安慰了婉儿几句,却小心翼翼地自己的右手放在了被子里。

他的右手偶尔会颤抖一阵,从京都府外开始,一直到今天为止都没有什么好转。

房外传来叩门声,思思小心端着汤药进了屋,与她一道睡在前厢的大丫环四祺早就爬了起来,挑亮了桌上的油灯,搬了个高几,放在了少爷少奶奶的床前,将药碗接了过来,取出调羹在碗里轻轻划着,让汤药降温,等着温度差不多了,才喂范閒喝了一小口。

范閒喝了下去,感觉有些微苦,下意识里舔了舔舌头,思思却已经极快无比地将一颗糖丸塞进了他的嘴里,顿时衝淡了嘴里的苦意。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一个大老爷们,用得着这么服侍吗?」

思思笑了笑,说道:「少爷,打小的时候,你就最怕吃药了。」范閒心想,这个世界的汤药又不可能裹着糖衣,喝下去当然要皱皱眉头。

四祺抽出袖间的丝巾,帮范閒揩拭了一下唇角,也很严肃地说道:「少爷,您现在可是病人,不能逞强。」

见两个大丫环如此模样,连婉儿都有些看不下去,笑骂道:「别把他宠得太厉害。」话虽如此说着,小手却在范閒的后背不停往下顺着,让他能舒服些。

虽然范閒也极享受这种大少爷的生活,觉得如果生病还能如此舒服,那真是不错的事情,但终于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伸手端过药碗极豪迈地一口喝尽,用袖子擦了擦嘴,笑着说道:「我是个兼职医生,不是个小孩子。」

床下两位大丫环互视一笑,没有说什么。见天时已经很晚了,范閒知道自己先前那阵咳嗽又让府里的丫环们忙碌了一阵,心里不免有些欠疚之意,吩咐道:「喝了药应该就不会咳了,你们自去睡吧……让那几个守夜的丫头也睡了,秋夜里寒着,再冻病了怎么办?」

「马上就天亮了,还睡什么呢?」

「多睡会儿总好些。」范閒正色说道。

知道这位大少爷体恤下人,而且温柔外表下是颗向来说一不二的心,思思并四祺不敢再反驳,齐声应下,便出了门安排杂事。

范閒走下床,倒了杯茶漱了漱口。婉儿见着忍不住说道:「病了还喝冷茶,对身体不好。」范閒笑了笑,坐回床边说道:「都说过。这病与一般的病不一样。」夫妻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婉儿见他不再咳嗽,心中稍安,困意渐起,但因见他不肯睡,也自撑着不去睡,终是范閒看不下去。悄悄她伸手帮她揉了揉肩膀,手指头在她头上几个安神的穴位上拂了拂。这才让她沉沉睡去。

看着熟睡中的妻子,范閒知道她这几天担心自己。心力有些交瘁,忍不住摇了摇头,自己这病不是照顾得好便能好的,和父亲可不一样。范尚书的风寒,在他的妙手之下,已经有了好转之相,约莫再过两天便能痊癒,只是父亲年纪大了,身子不比年轻人。恢復起来总是慢一些。

他轻轻挥手,拂灭了五尺的外桌上的油灯,整个卧室陷入了黑暗之中,但他却睁着明亮的双眼,始终无法入睡。因为最近这几天他静坐得太久,极不容易困。

舌尖轻轻舔弄着牙齿缝里的药渣,品评着自己亲手选的药材。似乎能够感觉到药材中的有效成份、此时已经入了肺叶,开始帮助自己舒缓起那处的不适,他有些得意,伸手将妻子身上的被子拉好,接着却将手伸到枕下的暗格里,摸出一个小药囊,囊内是几粒浑圆无比,触手处却有些粗糙的大药丸子来。

屋内虽是黑的,但范閒却知道这些药丸是红色,因为从小到大,费介先生就命令自己将这药丸随身带着,以防自己修行的无名功诀出问题,一旦那股霸道狂戾的真气,真要衝破他的经脉时,这粒药丸就是他救命的最后灵丹。

在范閒很小的时候,那时候还生活在澹州,费介就曾经发现过这个很要命的问题。五竹留给范閒,或者说老妈留给范閒的那个无名功诀,如果一路修行的话,确实会修成辉其霸道雄浑的真气,问题是这种真气显得过于霸道狂戾了些,一般人如果练起来,只怕还没有练多久,就会被体内的真气挤爆刺穿,经脉一断,这人自然也就成了废人。

