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但你胆小的像只仓鼠
早上起床,发现我隔壁的卧室江蓼已经住进去了,但听保姆说他已经早早就去学校了,坐在饭桌上吃早餐的我听到舒出一口气。
放学后我早早就回来,妈妈切了盘水果,把我叫到她房间。
身穿长裙妈妈坐在床边,抬了抬下巴示意我去吃刚切的梨,然后又去拿指甲剪修她做好没多久的美甲,看起来好像又恢复到以前无忧无虑的样子了。
妈妈昨天晚上的沉默以及微红的眼眶浮现在我眼前,一丝内疚涌上心头,我拿叉子叉了块梨送到妈嘴里,“妈,你先吃。”
“哼。”妈妈停下手里的动作,张开唇吃了,细长的眼睛瞪着我,“小没良心!”
“啊?我怎么没良心了?”
妈妈伸出手食指和拇指捏着我的耳垂就是一拧,我疼得吸了一口气,听到她说,“你自己不知道?谁让你昨天叫他弟弟的?你真把他当你弟弟了。”
我揉着耳朵委屈,“没有,可是他确实是爸的儿子,我当时也是没办法啊。”
说完,妈妈的眼光又黯淡下来,就在我深知自己说错话想尽办法怎么安慰她时,她却伸出胳膊把我抱住,叫了我小时候的名字,带着南方女人的柔情,“宝宝啊,你爸爸我早就对他失望了,他是个冷酷的男人。妈妈平时多疼你啊,你……”她停顿下来,就在我以为她会说什么要我争气,她却说,“你从小身体就不好,你健健康康长这么大妈就很开心。”
我闻到妈妈身上独属于她母亲馨香的味道,心底一片软烂。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长得比我妈还要高很多了,她抱着我更像是依靠着我,可话里间却还是把我当成小孩一般。
“妈,你别伤心……”我试图安慰,“以后我有钱了会孝顺你的。”
她立刻坐直了身体又瞪了我一眼,伸出了五根手指,“我早就不伤心了!我就是气你爸那么大的家产要分给那女人的小孩一半,你爸要是不把他接回来,本来这些全都是你的。”
“原来是这样。”我低声应和,脑袋灵光一闪,叫道,“哎妈,为什么爸现在才把他接回来啊,按理说……”
“你爸倒是想把他那儿子接进来!可人家不愿意,那女人得病去世了,你爸才有机会把他接过来。”
“我看他昨天那副样子,可没一点不情愿,估计心里乐开花了。”
是吗?我回忆了昨晚有关江蓼的情景,好像……只有他叫我哥哥的时候假笑了一下,其余的时候都算是冷淡,甚至有些阴沉。
“宝贝,你真的能容忍他抢走原本属于你的东西吗?”妈妈捧着我的脸。
“妈,我都长大了,你以后别叫我宝贝了。”我岔开话题。
长指甲的手捏上我脸上的软肉就是一拧。
我立刻大声说:“当然不能容忍!我的东西怎么能给他!”
妈妈像撒气一样,“那你去给他赶走。”
“我怎么赶他走啊?你不是说他没家了?”
妈妈看着我恨铁不成钢,柳叶眉都蹙起来,“那你欺负欺负他呀,他自讨没趣说不定就自己走了,你爸有钱再给他一笔钱,随便他住哪,反正不要住在我们母子俩眼前。”
天哪!我妈怎么还是这样。小的时候她看哪个邻居不顺眼,就怂恿我欺负人家小孩,可是她根本不知道人家不欺负她儿子就不错了。
“妈那你怎么不去?”
我一说完,我妈就瘪了下来,她若无其事般目光看向墙,“妈妈不好做这样事情的呀,大人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你替妈妈去!”接着她不管我答不答应,就把我推出门,我踉跄着扶着门,嘴里喊道,“妈,你怎么这样啊,坏人都让我做了是吧。”
砰的一声,妈妈把门就关上了,差点就撞上了我的鼻子。我揉着鼻子欲再争辩,听到客厅有开门的声响,往前走两步一看发现江蓼单肩背着书包进来了。
校服的袖子被他挽了一半起来,露出修长结实的手臂,依稀能看到青色的血管。他表情很淡,额前散落着碎发,注意到了我,黑沉的眼珠朝我这边转了一下。
紧接着,他就抬脚朝我走过来,带着低沉的气压。莫名的,我咽了一口口水,不自觉地后退几步。在后退的这几秒里,我的脑子电光火石,一幕是他昨晚弯着眼睛假装叫我哥,又一幕是刚刚他站在门口高大的身材看起来就很有力气的手臂,耳边还有妈妈撮合我欺负他的声音。
如果我欺负他的话,他真的可以一拳就把我打倒躺在地上起不来三天吧。
他停在我面前离我特别近,长睫毛垂下来低头和我对视时,我呼吸都快要停止。
“我房间的钥匙忘记带了,你有备用的钥匙吗?”他低声说。
我呆呆地“啊”了一声,他那间卧室以前也是我的,门都是一个规格,只是不明白他在家里有什么好锁门的。
他解释说,“早上随便试了一下,江凭天急着要送我去办手续,我就顺手拔了。”
江凭天是我爸,看来他没想认我爸。
“哦”,我说,“你跟我上来吧,我还有一把。”
我带着他上到二楼,到自己卧室抽屉里给他拿了一把自己的钥匙说,“钥匙都是通用的。”
他接过钥匙把门拧开后,又重新放回到我手上,“谢谢。”
“不,不用谢。”
就在我转身要进房门时,我听到他叫了我一声哥,和他对上目光。
“你很怕我?”他说。
“没有。”我低下头看着脚上的鞋,为自己的自卑狡辩,“我为什么要怕你。”
头顶好像传来一声轻轻的轻笑,嘲讽意味十足,“但你每次看我胆小的像只仓鼠。”
我又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睛。
但他什么也没说了,转身回了房间,可我分明从他眼底看到了戏弄我的愉悦。
