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孟许时分
“还有这个!”纸人羡又从小袋子里掏出一颗红色小果子,左右看看松了口气:“我找了最小的一粒,还好没有压碎。”
“这个虽然长在乱葬岗,但是可好吃了,越小的越红越甜,给你带来尝尝。”纸人羡开心地勾着小果子想要往蓝湛嘴里送。
蓝忘机把嘴唇凑过去,配合着让他喂,面对这个蹦跳的小人儿,忽然心里一片酸楚,险些化为实质掉下泪来。魏无羡受过多少苦他最清楚,一生所求不过是有恩还恩有仇报仇,他那个心大的很多事儿都篓不进,他的四方天地也装不下他的自由自在,他怎么会甘心陷在权力斗争中蝇营狗苟?
可到如今,即使这般画地为牢,人们仍会怀疑他图谋深远,忌惮和觊觎,不死不休……世人皆在以己度人啊。
“怎么了,不好吃吗?”纸人羡看出蓝湛面色不虞,眼前似猛了一层暗影,心道:有这么难吃吗?
“没有,”蓝忘机收回心绪,这条路很难,他不能让魏无羡一个人走。
“很甜。”
“你要走了吗?”蓝忘机望着纸人羡,眸色稍暗,心中不愿地问他。
“不!”小纸人扑到他怀里扯着衣襟道,“不要回去!一起睡嘛!”
“好,”蓝忘机把小人儿轻轻揽在怀里,贴在胸前,“睡吧。”
静室又陷入夜晚的一片安宁,只是今日的屋中,连悄然而入的一丝凉意都是甜的。窗角的一只小铃铛被清风挽起几声悦耳的“叮铃”,那是云深求学时候,魏无羡送给他的礼物,窗下的墙面上还保留着一个半个的脚印,是从前魏无羡翻墙时候落下的足迹。小香炉里燃着淡淡的檀香,或许是为了除烦静心,和蓝湛身上是一个味道,好闻得紧。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静悄悄的夜,蓝忘机鼻息平稳,纸人羡仰着小脑袋,突然小声问道:“蓝湛,你醒着吗?”
蓝忘机:“嗯。”
纸人羡:“你果然没睡啊……睡不着?”
蓝忘机:嗯。”
纸人羡:“那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蓝忘机:“嗯?”
纸人羡拽住蓝湛的衣袖,一下子飞起来,把他往外拖。
“等一下!”蓝忘机被拽了个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穿衣……可以转眼间,眼前之地显然已经到了夷陵乱葬岗。
他看见新搭建起来的简易木头房子,窗子只来得及打上木栏,透过那些格子,月光洒在桌上少年的侧脸,照映出嘴角的笑意,是做梦都想拥入怀中的人。
“魏婴?”蓝湛轻轻地叫他,既思念又不忍扰梦似的柔声。
“嘿嘿,蓝湛!”魏无羡笑着睁开眼,明朗的欢愉,明明才离开没两天,就好像许久未曾听见过这声音。
可纸人还拉着袖子,魏无羡怎么会醒呢,蓝忘机去看袖口时,那小纸人竟然已经不见了,再抬眼去看窗边,那发丝高挽飘扬的少年也不见踪影,一只黑色的小兔从桌上蹦到他手里,小小的的一只,一手掌握,毛茸茸的长耳朵下面扯出一圈松松绑着的红丝带,系成蝴蝶结:“你是……魏婴?”
“是我呀!”手里的小黑兔说了人话!
“你……怎么变成兔子了?”
“嗯?我本来就是兔兔啊。”魏无羡奇道:“你不也是吗?”
蓝忘机闻言一滞,低头时候自己也是一身白毛,背上耷拉着长长的耳朵,走在魏婴旁边是……一跳一跳的?
羡兔子还是那样活泼地到处蹦跶,他绕着大白兔跳了两圈,两眼放光地把毛乎乎的三瓣嘴凑到人家脸边上,弄得蓝湛痒痒的,心里也痒…
黑兔子眼疾嘴快地咬下绑着白兔子的长长布条,仿佛要攻其不备地拉断那根束缚他的戒律家规,连带着他理智的线一起。
蓝湛:……
羡兔子不依不饶地又凑到他脸前,小兔牙一伸啃了他一嘴兔毛,一脸得意地看白兔脸上能不能透出红来。
湛兔子:!……你……
羡兔子用两只前爪抱住兔脖,蓝忘机竟能感到扑面而来的热气,点燃心火,即将炸出个火山爆发……
“记不记得我送你那两只兔子。”
“…嗯…”
“还记得是什么姿势吗?”