不过范閒和这个世界上的人柱比,有一个奇异之处,就是他的经脉似乎耍比其他的世人要粗广许多,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自婴儿时便开始偷练无名霸道功诀,四岁的时候,体内的真气就已经充沛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程度,但是却没有爆体而亡。

不过费介曾经说过,随着他体内的真气越积越多了,越来越雄厚,终究有一天,先天已然成形的经络通道,终会有容纳不下的那一天,就会让范閒吃上大苦头!

只是十几年过去了,范閒并没有感觉到这种危险,体内的真气虽然霸道,但依然一直处在自己的控制之内,尤其是十二岁之后,无名霸道功诀第一卷练完,体内像暴风雨一样运行着的真气骤然间风消雨停,驯服无二,根本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所以他渐渐地放鬆了警惕,甚至都快忘了这件事情。药丸也不再随时携带,而是搁在了家中,除了上次出使北齐的时候,他担心前路莫测,带了一颗,但也没有用上。

麻烦,总是在人们最没有防备心的时候到来。

经历了北齐看似平安,实则凶险的旅程之后,范閒体内的真气修为与技艺终于融为一体,已经突破了九品的关口,开始迈向人世间武道的顶峰,而他体内霸道的真气也终于大成,甚至可以与苦荷的首徒狼桃硬拚一记,不料却在京都府外潇潇洒洒击溃八家将之一的谢必安后,体内的真气开始不老实起来。

由腰后雪山而起,沿经络往上,两道贯通的真气通道就如同两个圆,在他的体内一上一下交流着,如今这股真气却似乎嗅到了身体主人的某些迹象,开始狂燥起来,不再肯安份地停留在经脉之中,而往着四面八方不停地伸展、试探、突刺着。

范閒的双手,是他对于真气控制最完美的所在,如今却成了体内真气强行溢出的关口所在,如今他的右手会时不时地颤抖一阵,那正是他的身体肌能与经络中不听话真气两相控制的结果。

情况并不是很严重,至少现在还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经过这些天的冥想静坐,他强行用自己的心神压制住了体内跃跃欲试的霸道真气,只是两相逆衝,却伤了肺叶,这才导致了不停地咳嗽。但如果任由这种局面发展下去,总有一天,他将无法控制体内这股霸道而狂戾的真气。

范閒也曾经尝试过修行那个无名功诀的下半卷,但是目前却没有任何的进展,有时候咳的厉害时,他甚至有些痛恨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五竹叔——您给个吸星大法我,总要给个解决的办法吧?

他轻轻捏着手中的药囊,皱起了眉头,他前些日子分析过老师留的药丸,就像老虎对狮子一样,老师为了帮他应付体内霸道的真气,下的药也是极其霸道,他真没有信心这药吃下去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里面搀着大量的五月花,那可是……地地道道的散功药啊!

难道自己甘心将自己辛苦练了十几年的真气一朝散去?就算不会散功,只怕体内的真气也会被消耗大半!

可是不吃……难道看着那股真气在几个月后或者是几年之后把自己爆成充气大血球?就算没有这般可怕的效果……但右手老抖着,也不怎么好看,自己年纪轻轻的,就要摆出一个帕金森患病的范儿?

吃还是不吃,这真是一个大问题。

远处传来几声鸡叫,叫醒了太阳,斥退了黑夜,但人们还在沉沉睡着。范閒抬起头来,才知道自己在床边坐了半个时辰,不由自嘲地一笑,最怕死的自己,在面临着这种两难境她时,原来也会表现的如此懦弱与迟疑。

或许,这也是个契机吧,他安慰着自己。

「不懒华池形还灭坏,当引天泉灌己身……」他缓缓默颂着口决,就这样在床边坐着,进入了冥想的状态,小心翼翼地将体内乱窜的真气收伏到经络之中,再缓缓收回腰后的雪山之处,由它们在那处大放光明,照融雪山。

忽然间心头一动,范閒睁开了双眼,随意披了件衣服,推门而出,走到园子里最僻静的角落,自己当初试毒针的小演武场,不需要寻觅,便瞧见了假山旁边那位脸上蒙着块黑布的怪叔叔。

