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如何描述这一章节
云野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变换位置,移到来的那两人身后,手刃辟下,两人双双晕倒。
他用衣物堵住那两人的嘴,解下他们的裤腰带将他们绑在船体上,然后敲了敲船体,从背后看,这里只是安静站立的三个人。?
又是一股刺破水流的声音…
这次冒出海面的是音的头,鲛人柔顺的长发在海面漂着,勾得云野弯下腰,伸出手隔空摸了摸音的头。
他看见,鲛人带着水珠的面容下是真心的欢愉。
他看见,音将下巴埋入海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有怀念,喜悦,也有不可置信。
云野同样没有说话,多年想念的人眨眼就在眼前,熟悉感与陌生感交杂,再加之情况仍不容乐观。
云里只是伸手指了指远方,让音快走。
破空之声传来,鲛人向身后的大海望去,寒霜剑在空中飞舞盘旋,朝这方而来。剑的周围是几艘快艇,它们拉起巨大的鱼网,此时的风好似都透不过来。
云野的身后又响起脚步声,听声音想必来人不少。
“海神啊,初次见面,您可以叫我李中约。”
李中约走到云野身边,拨弄了被云野绑了的两兄弟,他们直直地倒了下去。他将手放到云野肩头,说“小兄弟,怎么了这是?”
“云野,你他妈!”刘哥那帮人吼道。
“你个狗狼养的,真是不知好歹。”
咒骂中有人搡了云野一下,他挣开李中约的手,翻身跳下大船,踩着音操纵起的水柱飞奔到他身边。
云野简单地拥抱了一下音,一转身便见四周的快艇一下子围了上来,距离不过两三米。
大船上呼喊着,沸腾着,倒真像烈油泼进了大火,但云野就是有闲心想象此时脸若锅底般黑的李中约。
去你的海神,音让你瞎喊了吗。
还有船上那群傻逼玩意儿,让音给你唱歌,做梦去吧!
云野爬上快艇,踹下里面的人,但同时那张大网已经贴上了鲛人。
茫茫海面上,他见音用用力撕扯着却无甚大用,想必那网上是附着了什么乱七八槽的东西。
云野的手越过肩膀伸向后背,眼尾有绯红在闪烁,一息后,手中便多了条全身缠火的长鞭,他唤作问音。
云野飞身劈下,手中长鞭如利剑立即将大网烧了个断。
船上人惊叫不迭,既惊又乱,互诉着满肚子的诧异。李中约同样不平静,他双拳紧攥,口中呢喃“守阳。”
音浮在水中,巨大鱼尾摆动,瞳孔中映的是身处烈火中的云野,心想守阳一派的火还是那么霸道,烧的天边好像要见霞光。
“铛!”
响声过后,寒霜剑便迅速和云野缠斗在一块,问音的烈焰似要将寒冰似的长剑灼烧。
问音缠住寒霜剑的剑身,长剑发出阵阵翁鸣,明显力有不敌。
此时李中约飞奔而来,双手成勾直袭云野面门,云野直得翻身与他拉开距离,同时手一翻,向李中约挥出一鞭,鞭尾似有千钧之势,火星子在夜幕勾出一抹绯,像是古墨中洒入一点朱砂。
云野战意高昂,战力非凡,纵李中约剑法千变万化,纵他那寒霜剑一入海便如鱼得水,激是阵阵大浪音妄想泼灭问音缠身的烈焰。??????
