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也可以!”后座的青树高举双手,顺便拿起电话,给刚刚才交换过号码的许松实发出无数条求爱信息。
“醉鬼快点睡觉吧。”稍微放平点座椅,礼心伸长手臂把毯子拉到青树身上盖好。
他虽然也喝了点,但目前为止还算清醒。
清醒地知道,有些事一旦开始,而有些事便必然会崩塌。
心教与黑帮勾连,时间几乎可以追溯到华阙罗帮助铜页区长上任时。
也许在华阙罗眼中,黑帮只是异教徒中的一类,与其他久安人并无区别,只要能够让渡足够的利益让心教在这里立足扎根,他愿意为其在苦难之主的雕像下立上一根蜡烛。
这根蜡烛,就是所谓的净心仪式。
仪式过后,净心对象就是“拥抱苦难之人”,是一位虔诚的皈依者,无论犯下什么样的罪行,教会的执法权将永远优先于治安局。
这成为黑帮逃罪、洗钱、暗金交易的最好隐身衣。
不过这根蜡烛相当昂贵,并非所有黑帮都能点得起——他要经过华阙罗的挑选,才能让法礼者的利剑为他挥起。
简言之,无法推翻华阙罗,就无法分离心教与黑帮。也就是说,虽然许松实想要的是后者,也不得不必须先帮助礼心夺得大祭司职位。
这事哪有那么简单呢?
华阙罗虽已五十开外,但身体康健,脑筋清明,即便他在六十岁左右让位给礼心,也会执掌教会控制新祭司的权柄,直至他无法再下达命令的那一天。
他当初如何极力挣脱的掌控,现今就会如何将它握紧在手中。
所以礼心等不得。
他只会等来一个又一个雨滴死去、一个又一个被关闭的医疗所。
如果心教的未来是这样的话,那他宁愿每一个心教子民都离开教会的庇佑——至少那样,他们的苦难仍有选择与改变的机会,不必如青树一般必须以濒死为代价才能解脱。
“心心的性格比较像妈妈吧?柔软又善良,你妈妈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后半句阿织没有用问句,相当笃定地说。“反正你肯定不像爸爸。”
我性格才不好呢。礼心想。
“我妈妈……确实是个很好的人。温柔,永远微笑,无论我做什么都会夸奖我……”礼心含糊地说。
但她的眼睛里,更多时候都映着父亲的身影。她是一位出色的以利可,一位出色的以利可妻子、以利可母亲、以利可女儿,是所有女性教徒的榜样。
至少在她自缢之前,都是如此。
“阿织,你妈妈怎么样了?”礼心低声问。
阿织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
这不是一个好答案,即便不是更坏,也代表没有好起来。
或许阿织考虑到了最坏的结果。
“这几天就在妈妈身边吧,有事的话我会来找你的。”
阿织听话地点头:“嗯。”
然而仅仅两天过去,宋可文便在医院停止了呼吸。
阿织为妈妈简单地举办了葬礼,然后失踪了。
造成宋可文车祸的肇事者被锤烂脑袋,长钉穿透胸口,将他钉在肇事车辆的前盖上。
许松实没想到在合作正式开始之后,第一件需要处理的案子就是阿织犯下的命案。
“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以他的身手应该可以全身而退吧?”电话那边,法礼者不无担忧地问道。
叹了口气,许松实用手指挠了下脑门:“从死者身上牵连的车祸案,很快就会查到他身上的。”到时玩偶店主阿织就是金牌杀手的事情,可就瞒不住了。
静默片刻,他听见礼心说道:“但现在,‘杀手’也可以不是他,不是吗?”
果然不蠢,一点就透。
“确实有操作的空间,但当务之急就是要先找到他人在哪儿。目前追杀他的两个家族已经对治安局施压,自己也派出不少人手,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他会去哪儿?”