他忍不住摇头叹气,开口埋怨道:「原来你还知道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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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里秋韆墙外道

天边已有鱼肚白,庭院里晨风微拂,光线却依然极暗,假山旁边的那人一身粗布衣衫,腰间随随便便插着一把铁焊子,脸上蒙着一块黑布,却像是和四周的景致建筑融为了一体,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甚至连存在感都显得极为缥缈,只怕就算有下人从他的身边走过去,都不会发现他。

范閒看着面前这位与自己朝夕相处了十六年的亲人,一想到这么久没见了,心里竟是说不出什么感觉,恨不得把他揍一顿……却肯定打不过对方,要扑上去哭一场?五竹叔可不是个爱煽情的人。

于是乎他只好摇摇头,强行抑下心中的喜悦,走了过去,然后发现五竹叔的手里正拿着一把小刀,不停地雕着什么东西,走的近了些,才发现是在削木片。

「幸亏不是雕女人像……不然我会以为你变成了盲探花,那个无恶的李寻欢。」庭院里一片安静,范閒忍着笑说道:「那我会吐出来的。」

五竹很令人意外地点了点头,说道:「李寻欢这个人确实很无耻。」

这下轮到范閒愣了,半晌后才说道:「你知道李寻欢?」

五竹将木片和小刀放回袖中,冷漠说道:「小姐讲过这个故事,而且她最讨厌这个男主角。」

范閒笑了起来,说道:「看来我和我老妈还真像。」

……

……

片刻之后,二人已经出现在了范府三间书房里最隐秘的那间,四周虽然没有什么机关,但没有范閒的允许。根本没有人能靠近这间书房,连范尚书都默认了这个规矩。

「说说吧,这半年都干什么去了。」毫无疑问,范閒对于五竹这些日子的失踪非常感兴趣。虽然从那块小木片上已经证实了自己地猜想,但像这么惊天的八卦消息,总要从当事人的嘴里听到,才会显得格外刺激。此时他似乎早已忘记了自己体内像小老鼠一样瞎窜的真气,也忘了自己似乎应该首先问下叔,自己该怎么保命,而是直直盯着五竹地双眼。

他还给自己倒了一杯昨夜的残茶,自然没有五竹的份,因为五竹不喝茶。

「我去了一趟北边。」五竹想了想,似乎是在确认自己的行程。「然后,我去了一趟南边。」

范閒很习惯自己叔叔这种很异于常人的思维,并不怎么恼火于这个回答的无聊。而是耐心问道:「去北边做什么?去南边又做什么?」

「我去北边找苦荷。」五竹说的很平静,并不以为这件事情如果传开来,会吓死多少人,「打了一架,然后去南边。去找一个人。」

范閒呵呵笑了起来,一代宗师苦荷受了伤,自然是面前的瞎子叔使的好手段。旋即想到一个问题,皱眉关心问道:「你没事吧。」

五竹微微侧头,看着自己的左肩:「这里伤了,已经好了。」

依旧言简意赅,范閒却能体会到其中地凶险,他与海棠交过手,更能真切地感受到海棠的光头师傅,那位天底下最顶尖的四大宗师之一地实力,应该是何等样的恐怖。五竹叔虽然牛气烘烘,但让对方受了伤,自己难免也要付出些代价,只要现在好了就行。

「为什么要去动手呢?」范閒皱起了眉头。

五竹说道:「一来,如果他在北齐,我想你会有些不方便。」范閒点了点头,如果当时出使之时,苦荷一直坐镇上京城,仅凭自己的力量,是断然没有可能玩弄了北齐一朝的武装力量,抢在肖恩死之前,获得了那么多有用的信息。

五竹继续说道:「二来,我觉得自己以前认识苦荷,所以找他问一下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范閒霍然抬起头来,吃惊地看着他,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肖恩临终前关于那座永夜之庙地回忆,皱着眉头轻声说道:………也许……叔还真认识苦荷,至少当年的时候。」

接下来他将山洞里听到的故事,全部讲给五竹听了,希望他能回忆起来一些什么重要地事情。比如五竹叔与神庙的关係,小时候听五竹叔说,他和母亲是一道从家里逃出来的,那这家……难道就是神庙?