但守阳的火是浇不天的,一旦烧了起来,便要烧得土崩水干,新绿成烟灰。
李中约仍旧处于下风,他落到快艇上柱剑轻喘,看向鲛人刚才被困的那滩海。
鲛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焦急呐喊,喊着他的海神,他不断张望,但眼中满是黑沉沉的海水,不见他的执念。
直到他被一道大浪拍进水里。
那浪漫过他的全身,也让他一颗火热的心变得湿淋淋。
因为那巨浪是他的海神召来的,为了帮守阳那小子,也为了不见他。
李中约泡在冰冷的海水中,浑身湿冷,但仍不忘追逐他的海神。他见鲛人坐在云野的后坐,抱着那小子的腰,巨大漂亮的巨尾在水中留连,划着道道优美的弧线。他的眼中活像粹满了冰,连失去理智的怒火都烧不化。
云野开着快艇在海面上飞驰。音的头发在风的作用下像柔软的海草一样勾着、依附着云野,攀附上他的脊背,脸庞,痒痒的。
连心也变得痒痒的。
他们走了很久才见到海上的一座小岛,正好音需要补水,云野便在此停了下来。
此时太阳未出,但天快要亮了。
深邃微白的天空下海水静静涌动,音鱼尾激起的水珠在光下是那么可爱。
慢慢地,阳光洒了下来,它透过云层,直达海面,在音的尾巴尖上与浪花共同作用,好似形成一双双醉人的眼睛,一闪一闪地。
蓦地一转头,云野便看到了音的眼睛,也陷了进去,一闪一闪地。
“音……”
不由自主地,云野便叫出了口。
他没等到音的回答,只见音的嘴巴张开又合上,连带手上着急的比划,只能听到一阵气音。?
音嗓子坏了,失去了声音。
云野伸手摸向音的脖子,那里曾经光滑细腻,如今却是一片挣拧的疤痕。
“怎么弄的?”
音用口型说“血,烧的。”
他侧了侧身,不让云野再碰,声音嘶哑“丑”,像石头掺进面团,黏糊又凹凸不平。
火烧的疤痕呈暗红色,有凹陷有隆起,是很丑,云野却是对着那片疤轻轻的吹了吹。
他在心里为音悲哀,一但沾上了他们守阳的血,锉骨都是轻的。那血那么烫,足以融化冰山,音那薄薄的一层皮肉怎能经得住这彻骨的烫。
“我的错…”
不待他说完,音便抱住了他,按着他的头,让他靠在脖颈处,还轻轻拍打他的背。
太阳出来总是很快的,此时已天光大亮,海水无风,波涛悠悠,天既高又旷远。
虽与那时相同的很少,但是但这似悠似静的场景仍是勾起了云野惦念的,心底的波澜壮阔。
那是十五年前的一个夜晚,音坐在石头上,给他唱歌。
月光静静地洒下来,海水涨起又落下,然后涌进一个小水潭。水面闪闪的,谱写银月的光辉,又为音的低吟作陪,像是天上的星星为了听音的歌声专门跳到水潭里排排坐。
云野至今还记得他说过的话“你没有名字,声音又这么好听,要不就叫音吧。”
幸得时光眷恋,回忆不逝,他们又重逢。
云野很是郑重地用力抱了抱音,又揉揉他那骚扰了他一路的头发。
“音,还是很漂亮。”
音笑了笑,作口型道“没你好看。”他指了指云野的眼睛,意思是让他把假瞳摘下来。
他曾经很惧怕金色眼眸,如今却能对眼前人夸赞一句“漂亮”。
他又指了指云野的眼尾,他知道,撕开表面那层东西,底下是一团火,在燃烧,在跳跃,在恣意。
他也知道,这团火,除了他,谁都抓不住。
中午,太阳几乎直射,晃得人睁不开眼,云野抹了把脸上的汗,又洗了个头,收拾好自己才往岸边走。
守阳一派也是人,他得吃饭,但音不能上岛,只得在岸边等他。
岛上花草树木不少,爬藤类植物攀附茎干粗大的古树,橙色的黑眼苏珊虽然花瓣长得中规中矩,但一点也不泯然众花。
云野只记得这花的“大黑眼圈”,又想让音也看看,便放手一拽,扯下了一藤蔓的好心情。
他提着名叫心意的“礼”,也不忘沾花惹草。
行至中途,海边的浪涌声越来越大,一浪高过一浪,一声高过一声,伴随而来的还有嘶吼声和撞击声。
云野暗道一声不好,急忙往那边赶去。
晴日下,神秘害羞的黑苏珊花委身土地,花瓣沾了泥土,又被小石子碾压,它只好顾影自怜,哀叹熏风。
??