“我所知的地方都找过了。还有他家的老宅、父母亲的墓地以及经常去的地方,你有什么头绪吗?如果是情侣的话,应该有一些只有你们两个会去的地方。”
“呃……流浪汉之家附近有个湖。”
“找过了,连每个帐篷都搜过。”
礼心连续说了几个地方,都是许松实已经查过的,法礼者发出歉意的低语:“……我们两个是因为教内孩子失踪的事情认识的,目前还没去过什么特殊的地方。”
挂掉电话,许松实对身边的青树说道:“我还以为他们已经亲密到没有秘密才对。”
一大清早来治安局里找他“请我吃腊肠炒饭吧”的女孩,此刻已经将一整盘炒饭吃下肚,拿着可乐望着他,“哎呀人嘛,或多或少总得有点说不出口的话。比如,在此之前我们可都不知道你和他的关系啊。”
许松实挠挠眉心,原来是为这个来的。
他不禁将目光落在青树那个针脚细密但图案奇怪的眼罩上。
比起阿织那些风格令人无法理解的手工布偶来说,许松实觉得作为杀手时他才是真正的天才。
如果不是亲手剥下他的面具,许松实难以想像在地下网络排行榜上急速攀升的杀手,才刚满十九——这个刚把别人脸颊和手骨敲碎的人,手里的锤子还粘着碎肉。
他也因此而身中一枪,才给了许松实铐上他的机会。
带他处理完枪伤,因失血而脸色发白的少年问他:“开什么条件,才会让你放了我?”一边说一边摇晃着把他手腕锁在床头的手铐。
“你都是这样应对治安局的?”
少年摇摇头:“这是我第一次被抓到,唉,不该接急单的。”他的语气像在形容送一件稀松平常的外卖,“我觉得,你好像也不是很想抓我。”
“为什么?”
“因为直到现在你都单独行动,没通知同事,还带我来这种无照诊所。”少年看着许松实的脸,“说真的,你看起来可不像啥好警探啊。”
许松实忍不住呵呵笑起来。这小孩,看起来有点脑子,但也不多。
不然的话,怎么敢大摇大摆穿着奇装异服孤身一人杀进黑帮?还不是仗着自己身手好、有点天赋就得意起来了。
“被杀手这样讲可有点委屈啊。”许松实并没生气。“不过我确实不是。”
“所以说,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我可没啥钱的。”
“但你有换钱的本事。”
少年看向他,漂亮的棕色眼睛里溢出笑意:“早说嘛,是想让我帮你杀人啊。但我可是个有原则的杀手,很多人我不杀的。”
“比如?”
“比如你们治安局敢抓的,多坏我都不杀。”
品味出这句话里的嘲讽,许松实把视线从他的武器和长钉上收回,“你可别说你走上这条路,是因为治安局的错。”
少年只是“哼哼”两声,但表达的意味已经相当明显。
“别把自己说得跟正义使者一样,杀人再怎么美化,也还是杀人。”
“治安局再怎么美化,也还是黑帮的看门狗。”
少年盯着他,似乎想看他有什么反应,许松实撇了下嘴角:“啊,这我倒不否认。”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对方笑了两声,“你还挺有意思的,”但瞬间就变了脸色:“所以呢,你想咬到猎物去邀功吗?”
许松实皱眉思索,仿佛在计算价码:“你的脑袋好像也不值多少钱啊。”他拉过椅子坐在少年面前,“或者,我来帮你升升值?”
“你知道我可以轻而易举杀了你吧?”少年问道。
“你知道我可以轻而易举把你身边人都咬一遍吧?”他回答道。
少年盯了他许久,“啧”一声。
“我叫阿织,真名哦。”
于是,起始于许松实半胁迫的合作就这样开始了。
之后许松实才知道,阿织这一身本事竟然靠“自学”。为了复仇混迹于组织与黑帮之间,一边各种途径观摩学习,一边在打与被打之间磨炼技巧。
他那比做布玩偶要出色得多的天赋因此而逐渐显露出来,然后把仇人钉在墙上。
许松实听闻夸赞一句:“干得漂亮。”
第一次帮他处理目标,现场看他处理监控痕迹,阿织曾问许松实:“你该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正义警探吧?”
