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
“都可以?”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我补充,“老板,你玩得开心就行。”
“玩得开心?”他低低地笑出声,“我只有同你们玩的时候最开心。”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个熊孩子的闹声,似乎是个女孩,大声尖叫着,尾音都撕破了,但很快变得模糊,应该是秦珩捂住了手机,离开了声源。
等他再开口,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秦珩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姜衡,”虽然看不见表情,但我莫名感到他相当疲惫,“这几天你抽空来一趟。”
“来一趟?去哪里?”
“疗养院。”
他挂断了电话。
我收了手机,陡然一阵莫名其妙。不过很快我没再管,因为看见了走出校门的秦定岚。
秦定岚被老师牵着手,舔着棒棒糖,模样很乖,跟老师一起站定在门口张望。
我坐进车里,靠边停车熄火,调整了一下儿童座椅。然而就这么十几秒钟的功夫,出来再看那边,人却不见了。
我凝目扫视一周,发觉老师正在往校内走,不见了的是秦定岚。
“……”
——孩子那么小,没进人堆里看不见很正常。但为什么没见到家长,秦定岚的老师敢放手离开?
我一边给秦定岚的老师去电,一边往校门口走。就在这时,校门拐角处一辆汽车发动,驶进了被墙体遮蔽的侧道。刹那间我福至心灵,一个箭步上车,顶着来往的车流人流,朝侧道方向开了出去。
“99k75……”
我默念车牌号,娴熟地贴着一辆豪车擦到它身前,对方司机摇下车窗刚要大骂,认出秦珩这车的车型,又喉咙一滚,默默关窗。
电话接通了,那边的男声道:“姜先生?”
我说:“是。”
“哦,”那边恍然大悟,“你来接定岚?不过我刚把定岚交给他叔叔,可能是沟通问题,你要不打电话问问?”
秦珩孤家寡人一个,除了老婆孩子,三代直旁系内举目无亲,你能交给孩子的哪位连亲爹都不知道的叔叔?
“你刚毕业?”我耐心问。
“呃……是……”
“下次做事注意点,不过我怕你没有下次了。”
我不欲再说,摁断通话,给了一脚油门,见缝插针地驶入侧门车道。
希望绑架犯也是个低调的人,毕竟我真的不想跟他双双上社会新闻。
“草他妈的。”我喃喃地骂了一句。
出乎意料,绑架犯的车竟然并不难追。
一直到上高架桥之前,对方都遵守交规,老老实实,毫不起眼。托我开的这车价格的福,几乎没人敢来挑衅横插,我稳稳当当好几次与对方并排,他都没开窗,窗膜又很黑,别说里头的人,连个鬼影子都透不出来。
我换了首车载音乐,手指敲着方向盘,一路开出车水马龙的市区大道,再攀上悬跨城市的高架盘旋公路。
绑架犯早就发现我紧跟他,却不回应,不主动,不生气。思忖了几秒,我在下一个拐弯插进内道,中油快出,堪堪擦着对方车身,意料之中地听见了对方轮胎急刹的锐响。
我放慢车速,看着“99k75”进入小曲率路段,引擎震天咆哮起来。
我不由得哼笑:“也不是没脾气。”
高架桥打着旋往下延伸。
我换挡加速,开足马力,高性能引擎发出好听的轰鸣。惯性把我牢牢摁在座椅上,一路飞降,栏杆和路灯都掠成了残影。秦珩这辆车是吞金兽级别怪物中的怪物,追上对方绰绰有余,但对方明显经验十足,之前能由我横插一脚也算意外,每当快被追上就微妙移向,拦住去路,顾忌前车里的秦定岚,我不得不耐住性子。
高架桥下是城市的凹陷,也是这个城市第二处城中村区域。
一直跟到出口驶入隧道,在昏暗的灯光中,我才找准机会,一脚油门插并到对方旁边。
两辆车之间缝隙不足一人宽,我伸手掰折后视镜,紧贴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车窗。过了两秒,车窗降下来,主驾的男人偏头看我,他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副驾座椅上,秦定岚歪着头,不知是熟睡还是昏迷。
我见秦定岚身上绑了安全带,收回目光,对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还没拨出去的110:“哥们,报警了。”
周围风噪太大,我不确定他领会了我意思。没等到他说话,我俩双双驶出隧道,刺目的白光晃得我一眯眼。他不再看我,回视前方,加速超了出去。
我点了根烟,控车缀在他后头,半晌嗤地笑了一声。
又过了将近四十分钟,我俩一前一后驶进地下停车场。
我停好车,男人已经站在那里。他仍戴着墨镜,两鬓斑白,面容却介于青年和中年之间,给人的感觉十分奇异。他穿着平常的t恤和休闲裤,甚至踩着双拖鞋,仿佛不是刚拐走别人的小孩,而只是普通地出门买个菜。
我瞥了眼他怀里的秦定岚:“你抱孩子的手势倒是熟练。是拐得多,还是养过自己的?”
