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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

 

尘阶没力气动弹,只能在那爬伏着,眼前又开始模糊,看不真切。

但愿可以…

尘阶晕过去了很久,他在这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意识混乱,寂寞,阴湿,疼痛,饥饿,都找上来了。

他想家了……啊,不对,他没有家。

尘阶想到这,突然就笑了,笑的一抖一抖的,眼泪滴落在地板上,混合着脸上的血,他连哭都发不出声音了。

门下面的砖块打开了,盘子被粗暴的推进来,是饭,尘阶闻着,强撑着一点点的爬到了门边,一碗白饭,尘阶看着这碗饭,不是馊的了,挺好的。

他想去捡旁边的筷子,但是他的手指弯曲的角度太夸张,他做不到拿起来。

尘阶盯着自己的手,自嘲的笑,从气音,到小声,最后就是他所能发出的最大声响,他笑完了就开始哭,哭的绝望,狼狈,他现在就是个废人了,四筋尽断,十指全折的废人了。

他哭累了,麻木了,又用手掌端起碗,尽力送到嘴边,一点点吃着。

和狗一样,尘阶想着,四天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他吃的第三次饭了,好啊,挺好,起码不会落得个饿死的结局。

萧砚三人听着属下的汇报,崇明殿的防守,居然在向他们重兵把守的地方前进,一时有些没看懂,这老不死的疯了吗。

他们昨天刚把那的布防撤走,后又加撤回来,崇明殿这时候主动送上门到这,就是找死。

萧砚仔细观察着汇报图,长呼了一口气,揉了揉额侧,道:“是尘阶。”

萧沂皱了皱眉,有些不确定:“你怎么知道,一定会是他。”

“林州庆不蠢,他肯定派人来调查过,尘阶是很聪明的,他背过布防,配合着日子,知道按计划我们会在昨天撤走再折返。”

一直沉默的萧暮终于开口了:“天时,地利,我们就是人和了,别浪费了,这大好的机会。”

尘阶用命换来的,让他们损失最少,打最好的一场仗的机会。

仿佛榔头砸在心上,浮现出的是无法言说的复杂的痛。

事情进展的是意料之中的顺利,但是尘阶没有。

林州庆起的发疯,一天时间,毁了六批人马,其中两批都是主力,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他命人将牢房里的尘阶拽起来,旁边烧红的烙铁在昏暗的房间里格外明显,散发的热气令人感觉窒息又害怕。

尘阶眼睛里的光芒有些涣散了,他不说话,林州庆就越生气,质问,鞭打,都没有用,他们撬不开尘阶的嘴。

烧的火红的烙铁盖在背上,尘阶才终于发出来了声音,惨叫,许久没喝水的嗓子发出来的声音粗粝难听,回荡在房间里,夹杂着林州庆疯狂的笑。

背后散发出焦糊的气味,尘阶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涣散,嘴里的血止不住的流出。

林州庆走了出去,他觉得似乎又有人进来了,但是他已经没办法抬头去看了。

裴泫看着眼前全身都是伤,血肉模糊的人,蹲下身,抬起尘阶的脸,却又不让尘阶看到他的脸。

这是一句话传到尘阶的耳中,只是一句话,就足以让他全身都开始下意识的恐惧,他太了解,太记得这个声音了。

“有想我吗?”

“儿子。”

尘阶五岁时被抓回了千机楼,遭受了八年万蛊噬身的痛苦,直到他到了霁月山庄。

他那时候十四岁,不安,恐慌的心理,使他并没有很听话,刑房,水牢,暗室,排挤,他都受过,再后来就是被当成发泄欲望的工具。

其实,他那时候的不听话只是在目光里,十四岁的少年只是怕被欺负而已,但并没有做出什么实际性伤害严屿他们的动作,十六岁第一次被肏时的反抗,也并没有用,还是会被压制。

那次受完罚在暗室呆了整整七天,伤口发炎,高烧不退,黑暗,孤寂,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那是训练有素的暗卫都受不住的,却都压在了一个还没到整十六岁的少年的身上。