许松实大笑:“正义这个东西可太值钱了,久安现在没人付得起。我更愿意把自己称为‘外包警探’——接洽某些治安局不想处理的项目,发布点无关正义的需求,让你我都能赚点外快,这不挺好?”
阿织嗤之以鼻,从此叫他“黑警”。
青树“嚯”一声,给自己加了一份蓝莓坚果圣代:“怎么办,我好像更喜欢许警官了~”
许松实终于有些费解地皱起眉头:“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跟人聊天吗?”
青树摇摇头:“只有我——正确来说是只跟你这么聊天,许警官习惯习惯。”
“你该不是真的要来吃炒饭和跟我聊天的吧,”许松实努力把话题牵引到正事上来,“阿织还没有下落。”
圣代端上来了,她用金属小勺挖了一块放进嘴里,咀嚼着坚果碎。
“阿织早晚都会找到。我更关心,心教下一任祭司什么时候会上任。”
许松实暂时没有回答。青树也安静地吃着冰淇淋。
这沉默已经足够让两个聪明人读懂一些东西。
“你那位小未婚夫,是个一眼就能看透的纯良孩子,也许意识不到在成为下一任大祭司前,他必须要铲除的是什么。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个人仅仅退位可不代表成功。”
青树几口把圣代杯里的冰淇淋吃完,满足地放下勺子。她把嘴角最后一点也不浪费地舔掉,笑意盈盈地看着许松实:“我是个没有‘爹’的人,所以从不介意帮别人杀死自己的‘爹’。他若是不愿意,我会帮他愿意。”
许松实重新以审视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位不过二十几岁的女孩。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
以许松实对心教的了解,能从那样的环境里逃离,青树必定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付出无法估计的代价。
但那眼睛里并没有复仇之火,却因过分平静而显得格外残酷。
“你憎恶你们的神明吗?”
青树睁大眼睛,然后爽朗地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神明?神明有什么错,祂可什么都没做啊。因为心教,根本就没有神明啊!”她调整眼罩的位置,“人做下的孽,不要推给神啊。”
挂掉电话,礼心不由得懊恼:自己对阿织了解得太少了。
明明是个完全不会对自己撒谎的人。
看了一眼等在不远处的图加,礼心快步走过去:“抱歉,我们继续吧。”
图加带领他穿过教会的地下通道,来到一处陌生的小礼堂。大多数时候,仪式都在这里举行。
由上世纪地下掩体改造,隐秘,且极尽安全。那些礼心从未在教内见过的、来自世俗社会的安保科技,把这个位于社区边缘的小空间包围得密不透风。比起礼拜堂,它更像一个多了神像的秘密基地。
在此之前,礼心甚至不知道社区里还有这样一处存在。
为了方便“拥难者”以及随行人员出入方便,心教在社区对面买下一栋单元,以供短期居住——无论如何粉饰,一群黑帮夹杂在心教信徒里行动,还是会太过显眼。
如果不是接手“净心仪式”,这些事或许礼心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你还能知道什么?
你这个被遮住眼睛长大的白痴!
拳头握紧又松开,礼心深深地吸一口气,又吐出去,强迫自己冷静。
“这里还有别的通道吗?我需要掌握全部的出入口。”他一边查看礼拜堂布局,一边在想象中杀掉即将出现在这里的所有人。而身后的阿尔温只是觉得激动,沉浸在自己触碰到教会更核心机密的喜悦当中:“设备的控制室在哪里?天呐,我从未见过这么新型的智能安保!”
“如果法礼者需要的话,我会为您提供图纸。”图加回答道。
“嗯,我需要。”
找个借口把阿尔温支开,礼心对图加说:“族长有话跟我说?”