“都不是。”他声音又低又冷,轻轻拍着小孩的背,忽然叫出我的名字:“你是姜衡。”
“你认得我?”我扬了扬下巴示意,“为什么带走秦珩的孩子,想要赎金?”
“她不缺钱。”他说。
“啧……”我拍了一把方向盘,烦躁地拧灭烟蒂,“别卖关子了,兄弟。我只是上个班,接了个接送的任务,你绑了老板的孩子,祸到临头的不还是别人?饶了我吧。”
话音未落,他转身扔下一句:“你跟我来。”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刚看清是秦珩的来电,一抬头,男人悄没声息地站在我面前。我的脏话压在舌根下,“你走路没响儿?”
“编个理由。”男人的声音很低,像夜晚蛇爬过草丛的动静,“只要给他一个过得去的理由,他就不会追问。”
我忍不住一哂:“地球不是绕着你的意志转的。”
“编吧。”他摸了摸孩子的后脖颈,把衣领往上拉了拉。
我懒得再争论,按了通话。
“定岚接到了吗?”
秦珩那头依旧嘈杂,我抽了三分注意力去判断,来来往往的脚步声,簌簌的衣料摩擦声,滚轮在地上的滑行声。大概因为秦珩提过疗养院,总让人下意识联想他正身处其中。
“接到了,”我往空荡荡的副驾看了一眼,“在我身边睡着了,老板。”
“嗯,不要让他睡太久。”秦珩沙哑地说,“晚上该闹觉不睡了,对作息不好。”
简短几句,通话结束。
男人露出了自见面以来第一个微笑。
“你在想,”
辨识出他唇角弧度的含义,我颇觉趣味地叼了根烟,衔在齿间朝他一扬。
“‘还是那么好猜’。为什么?”
半小时后,我同对面的女人隔桌相望。
女人穿着浅v领丝绸上衣,高腰黑长裤,披了件酒红西装外套。长直发烈红唇,浓妆叠在脸上,像一张厚厚的假面。她细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同样细长的女士香烟,周围烟雾缭绕,越发看不清被眼妆遮蔽的眼神。
我心中一动,记忆一下子苏醒了。
——这是上次和白渊棠在停车场遇到的女人。白渊棠说她曾经追求过秦珩,是秦珩研究生时期的学妹。
“第几次见面了,大帅哥?”她微妙地笑着,伸出葱白的手指,把烟灰掸在实木桌上的烟灰缸里,“每次见你,给人的感觉都很不同。”
我说:“也就两次。每次见面,给人不同感觉的到底是谁,女士?”
“三次。”
她伸出朱红美甲的手,随意地比了个“三”的手势。她维持着那种奇怪的笑容,手臂撑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把长头发别到耳后去,轻柔地道:“‘我觉得我俩合眼缘,要不要加个微信?’”
随着她的动作和话语,一道闪电猛地劈过我脑海。
似乎是有过这么一回事。某天上班堵车,女人过来跟我搭讪,那个时候她打扮清纯,面目素净,只化了淡妆,气质更是迥异。我仔仔细细辨出她的五官,笑了:“原来那才是第一次见面。都说化妆是换头术,女士的技艺真是炉火纯青。”
“罗安娅。”
她坐回去,支着头,懒散道,“我叫罗安娅,没结婚,你可以叫我罗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