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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1节

 

下边的官僚们,有什么心思,赵普大抵也有所了解,不过是觉得,他这个首相,该站出来说话,平息这场风波,结束此次危机,也安朝廷内外人心。

然而,赵普显然很聪明,他可不愿意去做这个出头鸟,尤其是,为勋贵们讲话代言。两者之间,本就有一道鸿沟,并且随着他当政时间越长,这道鸿沟就越宽越深。

在赵普的执政方针之下,勋贵阶层,始终是要进行限制与打压的,此前,因为各种各样的阻力,没有什么机会,他也一直按捺着。

但此番,他似乎从这场从这场突如起来的政治危机中嗅到了那丝异样的气息,看到了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这种情况下,不直接落井下石,就已经算他“厚道”了。

最重要的是,刘皇帝的态度还未言明了,深谙侍君之道的赵普,又怎会贸然有所举措,他既自暗中筹谋,同样也在等,等垂拱殿的召唤。

因此,任外边喧嚣不断,赵普始终稳居宰堂,似乎一切纷扰都难以影响到他一般。

本非同道

“赵相!”

一声称呼响起,平和的语气中微带一丝冷硬,在政事堂中敢以这种态度和语气同赵普说话的,也就两人了,一个李业,一个王溥。就是太子,也素来谦和,礼遇周至。

来人身形瘦削,一脸清癯,带有些许明显的儒士气质,这可是李业没有的。当然,赵普不用看人,只听声音便知道这是王溥了。

只不过,此时的王溥,严肃的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阴云,一张儒雅的面庞显得十分愁苦。见状,赵普做足礼节,面带微笑,起身亲自相迎,说道:“王公来了,快请坐!”

亲自引王溥坐下,命人奉茶。

“王公事物繁多,日理万机,怎么得空到我这里?”赵普落座,小搓了下手,笑眯眯地问道。

虽然同为政事堂宰相,但办公地点可不常处一室,王溥的工作重心在朝廷财政上,二者平日里除了相关常务或廷议,见面倒也没有那般频繁。

见赵普这副淡然的模样,王溥则没心情同他寒暄,似是赞叹,又似是嘲讽地说道:“赵相不愧为当堂首相,这气度却是胜过满朝公卿了,都这般关头了,还能如此安然,不动如山,这份定力,老夫自愧不如啊!”

听其言,赵普乐呵呵地,等着茶水摆上,啜了一口,方才说道:“王公此来,不会就特为奉承在下一番吧!”

迎着赵普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王溥也爽快,只是脸色冷硬,拿出一份奏章,交给赵普,道:“自然不是,我有一份本章,欲呈陛下,希望赵相联名共署!”

闻言,赵普顿时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从王溥还朝拜相以来,还从来没有和王溥联署上奏过,何况还是王溥主动,赵普怎能不好奇。当然,观其态,听其言,对其来意纵然无法洞悉,也多少有些揣测,不外乎是朝廷中这场仍在持续的震荡了。

出于礼节,赵普亲自接过,双手打开,郑重地浏览过后,很快就变了脸。老脸上依旧云淡风轻,但态度去拒人千里了,看着王溥,赵普轻笑道:“王公老成谋国,一片公心,在下十分佩服。然若是此议,请恕赵某,不敢同署!”

王溥的谏章上,并没有太多腐赘的言辞,用词很清楚,态度很明确,清晰地表达他对眼下朝廷政局动荡、人心惶惶的担忧,为免生出更大的事端乃至出现动乱,王溥希望刘皇帝能够及时拿出有力的措施,也肃上下风气,以安内外人心,让朝廷尽快恢复正轨。

类似的建议,此前不是没有提过,当然,旁人提或许可以用别有用心来形容,而王溥,可以赞他一句老成谋国,就是双标。

出发点,固然是好的,但是找到赵普,却注定只能得到一个失望的答案。莫说赵普本就有自己的想法,即便没有,在上意未明、局势诡谲的情况下,他也不会贸贸然地趟这浑水,以免引火烧身。

而听到赵普的回答,王溥神色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眉头稍微皱了皱,目光中带着些压迫,盯着赵普:“而今朝廷不稳,人心动荡,甚至已然耽误了朝廷的正常运转,赵公身为宰相,正该挺身而出,拨乱反正,何故推辞?”

“朝廷形势如此严峻?恕在下眼拙,未曾察觉!”赵普却是一副“茫然”的反应,嘴角扯了下,悠悠道:“我只见到,朝廷运转一切良好,诸部衙司,各级官吏,都在岗尽职,何来动荡?纵然有些波折,也是在朝廷制度规矩之内,王公是过虑了!”