怒浪涛天压向不知礼的众人,锥刺般的冰凌直抵眼前人的喉咙,鲛人的长发无风自动,愤怒的嘶吼声是直白的杀意。
但音早已被困了起来。
他挣脱不开又撕不破那张大网,他看着自己离水面越来越远,他看见李中约的剑抵着云野的脊背。
他看着那个口口声声将他称为“神”的人,他看着周围面露凶色,眼含贪欲的人,红了眼,发了疯。
音的耳朵变尖,手指甲变长,连獠牙都露了出来。
“凶化”的鲛人爆发出空前的力量将那张网撕了个口,上身已探了出来。
云野刚松了口气,却见又一艘船驶来,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走下来,同时音的上方又罩下一张大网,那织网的线上竟涌动着符文与彩光。
“那就是范四爷,看吧,海神一定是我的。”
两人缠斗中,云野一时分心,头发被李中约削去了几缕,正顺风扬扬地飘着。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向云野围拢,他们大都不懂功法,不具异能,却也将云野围困在此,让他心发颤。
鲛人渐渐力有不逮,指甲和牙都收了回去。他被吊在半空,怒浪的威力大大减弱,连普通人都开始对他下手。
音的尾巴上中了两枚子弹,蓝色的血液滴下,落到下方的海水又被波浪推着向前。
他在网中奋力挣扎,竭力拍打,却于事无补。赤热的太阳加剧音体内水分的流失,也让他的力量散逸。
万年前,凶化的鲛人屠戮生灵,为祸一方,上天于心不忍降下神谕:此后鲛人一族再不得踏足陆地,不能离开大海。
音逐渐被压制,被迫屈服,直至被拖上船。
野鸟的哀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见此一幕,李中约飞身退出包围云野的那群人,朗声说“云野,下次咱们找个地方好好打一场,你别不敢来!”
云里见他上了音被抓的那艘船。
“音!”
这声音和音那从喉咙发出的嘶哑声竟十分相似。
李中约转身看着音笑了笑“原来你叫音啊。”?
船渐渐远离,云野身边的人也在同机彻退。其中一人刺伤了云野的肩膀,愣了一瞬后立马将刀脱了手。
刀尖上沾染的血立即便燃了起来,即使是在遍布沙石没有可燃物的海边。
众人迅速作鸟兽散,丝毫不愿沾云野的血。
云野没有去追,他只是原地坐下,将伤口流出的血引到问音身上炼化。
“妈的!”
云野打架向来很憋屈,他不能受伤,对方也知守阳血的威力,双方都很畏手畏脚,但他这次的确是被困住了。
临近赤道,这里的天很蓝,暖风载着白云又度过了些许时辰。
云野站起身来,拍拍衣摆,再次骑上快艇追逐云彩。
音看着身上的绳子发呆,云野,你千万要来啊。
他的鱼尾焉焉地铺在船板上,身下只是一汪浅浅的水,阳光在水蓝色的鱼尾上跳跃,船行驶在冻结的海面上。
海水冻结成川,鲛人本感受不到寒冷,但音只觉内心一片冷寂。
音的眼睛渐渐闭上。
他听到李中约像是在打电话“范老,鲛人我带走了,您就别挂念了,啊,我知道您很想要他,但您还是先保重身体吧,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您说是吧?”
他模糊间见男人走来,抬起他的下把“我可是为了你放弃了一切啊,要听我话,离那小子远点,知道吗?”
