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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袭

 

泥泞不堪的衣服,鲜红刺目的血液,和细密的雨滴。

尘阶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知道下意识的挥剑,奔跑,任由脸上的潮湿感留下,喘出的气息泛着隐隐白气,但是,也只有他一个人的白气。

毕竟他面对的,不是“人”。

他挥剑挡住袭来的一击,猛地咳出一口血,他没有时间去擦,急忙防住对着他腿袭来的一枪。

“当啷!”尘阶微微瞪大了眼睛,眼神中有着不可置信,剑,断了……,皮肉被金属刺穿的声音在偌大的环境中并不显眼,但是痛楚却是实实在在的在他的身上,面色本就不好看,更别提现在,枪在腿里突然转了一刀,带着肉体的撕裂声,尘阶撑不住了,一天了,整整一天,和这些东西纠缠,身上大小伤遍布,他早已经到了极限。

尘阶拿剑插入地面,撑着不让自己跪下,闭上眼睛,静静的等待死亡的到临。

他不觉得,自己可以从这么多的傀儡里冲出去,从一开始就不觉得。

他们遇袭了,突然到不寻常,数量是压制性的,正面对抗根本没有胜算,萧砚和萧汜第一时间做出了最冷静的选择,逃。

现在这种情况,逃不丢人,他们穿梭在林里,尘阶想了很多,萧砚和萧汜不能死,这是肯定的,他们背后不是只有主上他们,而是有霁月山庄庇护的城,百姓,还有庄里的人们。

这种情况,能做什么呢,尘阶突然停住,向反方向跑去,解开了身上的布条,萧砚回过神要去拉住他,但是听到了一句:“大人,不这样,便是死局。”那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他未反应过来,只能任由那衣摆擦过指尖,他往回勾了一下,却还是划走了。

旁边的萧汜沉默着,拉起他边走,“他自有定数,庄里的香丸够撑到这件事情结束,林州庆不会杀他的。”萧汜其实根本不确定尘阶会不会死,但是这种情况,别无选择,他深吸了几口气,觉得胸口闷堵,无法言说。

尘阶不想死,这么多年的折磨,困苦,他都撑过来了,若是想死,早就死在了不知道哪个地方。

尘阶的面部划过一抹清泪,与脸上的雨水混在一起,分辨不清,他这辈子,估计也就到此为止了,可是,他还想去看一次江南呢,他还从未去过,只是帮人洗衣服时听到她们说,那是个温暖又明媚的地方……

腿里的枪没有拔出去,但是预想的疼痛没有落下,他隐约察觉到这些傀儡有位置的变化,猛地睁开眼,却在下一刻被人打晕。

那人看着倒在地上的人的面庞,一双不似活人的手伸出,掐住了尘阶的下巴,仔细端详着,嘴里发出癫狂的笑,诡异又刺耳。

裴榈看着眼前一地的残肢断臂,抬头望着萧兮,目光冰冷,“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萧兮拍了拍手,淡然开口:“傀儡蛊当年是你研究的吧,我们的据点八处遇袭,庄里严屿传了消息,而且来了三波,给我们一个解释。”

裴榈被气笑了,他踢了踢脚边沾着血污的头颅“我的技术可没有这么差,再说了,和你们在这时候作对有什么好处,八成是林州庆和我那个老不死的爹。”

萧兮从衣袖里拿出个盒子,递个裴榈,道:“这些人身上搜出来的,应该是他们研究的,你看看,有消息了知会一声。”转身便走,庄里的事情一堆,他还得再去一趟沧水的据点,和萧暮汇合。