“嗯。”
“试试吗?”
“嗯…”
“走!”一只兔手拉着另一只兔,急不可耐,另一只兔心跳如擂鼓,心火烧得几乎要把他变成碳烤兔肉。
“?”
晚风吹进未修缮好的木屋中,月光照得兔心羞怯,似乎有人正要窥探,起码漫天星月是在明晃晃地瞧着。
“这是我从姑苏拎来的天子笑,没剩几坛了,”羡兔子跳起来,撕咬掉酒坛的红布泥封,顿时酒香四溢:“蓝氏不是禁酒吗?不知道二哥哥喝醉了会不会对我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黑毛兔坏心眼地蹭了蹭白兔脸,使劲拱火撩拨,然后丝毫不管灭火善后地,用前爪扒上坛沿,一头扎进
坛子里,“扑通—”
激起酒花飞散,泼了白兔一脸。
又是一声
“扑通—”
“二哥哥你也下来啦,快尝尝,味道可好呢,包你喜欢!”
“尝谁?”白兔逼近,莫名威压。
小坏兔干般勾引,如何能不懂得,但他仍要装作一副纯良无害,再惊恐万状的样子。
“当然是天子笑。”
“可是,你看起来……更香。”
酒坛里
“唔…二哥哥!你别咬我尾巴呀……
嗯…唔”
“嗯…别碰…哎呀,等一下…啊
哈
”
“你对我做坏事!唔不要”
………真的不要?”动作不停……
“呜嗯…”
酒坛外,水花四溅了一桌,除了颤抖的泥坛外,天子笑三个字被湿润了大片,浮起一个卷边,房间还是寂静如初,月光洒在案头,照亮一小方天地。
蓝忘机卯时准点儿起,脑子有些乱,怀里没有什么纸人,身边也没有魏无羡。
一只黑兔子不知从哪儿蹦到他的被子上,他抱在怀里看了看,项间没有红线系的蝴蝶结。
是魏无羡送的兔子,也不是羡兔子…
颇有些浑浑噩噩地起身,端着杯子正要漱口,竟咂摸出一丝留在唇齿间的酸甜,忽然舍不得让这甜味离开,蓝忘机放下茶杯,若有所思地展开左手:掌心赫然躺着一枚折好的红色小爱心。
蓝忘机心中一动,绕着静室一周,想看看有没有他来过的痕迹。
走到几案边,毛笔被扯下来,黑色墨汁戳在他的功课上,几乎把他三日的文章毁了个干净,红色朱笔也被拽倒在一边,红墨滴滴答答延到桌上、地上、床上……
蓝忘机恍然去翻他的里衣,果然在雪白的交领中间,找到一个纸人形的红色盖章。
蓝忘机扶额一笑,几乎想到那纸片人儿迈着小短腿儿爬上桌子,本来想用毛笔留下个诸如“魏无羡到此一游”之类的留言,结果摇摇晃晃没搬动,搞了一圈破坏才终于放弃,把自己pia在红墨里,爬到他身上亲自盖戳留念,趁着天没亮又火急火燎地跑了回去。
蓝忘机望着那个遥远的方向,仿佛能看见纸人羡离去的小小身影,玉色指尖抚上胸前红印,捂在心口,喃喃道:
“魏婴……魏婴……”
????近日来仙京的诸神有些躁动,还是有事无事地在通灵法阵里没话找话闲聊,但是话题却引向了一个凡人。
要说凡人也不全是,此人虽非神身却似乎走路带风身散灵光恍得人睁不开眼,此人虽为修仙世家的贵族却吃穿用度皆是又苦又素,仪礼得体言少心细,整日除了睡觉和吃糠咽菜就是修习,剑术琴道从无懈怠,这……这简直是照着模子里刻出来的,天资品貌皆是极品中的极品,这是人吗?
不不不,诸神想说:神也决计做不到如此清心寡欲的!面对这样的存在,大家默默回忆起百年前还身为人身时,自小便资质绝佳却还被父母用别人家的孩子教训时的郁闷和不服,终于在百年之后找到了这样一个模版,心中百感交集。
裴茗感慨道:不近女色的修行,这样的人生即使得道还有何意义?
众人翻白眼,心道你还没被女人缠够吗,最近的麻烦全是您老人家惹的。
灵文漠然道:近日南方有一花妖侵占良田,花开遍地说是裴将军的子嗣,雨师大人叫我捎句话,将军若是得空赶紧解决一下。
裴茗咬牙:你……我……杰卿还是惯会泼人冷水。
灵文:承让。
师青玄虽然乐于见到裴茗受囧,依旧兴味盎然:“这个蓝湛还真是了不得的人物,不过他又不是苦修,这般过活可少了许多趣味。”
“话不能这样说,他才十五岁,看他前日大败那妖兽,不是挺有意思的。”
“是啊,兴许以后还有什么奇遇也说不定。”
“也未见的,你们没看出来帝君颇有意提携他吗?”