图加瞄了一眼阿尔温的方向:“您说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医疗所资金的事情您暂时不用担心,上次‘拥难者’为您贡献的谢礼,有一部分被划拨给我用作日常开支,我已经找借口换成现金了。”
“多谢族长帮忙。”
图加摇了摇头,并未表现出喜色,只是看着某个方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是阿尔温依然好奇地东摸西看的身影。
“您若真想做些事,除我之外,身边应当多些可用之人。”
这句话有两层意思:第一,阿尔温是否可靠,会不会出卖你;第二,若你要反对卡利福甚至大祭司,只有你和我是不够的。
无需说明的另一层意思,图加已经用行动做出了回答。
礼心微微颔首。
“我明白。”
“那这次仪式——”图加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次仪式会很顺利,”礼心笃定地回答,“法礼者一定会做好该做的事。”
图加暗暗地松了口气。
“稍后我有些事需要离开社区,不知何时才会回来。族长可否把联络方式给我?”礼心轻声补充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图加心领神会地交上自己在世俗社会使用的名片,“当然。”
中午过后,久安再次下起了大雨。
为夏日带来清凉之时,也为寻人增加不少难度。
久安虽然是个弹丸之地,但鱼龙混杂之处甚多,想要寻找一个刻意隐藏踪迹的人并不那么容易。
尤其礼心对阿织实在知之甚少,根本想不出要去哪里找他。
望着已经关门的“织织布艺店”,礼心撑着伞几乎不抱任何希望地朝那个小窗口望进去。果然,店铺里空无一人,连货架也快被清空了。
但收银台后面的拉门半开着,礼心尝试敲了敲窗子,冬姨的身影从拉门后探出来。认出他的一瞬间立刻跑出来打开店门,摇晃着礼心,“你是织织的朋友吧?是不是找到那孩子了?他在哪儿呢?!”
瘦了一圈的脸上,明显刚哭过。
见礼心说不出话,她的眼睛里再度涌上泪水:“……那么怕孤单的一个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啊!”
“心心,我好寂寞啊。”
这是阿织最近常说的话。
这也是礼心最近才懂得的话——每次跟阿织分别以后,寂寞的感觉就会涌上来。
拉门后面是宋可文的住处,也是阿织一家三口曾经的住处。
很小很旧,却仍能窥见往日温馨与欢闹痕迹。墙上有阿织小时候的涂鸦、家人的合照;置物柜是阿织父亲手工打造,盖着宋可文编织的防尘罩;阿织房间的书桌上,甚至还放着他的小水壶。
一切恍如昨日。
但是阿织却再也没能进过这个房间。
“他爸爸突然被害,可文受了很大刺激。本来就不大清醒,见了不认识的男人就要打,要不织织也不会被迫搬出去。”
她正在把久未住人的房间整理干净,地上的箱子里规整地装着从货架上拿下来的手工品:“可文那么爱织织,喜欢吃什么、玩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每天就等着‘接织织放学’……”
礼心心念一动。
“冬姨,宋阿姨的手环还在吗?”
冬姨愣了一下:“我记得住院的时候阿织拿走了。”
从门口挂着的装饰布偶肚子里掏出备用钥匙,礼心打开阿织的家门。
这是阿织早就告诉他的“秘密”,作为“随时可以来找我”的邀请。礼心没换拖鞋,光脚走进去,挨个房间查看,最后来到那间他未曾进去过的地下室。
拧开门把手,有限的光亮照出一片高高低低影影绰绰。
不用开灯礼心都能知道,是布偶。新的,旧的,大的,小的,包围着一张同布偶店差不多大小的工作台。礼心跨过布偶的小山,伸手拧开工作台上的小灯。
各色彩带从墙壁上垂下来,仿佛一条小瀑布冲刷着岩石。
礼心第一眼就桌面上看到了仍未制作完成的,自己的娃娃。
高挑细长的赤裸身躯与四肢,闭着眼睛、微皱眉头、嘴唇微张,简单的五官组合出一副不可言说的表情。
为什么一眼就能认出是自己呢?