裴榈握着这盒子,眼神有些晦暗不明,运功便赶回了千机楼。

千机楼,地势错综复杂,他绕了好一会,才慢悠悠的走到一处小院,是处偏僻到根本不会让人发现之地,裴榈打开尘封的大门,一些灰尘顺着门框的移动而落下,又被风吹走。

屋内没有窗户,像是牢房般,只是有着一个个暗格,他细数着,将最不起眼的一个打开,那里,是曾经傀儡蛊的原虫,果然已经不知所踪。

裴榈轻叹口气,将暗格关上,心中沉寂。

父亲…您还真是不死心呢……

白日的光照进来,在这个屋子中格外显眼,墙上的抓痕,自然也格外醒目,满墙的,陈年沉淀的暗红血液。

说是满墙,也不对,只有下半段而已,裴榈蹲下身,抚摸着墙壁,那死水一般的眼神才有了一丝拨动。

抱歉……

“锵!”萧沂的长枪划过对面人手上锋利的刃,左手微抬,刺挑下去,将人掀翻,一枪封喉。

他已经杀红眼了,严屿去解决西面的突袭,萧兮去沧水未归,庄里的防守大半都压在了他身上,他抬眼,看向面前那群死尸。

崇明殿的狗贼,当年事未了,如今又来,当真是找死,还以为他们是当年毫无还手之力的幼童吗。

他捥了个枪花,又开始了动作,衣角的血迹反映在明亮的枪尖上,格外显眼。

尘阶看着面前的墙壁,他有些看不清了,眨了眨眼睛,将眼睛上的血水挤开,尽力地想去聚焦,他侧了侧头,却也只看到了满眼的墙。

一点光亮都没有……

他的呼吸微弱的要命,连胸口的起伏都只有一点,鞭,杖,水刑,什么都在他身上用过了,他的手指,全都已经断了,身上的伤口被他抓了土灰抹了一遍,才堪堪止住血。

他被抓了之后,意识一直不太好,无尽的刑,伤,他不知道过了几天,他被关的地方,是个石室,连个窗户都没有。

空气里的血腥味四处飘洒着,尘阶有点出神,他不想闻到血腥……身上好疼,继续呆在这,会死的吧…

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他不怕死,他早已经游走在死亡的边缘太多太多次了,他怕的是,他死了,那就不会再有人去做那件事了,他这一生的念想,全都在那了。

门开了,又关上,人又来了。

尘阶被人抓住胳膊,生拽起来,铁链缠绕住他,身上的碎肉有些甚至被剐蹭出来,他又吐血了。

林州庆坐在椅子上,观察着眼前这个所谓的俘虏,四天了,那群小崽子都已经打到越州了,什么刑都上过了,这人的嘴就是撬不开。

“小孩,四天了,说吧,一个沧水布防,换自己一条命,很值得。”听裴泫说,他连及冠都还没到。

鞭子破空的声音在密室里格外响亮,抽打在血肉上,疼到尘阶觉得麻木。

四天,尘阶思考着,他是个天才,无论是武功天赋,还是思考逻辑上,他都是。

四天时间,足够萧砚和萧汜到达沧水,协助萧暮了,他背过沧水布防,尘阶回忆了一遍,张了张嘴,最开始却只发出了一点气音,又试了好几次,才勉强说出来话。

“城西,南,北面…竹林……”他艰难的咬出几个字,缓缓说了几个地名,眼睛里的光芒锐利发狠,却没有人注意到。

林州庆听着,嘴角才终于有了笑容,抬手让人停下,指挥着人把尘阶放下来,就出去调查这几个地点。

尘阶没力气动弹,只能在那爬伏着,眼前又开始模糊,看不真切。

但愿可以…

尘阶晕过去了很久,他在这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意识混乱,寂寞,阴湿,疼痛,饥饿,都找上来了。

他想家了……啊,不对,他没有家。

尘阶想到这,突然就笑了,笑的一抖一抖的,眼泪滴落在地板上,混合着脸上的血,他连哭都发不出声音了。

门下面的砖块打开了,盘子被粗暴的推进来,是饭,尘阶闻着,强撑着一点点的爬到了门边,一碗白饭,尘阶看着这碗饭,不是馊的了,挺好的。

他想去捡旁边的筷子,但是他的手指弯曲的角度太夸张,他做不到拿起来。

尘阶盯着自己的手,自嘲的笑,从气音,到小声,最后就是他所能发出的最大声响,他笑完了就开始哭,哭的绝望,狼狈,他现在就是个废人了,四筋尽断,十指全折的废人了。

他哭累了,麻木了,又用手掌端起碗,尽力送到嘴边,一点点吃着。

和狗一样,尘阶想着,四天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他吃的第三次饭了,好啊,挺好,起码不会落得个饿死的结局。

萧砚三人听着属下的汇报,崇明殿的防守,居然在向他们重兵把守的地方前进,一时有些没看懂,这老不死的疯了吗。

他们昨天刚把那的布防撤走,后又加撤回来,崇明殿这时候主动送上门到这,就是找死。

萧砚仔细观察着汇报图,长呼了一口气,揉了揉额侧,道:“是尘阶。”