“若是如此年纪飞升,是不是要打破仙乐太子的记录了?”
谢怜刚巧入阵: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太子殿下来得巧,你看这蓝湛如何?”
谢怜笑道:“听说风评极佳,应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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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君当真要点他的将?”
君吾笑道:“仙乐以为如何?”
谢怜苦恼道:“我也初来乍到,这事我可给不了意见。”
“无妨,随便聊聊。”
“这般心性确实难得,不过他似乎还有心结未解,不妨问问他自己的想法。”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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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湛。”
昏沉中,蓝忘机听到这声呼喊有些愕然,自己作息规律异常而且心无杂念,从来都是一夜无梦,难道近日忧心之事已经这般影响了?
“前辈何人?”
茫茫然仙境之中,迷雾四起,岩壁上坐着一白袍道人模样,并不答他,而是另起话头问道:“仙缘已到,若不日飞升,你可愿意?”
“不,家中尚有长辈,不可远行。”
那仙风道骨的老者似乎没想到被拒绝的如此干脆,面上似是一愣,不过仔细想来倒像是他会答的话,继而又道,
“不瞒你说,接下来的五年,不光是你,所有仙门世家将有一大劫,若避此劫,这是唯一的机会。”
“多谢前辈指点,既是如此,晚辈更是不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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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愿,你又为何修仙?”
“救护弱者”还有想要保护的人……
“希望你日后莫要后悔才好。”
蓝湛睁开眼睛时还未到卯时,最后那句话久久回荡在耳畔,虽然形貌不符,他却知道那人便是百姓争相供奉,千百年来香火不断的神武大帝。
他想,应当不会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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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听说了吗?那凡人小子拒绝了帝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这么高兴做什么,幸灾乐祸,找死?”
“哈哈哈哈哈?有吗?我岂非一直这般活泼开朗,明兄,你看这小伙子很有前途嘛!开天辟地鱼怪。”秦究方才沉迷美色,现下回身召回了脑子。
“那么问题来了,这么冷的天儿哪儿来这么多海盗?”秦究真诚发问。
游惑的脸似乎被冻僵了,木了半天“哼”地一声,嘴角提起一个冷笑:“上上场考试,某位作死的考生把索马里的海盗打包扔进了隔壁考场,还没清理,怕不是忘了?”
“哦,”秦究一拍脑袋恍然道:“还真忘了。”
这真应了一句天道好轮回。
不过没清理好的考场就投入使用,看来系统比抠门的荷兰人更坑。
想明白这一出,秦究又问道:“那刚才的章鱼怪是怎么回事,正常的考场会设置数目如此庞大的怪物为难考生吗?送命题?”
秦究寻思也保不准,就听到排名鱼,似乎源源不绝,游惑瞅准时机,横踩住不远处的岸滩礁石借力,长长的匕首随微曲的手肘而动,已经横切过鱼腿儿。
游惑面色不改,翻身挥刀,整条“鱿鱼须”连根断开,在地上翻腾了两下,不动了。
他甚至能看见那丑玩意儿的伤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汩汩喷洒着血浆还是粘液之类的分泌物。
这岛上的章鱼没见过这样款式,这种战斗力的人类,呆笨的脑子似乎被吓住了,有的竟还犹豫不决甚至有小几号准备捡剩的小章鱼开始准备逃了。
游惑这边刀刃不停,动作不慢,像个没有感情的杀鱼机器,手起刀落的杀意是从未见过的狠戾。
……
单枪匹马也终究势单力薄。
匕首上的黏液和血渍顺着刀尖滚动,刀刃已经不那么锋利……游惑又斩下几条鱼腿儿,整个人脱力地拄着被血染色的石岩喘息,汩汩的鲜血从伤处淌落,那双浅色的漂亮眸中闪过痛意,喘息艰难地抚上胸口,遒劲有力的章鱼腿好像抽断了他的肋骨。
游惑紧盯着伺机而动的怪物,只盼望着断骨别扎穿了脏腑,他还得带着某个傻子回家。
家……游惑自嘲地眯起双眼,他哪里有家?