五竹沉默了许久,没有出现小说里常见的抱头冥想,痛苦无比抓头髮却什么也想不起来的情形,他只是很简单地说了一句:「我想不起来。」

……

……

于是轮到范閒开始抓头髮了,他低声咕哝道:「这叫什么事儿呢?」他摇摇头,驱除掉心中的失望,问道:「受伤之后为什么不回京?都已经伤了,还到南边去找人做什么……噫,是不是叶流云在南边?」

五竹冷漠地摇摇头:「南边有些问题……在确认苦荷认识我之后,我去了趟南边,想找到那个有问题的人,可惜没有找到。」

范閒更觉头痛,这半年自己在北边南边闹腾着,感情自己这位叔叔也没怎么休息,和北齐国师玩了出打架认亲的哑剧,又去南边寻亲,不过苦荷既然认识五竹……对,肖恩说过,苦荷能有今天这造化,和当年的神庙之行脱不开关係,当时他就认识母亲,不过那时候母亲和五竹并不在一块儿啊。

南边有问题地人?那又是谁呢?范閒脑子转的极快,马上想到了在上京时曾经接到的案宗,庆国南方出现了一个冷血的连环杀人犯,而言冰云更是极为看重此事,准备日后要调动陛下的亲随虎卫前去找人。不过既然连五竹叔都没有找到那人,只怕小言同学将来也只有失望的份儿。

他深吸一口气,将这些暂时影响不到自己的事情抛开。向叔叔汇报了一下自己这半年来地动作,便连自己与海棠那个没有第三人知道的秘密协议都说了出来,没料到五竹却是没什么反应。

范閒自幼就清楚,五竹叔不会表扬自己。但自己整出这么多事,连肖恩都灭了,又将二皇子打的如此凄惨,您总得给点儿听故事的反应吧?

似乎查觉到范閒有些郁郁不乐,五竹想了想后,开口说了句话,聊作解释:「都是些小事情。」

也对,自己与二皇子之间地斗争,在五竹及陛下这种层级的人物看来,和小孩子争吵没多大区别。至于那个秘密的协议,或许陛下会感一丝兴趣,但五竹叔肯定漠不关心。范閒想明白了这点。不由自嘲地笑了笑,很自然地伸出自己的右手,说道:「最近手老抖,你得帮我看看。」

得知了范閒体内真气有暴走迹像的五竹,依然冷静的不像个人。说道:「我没练过,不知道怎么办。」

生死之事,范閒终于抓狂了。压低声音吼道:「连点儿安全係数都没有的东西……我那时候才刚生下来,你就让我练……万一把我练死了怎么办?」

「小姐说过,这东西最好。」五竹很冷漠地回答道:「而且以前有人练成过。」

「那自然有人练废过。」范閒毫不客气地戳中叔叔话语中的漏洞。

五竹毫不隐瞒:「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顶多就是真气全散,变成普通人,除非你愚蠢的在最后关头还舍得这些所谓真气。」

范閒气结,您是个怪物,当然不知道真气对于一般地武者来说,是何等的重要。如果自己失去了体内的霸道真气,不说压倒海棠朵朵,这天下那么多地仇人,随时随地都可能把自己给灭了。

「那现在怎么办?」他像示威一样举着自己正在微微颤抖的右手,恼火说道:「难道就让它不停抖着学吴尾达?现在只是手抖,等我体内真气再厚实些,只怕连屁股都要摇起来了。」

五竹抬起头来,眼上的那块黑布像是在冷酷地嘲笑面前的范閒:「你不练了,真气自然就不会再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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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语惊醒梦中人。

范閒早已经习惯了每日两次的冥想及武道修行,根本没有想过停止不练,此时才醒悟过来,在找到解决方法之前,自己首先应该做地,就是停止修练无名功诀上的霸道真气,虽然在对战之中,想必体内的真气还是会很自然地发展壮大,但总比自己天天餵养着,要来地慢一些。

他点点头,叹息道:「只好如此,让大爆炸来的更晚些吧。」

五竹忽然开口说道:「费介给你留过药的。」

范閒愣了愣,没想到他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点了点头,解释道:「那药有些霸道,我担心吃了之后会散功。」