真是!好心帮他却恩将仇报,看着关上的房门,我低声呸了一声,忍气吞声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承认这件事情对我的打击不小,以至于过了好几天我都铭记于心,喋喋不休向陈勉陈述我的愤怒。
陈勉为我打抱不平,“既然你那弟弟那么拽,反正他还没到我们学校,我们就找几个人教训教训他呗。”
于是在好朋友陈勉的怂恿和我极度的失智下,我做出了我十几年来最过分以及做完后立刻就后悔的一件事情——
花钱觅了几个混混让他们放学堵住江蓼“教训”他一顿。
真的,我没想让他们把他打一顿的,只是说让他们拿几个棍子堵住江蓼随便吓吓他,顶多就是言语上羞辱一下他,让他也体会一下我当时的心情。
可是没想到,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江蓼却头顶着血淋淋的伤口,身上穿的校服满是斑驳血迹,像是一头刚和其他猛类撕咬过的狼,面无表情的,
就这样出现在我眼前。
我吓得当即从沙发上跳了下来,愣愣地看着他不敢出声,妈妈碰巧从厨房里出来,也被他这副模样吓得叫了一声。
“怎么回事呀?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妈妈这时都忘了自己之前是如何讨厌江蓼了,抽了几张纸巾想要擦掉江蓼脸上的血,她虽然快四十岁的人了,却仍然像个少女一样,对这些怕得不得了,然后把纸巾一股脑塞在我手里,“你去给他擦擦。”
我踮起脚要颤抖着手要给他擦血,却被江蓼别开了脸。
说着,她就拿出手机要打救护车电话。
“不用,”江蓼开口,比任何一人都镇定,“没有那么严重,只是血流得多,用不着救护车。”
“这么多血,总要去医院的呀。”妈妈说,“你打架了?要报警吗?”
心脏扑通扑在心口猛跳,我想我现在照镜子肯定也是面色惨白,那几个混混难道拿棍子把江蓼打了一顿?可是我明明说过只是羞辱他几句就行了。
“不用,不需要。”江蓼说。
可耻地,我在这时竟然松了一口气。
巨大的害怕和愧疚之感如同龙卷风将我狠狠卷住,我顾不得江蓼会不会把我推开,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好在他没有,于是我道,“妈你忘了?我学过护理课,我可以帮他包扎,工具都还在我卧室呢。”
“哎对!小暮你快去给他包扎一下。”妈妈也想起来了。
“嗯,妈你先在下面缓缓,我带他上去。”说着,我几乎是在心底哀求着看向江蓼,希望他能和我上去,幸好,他也没有拒绝。
我把江蓼带到卧室让他坐在我床边,随后把卧室里的医疗箱搬出来,跪在床上拿镊子夹着酒精棉球先帮他把脸上的血迹清洗干净。他全程都是一言不发,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情是我做的,我们离得很近,我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但我只敢借着灯光去盯着他的皮肤,不敢和他对视。
沾满了污血的棉球被我放在一边,我轻轻拿手用力推了一下江蓼的额头,让他额头上的伤口离我的眼睛更近一点,夜晚的灯光下我的视力总是不如白天的好,我仔细观察着,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浓稠地糊在上面,可见鲜红的皮肉,约有一厘米长,很是骇人。
“是不是很疼?”后怕使我的眼前有水模糊了一瞬,又使劲眨了一下眼睛。应该很疼吧,我怎么会这么坏呢,我明明就是一个胆小自卑的人,竟然因为一个事实去欺负了他。如果这些伤在我身上,我肯定痛得在床上哭着让妈妈给我叫医生,可他连妈妈都没有了。
“还好。”江蓼只是说。
“是什么打的你?”
“忘了。”他又说,“没注意。”
我垂下眼皮和他对视了一下,他眼珠很黑,眼底一片平静,如同潭水一般,我却慌张地别开了眼,不自然地抿着唇,重新拿镊子夹了新的棉球要去清理伤口,只是刚一碰上去,江蓼就皱起了眉往后靠了靠。
“酒精碰到伤口是会很疼,我轻一点,你忍忍。”我小声说着,从床上下来,一只手搭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后退,自己一边朝他的伤口轻轻呼气,一边拿棉球抵住伤口一点点擦拭,试图把可能残有的碎屑擦出来。
我以一个很奇怪的姿势靠近着他,身体都在他两腿之间,如果我动作太大,总会蹭到他的大腿,他大腿温热的温度就会蹭到我身上。我尽量腰部一直在发力,让自己下半身动作不要太大,丝丝酸意从腰部蔓延开来。
吹的时候,我发现他没闭上眼睛,像是在看我的脖子,睫毛还因为气流轻轻摆动,于是我停了下来,问,“我擦的重不重?”
“有一点点。”
“……”我又问,“是不是吹起来就没有那么疼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一夜都可以给他吹吹伤口,假如这样可以抵消我的过错的话。
江蓼没说话,只是抬起头看向我,暖黄的灯光下他优越的脸部轮廓展露出来,连阴影都恰到好处修饰着五官,在房间里安静得异常,沉默的涟漪在我心口一层层荡漾开来,手心都开始发烫,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准备拿棉球继续为他消毒时,他终于开口,“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