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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回到屋内,思思已经备好了热水,洗罢脸,将双脚伸入热水之中,范閒满意地叹了一口气,旋即闭目,开始依照海棠传授的法门,用涓涓细滴修復着今天被叶流云剑气所伤的经脉。自幼长大,他修行的法子与世人都不相同,正而八经地冥想过程对于他来说,就像是打瞌睡一般简单。

不知道瞇了多久,眼帘微启,真气流转全身,发现已经舒服多了,又发现屋内一片安静,不免有些异样。

往侧方望去,才发现思思已经俯在书案上睡着了,大概是白天担心了太久,晚上又等了太久,姑娘家困的有些不行。

范閒笑了笑,也不喊醒她,自己扯了毛巾将脚上的水擦干净,轻轻走到她地身后,把自己的袍子披到了她的身上,担心她会着凉。

在思思的身后站了一会儿,看着姑娘家洁白后颈旁的丝丝乱髮,他无由一叹,想起当年和思思在澹州抄书的时节,那是何等的轻鬆快活自在,全无外事萦怀,只有豆灯一盏,砚台一方,秃笔一枝,娇侍一人,二人并坐抄袭石头记,虽无脂批,但那点点娟秀字迹,亦有真香。

他想了想,右手轻轻按上思思的后颈,替她揉了揉,在几个穴道上微施真力,帮助她调息身体,催她熟睡之后,才小心李翼地将她抱了起来,搁到了床上,拉上薄被盖好,这才放心地拍了拍她的脸蛋儿,趿拉着鞋子走出房去。

关门地瞬间,他似乎看见了熟睡的思思脸上露出了一丝安全而惬意地笑容。

……

……

披着衣。趿拉着鞋,耸着肩膀,范閒毫不在意形象的在华圆里逛着,似乎想借这四面微拂的夜风。吹拂走自己内心深处的郁结。盐商杨继美送地华圆虽华美,只可惜却无法清心。

他的心头压了太多的事情,五竹叔不在身边,婉儿不在身边,真是无处去诉,无处去论,无处去发洩。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在江南做事会如此之急,如此不惜一切地进行着大扭转。包括他的朋友,他的下属。他的敌人,他的亲人在内……的所有人,似乎对范閒都有一种错误的判断。

而这种判断却是范閒最为愤怒的。

所有人都认为范閒在涉及到权力地斗争中可以做到无情。所以众人有意无意间,就把他与长公主之间那千丝万缕的联繫给遗忘了,只等着看他如何将信阳踩在地上,却没有想到,范閒不仅要踩。而且要踩的漂亮。

范閒对长公主无丝毫之情,但他对婉儿情根深种,而婉儿。毕竟是长公主地亲生女儿。

所有人都忘了这点。

所有人都故意忘了这点。

范閒很愤怒,很阴郁,虽然他已然暗中做出了安排,可依然愤怒。

如果有一天,长公主真地死在了自己的手上,婉儿怎么办?

……

……

无处诉,无处诉。

范閒不能停下脚步。

在官场上,在江湖上如此,在华圆里也是如此。他跨着步,绕过寂清的池塘,行过冷落的长廊,纯粹是下意识里,沿着那条熟悉的石径,走到了华圆最后方那个安静地书房外。

他抬头看着那扇门,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怎么又走到了这里?

世说新语中,王献之居山阴,因思念戴安道故,冒雪连夜乘舟而访载。晨光熹微时,王至戴家门前,未敲门转身便走。仆人大椅,王说:「吾乘兴而来,兴尽而去,何必见戴?」

范閒没有这种彆扭的名士风度,也不喜欢玩心照不宣,更不耻于徐师二人的做作。他既然来了,便明白自己已经习惯了在面临真正地心境困局时,会来找她商量,寻求一个法子,至少是能安自己心的法子。

所以他抬步上石阶,轻推月下门。

书房没上闩,这半年来,她一直就住在里面,安安静静地,一个人远远住在华圆的僻静处。

海棠早已在他来到门前时就醒了,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上披着一件花布衫子,坐在床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书房里没有点灯,只有外面的淡淡月光透了进来,但以他们两人的境界,自然将屋内一切,将彼此脸上的神情看的一清二楚。

夜有些凉,范閒搓了搓手,反身将门关上,趿拉着鞋子走到了海棠的床边,毫不客气,掀开锦被一角,钻了进去,坐在了床的另一头,与海棠隔床相望。

被窝里很暖和,没有什么香气,有地只是一片干净温暖的感觉。

海棠看着这无赖,无可奈何说道:「须知我想过,我以后还是准备要嫁人的。」

范閒的脚在床上的棉布上蹭了两下,舒服地叹息了一声,又有些意外与失望,居然没有碰到海棠的脚,看来对面的姑娘家是盘腿坐着的。

他说道:「我是姦夫。」然后又笑着说道:「你是淫妇。」

「当然。」他笑着说道:「这是外面传的。」

海棠瞪了他一眼。

范閒说道:「只是一件,我死了也不甘心的。我虽生的比别人略好些,却并没有私情蜜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你我有私?朵朵,我太不服。今既已耽了虚名,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反正如此了,不若我们另有道理……」

这番话说的何其幽怨。

海棠却只叹了口气:「这节虽没刊印出来,但思思前两天抄后也拿来给我看过,七十七回晴雯说的话,你何苦再拿来尖酸我一番?我不是宝二爷,你也不是俏丫环,叶流云也并未伤到你要死的地步,在这处扮着哀怨,却不知心里正怒着什么事。」

范閒自嘲笑着摇摇头,一时没有开口。

书房改成的卧室里就这样陷入在安静之中。

「我不是喜欢玩暖昧。」范閒轻声说道:「你大概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我确实挺喜欢和你待在一起说说话。」

海棠明亮的双眸在黑夜之中泛着光芒。

「可现在咱们确实很暖昧。」范閒微笑着说道:「本来想来吐一吐心中的苦水,却没想到,偶一心动,发现另一椿苦事。」

「每个人都是会嫁人的。」

范閒半靠在床脚,双眼微闭,说道:「可是为什么想到你以后要嫁给别人,我的心里就老大的不痛快?」

海棠的眼眸里笑意渐盈,盈成月儿,盈成水里的月儿,盈成竹篮子里渐渐漏下的水丝中的缕缕月儿,双手轻轻拉扯着被角,盖在自己的胸上,望着范閒那张脸,缓缓说道:「那……嫁给你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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