“海神啊,喜欢这里吗?这可是我们的秘密乐园啊,那小子是不可能找到的,所以你把他忘了吧。”
“阿音,我可以这样叫你吗?你说你为什么总惦记着那小子?看看你脖颈处的这一大块疤吧,是他们那一帮毁了你的嗓子,要不是他们,现在我就可以听到你曼妙的歌声了。”
李中约摸了摸音脖子处的那块疤,眼中满是疯狂和痴迷。
“阿音,你太傻了,你怎会不知道那群人的血有多疯狂,焚烧一切,灼毁冰川,可你看到云野那小子金色的瞳孔怎么仍是留在他身边?阿音,为什么!”回答他的是横在他脖颈处的几块冰凌。
音离开了大海,力量几乎要被抽尽,李中约又绑着他,他能动的只有几根手指。这几块冰凌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他太累了……
冰凌掉落在船板上,碎成块块冰晶,带着血,反着光。
李中约气愤地转身走了。
音再次醒来,已身处大海,四周寂廖无声,略显黑暗。
因为海水的浸泡,他身上的伤开始自愈结痂,鱼尾重新舒展开来,拍打海水。
但音仍是不安,他不相信李中约那个疯子会放了他,他向上游着,却撞到了冰,音在水中游了一圈,很快就到了尽头,四周全是冰,果然李中约把他圈在了这里。
破开这些冰对鲛人一族其实很简单,但音试了几次怎么也弄不开,可能是李中约在冰上施了什么法术。
弄清楚是被李中约困在这儿,他也不再着急。只是想到了云野,自己不见了,他该有多着急啊。
百丈坚冰之上,云野和李中约正在酣战。
云野的金瞳里满是战意,眼尾那抹如流云的红此刻异常耀眼,正如能能烈火在狂烧,奔涌。他手里的问音浑身烈焰,呼啸成风,问音是云野用自己的骨脊炼化,异常灼热。
金眸流红是守阳一派的象征,他们的血比烈焰更为霸道灼热,可以烧穿百丈坚冰,相应地,守阳一派也大多死于他们的血。
守阳血极其珍贵,稀少,再生很慢。无数人为了取血追杀守阳一派,血尽,阳散,人亡,是大多守阳人的命。
“音在哪?”
“我把阿音藏在了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那里只有我知道,也不有我配得上阿音。”
“阿音他妈也是你能叫的?”话语落,焰欺天。问音抽出一道道流焰,自击李中约面门。
按之前的对比,李中约是绝对抗不下来的,他手中的寒霜剑嗡嗡吟鸣,似有退意,李中不以为意,强按住霜寒剑,然后以一个令人想不到的速度移到云野背后,一剑辟下。
李中约砍得正是云野的背骨处,那里是问音的炼化之源,同时也是云野最弱的地方。
血滴落下,砸到冰上,冰面立马冒出水汽,血滴还在向下,携带着海水,它变得很大,每一滴血珠都带着万钧之力,烧毁坚冰,直坠海底。
音一直不知冰上发生了什么,直到血滴灼穿冰面,他就知道是云野来了。
可这么多的血……
一滴滴向下掉的血珠可都是云野的命啊。
一想到云野,音就什么也顾不得了。他迫切地用手去接那些掉下来的血,即使曾被它们烧毁了嗓子。
幽蓝海域下,阳光透过残冰射入水中,鲛人巨大的鱼尾卷起白浪,蓝白色的鱼鳞上满是华光。
水光潋滟处,音张开双手奋力向上游着,从指缝露出的血滴带着火焰溅到鱼尾上,烧掉了鳞片,血落如莲,开在华光之下。
音发动全身的法力,冲破冰层。
是时,阳光大面地铺下来,海域被分割成了三部分,两边仍是黑暗,而中间明亮如灯,开满了血花,好似通往天堂的救赎之路。
而他什么也顾不得,只是想赶快到云野身边。
他看到云野了,云野倒在地上,问音失去流光,被扔在一边。
李中约同样不好受,他私自动用禁术本就违抗了天命,遭到反噬。云野又抽了他几鞭子,霜寒剑插在冰里。
他唯有靠剑撑着,才不至于倒下,可能在他看来,这是云野输给他的证明。
“阿音,你快看啊,我赢了!我打败云野了,你就别再想着他了。”
?云野同样看到了音,音的血混合着他的血从手中流出,炙热的温度烧了音的皮肉,露出了骨头。
“音……”
云野连叫声“音”都快要没力气了,他费力地撑着眼,想再多看几眼音。
他一直没对音说过他对音的感情,他十二岁时见过最动人的夜色,听过最动人的低语。
都是音给予的。
什么都比不上他,什么都比不上那个夜晚。
他法、横冲直撞,却吻眼前人眼睛颤抖不止。
他勾着井衡的发尾低声说话,他满嘴虔诚,身体却哪儿也不老实。
他见他的神红了脸。
他觉得极美,像是他精心调制的颜料,他甚至想在井衡的身体上作画……
怀中人轻颤,低声喊他。井衡不成句的轻哼和低呓又似庙堂里的经文,听不得真切,却句句引人入胜。
今日的神明和往常不太一样,不再清真高洁,成了被欲望趋使的奴隶。
但,雌伏于信徒的神明仍端着的是无边风华。
蒋明忻一声喟叹,他摩挲着井衡的眉骨,在他眉心处落下虔诚一吻,一声声“井衡”伴着粗重的喘息在这方天地耳语。
窗外奏起鸟鸣,清晨的我没有听懂。”
“是絮,这道策论题……”
“是絮,该吃饭了。”
“是絮,我听说李家胡同有个小店做的点心可好吃了,我们一起去吧。”
“是絮,你可曾有心上人?”
