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7节
并提出了一个要求,也不要金银珍宝,只让党进把《千字文》认全,对此,党进是满口答应,只不过,十来年了,还是没能完成这个约定。
经张昱设计,用工上千人,花费巨资,历时一年多,如今的党家庄园方才落成。党进还有一个特殊的嗜好,虽然他常常说出一些鄙视文人的言语,但又喜欢附庸风雅,并且闹出过不少笑话。
庄园落成后,找了一些饱学之士帮他取名,只是,没一个让党进满意的。于是,党进干脆自己来,一开始,以阳翟属于古豫州,因而想叫“豫园”。
这个想法一提出,立刻被人劝阻了,理由很简单,这庄园虽然壮观,但还承受不起这个名字。党进虽然感到不满,但还是认了,又以颍水过境,想叫“颍园”,还是被劝阻了,还是同样的理由。
于是党侯爷恼了,决定叫“兰园”,并且这回不许人反对了。阳翟境内水系发达,除了颍水这条干流之外,另有几十条大小水脉,兰河便是其中比较大的一支,足有三百多里长,党进也常在兰河中游泳,庄园名字因而取自于此水。
兰园之中,有大小建筑数十座,屋舍两百余间,土墙高立,绿水环绕,说是一座小城堡更合适些。而其中,最出名的,是十几座大仓,里面储存着大量钱粮布帛。
具体存有多少财富,谁也不清楚,但传闻很多,仅各种谷物,有说二十万石的,三十万石,当然也有夸张的百万石……
呼啸的冬风中,闻名在外的兰园迎来了一批客人,一批看起来不那么友善的客人。京畿道布政使潘佑,率领下属僚吏差役,大张旗鼓前来拜访。
潘佑此番随行的队伍规模并不小,僚吏差役足有两百余人,牌旗林立,健马的嘶鸣在寒风中显得低沉而压抑。
潘佑自乘一骑,驻于兰园大门前,望着这壮观的庄园,表情有些凝重,与其隐露气势相比,他带的这些人马,似乎难有多少威慑。另外,潘佑严重怀疑,党进建此豪贵庄园,有逾制之嫌……
沉吟间,兰园门户大开,一队人马鱼贯而出,列阵于前,同道司队伍成对峙态势,人虽不多,但一个个高头大马,桀骜不驯,隐隐有针锋相对之意。
在几名子侄的陪同下,党侯爷慢悠悠地走来出来,显得淡定而从容……党进身体确实有所不豫,毕竟也是近六十岁的人了,这些年身子骨大不如前,此前赵匡胤病逝,他大哭一场,也伤了身心。
不过,在潘佑面前,却没有露出任何一点迟暮之态。在众人护卫下,以一个睥睨的姿态斜视庄园外的场面,党进的目光最终落到倨坐马上的潘佑,冷笑两声:“潘使君来访,有失远迎啊!如此大动干戈,气势汹汹,所谓何事啊?”
潘佑也不下马,同样也打量着当进,微拱手,淡淡道:“听闻党侯病了,本使特来探视!”
党进闻言,呵呵一笑:“老夫身体确实抱恙,潘使君摆出阵仗,莫不是想要把老夫的病症给吓退?
只可惜,老夫有一个毛病,听得马蹄声响,见得旌旗招展,便精神倍增!老夫是从尸山血海中闯出来的,这点阵仗,可吓不住人,你京畿道司下属的这些蛇鼠之类,还不在老夫眼里,老夫手下这些老卒,倒可陪尔等练练手!”
党进言罢,党家的扈从们闻声而动,都握紧了手中武器,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这些扈从,除了少量青壮,基本都是些四五十岁的老壮,胡须花白的都有不少,显然都是跟随党进出生入死老弟兄,但当此之时,没有任何怯惧,目光中都带着些许傲慢与不屑,显然是骄兵悍将之流,骑在马上的甚至做出了冲锋姿态。
而见这反应,京畿道司的差丁们则紧张了起来,一个个如临大敌,至于随着潘佑而来的那些僚属们,则脸色大变,很是吃惊,都面露忧虑,这不会打起来吧。
唯一面不改色的,只有潘佑,他默默地坐在马上,与党进对视着,双目之中不见丝毫畏惧,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健马喷着热腾腾的鼻息,蹄脚不断拍打着地面,仿佛只待发泄出那股弥漫在冷风中的躁动之意。不过,在观察潘佑许久之后,忽然哈哈大笑,调侃道:“潘使君心里是不是期待着老夫一声令下,与道司刀兵冲突?”
党进这副表现,顿时让潘佑眉头一凝,正欲开言,便见党进呵呵一笑:“老夫可没老糊涂!”
指着周遭的党家扈从,以一种轻松的语气道:“我这些老兄弟,只是用来看家护卫,防备宵小,可不敢与官府相抗。老夫一生为国尽忠,出生入死,这对抗朝廷的事情,可不会做!”