他们彻底打破了他的防线,他真正的学会了,乖一点,自己就能活的久一点。

夜晚的草堆很黑,尘阶用不起烛火,可视的范围很少,但是其实,因为暗室的经历,他面对黑暗的环境,总是会克制不住的颤抖。

离他那最近的是萧祁的屋子,萧祁很忙,所以夜里也经常点着灯火,尘阶晚上受了罚,身上疼得睡不着,想去把明天的活计做了都做不到,面对着黑暗的环境又害怕,就偷偷跑去那,不敢离得太近,怕被发觉,那透过窗户传出的微弱的光亮,是那时候他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唯一的慰籍。

尘阶就站在那里,或者坐下,实在是站不起来了就躺下缩到角落里,怎样都好,他只是想看到点光而已。

后来大些了,便好点了,不经常去萧祁的院子了,因为在庄里呆的时间越长,他就越发现,自己似乎做什么都是错的。

他不敢去了,所以被迫接受了黑暗。

十六岁的尘阶没有属于自己的一盏灯火,十六岁之前没有,十六岁之后也没有,他是寄人篱下的狗,生死,会不会有身上的疼痛,心理的折磨,都在他们的一念之间而已。

他们的随口一说,就可能会是他身上经久不灭的旧伤顽疾。

“父亲。”裴榈的剑尖朝地,剑上的血液滴落在独山个,溅起一朵朵血花。

崇明殿的主殿,空旷的屋内,裴榈站在裴绝身前,严屿几人则是在他身后,压制着那个本应该坐在主位的人,林州庆。

“您同我躲了这么多年,说来怪可笑的,明明我们是亲父子呢。”

裴绝刚被他当胸刺了一剑,又被喂了强蛊吊命,现在想死死不成,想逃逃不了,只能任由裴榈嘲讽。

他耻笑一声,声音嘶哑道:“你以为我输了,其实,四年前你就早已经一败涂地。”

裴榈和严屿几人都怔了一下,他猛地抓住裴绝的衣领,将人掼在地上,死命掐着他的脖子。

“你踏马这话是什么意思,萧棠当年的死,是不是你……”裴榈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声狂笑打断。

“你这点还真是和我不像,这么多年了还以为真的是自己杀了他吗,你对自己的蛊术,还真是没有度量呢。”

裴榈松了手,站起身,他明白了,可笑,当真可笑,这么多年了。

萧沂上前拽住他的手腕,急道:“什么情况,说清楚,大哥当年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榈看向萧汜,又看向其他六人,当年他们都看到了自己亲手把剑刺入萧棠的心脏,包括他自己也以为。

如今,却告诉他,“是傀儡蛊。”裴榈的眼神有些晦暗不明,他的蛊术,天下第一,却还是,没斗过他的父亲,被下了蛊都没有察觉。

只有这一件事没斗过,但偏偏是这件事。

他被自己的蛊虫操控,杀死了自己的爱人。

可笑至极。

他的父亲在逃走之前给他留下多年的不得安宁,不惜用精血点蛊,种入自己的身体。

在场的哪一个不是聪明人,这下,算是彻底知道了,萧棠真正的死因,殿里寂静的可怕,最后还是萧兮开口,语气生硬而刻板,他指了指旁边被打昏的林州庆:“这个,我们带走。”又指向裴绝:“这个,你自己看着办,给我们一个满意的回答。”

裴榈没有说话,这是沉默的将裴绝的嘴堵住,四肢打断,先行一步将他押回千机楼。

严屿几人又在这个大殿后面的卧房搜到了一些东西,便也打算把林州庆带回去,几人都快出了崇明殿的地盘,萧祁突然开口:“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几人回头,心脏都漏了一拍,迅速又朝里走去。

八队人马在地牢里穿梭,一间一间房的搜寻,最后走向了最深处,才找到一个暗无天日的石室。

机关打开的一瞬间,血腥气扑面而来,浓厚的像死了几十人,他们点燃了灯火,仔细看着,才发现角落栓着一个人。

手被抬起,扣在墙上,光腿上就被带了四个铁圈固定在地上,分毫都不能动。

血液有一些凝固在了头发上,垂下来盖住了那人的面庞,严屿走进去,手有些颤抖的撩开那头发,探了探鼻息,都快没了,那一丝丝的,哪怕是严屿都要仔细去探,才能发觉。

他的目光下移,瞳孔猛地锁紧,锁骨处的皮肉里,包含的是两个泛着寒光的铁扣,他的嗓音有些发颤,招呼萧沂过来,几人一听这个语气,顿敢不对,纷纷跑过来查看。

萧砚看着铁扣,突然眼前黑了一瞬,他扶着墙堪堪稳住。

萧汜观察了一下铁链的数量,又将人往前正了正,又发现了被刺穿的肩胛骨。

气氛凝重的可怕,他们确信这是尘阶,起码也是几年的朝夕相处,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