听赵普这敷衍的言辞,王溥也笑了,几乎是嗤笑,猛然站起身,盯着他:“赵之见识,老夫今日着实是见识到了!”

“王公过奖了,愧不敢当!”赵普很是平静。

同赵普对视了一眼,王溥终是轻轻叹息一声,也没有再强求,当然,也强求不得。事实上,王溥心里也清楚,自己此番请求,有些莽撞,也有些失礼,但是,忧国忧民的王相公,还是选择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该有的担当,绝不吝啬。

至于同赵普这番交流,也再度证明,这一路人。事实上,随着滑州案牵扯日广益深,对于赵普的隔岸观火,默不作声,王溥已是很有意见了。

注意到王溥面目间的阴郁,赵普合上奏章,奉还与他,还是笑吟吟的:“王公清正,大公无私,胸怀朝廷,素为陛下所重,既有真知灼见,自可呈禀陛下,陛下自当采纳,何需赵某留名?”

拿回自己的奏章,王溥也不失自己的风度,稍微拂了下衣襟,仿佛在这堂皇的宰堂间沾染了污秽尘埃一样,转身自去。

待王溥的身影消失在视野,赵普脸上的笑意方才收敛,逐渐消逝,目光变得更加深邃,眉宇间同样浮现出少许的阴郁。

他就任宰相以来,也搭档了不少人,李业自不用说了,皇亲国戚一个,刘皇帝放的一颗棋子,虽然不时给自己找麻烦,但他本身不学无术,虽有权力野心,但能力不足,刘皇帝对他也没有过高的期望,容易对付。

宋琪二赴山阳之前,算是配合地比较顺利,二者有相似的出身与经历,崛起的轨迹也有相通之意,纵然有些异见,但终究没有感受到太大的威胁。

但王溥就不一样了,论资历,比自己深;论与皇帝亲疏,那同是刘皇帝身边走出来的大臣,比他半路出家,显然更加根苗正红;论出身,王溥是官宦之后,他是寒门崛起;若论才学,人家更是学识渊博,大汉最早的一批进士,修文著书,名气斐然,在士林中威望两者更没有可比性……

两相对比,赵普自然时时能够感受到王溥给自己带来的压力。当然,赵普也是个自信的人,他也不认为,自己就不如王溥。

只是,身居其位,就难免有所担忧。且不论政治上的一些异见,权力上的冲突,就是王溥对自己的态度,也时常让赵普感到不满,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像王溥这样的朝臣对自己的轻蔑。

同样,对于这些名士的酸腐傲慢,更加务实的赵普,一样有些瞧不上。因此,如今大汉朝廷中权力最大的两名宰相之间,隔阂已深。

在大汉这场前所未有的政治风波中,两个人的殊途异见,也彻底暴露出来了。有些人,是天生走不到一块儿去的。

当然,以赵普的精明,即便能够性情相和,政见一致,也不会走得太近,那样只会引起刘皇帝无端的猜忌。

刘皇帝往政事堂安插这些宰臣的目的,赵普又何尝看不出来,如今的大汉,天子坐朝,宰相治国,还有太子监国,这权力之间的制衡,可是明明白白的。

虽然权势威望日盛,根基愈深,但赵普可不认为自己就真能够权倾朝野了,他这个首相的背后,可时刻有一根无形的线给牵着。虽然不是提线木偶,但面临那些可能脱离背后掌控的情况,这身上的压力与束缚就自然而然地降临了,赵普对此,感触尤深。

落座,又饮了口茶水,片刻的功夫,已然变凉,让赵普皱了皱眉。思及王溥的来去,赵普不由自主地思虑起来,可以肯定,他必是去垂拱殿的,连王溥都坐不住了,显然,此事或许到了该有个结果的时候了。

大概两刻钟的功夫,垂拱殿来人,刘皇帝相召。赵普立刻便打起了精神,起身整理衣冠,又从案牍之中找出一份谏章,郑重地收好,前去见驾。

不就奏章嘛,他赵相公早就准备好了。

态度与宣言

宫室之间的路面廊道在宫人们的辛勤清扫下,始终保持着干净整洁,但是在层次分明的宫墙殿檐上,仍旧能望见些尚未融化的积雪,点缀着这森严冷酷的宫廷,也更增添几分苍白。

冬雪虽寒,然所幸风小,却不是那么难以忍受,步行许久,甚至让赵普感受到一股燥热。等赶到垂拱殿候见,没有等太久,入殿觐见的通报便来了,由喦脱亲自引领。

比起室外之天寒,垂拱殿内倒是暖烘烘的,两座香炉相对而设,带着薰香的炉火旺盛地燃烧着。不过,殿中的气氛,显然给人一种不妙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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