大概是礼心从镜子里看了很多次自己高潮的样子吧。
“混蛋,这算哪门子灵感?”一边这样骂一边找块布料把娃娃裹上放在一边,继续在工作台上四处翻找。阿织似乎把从妈妈那里“买”来的拼布都用在娃娃上了,半边身体是花的猪、穿外套的狗,几乎与人等高的怪兽,围出一块狭小的空间。
他在小抽屉里看到了手环,放在一堆没有五官的饼干小人里。
车祸让窄小的屏幕有了裂痕,但仍能开机,有简单的电子地图。礼心根据冬姨教的方法,笨拙地找到了警报记录。
他把仅有的几个地点发给青树和许松实,自己则选择剩下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曾去过的地方。
因为大雨,游乐场寥寥无人。
过山车并没有启动,礼心附近找了又找,一无所获。
是啊,哪有那么容易呢?
再想想吧礼心,一个等着妈妈来找他的孩子,会去哪儿?
如果不是这个游乐场,会是别的吗?
阿织与自己年龄相仿,他的小学时代应该在二十到十四年前,那时候久安有几个有过山车的游乐场?
“久安这么小,游乐场和主题公园本来就不多。而且这么多年过去,大多数都因为经济原因关闭或者改建了。”青树回答道。
那也没关系,礼心说。
于是他捏着青树搜索到的地址坐上出租车,挨个找。哪怕闭园,也利用外骨骼从围墙翻进去。在锈迹斑驳的废弃设施下看到那头茶棕色辫子时,已经是傍晚。
阿织坐在过山车骨架下面,仅剩两片遮阳棚的游客等待区并不能帮他挡住多少雨水,所以半边身子和裤子都湿了,不知道是谁的血迹晕开一大片。
但阿织并不在意,背影一动不动。
礼心想叫他,却又有些胆怯——看到来的是自己,他会很失望吗?
踌躇片刻,礼心还是走上前去。
“阿织。”
对方没有回头,只是坐直了身体。
礼心走到他面前去,看着他的眼睛,又叫:“阿织。”那双瞪得大大的眼瞳里,映着自己的脸。
“你来找我了。”阿织仰着头轻声说。“你找到我了。”
“嗯,我来找你了。”礼心拉起他的手,“我找到你了。”
“嗯。”
礼心毫不费力地拉起阿织,把手环扣在对方手腕上。
“这样,走丢也能找到你。”
“嗯。”
“嗯。”
雨停了,礼心收起伞。
找回阿织并不能让针对恶魔杀手的暗杀令消失,甚至不能完全解除他的嫌疑,只能暂时保护他不被曝光。
但谁又能指责他不够冷静呢?许松实也不能。
趁着礼心以恶魔伪装为他清洗身份时,许松实拿了两条干净毛巾和一罐热茶,隔着看守所栏杆递过去。
“等法礼者那边结束,差不多明天这个时候,我会以‘证据不足’做为理由放你出去,暂时先忍忍吧。”与其说是拘留,不如说是保护——两个家族没那么善良会分辨谁是凶手谁不是,而是会把所有嫌疑人全部干掉。
即使在这个治安分局里,黑帮的眼线也依然在暗处盯着他。
阿织安静地接过去,点点头。
“出去以后,暂时不要以杀手身份行动,过了这一阵风头再说。”
“我要去心教。”阿织突然说。
“啊?”