其实,他想说的是“是絮,我心悦于你,你呢?”
高中金榜,题字雁塔,畅游曲江,天子门生,大概是苦读多年学子的最高嘉誉了吧。
皇帝身边的中人站在金阶上唱着名次。唱罢名后,孟予行小声地对韩是絮说:“是絮,恭喜了,状元大人。”
“你也不错啊,榜眼。”
“是絮。你得请客了,我们可是说好了,谁考得好谁请客。”
“我一定请,今晚怕是不行了,皇上要设御宴,那就三天后吧。清风明月居,我请你吃顿好的。”
“就我们两人?”
“就我们两人。”
之后便是进士打马游街,韩是絮身穿状元红袍,头戴冠,姿意快活。跨下的白马也是仰着头,与有荣辱焉。
孟予行犹记,当年韩状元的英姿,少年的姿态永远是欣欣向上,一往无前。那时韩是絮的背影在他心头一印就印了多年。
白马红衣,墨发剑眉。
是韩是絮的轻狂姿意,亦是孟予行的心上光景。
此光景未曾消散。
题名后我榜眼君榜首,少年人襟边带花听雨在歌楼,烦恼忧愁一笑相泯。注若是还不够,灌下两碗浊酒,策马唱着狂歌,便已足矣。
而如乡的忧愁啊,就如那春日的白絮,刮不完,散不尽。
韩孟两家是世交,在朝中地位也是不低,所谓树大招风,便是孟家。新皇继位,正是精勉之时,查处贪宫污吏,打击豪右地主,孟家却撞到了枪眼上。
孟予行至今尚未弄清缘由,大概是党争吧。
这么多年过去,真相是什么早已不重要了,况且对如今的孟予行来说,他一个地方小吏又能干什么?孟家倒后,旁支门房一溜烟地跑了,树倒糊狲散大抵如此。
彼时,皇帝念他年岁尚小未掺和那事,又是个人才,便放过了他,派他去地方任职,不得留京。
他不是什么也不懂,也知道自己家里的囊虫,孟家的渐倾之势他也能感觉到。不是他舍不得京中的繁华,受不得边塞的清苦。
只是,他心里尚有一人。
那人红衣翻飞,眼角含笑地叫着他的字“予行,过来。”
那人啊,字是絮,是他心心念念多年的人,一如多年飘飞的柳絮。轻轻地拂过他的心头,却泛起一圈圈涟漪。
岁月沉淀下来的,是思念,是如狂,是韩是絮。
那一袭红衣,令人思之如狂的,不曾相忘永驻心头的,
韩挚,字是絮,韩是絮。
时隔多年,心上人再次成为眼前人,直教人……潜然泪下。
韩是絮携着孟予行再次踏入了清风明月居,多年前的记忆一下子如潮水涨潮般淹及孟予行的心房。
如今的清风明月居已不如当年,从那时的一座难求到如今的鲜有人居,堂前唱曲儿的姑娘也不在了,相熟的店小二也离开了。
可能时光就是这样远去的吧,它总是静悄悄的,极认真极坚持,我们不能扞动它一分一毫。但它又不与我们计较,流光已过,却满是回忆。
“予行,还是去柳芳阁?”