五竹低着头,似乎在回忆什么事情,忽然开口说道:「应该有用,虽然只能治标。」

这时候范閒可不敢再全部信这位叔叔的话,毕竟这个害死人的无名功诀也是对方大喇喇地扔到自己的枕头边上的,苦笑着说道:「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先说说你的事情……我说叔啊,以后你玩失踪之前,能不能先跟我说一声。」

「有这个必要?」五竹很认真地问道。

「有。」范閒连连点头,「出使北齐地路上,我一直以为你在身边,那箱子也在身边……所以我胆子大到敢去欺负海棠朵朵,哪里想到你不在……这样搞出事来,会死人的。」

五竹迟疑了片刻后说道:「噢,知道了。」

范閒心里鬆了一大口气,他自幼习惯了五竹待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比如马车中,比如杂货铺里,比如海边的悬崖上,进京之后五竹叔在身边的时间就少了许多,虽说他如今的实力已经足以自保,但他明白,随着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发展,自己会面临越来越多的挑战。有这样一位叔叔守在身边,会让他觉得世界全是一片坦然大地,整个人会有安全感许多。

「我打算搬出去。」范閒轻轻咳了一声,「住在后宅里还是有些不方便。人太多了,你不可能和我们一起住。」

五竹偏了偏头,很疑惑为什么要为了自己住进来,就要搬个家。

「婉儿还没有拜见过叔叔你。」范閒很认真地说道:「你是我最亲地人,总要见见我的妻子。」

五竹缓缓说道:「我见过。」

「她没有见过你。」范閒苦笑了起来,「而且你总一个人在府外漂着,我都不知道你会住在哪里,你平时做些什么,这种感觉让我……嗯,有些不舒服。」

五竹再次偏了偏头。似乎明白了范閒想要表达什么,牵动了一下唇角,却依然没有笑。缓缓说道:「你处理,不过我不希望除了你妻子之外,有任何人知道我在你的身边。」

范閒喜悦地点了点头,接着却想到一件事儿,为难说道:「若若也不行?我还一直想着也要让她见见你。」

「不行。」五竹冷漠说道:「就这样吧。你办你的事情去,就当我没有回来一样。」

范閒叹了几口气,听着书房外面已经隐隐传来人们起床地声音。只好揉着手腕走出了书房。

书房之中,五竹那张似乎永远没有表情的脸,终于露出了他五百年才展露一次的笑容,而且这次笑容显得多了一丝玩笑的意味,似乎是在取笑范閒不知道某件事情。

秋圆之中,草染白霜,天上日头温温柔柔。范閒裹着一床薄薄的棉被,半躺在圆中的一方软榻之上,聊作休息。偶尔咳嗽几声,但比昨天夜里已经是好了许多。圆内一角处竖着个秋韆,几个胆大的丫环正在儿那荡着,淡色的裙儿,像花朵一样绽放在长绳繫着的小板上,秋韆旁,思思和四祺这两个大丫头正满怀兴致地看着,脸上偶尔流露出艷羡之意,但自矜身份,却是不愿意踏上去一展身手。

范閒瞇着眼睛看着那处,看着秋韆上那丫头的裙子散开,像花,又像前世地降落伞,裙下的糯色裤儿时隐时现,让他不禁想起了那部叫做孔雀的电影。

一隻手从旁边伸过来,餵他吃了片薄薄地黑枣,这枣片极清淡,切的又仔细,很符合他的味口。他三两下嚼了,有些含糊不清说道:「不在父亲那孝顺着,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婉儿和若若分别坐在他的身旁,服侍着这个毫不自觉得病人。若若微微一笑,说道:「老待在房里,我也嫌闷啊,哥哥病了,还有兴致来圆子里看丫头们荡秋韆。」

婉儿耻笑道:「他哪是来看秋韆,是看秋韆上地人还差不多。」

范閒也不辩解释,笑着说道:「看景嘛,总是连景带人一起看的。」接着高声喊道:「思思,别做小媳妇儿模样!想荡就上去荡去。」

这话容易产生歧义,他出口之后就抢先自己愣着了,好在旁边的姑娘们没有听出个所以然来,只有他自己在那里尴尬地笑着。他略作掩饰地咳了咳,忽然想到件事情,问着身边的婉儿:「这秋愈发寒了,你看,家里圆子里那些菊花都有些蔫冻,上次说过宫里要在京郊办赏菊会,怎么还没个消息?等初雪一落,想看也没处看去,难道宫里那几位不怕扫了兴?」