他们几人将锁拷解开,想将人抱出去,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这孩子的浑身上下,哪有一块好肉了啊,光是衣服遮不住的地方,他们就看到了早已经没有了原本肤色的身体,还有着一些碎肉。

最后还是萧沂动手,亲自将人抱出去,哪怕身上的白衣被浸上新的鲜红。

他感受着手上的重量,很轻,不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该有的体重,他身上的铁扣还没取下,他没有趁手的工具,贸然取下来,会很危险。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霁月山庄,真正的脱掉尘阶的衣服时,才发现,远比他们想象的严重的多。

被拔了指甲,扭曲的不成样子的手,满身的鞭伤,杖刑留下的伤口,还有,背后的烙铁。

萧沂给尘阶全身上下都处理了一遍,处理手指时,他的手颤抖的都不像是一个医者。

事实上,对之前的尘阶来说,他确实不是医者。

萧沂走出去,关上门,看着聚在药田旁的几人,讲明了情况,顿了顿,又道:“除了这些,他的手脚筋,都,断了……”

武功尽废,虽然他接上了,但是尘阶以后,走路都会是问题,再也握不了剑了。

一个明明合该在江湖大放异彩的武学天才,却变成了一个不能走路的废物。

只有教过尘阶的才知道,他的天分,真的很高,高到,世间少有。

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仿佛流水一般,悄无声息的。

萧暮撑着头在床边睡着了,清浅的呼吸声很平稳,直到床上的人动了,他猛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他们昼夜不停照顾了半个月的小孩,眼睛在慢慢睁开。

他的嘴巴微微张开,身体本能的说着水,发出的声音和气音没什么区别,但是萧暮听懂了,赶忙拿了温水过来。

喉咙有了水的滋养,尘阶的意识才渐渐回笼,他察觉自己似乎没有死,身下是床,旁边好像,还有人。

“你是谁?”尘阶起不来身,只能干巴巴说这一句话。

“尘阶?”萧暮疑惑的唤他,心底有些不妙。

“是,萧暮,大人吗?”尘阶犹豫的问到,萧暮听着,瞬间坐起来,伸手在尘阶眼前晃了晃,却发现他的眼睛,没有一点反应。

“尘阶,你的眼睛怎么了!”

尘阶眨了眨眼睛,拼劲了力气想坐起来,萧暮忙扶着他直起身靠在床头,想抽走手时,却被拽住了衣角。

他原本碰到的是手,但是抖了一下,有些害怕的缩回,又牵上了衣角。

他看不到,只能寻着衣角的方向面向萧暮,有些哽咽的开口到:“大人……”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

一个被废了的暗卫,瞎子,对于霁月山庄,没有一点用处,可能还有一些吧,作为,药人。

他脑袋里一片空白,他该说些什么呢。

萧暮看着尘阶那苍白的脸,身上还没愈合的伤口又因为他刚才的动作崩裂开,染红了布条,他们给他换的是白色的亵衣,出血了,便格外显眼。

手上的伤口严重,而且不好包扎,这样一拽,鲜血就隐隐约约的露出来,他又推了推尘阶的手,那人就放手了,很乖,那一头黑发遮住了他的脸,那深深浅浅的水痕出现在被褥上,是他在哭。

哭都不敢发出来声音,只是有一点抽泣,肩膀有一点抖。

萧暮叹了口气,又坐下,拿起旁边的发带给尘阶束发,防止那发丝遮挡,然后替他擦了擦眼泪。

“我想让萧沂来给你看看,为什么不想让我走呢?”他的嗓音有些晦涩,尘阶张了张口,又不敢不答话,只能怯懦的说一句:“对,对不起,大人,我下次不会了……”

那声音里带的鼻音很重,却能让人察觉出已经是刻意压下去过的了。

一个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做,也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但是他就是习惯性的,先道歉。

萧暮心头发紧,他们这几年一直是这样,随随便便挑个由头,就给他丢进刑房,水牢,一个当年还没及冠的小孩,只能不停的求饶,说自己错了。

但是他们从来不听,这几天的回想,才发现,他们罚过的事情,尘阶真的便不会再犯,哪怕不合理,除非是真的控制不住,喊疼也只是细微的气音。

尘阶的身影,好像越来越小了,能给他活动的地方和物品都太少,一点一点的缩小,最后,把他逼成了一个在他们面前永远有些害怕的性格。

他是没有地位的狗,是没有根的蓬草,他们心情不好可以拿他发泄,但是尘阶受了委屈,又能去哪呢?