萧沂皱了皱眉,有些不确定:“你怎么知道,一定会是他。”

“林州庆不蠢,他肯定派人来调查过,尘阶是很聪明的,他背过布防,配合着日子,知道按计划我们会在昨天撤走再折返。”

一直沉默的萧暮终于开口了:“天时,地利,我们就是人和了,别浪费了,这大好的机会。”

尘阶用命换来的,让他们损失最少,打最好的一场仗的机会。

仿佛榔头砸在心上,浮现出的是无法言说的复杂的痛。

事情进展的是意料之中的顺利,但是尘阶没有。

林州庆起的发疯,一天时间,毁了六批人马,其中两批都是主力,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他命人将牢房里的尘阶拽起来,旁边烧红的烙铁在昏暗的房间里格外明显,散发的热气令人感觉窒息又害怕。

尘阶眼睛里的光芒有些涣散了,他不说话,林州庆就越生气,质问,鞭打,都没有用,他们撬不开尘阶的嘴。

烧的火红的烙铁盖在背上,尘阶才终于发出来了声音,惨叫,许久没喝水的嗓子发出来的声音粗粝难听,回荡在房间里,夹杂着林州庆疯狂的笑。

背后散发出焦糊的气味,尘阶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涣散,嘴里的血止不住的流出。

林州庆走了出去,他觉得似乎又有人进来了,但是他已经没办法抬头去看了。

裴泫看着眼前全身都是伤,血肉模糊的人,蹲下身,抬起尘阶的脸,却又不让尘阶看到他的脸。

这是一句话传到尘阶的耳中,只是一句话,就足以让他全身都开始下意识的恐惧,他太了解,太记得这个声音了。

“有想我吗?”

“儿子。”

尘阶五岁时被抓回了千机楼,遭受了八年万蛊噬身的痛苦,直到他到了霁月山庄。

他那时候十四岁,不安,恐慌的心理,使他并没有很听话,刑房,水牢,暗室,排挤,他都受过,再后来就是被当成发泄欲望的工具。

其实,他那时候的不听话只是在目光里,十四岁的少年只是怕被欺负而已,但并没有做出什么实际性伤害严屿他们的动作,十六岁第一次被肏时的反抗,也并没有用,还是会被压制。

那次受完罚在暗室呆了整整七天,伤口发炎,高烧不退,黑暗,孤寂,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那是训练有素的暗卫都受不住的,却都压在了一个还没到整十六岁的少年的身上。

他们彻底打破了他的防线,他真正的学会了,乖一点,自己就能活的久一点。

夜晚的草堆很黑,尘阶用不起烛火,可视的范围很少,但是其实,因为暗室的经历,他面对黑暗的环境,总是会克制不住的颤抖。

离他那最近的是萧祁的屋子,萧祁很忙,所以夜里也经常点着灯火,尘阶晚上受了罚,身上疼得睡不着,想去把明天的活计做了都做不到,面对着黑暗的环境又害怕,就偷偷跑去那,不敢离得太近,怕被发觉,那透过窗户传出的微弱的光亮,是那时候他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唯一的慰籍。

尘阶就站在那里,或者坐下,实在是站不起来了就躺下缩到角落里,怎样都好,他只是想看到点光而已。

后来大些了,便好点了,不经常去萧祁的院子了,因为在庄里呆的时间越长,他就越发现,自己似乎做什么都是错的。

他不敢去了,所以被迫接受了黑暗。

十六岁的尘阶没有属于自己的一盏灯火,十六岁之前没有,十六岁之后也没有,他是寄人篱下的狗,生死,会不会有身上的疼痛,心理的折磨,都在他们的一念之间而已。

他们的随口一说,就可能会是他身上经久不灭的旧伤顽疾。

“父亲。”裴榈的剑尖朝地,剑上的血液滴落在独山个,溅起一朵朵血花。

崇明殿的主殿,空旷的屋内,裴榈站在裴绝身前,严屿几人则是在他身后,压制着那个本应该坐在主位的人,林州庆。

“您同我躲了这么多年,说来怪可笑的,明明我们是亲父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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