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节
对于高防,刘皇帝一直是信任的,对其能够直言陈事,也未加触怒,反而表示欣赏,并向他承认,是有欠考虑。嗯,这也是看人,这么多年,也有不少言官被触落,刘皇帝的广开言路,虚心纳谏,同样是有限度的,开明不代表纵容。
而综合各方面的意见,得出的结论便是,绕过刘鋹一命,养之于京城。因为有言在先,刘承祐也就接受了。
事实上,在刘承祐心里,刘鋹的生死当真无足轻重,但究其本心,还是没有杀他的意思。其中最简单的一个考虑,是刘皇帝的虚荣心在作祟。
数十年来纷乱终结,帝王侯之家,尽为其所虏,臣服脚下。在开封,有一条名气很大街道,大就大在居住人的身份。列几个名字:石重贵、李从益、高继冲、孟昶。
可以说,当这些人被集中一起时,不正是在夸耀刘皇帝的功绩吗?
当李煜得知刘鋹的情况后,他沉默了许久,苍白的面容之间,除了少许同病相怜悲凉之外,更有后怕。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也这样经历一场,是否能够忍受?李煜归根结底,只是个文人,少不得矫情。像刘鋹那样没脸没皮,获得倒轻松自在,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在得到宽恕后,刘鋹是千恩万谢,然后兴冲冲地住进了朝廷准备的宅邸中,看他的意思,只要有吃有喝,有玩有乐,当个笼中鸟又如何,比起当一国之君可自在多了。
对于李煜夫妻,皇帝会如何对待,是有迹可循的,就一路的招待来看,也是礼遇有加的。进入汉宫之后,李煜应邀至万岁殿觐见皇帝,刁氏则被请去坤明殿,接受符后的慰问,帝后一起接待,足以显示出对其重视了。而从刘皇帝在万岁殿接见李煜的举动来说,也足显对他的另眼相待。
“罪臣李煜,参见陛下!”孤立于万岁殿中,李煜声音略显低沉,闷着脑袋,跪倒在地。
“免礼!平身!”打量着李煜,刘承祐语调很是温和。
“谢陛下!”李煜平静地起身。
眼见着这个千古词帝臣服在自己脚下,刘皇帝的心境,难得地有少许波澜。他不是个文化人,却也“读”过李煜的词,太多名句记忆犹深,对其在词道造诣,是很推崇的。虽然,这一世,将李煜推向“词帝”的,大有可能正是他刘承祐。
换个身份,换个角度,看待此事此人,感触自然也是不同的。
有基础感情在,抛却政治因素,看待李煜,刘皇帝心情是复杂的。前世站在一个凡人的角度,读其诗,而惜人,如今,刘皇帝是真有能力与资格,去怜悯其人,同情其人。在造成其悲情人生的同时,也不免期待,他是否还能写出那些流传千古的名篇佳作,想来应该是可以了,毕竟其才学实实在在的。
在刘皇帝打量其人,思维发散之时,李煜也小心地望了眼刘皇帝,只是瞟过一眼,并不能明白刘皇帝脸上流露出温和表情背后的复杂意味。
“朕对卿,可是闻名已久,几度邀君而不见君,今日会面,也算一偿夙愿了!”良久,刘承祐说道,嘴角竟然带上了少许笑意。
这话落在李煜耳中,只觉得刘皇帝是在拿他几度婉拒进京邀请说事,心情微沉,还是选择了低头,应道:“让陛下久候,是罪臣的大过,伏请惩处!”
见他误会了,刘皇帝微笑着摆摆手,道:“赖卿之力,使金陵免于一场不兵灾,此为大功德,朕已恕卿之罪,就不必自臣了!”
“旅途辛苦,朕特地略备薄酒,以待卿来,还请入座吧!”刘承祐指着一方食案,对李煜道。
抬眼迎着刘皇帝平和的目光,感受着他谦和的语气,李煜愣了愣神,一股疑惑涌上心头,就他所知,大汉天子是个的强势霸道,唯我独尊的强权人物,似乎对他特别礼待?
由创业走向守业
在礼节上,刘皇帝给了李煜这个亡国之主令人惊讶的特别重视,万岁殿单独设宴,这是心腹股肱之臣方才能够享受的待d遇。不过,在满足了内心的少许好奇之后,刘承祐还是那个刘皇帝,当朝天子。
作为覆灭了其国家宗庙的敌人,刘皇帝也不可能与李煜真正推心置腹,洽谈诗词什么的,一他没那个才学,二李煜估计也不会有这个心情。
甚至于,原本想同李煜聊聊他当政之后的过错,探讨一下他为何亡国之速,最后也没开口,刘皇帝没了那种兴致。二者只是吃了顿饭,也就放李煜出宫离开了,初来东京,需要安顿的事情可还多。
不过,就刘承祐看来,李煜的凄凉忧郁消沉,已然有那味了。事实上,站在一个帝王、一个君主的立场上,刘承祐绝不会高看李煜一眼,甚至严重鄙薄其治国无能。
而今,国灭入汉之后,倘若今后李煜不能再写出那些传世名作,那么连最后一点值得刘皇帝怜悯、同情的资格都没有了。摆正心态之后,看待李煜,也就如视凡人了。
彭国公,这是刘承祐给李煜的爵位,比起“违命侯”的尊严打击可优待太多了,该有的俸禄,一钱一粟也不短他,府邸早已修好,与孟昶那干人作伴,特权方面,当然是有一定限制,当然,就算与其特权,又岂敢使用?