“我要去心教,”他重复道,“去心心身边。”
许松实思索了一瞬,“是个不错的主意,那边确实比较安全。”不会有任何一个黑帮敢动心教,更不会有人想到跟法礼者打了一架的恶魔杀手会藏在那里。
这回轮到阿织“啊?”了,“什么意思?我只是想要待在他身边啊。”
“……”
“我不要一个人,很寂寞的。”
许松实轻叹了一口气,好一个货真价实的恋爱脑。而另一个自称“看你一眼就让我陷入爱情”的人,却始终以更加冷彻的眼神审视着一切。
青树手里提着一个甜点店的手拎袋,神态自若、毫不遮掩地走在吉格拉商铺林立的街道之中,随意闲逛。即便是独眼,以她如今的外貌打扮,也不会有人将她与当年的法礼者未婚妻联系在一起。
她走进一家打折布料店随意观看,年轻的店老板丝毫没有招待客人的打算,目光呆滞地坐在收银台后方,盯着手中的小挂饰发愣。
那是个色彩鲜艳的迷你玩偶,来自最近流行的动画片,在青少年和年轻女性群体中很受欢迎,不少品牌与其出过各色各样的联名产品。
青树把手拎袋放在柜台前,店老板看也不看,有气无力地说:“您可以自助结账。”
“这是我答应要请雨滴吃的小蛋糕。”青树把袋子往前推一推,“能帮我转交吗?”
听到这个名字,店老板猛地抬头——雨滴的兄长叶布,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珠子,在惊异中混杂着警惕盯着她。
“你……是谁?!”叶布低声问道。
青树并未回答,只是打量着店铺,然后再度看向叶布露出微笑:“她真的很爱你们,愿意为家人牺牲。否则风华正茂的女孩,怎么会将自己的脖子送进绞绳,看得出来你们也很爱她,哪怕她将来做不成以利可。”
“你到底在说什么……”叶布握紧了手里的小挂饰。
青树以手指顶开眼罩,露出电子义眼。
“如果她不这么做,一个出了叛教者的吉格拉家族会遭遇什么下场,应该不用我说吧——即使是未经证实的嫌疑,也能让你们一家无法活着走出社区。”
不必惩戒室亲自出手,那些渴望证明自己信仰比他们更坚贞的人,会想尽办法用自己的手段惩罚“叛教者”,没有人会对此提出异议或阻拦。
否则,便成了“叛教者”的同伙。
恶魔从低矮房屋上略过,攀上树梢疾行片刻,双脚再次踏上屋顶,在一块色彩鲜艳的霓虹灯牌旁边驻足。闪烁灯光勾勒出他的身型,连带着头上那奇怪面具都五光十色起来。
然而无数绚烂灯火在夜色中交织,根本无人注意到他。
即使看到了,年轻人们也只会以为这又是哪家夜店宣传的新方式。
恶魔于是轻轻跳下来,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入。
当然,他被保安拦下来了;再当然,他没被拦住,走进昏暗又震耳欲聋的舞厅里。舞池中摇晃着的男女,顶着被酒精浸泡许久的大脑,并未对恶魔表现出过多恐惧。
甚至还有人拽他的面具辫子。
恶魔走上二楼,再次遇到阻拦。
这次有些许艰难,人数比之前要多,但问题不大。五分钟后,他还是继续向着目标走去。
他的目标有个小特点,下巴上有一颗巨大的疣。
对方见了他,有一瞬间恍惚。他挣扎着想从卡座沙发里站起来,但违禁药与酒精已经让他头脑麻木,分辨不出危险。
这让恶魔有些不满,以至于短剑刺进心脏时慢了几分。
目标彻底没了气息。在被更多安保包围之前,恶魔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没有五官的迷你人偶娃娃,钉在尸体胸前,再用短剑上的血液为它画了一颗疣。
第二天下午,阿织恢复自由。
“布偶大世界”暂时关店,所有订单业务转移到线上,并把一部分商品转移到“织织布艺店”,请冬姨暂做打理。
晚上,他跟礼心在地下室里做爱。
“看吧,就一模一样!”阿织把没做好的娃娃放在礼心旁边。
因为快感而满脸红晕的礼心,把脸扭向一边:“胡说……!”工作台上垂下一根彩带落在他脸上,他伸手抓住并徒劳地盖在眼睛上,仿佛这样就能不被阿织看到自己的表情。
阿织见状,扫开工作台上的杂物把礼心放了上去,让那一墙彩色瀑布落在他身上。
礼心随手捞了一把,有蕾丝、绸缎、棉布,各种材质各种颜色,“好漂亮……”他喃喃地说,却马上就被打断:“嗯……!”