礁石的暗面被微微掩盖住的身体似乎动了一下,游惑抬手擦去挡了视线的血污再去看时,才发现是自己花了眼。
借着初升起来的晨光,游惑忍着强烈的眩晕和刺骨的寒意,去看那双苍白着骨节,几乎沾满刺目红色的手,竟觉着比自己身上的伤还要痛几分,那腕子扭起个角度,皮肉也凝结住一层鲜血淋淋,反复受伤是最容易留后遗症的。
他慢慢撑起快要倒下的身子,举起匕刃,向着剩下的试图着靠近的丑章鱼。
心里想的是,回去一定要按着他好好将养些日子,万不能再由这无法无天的家伙胡来。
3/
荒岛的上午,阳光都显得寂静阴冷。
吹沙滚土的海风裹挟着腥咸味儿,更显得萧索异常。战事稍息,满地横尸的血色让这片寂静的小岛平添几分森然可怖。
大考官一身制服几乎被血色浸透,自己的也有章鱼的,早分不清楚。
伤口和断骨处的剧烈灼痛被凛冽的寒意取代,钻进骨缝麻痹了神经,他几乎感觉不到疼,只有冷。
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就只剩下…
大考官勉力抬眼去看那几只颤抖许久,在原地抽抽的丑怪物…三只,他心知自己还没伤其根本,待它们恢复些元气,还有一场恶战。
半跪在地上的人整只右臂在颤抖,游惑试着去够黏腻的刀柄,可筋脉都跟着抽搐,勉力抬起手腕却握不住刀,下一刻,手也不受控制地跟着饱经风霜的刀一起垂下去。
再回望不远处昏迷的人时已经看不大清了。
僵硬的躯体,唯一的热意来源是喉咙处不断上涌的腥甜,一汩一汩源源不绝。
既是四下无人,他也再难掩伤情和疲态,一口血直接喷在沙里…只剩下三只了…就只剩下最后一步,可他提不起刀…
已经半天时间过去了,秦究后脑的伤再不处理估计也活不成,还有手上的、身上的…
游惑意识不清地想,他的爱还没有说出口,就要被埋葬荒岛了啊。
自己要是死了,系统会警报吧…
这该死的bug考场会有人来处理吧…
那昏迷不醒的人还有机会获救吧…会吧…
不到一天的时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游惑的思维慢慢停滞,外面的人大概还没反应过来出什么事,可是…
游惑用仅存的意识和力气伸出左手。万一没有人来救走秦究呢?万一这个考场直接被报废处理呢,万一……
游惑一拳捶在地上,缓缓地,再次地撑起身体,浑身灌了铅似的沉重,可他还有人要救。
他不仅要救秦究,他还要和他一起活着走出去。
他们还要毁了这吃人不吐骨的系统,回到真实里去。
或许,还会有一个家,和秦究一起的家。
一个不管走了多远,都还要回去的地方。
和一个不管分开多久,都还会再见的人。
左手手指根根收紧,刀尖杵着地面直起半身,身后忽有风声搅动,游惑心头一沉。
下一刻,一只凉透了的手握住他的左手,艰难转过头时,那方才还半死不活的人不知何时挪到他身边。
游惑一时竟觉得是他自己眼花心也盲了,真是大限将至,回光返照。
直到那深入心底的笑再次映入朦胧的眼,匕首被另一个亡命徒接过去,他左手不太灵活地摸了摸游惑的头,把人虚掩进怀中。
从没人敢这样对大考官。
但这一刻,他就只是游惑,是秦究深深爱慕,也想要全心全意保护的人。
游惑的手就垂在一旁,看清来人时竟生出些力气将快要与沙融为一体的血迹再掩一掩,几分慌乱,却听人开口。
“大考官原来这么在乎我。”秦究的声音有些重伤后的沙哑,与从前一般无二的调笑,此时竟也顺耳了许多,含笑的语气有种久别重逢的酸涩和动容。
游惑法,现在床上还蹭得到处是血,跟凶案现场似的。
说实话,法,现在床上还蹭得到处是血,跟凶案现场似的。
说实话,法,现在床上还蹭得到处是血,跟凶案现场似的。
说实话,第一次身处右位,还是在对方没什么理智的情形下,这场情事于他而言没有多少愉悦可言,秦究不敢下重手,只能抱着人在怀里,温言安抚,以免游惑不知轻重地再碰伤哪里。
索性…秦究看着床上终于餮足睡去的人,轻轻抚摸着游惑的脸颊。
他应该挺满足的。
秦究撑着床沿站起身,将睡熟又变回某种温和小动物的游惑抱到浴室清理干净,又把脏了的床单扯下来换上新的。
游惑在松软的床褥上舒服地翻了个身。
没醒。
“亲爱的”轻吻爱人侧脸,
“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