不可避免的,是自由上的约束,大概是会伴随其一辈子的。刘承祐甚至在想,孟昶是文艺中年,李煜这个文艺青年,这二人当邻居,没准还能相得益彰?
随着刘皇帝敕命的下达,江南降主李煜的事情,算是个基本结局。皇帝接见李煜,皇后接见刁氏,李煜之母钟氏,在北迁途中染疾,卧床不起,太后李氏也发懿命,赠医施药,表示关怀。
稍微梳理一下,就会发现,刘皇帝这个时代,有不少贤明的女性、母亲。汉太后就不用说了,李从益养母王氏,孟昶之母李氏,包括李煜之母钟氏,都有贤名。
缩在御榻上,身上裹着锦衿,每到寒冬,这严寒总是使得刘皇帝备受煎熬。炉炭已经撤去了,那东西也不适合在久用,帕有害身体,门扉都开启着,疏通凝滞的空气,室外的寒风疯狂地往里钻,向刘皇帝发起攻势。
感受着逐逐渐麻木的手脚,刘承祐忍不住叹道:“朕怎么越发不耐寒了!”
“官家,是否选两名宫娥,前来暖身?”见刘皇帝难受,新任的内侍行首喦脱,提议道。
他所说的暖身,刘皇帝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倒也非召幸,只是用那温软柔和的玉体祛寒,万恶的权贵体验……闻之,刘皇帝直接摇了摇头,说:“罢了!”
“官家如此,若伤了御体,可非国家社稷之福啊!”喦脱说道。
喦脱此人,白白净净的,与刘皇帝年纪相仿,很会关心人,一双眼睛中,满是对刘皇帝的忧心与关切,从其目光中流露出的意思,几乎恨不能代替刘皇帝承受阴寒。
“去准备些热水,朕泡泡脚即可,再准备点酒!”刘皇帝看了他一眼,吩咐着。
“是!”
“哎,四年前,朕尚能于冰天雪地,乘马出征,如今,却连这些许严寒都难以忍受了……”捏了捏自己隐隐作痛的腿肚子,刘承祐眉头微蹙,发出一阵深沉的叹息。
年纪跨过三十后,刘皇帝是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开始走下坡路了,精神状态仍旧上佳,但身体确是不如往常了。十五年来,励精图治,纵然算不得呕心沥血,废寝忘食,但从来真正放松过。
近些年,刘皇帝已经有意识地在给自己减负了,然而,早年的操劳,实则是过度的。再加上,刘承祐两次冬季亲征,一次冬季北巡,这对刘皇帝的身体都造成了一定的伤害。
常年的奔波劳碌,不是没有代价的!这些年,因为国政军事,朝廷上下,累倒、累病了多少贤臣勇将,刘皇帝未成例外,也不出奇。
而今,南北趋近于一统,可以算功成名就,大业克竟,但刘皇帝心里还是有谱的,他的事业,实则才走了一半。平天下勉强算得上是,而治天下还差得远。
当然,刘承祐如今已经有意识地保护自己身体了,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尽量减少操劳,然而,这注定与他的性格与他的权欲相冲突。
当年陈抟道人》早不知被他遗忘到哪个角落去了,皇帝修的是入世之道,是经国治世,清洗寡欲,导养还丹,根本不适合他。
寒从脚起,双脚只在水盆中泡了小半刻钟,刘承祐夹背之间便已发热,额间也生恶汗,热汽蒸腾而上,身体也舒适几分。接过丝帕擦了擦汗水,泛红的面庞间也露出几分舒爽的表情。
过了许久,喦脱主动道:“官家,水已温,让小的添些热水吧!”
刘皇帝只轻轻地应了声,双脚抬起,注意力却集中在手里拿着的一份奏章上。见状,喦脱则赶紧命人将热水拎来,亲自拿着水瓢往脚盆里添,手很稳,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溅出烫到了皇帝。
刘承祐手里拿着的,是兵部关于平南有功将士的酬赏请示。也是感谢时处冬季,官民百姓的活动都比较少,南方局势日趋安定平稳,虽然还没有下令班师,这策勋赏功事宜也该提上日程,提前准备好。
在这上面,刘皇帝不会小气,同样,对于慕容延钊的办事能力也很认可,只需点个头让他们去开展即可。各级将士以及文武的功劳,还需评判审核,刘皇帝真正考虑的,则是接着平南统一的契机,对大汉的功臣以及勋爵体系,进行一次整体的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