婉儿白了他一眼,笑着说道:「是比往年要晚了些,不过传来的消息,大概是要去悬空庙看金线菊吧,那些小菊花耐寒的狠,应该不怕的。」

范閒忍不住摇头,知道赏菊推迟和京里最近的热闹总是分不开关係。最近这两天京都里的大势已定,虽然很多人都以为在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强撑病体,才能镇着二皇子那方,但他自己心里明白,监察院做事,并不需要自己太操心,所有的计划都已经定了,又有小言看着,分寸掌握的极好,应该无碍。

他地身体稍已经微好了些,不过依然装病不去上朝听参,也不肯去一处或是院里待着,只是躲在家里的圆子里当京都病人,像看戏一般,看着老二在那边着急。

「高些!再高些!」

范閒躲在软榻之上,在妻子与妹妹的服侍下,看着那边胆气十足的思思踩着秋韆越荡越高,直似要荡出圆子,飞过高墙,居高凌下地去看京都的风景,忍不住笑着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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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园有客

秋韆越荡越高,忽然思思似乎在高空中看见了什么,赶紧着不再蹬板,任由秋韆慢了下来,还不等秋韆完全停好,就急急忙忙地跳了下来,连落在草地上的鞋也没穿,就往范閒身边跑。

旁边扶着的几个小丫环吓了一跳,四祺正准备打趣她几句,但看着她神情,很识道的住了嘴。就连这边的三位主子也觉得讷闷,心想这姑娘发什么疯了?怎么如此惊慌,以范府的权势,在京都里还会怕什么来客?除非是太监领着禁军来抄家。

「府门口……是靖王爷的马车!」

思思气喘吁吁地跑到范閒软榻之前,抚着起伏不停地胸口说道。范閒一怔,马上醒过神来,从软榻上一跃而起,喊道:「快撤!」一边往圆后跑,一边还不忘回头讚扬了思思一句:「丫头,机灵。」

看这利落无比的身手,哪里像是个不能上朝的病人?软榻旁的婉儿与若若疑惑着互视一眼,也马上醒悟了过来,面色微变,赶紧站起身来,吩咐下人们安排出府的事宜,又喊籐大家的赶紧去套车。

一时间,先前还是一片欢声笑语的范宅后圆,马上变成了大战之前的粮马场,众人忙成了一团,收拾软榻的收拾软榻,迴避的迴避,给主子们找衣裳的最急,忙了一阵,终于用最短的时间,收拾好了一切,将范閒拥到了后宅的后门外,此时,籐子京也亲自拉着马车行到了门口。

「这还病着,就得到处躲。」婉儿将一件有些厚的风褛披在了范閒的身上。埋怨道:「舅舅也真是地,都说了不用来看的。」

范閒哪有时间回答她,像游击队员一样,奋勇往马车里钻进去。

林婉儿嘲讽一笑。转脸见小姑子也是满脸紧张,抱着一个小香炉跟着范閒往马车里钻,不由大感意外,说道:「若若,你又是躲什么?」

之所以思思瞅见了靖王家的马车,范閒便要落荒而逃,婉儿身为妻子自然明白其中道理,最近范家和二皇子一派正在打架,李弘成被范閒不知道泼了多少脏水,最近这些天一直被靖王爷禁在王府之中。靖王此时来,不用说,一是来找范尚书问问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二是来和范閒说道说道,至于三嘛,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替世子说几句好话,顺路帮着两边说和说和。

皇帝的亲弟弟来了。而且这么多年范家子女都是把靖王当长辈一样敬着,相处极好,如果对方来说和说和。范閒能有什么办法?而范閒偏生又不可能此时与二皇子一派停战。何况多说几句,以那个老花农骨子里地狡慧,哪有会猜不到是范閒在栽赃李弘成。范閒可是怕极了这个老辈子的满口脏话,对方身份辈份又能压死自己,自己能有什么辄?于是乎,当然只好拍拍屁股,赶紧走人,三十六计,逃为上计。