阿织再次插入了,“是啊,心心好漂亮。”
“我是说……啊啊!”礼心被顶得连连哼叫,不由得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来固定身体。在他摸索到阿织的手臂时,已经把彩带扯下来一大片,把自己淹没在颜色里。
不知道是愉悦太猛烈,还是色彩太猛烈,礼心难以呼吸了。
阿织拂开那片瀑布,让礼心脸蛋露出来,一边欣赏他一边调整插入的节律。阿织挑选了一根丝带,将他系在礼心脖子上,打了漂亮的结。
“干什么……”礼心问。
“帮你打扮呀。”
礼心咕哝着“这种时候打扮什么”,却也没有阻止。
很快,他身上便缠满枝条、开满花。头发、四肢、胸口、腰、大腿根,甚至阴茎上,那些花朵随着他的动作而不断颤动,直到他痛快地高潮。
阿织抽插变快了,从呼吸里礼心能知道他也快了:“阿织……射在里面……”
阿织动作有一瞬停顿,然后看着他的脸漾出开心的笑容。
摇晃再次激烈起来,礼心闭上眼睛,充分感受那根生殖器在身体里的冲撞,然后将一些东西留在体内。
是精液,也是恶魔的一部分。
阿织停下来,亲吻他的膝盖。
“现在恶魔也是你的信徒了,心心——你赢了。”
赤身裸体躺在花丛中的年轻法礼者摇了摇头。
他只是,决定接纳所有。
几日之后,心教出现一位由法礼者亲自主持仪式的“拥难者”。年轻英俊的新进信徒阿织,拥有阳光般灿烂童真的笑容,和一手出色的缝纫手艺。无父无母,孤身一人,据说是因为雨滴一事与法礼者相识,且于“恶魔”手中被法礼者所救,即便对心教一无所知依然甘愿成为法礼者的侍从。短短几天便可流利背诵《苦难书》,对新增条目了然于胸,令许多以利可都自叹弗如。
阿织理所当然地住在礼心楼下,只隔了一层天花板。每天与法礼者同进同出,连饭都一起吃,这让阿尔温非常有危机感——自己会的阿织也会,自己不会的阿织也会,这令人艳羡的助理之位不就要被抢走了?
法礼者察觉到这一点,特意找他谈话,言明当下与教礼者之间的矛盾,“大祭司并没有站在我这边,如果你继续跟着我,一定也会卷进这件事里面,以后会发生什么,可没有人知道。”
阿尔温刚想说“我肯定是您这边的啊”,法礼者立刻又说:“我和教礼者之间,恐怕会有一个人系上白色绳结。”
怎么可能会到这种地步,阿尔温觉得法礼者在夸大其词。可再仔细想想,不禁又一身冷汗。
以法礼者的个性来说,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就代表他已经决定要为教礼者系上绳结,哪怕会与大祭司为敌——那位大祭司也许不会把亲生儿子怎么样,但儿子身边的人可就不好说了。
所以阿尔温,你要选择哪一边?
法礼者并没有要他当下就给出答复,宽容地给予他好好思索其中利弊的时间。
成为法礼者助理不需要特别的才能,甚至在击退恶魔事件之前堪称无关紧要也无实权,但随着礼心声望水涨船高,得到大批年轻人拥簇,连带着阿尔温也得到前所未有的尊敬。
这让阿尔温有些洋洋自得。他深知自己性格软弱亦胆小怕事,虽出身以利可家族,但从未有人进入过教会,现在的自己也许是最有可能成为家族荣耀之人。
反之,也有可能是唯一一个被迫系上绳结之人。
就像雨滴那样。
他跟法礼者一样,认为卡利福主持的教义过于严苛,雨滴虽然有错却无论如何也到不了“叛教”的地步,更遑论自缢赎罪。还有裁撤医疗所、生病无需治疗等言论,让受过现代科学教育的阿尔温匪夷所思,但他从未有过公开反对卡利福的想法,自己又不会离家出走去世俗社会做些荒唐事。
“反正我不会给人留下安这种罪名的口实”——他这样笃定。
可是啊可是,万一啊万一,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哪怕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错误,也会让“叛教”的指控如同灰尘一样轻飘飘地落在他头上?