“嗯,想吃他们家的水煮鱼。”
“你啊,又忘了之前的满嘴疮了吧,记吃不记疼。”
孟予行“嘿嘿”笑了两声,“有些东西,我是会记一辈子的,疼就疼吧。”
他也不确定自己说的是物还是人。
不可避免的,韩是絮要问到孟予行的近况。孟予行删删减减,将烦心忧愁事隐去,告诉他的只是任职地的风俗人胜。
“是絮,你知道吗?我在常州任职的时候,听时人说常州有个冰潭,潭面常年冻结,而湖周围却是春草盛绿,夏花繁缤,柳枝拂过冻结的湖面落下满湖白絮,那次我去了一回,可叫我开了眼……”
幸好之前看的书多,这些东西他想都不用想张口就来,孟予行口若悬河地讲,韩是絮就静静地听着他的谎话。
常州,韩是絮是去过的。
他本是去找孟予行,但到了常州他却不敢了,他要怎么和他说,又能说什么呢?二人之间的沟壑已不止“韩大人”几个字。
都说,谎是圆不住的。可孟予行的谎不用他圆,因为听他说话的那个人只是想听他说话,谎话就谎话吧。
谁能不说一句谎话呢?韩是絮也说他平步青云,紫印金缓。
“予行,那地方真有这么奇吗?你说的我都想看一看了。”
“嗯……是絮还是别去了,常州那么远,韩大人这一去不知道要担搁多事情。”
孟予行要的酒是烈酒,他说男人就是该喝烈酒。或者是酒兴大发,或者是多年心思未诉,他问了韩是絮一个问题。
“是絮如今可有家室?”
韩是絮默默放下手中的筷子,将杯中酒仰头饮尽,看着空空的酒杯缓缓道:“家父已为我定亲。”
说完此话,气氛即停滞,如同幽咽的泉流,凝止淤塞,令人怅然心中烦。
孟予行却是松了口气,多年的心思终是可以放下了,即使并不如自己所愿。
“你在京中一切都好,我也就放心了,令夫人一定是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只是你们的成婚礼我大概是不能参加了。”
叫了最后一声“是絮”,孟予行走了。
孟予行没有让韩是絮再次相送,韩是絮之前折的柳仍别在马上,他带着韩是絮赠的绿意,在柳絮纷飞的世界里踏上了赴任柳州的路。
孟予行望着空中的柳絮,轻轻唤了声“是絮”,心里却是想着“柳州,怎么还是和是絮有关系呢?可能这就是我们两个的缘分吧。”
韩是絮一直在柳芳阁坐着,从午后坐到了黄昏。酒坛子摆了一地,他边喝边想“怎么还是不醉呢?”
也可能他已经醉了,只是不承认。
辛辣的冰凉的酒水顺着喉咙进入肠胃,却浇不灭他心中的念头。他想把孟予行找回来,或者是跟着他走,从此天高海阔,旁人的事与他有何干系?
他扔下手中的杯,摇摇晃晃地起身下楼。行至承安街,买了孟予行以前常吃的点心,随处往地上一坐,将手中的吃食分给旁边的乞人,并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我有一个心心念念好多年的人,时隔六年,我们今天见面了,但我已经定亲了,我不能背叛我的妻子,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起他,你说,我怎么办啊?”
故事讲完了,泪也流尽了。
韩是絮在那处坐了一夜,清晨,简单整理了自己,然后慢慢走回了家。
他那晚一直和自己说:“已经逝去的,追忆想念都不再有用,你也该放下了。”
韩是絮舍弃了那些回忆,并将孟予行尘封在了那晚。从此,明月照晚,风拂清梦,他不再想着孟予行。
他们终究是交深缘浅,有缘无分。
天佑十二年,南方疫病横生,韩是絮被调去主管,便见到了孟予行的尸体。
他亲手埋藏了孟予行,为他立碑,碑上书:
孟载,字予行,于天佑十二年甲丙月离世……乃为韩挚韩是絮挚友……
青山依旧,纵柳絮纷飞。
注:这个句子是化用了歌词。
题名后我榜眼君榜首,襟边带花听雨在歌楼,那时候相顾似乎,只一笑都忘忧。
《青衫薄》——kbshya、哦漏、排骨教主、萧忆情ale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