听着嫂子问话。一向表情宁静的范若若极不好意思地回了个苦笑,窘迫说道:「嫂子,这时候见面多尴尬。」

婉儿一听之后愣了愣,马上想到,自家欺负了李弘成好几天,靖王府名声被相公臭的没办法,这时候若若去见未来公公确实不大合适。她忽然间想到相公和小姑子都躲了,自己留在府里那可怎么办?怎么说,来的人也是自己的小舅舅……而且小舅舅那张嘴,婉儿打了个冷噤,转手从四祺的手上取下自己的暖袍,一低头也往马车里钻了进去。

马车里的兄妹二人愣了,问道:「你怎么也进来了?」

婉儿白了他二人一眼:「舅舅上门问罪,难道你们想我一人顶着?我可没那么蠢。」

马车上下的范府下人们对那位老王爷地脾气清楚的狠,见自家这三位小主子都吓成这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就在低低的哄笑声中,籐子京一挥马鞭,范府那辆印着方圆标识地马车,便悄无声息地驶了出去,马车里隐隐传来几个年轻人互相埋怨的声音。

马车极小心地没有走正街,而是绕了一道,脱了南城的范围,而没有被靖王家的下人们瞧见。看着马车消失在了街的尽头,门口地范府下人们马上散了,不一会儿功夫,便果然听着一道声若洪钟的声音响彻了范府的后圆。

「我干他娘地!」靖王爷站在一大堆面色不安的下人身前,叉着老腰,看着空旷寂廖,连老鼠都没剩一隻的后园,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小混蛋知道老子来了,就像道屁一样地躲了,我有这么可怕吗?」

人群最前头,如今范閒三人名义上的娘——柳氏听到王爷那句「干他娘的」,不由脸上有些愁苦,压低了声音回道:「王爷,我先就说过,那几个孩子今天去西城看大夫去了。」

靖王爷看着那个还在微微荡着的秋韆,呸了一口,骂道:「范建的病都是范閒治好的,他还用得着看个屁的大夫!」

花开两朵,先表一枝,不说这边靖王爷还在对着后园中空气发飙,单提那厢马车里地三位年轻人此时逃离范府,正是一身轻鬆,浑觉着这京都秋天的空气都要清爽许多,心情极佳。

自范閒打北齐回国之后,便连着出了一串子的事情,莫说携家带口去苍山度假,去京郊的田庄小憩,竟是连京都都没有怎么好好逛过,整日里不是玩着阴谋,就是耍着诡计,在府上自己与自己生闷气。这几天大局已定,稍清閒了些,却又因为自己装病不上朝,总要给足陛下面子。不好意思光明正大的在街上乱逛,所以只好与妻子妹妹在家唠磕唠到口干。

幸亏靖王爷今天来了,想来范尚书也不会因为范閒的出逃而生气,这才给了三人一个偷偷摸摸游京都的机会。

坐在马车上。范閒将窗帘掀开了一道小缝,与两个姑娘家贪婪地看着街上地风景与人物,那些卖着小食的摊子不停呦喝着,靠街角上还有些卖稀奇玩意儿的,一片太平。

婉儿嘟着嘴说道:「这出是出来了,可是又不方便下车,难不成就闷在车子里?」

若若也皱了皱眉头说道:「哥哥这时候又不方便抛头露面……」她忽然说道:「不过哥哥你可以乔装打扮吧?」

范閒笑了一声,说道:「就算这京里的百姓认不出我来,难道还认不出你们这京里地两朵花儿?」明知道他是在说假话,但婉儿和若若都还是有些隐隐的高兴。女孩子还真是好哄。

「去一石居吃饭吧。」婉儿坐的有些闷了,出主意道:「在三楼清个安静的包厢出来,没有人会看到咱们的。还可以看看风景。」

说来也巧,这时候马车刚刚经过一石居的楼下。范閒从车窗里望出去,忽然想到自己从澹州来到京都后,第一次逛街,就是和妹妹弟弟。在一石居吃的饭,当时说了些什么已经忘了,好像是和风骨有关。不过倒打记得打了郭保坤一黑拳,还在楼底下那位亲切的中年妇人手中买了一本盗版的石头记。

郭家已经被自己整倒了,那位礼部尚书郭攸之因为春闱的案子被绞死在天牢之中,只是此案并未株连,所以不知道那位郭保坤公子流露到了何处。

他没有回答婉儿地话,反略有些遗憾说道:「一石居……楼下,怎么没了卖书的小贩?」

范若若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哥哥开澹泊书局后,思辙去找了些人。所以官府就查的严了些……京都里卖书地贩子少了许多。」