阿织的到来以及与礼心之间的亲密,同样引起教会的注意。
“虽然他正式入教,也经过教会同意,但其身份总有些查不清的地方。身为法礼者,放在身边之人应当慎之又慎。”华阙罗一边翻看着最新的《苦难书》,一边说道。
被大祭司召见时,礼心便已料到会是这件事。
“教会不信任我和我选的人。”礼心言简意赅地回答。
华阙罗也许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接且强硬,翻书的动作顿了一顿。继而又说,“不要把你同卡利福之间的矛盾激化扩大,引起教内不必要的动荡。我知道你急于为自己取得助力,却不可为此本末倒置。”
礼心望着那本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新《苦难书》,一字一字地说:“您说过,‘对教义有自己的理解,这很好’,我始终牢记教诲。并非针对卡利福,只是对教义理解与他不同。
“希望我教子民安居乐业、生死有归,我主荣光传颂天下,是我们全部信徒心之所向,至于如何做到,是我与他选择的方向不同而已。”
振振有词到近乎诡辩。
华阙罗将视线定在儿子脸上,而对方目光低垂,不知看向何处。
面对争论时怒目而视却笨口拙舌的模样仿佛还在昨天,短短时日,他是如何有这样变化的呢?
但华阙罗没有问。转而说起其他的事:“今年神渡之日将会提前,这次净心仪式完成之后,你需要专心准备踏桥舞。”
神渡之日通常在每年秋季,甘叶树枝长成到可以抽取纤维的时候。具体日期则由教会和大祭司根据主的旨意而定。
“提前?为什么?”
“一场退魔之战,两场葬礼,正值群情昂然之际,我教子民需要神明的祝福和鼓舞。”
哈?这前后之间有什么关系?礼心不得其解。
但他也没有问。
“您就这样将教礼者之间的矛盾放到大祭司面前来,会不会有些……早了?”
图加与礼心用新的号码与手机联络,交换必要信息。虽然他斟酌着遣词用句,但礼心知道,他的意思是这么做太过冒失。
什么都没有准备,比起华阙罗来说礼心依然算得上毫无根基,万一闹得太过,大祭司铁腕翻转,即使是礼心也会分分钟就从法礼者的位置上被撤下。
“教会的焦点放在我身上,他们便会忽略你和其他人。”礼心何尝不知他的担忧,“放心吧,我知道分寸。”
图加便不再多话,将几份资料发到礼心手机上。阿织带了一台便携电脑,转存完文件俩人看了半天。密密麻麻的表格、数字,专业到不在他们俩的知识储备之内,但好歹明白跟金钱有关。
“这是教会内部某些长老,通过代理人处理的某些事务。表面上只是一些小额往来,看起来无关紧要的费用,但我觉得远不止如此。”
“代理人?教会与久安世俗的中间人不是族长你吗?”
“不,”图加说道,“我只是第一步,这些代理人才是他们真正的联络人,或者说心腹。沿着这些名字摸下去才会触摸到他们的根本,可惜我实在没有更多手段与人脉了。”
于是,这份名单与表格到了青树手里,青树摘除一些信息,又转到许松实手里。
许松实举着它看了半晌:“真伤心啊,看来你还没有完全信任我。”删了个七七八八,到他手里就是几个名字和交易内容、时间,连信息源从哪儿来的都不知道。
电话里的青树笑得十分明朗:“这话才让人伤心呢帅叔叔,我可是冒着风险把最关键的给你了呢。”万一查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许松实自己直接下场,很可能会导致教会和大祭司没掀动,还把礼心和阿织给卖了。
许松实倒也不是十分计较,“好吧好吧,那接下来——就展现一下我的诚意和信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