“不就是土地吗?莫说是丈量清楚,依制纳税,陛下若想要,就是全部献给国家,又何足惜?”党进眼神轻蔑地看着潘佑,嘴上嗤笑道:“倒是堂堂的潘使君,倒也听话,让你来,你就来……”
当党进这番话落后,潘佑的脸色再也绷不住了,一张丑脸阴晴不定,羞怒不已,他总算是看出来了,党进此前做的那番姿态,只是想给他潘佑难堪罢了。
合理避税
良久,潘佑面色平静了下来,看着得意洋洋的党进,扶着马鞍下得马来,上前几步,执鞭向党进躬身一礼:“党侯深明大义,本使佩服,倘能积极配合官府施政,本使感激不尽,莫说乘马而来,就是步行履至,以表敬意,也是应该的。”
潘佑脸色的变幻不定,让党进看得十分舒心,但见其迅速调整过心态,做出这番表现,也不免讶然。再度认真地打量了他两眼,党进不无嘲弄地感慨道:“老夫是看走眼了!潘使君果然是个人物,竟有如此器量!”
潘佑淡淡一笑,侧过身体,冲随行的一干僚属道:“党侯已经发话了,尔等便好生把土地清丈一番,一定要丈量清楚,别辜负了党侯一番心意!”
说着,又冲阳翟知县吩咐道:“把你县衙可用之人都叫上,本使就在阳翟,等着结果!”
“是!”
默默地看着潘佑发号施令,党进老眼之中尽是默然,待其回过头来,也冲后边摆摆手。很快,便又从庄内走出一波人,有序地站到党进身后,乌泱泱一片,约有七八十人之多。
在潘佑意外的眼神中,党进淡淡然地吩咐道:“官府要清丈土地,尔等便好生配合,把你们的土地数目搞清楚,不要少了,也不要多了,今后纳税,就按新税条制来……”
“是!”一干人应道,声音整齐而洪亮,就像是在听取军令一般。
而随着党进这番吩咐,潘佑也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作何打算了,这党家,是早有计较啊。
政策有千条,下边应对的办法也有千种,大汉可从来不缺聪明人。随着税改政策确定,并逐步推行,既得利益者们在意识到势不可改之后,便果断采取一些迂回的办法,以减少损失。
隐匿土地是一个普遍的做法,但并不高明,毕竟若真要查,是藏不住的。于是,很多人都开始在新税制上想办法,试图从既定规则中寻找漏洞,并利用之止损。
而在新税制下,还真有那么一个比较明显的空子可钻,以土地数量分等纳税的规则下,拥有土地越多,需缴地税越重。如此一来,将自己在册土地数量减少,是一个不错的避税办法,既在规则之下,可行性也高。
于是,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京畿、河南、江南、榆林这四个先期进行税改的道内,那些地主们,不约而同地做着一件事,在官府清丈土地的过程中,紧急操作,在保留一定的土地情况下,将多余的土地分配给族人、扈从以及佃民。并且,很极限地把每户田地控制在60亩、100亩、150亩、200亩这些分税标准下。
这几乎是一条光明正大的合理避税办法,而可以想见的是,土地虽然分出去了,但其实际控制权,显然还在那些权贵、地主、豪强手里,根本不怕丧失,毕竟作为豪强,最基本的素质便在地方的影响力与控制力上。
对于这些,朝廷自然是心知肚明,但并没有阻止的意思。潘佑在察其状况后,很是不满,觉得让地主们这么搞,朝廷将损失一笔不小的税收进项。因此,果断下令,禁止京畿道土地的“赠予及转让”。
这道命令,自然引起了广大地主阶层的不满,纷扰一直上传到朝廷,经过一番讨论后,决定默认这件事。
理由也很简单,这样的做法,并不违规,没有背离新制。用一些名流郡望的话来说,没偷没抢,还配合朝廷施政,土地是他们的,怎么处置也是他们的自由,你潘佑不许,也太霸道了。
朝廷既然制定分等纳税的规则,就给了人家如此操作的余地,朝廷为税收,固然可以颁布禁令,但一方面清查土地所有权的难度摆在那里,赵普就始终秉持一点原则,政策越简单、越易理解、越易执行越好。另一方面,也不能服众。
当然,服不服众也是次要的,关键在于,朝廷推行新制,目的在于改变税收性质以及计税依据,在于去人税地,在一定程度上减轻广大农民的负担。
至于土地的所有权,并不是重点,毕竟,不管其所属,土地就在那里,税制标准也很明确,有多少地,纳多少税。
而大地主们通过转移所有权以避税的做法,固然会给朝廷的税收造成一定的损失,但属于合理避税,在规则之下。规矩是朝廷制定的,自然要维护,除非,朝廷改变现行规则,彻底禁止土地买卖流通,但这显然是不现实的,比税改还难。
在这样的背景下,可以预见一点,那就是今后大汉有很大一部分土地经营者,除了要缴纳朝廷的正税之外,还需要向老地主们上交一定的“份子钱”。
至于交多少,就看他们私下里的约定了。而这种情况长期发展下去,地方上基于土地的人身依附,将更加严重。
对于拥有少量土地的自耕农而言,新税制是友好的,比起两税制,他们每年需缴的税赋是实在下降的,负担是大大减轻的。