范閒微微一怔,这才想起来,当初弟弟曾经说过,要黑白齐出,断了那些卖盗版人的生意,想到此节,他很自然地想起了如今正在北上的范思辙,下意识开口说道:「思辙下月初应该能到上京。」

马车里一下子安静了起来,婉儿和若若互视一眼,半晌后才轻声说道:「北边挺冷的,也不知道衣服带够了没有。」

范閒低下头微微一笑,说道:「别操心这件事情……他都十四了,会照顾自己的。」话虽如此说着,心里怎么想地又是另外一回事,至少范閒对二皇子那边是恶感更增,再瞧着那家一石居也是格外不顺眼,冷冷说道:「崔家的产业,是给老二送银子的,我不去照顾他家生意。」

婉儿此时不好说什么,毕竟二皇子与她也一起在宫中待了近十年地时间,总是有些感情,虽然相公与表哥之间的争斗,她很理智地选择了沉默和对范閒暗中的支持,但总不好口出恶语,此时看着气氛有些压抑,她嘿嘿一笑说道:「既然不支持他的产业,那得支持咱自家的产业……要不然……」

她眼珠子一转,调笑说道:「咱们去抱月楼吧。」

……

……

带着老婆妹妹去逛青楼?范閒险些没被这个提议吓死,咳了两声,正色说道:「抱月楼可不是我的产业,那是史阐立的。」

婉儿白了他一眼,说道:「谁不知道那是个障眼法,你开青楼就开去,我又没有说什么。」

若若在一旁偏着头忍着笑。

范閒眉头一挑,笑着说道:「怎么是我开青楼,你明知道我是为弟弟擦屁股。」

婉儿不依道:「总之是自家的生意,你不是说那里的菜做地是京中一绝吗?我们又不去找姑娘,只是吃吃菜怕什么?而且自家生意,又不用担心你装病出来瞎逛的消息被别人知道。」

范閒断然拒绝:「你要吃,我让楼里的大厨做了送到府里来,一个姑娘家家的,在青楼坐着,那像什么话?」

婉儿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说道:「菜做好了再送来,都要冷了。」

范閒没好气道:「那把厨子喊家来总成了吧?」

婉儿见他坚持,不由叹口气,万分可惜道:「倒是真地想去抱月楼坐坐。看看小叔子整的青楼是什么模样。」她眨着大眼睛说道:「说真的,我对于这种地方还真是挺好奇。」

一直沉默着地若若忽然开口说道:「逛逛就逛逛去……」她看着范閒准备说话,抢先堵道:「姑娘家在青楼坐着不像话,难道你们大老爷们坐着就像话了?」

她微笑着撑颌于窗楼之上:「再者听哥哥说,你让那位桑姑娘主持抱月楼的生意,我已经大半年没有听桑姑娘唱过曲子了,不去抱月楼,能去哪里听?」

婉儿见小姑子赞同自己的意见,胆气大增,腆着脸求范閒道:「你知道我喜欢听桑文唱曲的。这大半年不见人,如今才知道是被可恶地小叔子抢到了抱月楼去,你就带我们去吧。」

若若接着说道:「男人逛得。凭甚我们就逛不得?」

范閒一时语塞,留意打量了妹妹几眼,发现这丫头现在似乎是越来越犀利大胆了,而且思维想法和这世上的其她女子果然不同,就看先前的对话。她就明显比婉儿要显得正大光明、有理有力女权的多,当然,这首先怪自己对她从小的教育。不过总觉得丫头所表露出来的非凡气质,还来自于别的地方。

他苦笑一声说道:「其实看看倒真无防,你们知道,我也是个最爱惊世骇俗的傢伙,不过……最近京里不安份,我不想让那些言官有太多可以说的。」

一听他摆出正事儿来,婉儿和若若都很懂事地住了嘴。

范閒扭头往车外望去,却是一怔,发现前方不远处。就是那座贵气十足中夹着清媚气的抱月楼前楼,不由笑骂着赶车地籐子京:「你还真拉到这儿来了?只知道哄自己的女主子,就不知道顺顺我的意思,你还想不想去东海郡做官去?要知道你家地已经跟我说了好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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