那因为虚弱而苍白的嘴唇,身上的伤口,和已经看不见的眼睛。

萧暮想着,看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尘阶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物件,一直以来都是,他们将对别人的恨意倾注在一个无辜的少年身上,他们不知道尘阶这些年怎么渡过那些难熬的夜晚,伤口结痂,裂开,发炎,然后又覆盖上新的伤口,他们不给他药,不给他吃的,甚至把他当成脔宠玩物,如果不是因为是药人,他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他问不出来尘阶恨不恨他们这种话,他不敢,也不想。

萧沂几人被萧暮叫来的时候,就看到尘阶一个人愣愣的坐在床上,听到门开了的声音就转过头,他看不见,起不来身,只能做到问好。

哪怕已经知道,却还是难以接受,怎么会,这样呢……

萧沂坐在床边,把着脉,眉头紧锁,缓缓道:“我,可能做不到让你彻底好起来……”

他说话的时候低下头,不敢去看尘阶的眼睛,尘阶察觉到,基本上所有人都来了,听到这话,眨了眨眼睛,只是说了一句话,却让屋里的人,心口闷堵的要命“主子,大人……能,别杀属,贱奴吗?”

“贱奴,可以做药人,贱奴……”他说着话,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下来,他发现自己的话根本没什么用,他是一条受掌控的狗,他已经告诉了他们自己是药人,那杀不杀,又怎么可能轮到自己决定呢。

他难受的连说话都不连贯,一顿一顿的,严屿上前一步,把人揽在怀里,轻声的安抚着。

但是尘阶被他这一搂,不敢靠着他,因为之前有一次的体位太累,太难熬,他实在是坚持不住,靠在了严屿身上,只是轻轻的一下而已,嘴角就被打出了血,耳朵嗡鸣到那两天听东西都不太真切。

他这么一直绷着,身上的伤口便更疼了,他尽力去忽视,听着严屿讲话。

“不会杀你的,要早点好起来,我们,不会将你当做药人的。”严屿说着,一边又接过萧汜递给他的粥,他想递到尘阶手上,却又猛然想起,他的手都断了。

尘阶其实早就饿了,主子没提起吃饭,他就不敢说,在白粥贴近嘴唇的一瞬间,他下意识的张口。

烫,嘴里被咬破的伤口好了大半,但是这么一烫,还是很疼,他囫囵的把粥咽下去,又反应过来,是严屿给他喂的粥。

尘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想去看严屿的神色,但是他自己又看不见。

下一口粥又出现在了嘴边,严屿不知道怎么照顾人,粥没有吹,尘阶舌头都被烫的不受控制的伸出来了一点。

萧兮看不下去了,将碗夺过来,把严屿赶走,也把其他人都清了出去。

尘阶不敢让萧兮他们喂,想抬起手自己拿着,但是力气实在是已经虚弱,萧兮一句话他就不敢再动了。

崇明殿的地牢不会定期给他提供饭食,霁月山庄不会,千机楼也不会,他的胃口不大,口粮不够,饿的多了,就吃不下了,但是他不敢说,而且难得可以吃饱,他有些私心的想,多吃一点。

他知道现在是主子们对于他的暂时耐心,现在是这样,以后,可能还是和之前一样。

尽管他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白天的事情过去的很快,尘阶虽然不习惯现在的生活,但是他起身都费劲,又能做什么呢。

尘阶胃胀,睡不着觉,睁眼就又是一片黑暗,他遏制不住的害怕。

石室的经历,与过去重合在一起,他控制不住颤抖,最后被来查看情况的萧沂发现。

尘阶自己一个人被扔在这半晚上,身上的疼痛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醒了,却还不如没醒。

萧沂急着过来了,问他怎么了,他也只是小声地呢喃着,意识早已经有些混沌。

“疼……还,很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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